她不情願地往後退。我在小馬前面跪下來，這樣我才能告訴牠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你看好了，」我口氣堅定地說，「你要記住我說的話。你不是一條狗，而是一匹小馬。你並不是要帶桶裝白蘭地去給在雪地迷路的人，你天生就是要負責載我。你是我的小馬，我一個人的！」

我見過我的祖母十幾次了，約翰．艾默斯才當了我幾天的朋友。也許，如果他能連續等著見我七次，我就能確定他會帶來好運，而且對我有益。不管什麼事情，七次都代表好運。他在那陰森森的地方和我說過了五次話，就已經讓我知道女人全都鬼鬼祟祟又迂迴。

「現在我不打擾你，這樣你才能多讀一些麥爾坎的文字。」約翰．艾默斯說，然後稍微往前和側邊歪斜地拖著腳步離開了。

她緊緊抿著那幾乎看不清的唇。當我被拉走時，我看見她眼中的淚水。回到我們家的庭院時，裘瑞激動地搖晃著我。「不准你再到那邊去，巴特．薛菲爾！她不是你的祖母！你看著她的模樣，就好像你喜歡她勝過我們的媽媽。」

「一個往地獄前進的無主靈魂。」他的眼神灼灼地看著我。「你別以為你可以出門度假，把小蘋果交給別人照顧。當你接受了動物的愛之後，那隻動物的一輩子都是你的責任了。你要餵牠食物，給牠水喝，照料牠和鍛鍊牠，否則上帝會讓你受苦！」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麥爾坎再也不需要他的影響力和力量，或是他那機靈又聰明的頭腦。他死了，他的才能也沒用處了。在麥爾坎長大之後，沒人能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我再也不想當小男孩了。我想當男人，就像那個有權又有錢的神奇人物，麥爾坎。

「情婦是什麼？」我聽膩了麥爾坎的事，於是開口問道。

當然了，為什麼不呢？其他人也都撒謊。「我從來沒跟誰說過什麼，」我喃喃地說，「反正媽咪和爹地也不喜歡我。他們有裘瑞，現在又有了辛蒂。這樣對他們來說就夠了。」

裘瑞跑過來質問我：「你上哪兒去了？你在那邊做什麼？我看見你和那個老管家說話，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巴特，」祖母喊道，聲音帶著哽咽，「也許我做錯了一件事。我會把小狗送回寵物店，給你買那匹你想要的小馬。」

「南方。」她只是這麼說，頭垂得更低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好睏，媽媽。」我說，然後慢慢走開，感覺我自己和整個世界都很不一樣了。萬一麥爾坎寫的和約翰．艾默斯說的，全都是真的呢？她是否真的邪惡又有罪，引誘男人，讓他們表現得像動物呢？像動物很不好嗎？小蘋果沒有不好，也沒有罪孽。就連克洛佛也沒有，雖然牠不喜歡我。

「機靈和聰明一樣嗎？」

我不理她。像這種男人的事，女人沒資格管。約翰．艾默斯跟我這樣說。男人管理這世界，女人要乖乖坐著別說話。

我搞迷糊了。有時我會假裝我就是麥爾坎。約翰．艾默斯不知為什麼微笑了，而且似乎心滿意足。這時他終於放我回家去。

「不一樣，當然不一樣！機靈是不讓別人懷疑你有多聰明。」

「另一個跑到哪裡去了？」我問，心想也許我也可以去那裡。

這時我的口齒開始清晰了起來。都是因為有了親愛的小蘋果和祖母，教會我如何口齒清晰地說話。他們在一天之內就辦到了，我媽咪和爹地試了好多年都束手無策。

我心裡浮現一句《聖經》上的話，約翰．艾默斯老是引用這一句。我一點一滴理解到，上帝對祂創造的人有什麼樣的期待。「小心點，媽媽，主會看見我所看不見的，而且祂會懲罰妳。」

媽媽差點跳了起來。她吞嚥了一下，用嘶啞的聲音問：「你為什麼說那種話？」

我的魔咒力量讓小蘋果對著我給牠的水果打噴和-圖-書嚏。牠不開心地嗚咽著，把鼻子轉開，對我留著以後慢慢吃的糖塊顯得更有興趣。「現在，不准你嘀咕個不停，你不能這樣，什麼都想吃。」我罵牠，同時咬了一口蘋果，讓牠看要怎麼吃。我再次把蘋果拿給我的小馬吃，牠再次別開牠那顆白金雙色的大頭。牠有部分的毛髮是玫瑰金的顏色，還滿漂亮的。我又咬了一口蘋果，大嚼特嚼，讓牠看看牠錯過了什麼樣的好滋味。

「巴特，別開始期待自己快快長大。時間已經過得夠快了，好好把握你的年少時光，珍惜現在。」我不斷撫摸小蘋果的頭。「祖母，跟我說妳的小男孩的事。」

「邪惡的種子不斷繁殖增生。」

「哪裡也沒去！」我怒氣沖沖地頂撞。

他皺起眉頭，露出了牙齒。我往乾草堆裡退縮，希望他可以走開，別來吵我和小蘋果。

裘瑞瞪大了眼，我邁開大步走掉了。

「從來沒有人比麥爾坎．尼爾．佛沃斯更聰明。」

「巴特，親愛的，你一點也不了解聖伯納犬！」她說，並且擁我入懷。「這隻狗不只是普通的小狗，你看牠的體型有多大。牠會長到跟一匹小馬一樣大。你可以替牠上鞍，騎著牠到處跑。你知道嗎？人們在山區會利用這種品種的狗，去救出在雪地迷路的人。狗兒的脖子上會繫著一小桶白蘭地，然後牠們可以自行找到迷路的人，救他們一命。聖伯納犬是世界上最英勇的狗了。」

牠一臉迷糊地看著我，豎起了牠那顆毛茸茸的大頭，偏向一旁，坐在牠的後腿上。「不准你像那樣坐著！」我大吼。「小馬不會坐著，只有狗才會。」

「麥爾坎為什麼不喜歡他的媽媽？」我問，雖然我知道她跑掉了，不過我難道會因為這樣討厭自己的媽媽嗎？

她繼續開始提起別的話題，不過我已經從她的腿上一躍而下，衝出她的房間，拔腿狂奔到穀倉去。天哪，我的天哪，我每天在口袋裡放一顆蘋果，就是盼著這一天。我每天都帶著幾塊媽媽的方糖，就只是盼著這一天！我每晚都祈禱能擁有一匹我非要不可的小馬，這匹小馬愛我的程度會勝過其他人！我跑向穀倉，一路上都沒有摔跤。然而，等我猛然停下來仔細瞧，那東西不是小馬！

「我也要去南方。討厭那個地方！到處都是墳墓，還有老奶奶。有一個被關在精神病院裡，另一個是一臉凶惡的老巫婆。妳是我最棒的祖母，」因為現在我知道她不是克里斯爹地的瘋子老媽，而是我親生爸爸的母親。女人換了丈夫就會改名字，所以她的名字是……這時我才發現，我連她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柯琳．溫斯洛。」我問她之後，她這麼回答，她的頭依然低垂著。她的鼻子拉高了臉頰那邊的黑面紗，我能看到一點她的臉，她的一綹頭髮也跑出來了。灰色的頭髮摻雜了耀眼的金黃柔細髮綹。我同情她。等我走了之後，她會真的很難過。

「我的小馬呢？」我看到穀倉還是空蕩蕩的，於是放聲尖叫。「妳明明答應要買小馬給我！現在，假如妳不買給我，我要告訴媽咪和爹地，妳想偷偷搶走我！」

後來我待在穀倉陪小蘋果。當我呈大字形躺在乾草堆上時，約翰．艾默斯的高瘦身影出現在我的前面。他又開始說一些女人有多邪惡，讓男人「犯下罪孽」。

不過我愛她，她是我的媽媽。有時她會過來，親吻我道晚安，留下來聆聽我的祈禱。在辛蒂來之前，她比較慈愛，也花比較多時間陪我。而且她似乎沒有愛上哪個「愛人」。

「巴特，別那樣盯著我看，好像你從來不認識我似的。」

他讓我覺得自己像隻老鼠，正勇敢地面對獅子。然後我想起了麥爾坎的書，還有他是如何應付像這樣的情況。我戴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具。「約翰．艾默斯和我有祕密，而且這不關你的事。」

「巴特，你怎麼眼神有些呆滯？」

「你說什麼？在『我』的墳裡安息？」

「沒有，祖母。」

在裘瑞的房間裡，我在他的大水族箱前面停了下來。空氣形成一連串小泡泡，冒出了水面，就像媽媽有一回讓我喝的香檳那樣。

她再度傷感起來，我不是從她的表情看出來，而是她肩膀下垂的模樣。「有一個上了天堂，」她嘶啞地低聲和_圖_書說，「另一個離家出走了。」

「牠會咬我嗎？」

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約翰．艾默斯。他帶我走到他的祕密小房間，低聲說一些「男人的事」。「像她這種女人，天生有錢，根本不需要腦子。」約翰．艾默斯說。「你聽我說，孩子，絕對不要愛上笨女人。而且女人全部都很笨。當你和女人交手，你一開始就得讓她們知道誰是老大，而且絕不要讓她們忘掉這點。好吧，你今天的課程開始了。誰是麥爾坎．尼爾．佛沃斯？」

約翰．艾默斯去開門，裘瑞搶在他的前面跑進來。「我弟弟人呢？」他問，並且四下張望。「我不喜歡他的改變，我認為那和他過來這裡有關聯——」

我想要一開口就能讓大家慌了手腳。我的眼神會令他們顫抖。我的舉動會使得他們更怯懦。那一天就要來到了，我能感覺得到。

「女人利用罪孽讓男人變得脆弱。你要勇敢面對某些事實。每個男人裡頭都有一個弱點，懦弱的傾向，而女人知道如何找出這一點。她們脫掉衣服，利用世俗的歡愉，以欲望削弱男人的力量。看看你自己的母親，看她如何對你父親微笑，如何妝扮臉蛋和指甲，穿上緊身的衣服，然後再看你繼父的眼睛如何發亮。當你看到這幅景象時，表示他們兩人即將犯下罪孽了。」

媽媽在一棵枝葉蔓延的大樹底下，推著坐在寶寶鞦韆裡的辛蒂。嬌滴滴的小女生要綁好座椅繫帶，才不會跌下來。「巴特，」她喊叫，「你上哪兒去了？」

「你幹嘛那樣叫我？」

「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了。」

我開心地大笑，倒在乾草堆裡和我的小狗馬兒嬉鬧，全世界唯一的一隻小狗馬兒。牠溫暖的龐大身體在我的懷中感覺好舒服，真的很舒服。

「不會，當然不會了。親愛的，你看牠，牠看到小男孩有多開心。把手伸出去，讓牠嗅聞你的手掌心。好好對待牠，餵飽牠，別讓牠的毛髮卡住荊棘或糾結在一起。這樣一來，你不僅會擁有全世界最漂亮的狗，還有一輩子最好的朋友。」

「……還有三個要進去。」

「巴特，」我祖母的輕柔嗓音傳了過來，「別忘了要和氣一點。」

「我的曾祖父，很久以前就死了，不過依然很有影響力。」我說，就算說了還是不太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裘瑞不管什麼事都做得比我好。我再也不喜歡當巴特了。巴特必須待在家，忘掉迪士尼樂園，因為現在他有責任了。

我重重地跪了下來，低垂著頭。我好想死。我吃了那麼多冰淇淋，忍受那些親吻和擁抱……她依然沒有給我小馬。「妳騙我。」我哽咽地說，淚水含在眼眶裡。「妳害我白白浪費這麼多天來看你，我本來可以去做更好玩的事。」我又開始口齒不清了。畢竟我還沒有真的長大。

我不相信她說的話，不過我看著這隻狗的眼中多了一點興趣。牠是一隻小狗嗎？牠扯緊了繫繩，想要撲向我，我因為牠這個舉動而稍微更喜歡牠了。「牠真的會長到像小馬一樣大嗎？」

「我累了，祖母，好累喔。」

「我教你的不只這些。你應該透過閱讀他的日記，對他有更多了解。你是否每天讀呢？他在那本日記裡忠實記錄下他的一生點滴。我讀過不下十數次了。閱讀是為了學習和成長。所以永遠不要停止閱讀你曾祖父的日記，直到你變得和他一樣聰明又機靈。」

「他是聖人，值得在天上占有崇高地位的聖人。」

裘瑞沒理她，而是用他獵犬般的靈敏嗅覺，直接朝我這邊衝過來，把我從棕櫚盆栽後面給拉出來。「不必了，謝謝妳，女士，」他冷淡地說。「我想吃的東西，我媽媽都給了我。妳在這裡的所作所為是在改變他，所以請不要再讓他過來了。」

「裡頭已經有兩個了……還有三個要進去。」

「麥爾坎．尼爾．佛沃斯還有什麼特點？」

她第二任丈夫的兒子？意思是說我媽媽也嫁給了他嗎？她老是在跟別人結婚！我閉上眼睛，想起麥爾坎，他早就死了很久了。搖啊搖，她的搖椅搖不停。轟隆隆，泥土落在我的墳上，現在周圍一片漆黑，令人透不過氣。我感到一陣痙攣又寒冷。天堂……天堂在哪裡？

「不過我媽媽是個好媽媽，」我無力地辯解，因為我已經不太確定這句話是否仍是事實了。畢竟生活是如此的「迂迴」。這是天學到的新字，「迂迴」。

她似乎在那件醜www.hetubook.com.com八怪的黑色長袍下縮小了，蒼白細瘦的手顫抖地抬到領口上，拉出了一串她通常藏在衣領裡的沉甸甸的珍珠項鏈。

可是……萬一她不是呢？

「巴特，牠才六個月大，不過已經跟有的小馬一樣大了！」她笑了起來，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穀倉裡。「你看，」她說，同時指著一只附馬勒及轡頭的紅色馬鞍，還有一部紅色的雙輪小馬車。「你可以騎著牠，或是把牠套上馬車。這是一隻多用途的小狗或小馬，隨你高興。你只要運用你的想像力就成了。」

「巴特，你還沒跟你的父母提起我，對吧？」

「不行！」我尖叫。我好怕等我回來之後，小蘋果會愛她多過愛我。「妳別碰我的寵物，牠是我的。不准妳餵牠，不可以把牠變成妳的，而不再是我的。」

我要有長長的鷹勾鼻，還有突出的長下巴，空洞的雙眼以及瘦得像骨頭的長手指，再加上長長的黑指甲。但我唯一有的就是凶狠銳利的漆黑眼睛，也許這樣就行了。我最會表演凶狠的眼神了。

我吞嚥了一口，心裡感覺有點受傷。我不希望爸媽做壞事，害上帝懲罰他們。

我心裡想著，看她顫抖的模樣。我轉頭瞪著這座邪惡的罪孽花園裡的所有裸體雕像。邪惡的裸體人們害麥爾坎在墳墓裡不得安息。

「你的深邃眼睛中有種力量，巴特，和麥爾坎相同的力量。上帝派你來繼續一項未完成的任務。馬爾坎永遠無法在墳裡安息，除非魔鬼的所有後代都在地獄之火裡翻滾灼燒！」

「我要去迪士尼樂園，祖母。在那裡待一星期，辦生日派對，收到更多媽咪、爹地、裘瑞和艾瑪送的禮物，然後我們會飛去東部，浪費長長的兩個星期去看……」

我翻到書本裡夾著皮革書籤的那一頁。

「現在再聽聽麥爾坎說的話吧。『我的母親離家，留下我和我父親之後，有五年的時間，我哭了又哭。我父親痛恨我是母親生下的孩子。在母親嫁給他的那些年裡，他一天到晚告訴我她不忠，背著他結識許多愛人。所以他無法愛她，無法忍受我待在他身旁，我逐漸感到孤單封閉在那棟沒人關心我的大房子裡。父親一在告訴我，他因為我而永遠無法再婚。他的那些情婦之中，沒有一個喜歡我。不過她們都很怕我。我毫不掩飾對她們的想法。我知道她們會在地獄的永世之火裡燃燒。』」

爸爸笑了。「說真的，凱西。她的注視能造成什麼傷害嗎？她是一個陌生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妳不是應該表現友善，揮手打招呼嗎？何不自我介紹一下呢？」我偷偷地笑了。祖母不會回答的。她看到陌生人會害羞，除了我以外。她信任的只有我一個。

那個辛蒂真是討人厭的小女生。我才不管誰看見她沒穿衣服，不在乎誰看到她坐在便盆上，也不想理她是否像樣、是否乾淨。誰叫她拿走我的玩具，還放到嘴巴裡去咬。

後來我問了她。「是的，寶貝，我會收留你。我會照顧你，為你奮鬥，盡我所能為你付出一切。因為你是我的第二任丈夫，巴特．溫斯洛的親生兒子。我以前沒告訴過你這件事嗎？信任我，相信我，而且離約翰．艾默斯遠一點。他不是你應該來往的那種朋友。」

那時候，我該怎麼辦呢？我的祖母會收留我嗎？

「這是你的名字，不是嗎？」

「喜歡他的媽媽？老天在上，小伙子，麥爾坎瘋狂深愛他的媽媽，直到她和他的愛人私奔，留下麥爾坎和他爸爸，而他爸爸老是忙得沒時間注意他。假如你讀下去，小伙子，你很快就會知道麥爾坎為什麼敵視所有女人了。繼續閱讀，增加你的知識。麥爾坎的智慧會變成你的。他會教導你，永遠不要相信女人會在你需要的時候陪伴你。」

我看著牠，然後我知道約翰．艾默斯錯了。女人並不真的邪惡又迂迴，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最後發現是約翰．艾默斯才迂迴，我媽媽和祖母是我生命中最棒的事物了，僅次於小蘋果。

「巴特，親愛的。」我的祖母低聲地說道。她乾燥的嘴唇貼在我耳朵附近的臉頰上。「別一臉害怕的模樣，離約翰．艾默斯遠一點就是了，而且不要相信他對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她輕觸我的臉，我感覺得到她在微笑。「現在，假如你跑到穀倉去，看一看裡面，你會發現那裡有天底下的小男生都會想要擁有的東西，而且沒有的人會羨慕你。」

錢，我想要錢，一堆又一堆的m•heｔｕｂｏｏk.cｏｍ•cｏm鈔票。這時候有人用力敲打前門。我從她的腿上跳下來，一溜煙跑去躲起來。

天哪，這算哪門子的單字。我真的很討厭生活在一個「迂迴」的世界。討厭的新單字彷彿在告訴我，每個人可能都很迂迴。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說，「你別以為她沒在你身上打什麼邪惡的主意，巴特．溫斯洛。」

「我知道，」她的聲音含笑地打斷我，「浪費兩星期去看老墳墓和老奶奶。不過反正你會玩得很開心。」她彎腰親吻我，把我抱得好緊。「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照顧小蘋果。」

夏天再也不好玩了。沒事好做，沒地方好去，除了隔壁。老太太一直答應要給我小馬，但是從來沒見到小馬的蹤影。明明說好了居然又捉弄我。我要給她好看，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那裡，不去看她，懲罰她。昨晚我聽見媽媽告訴爸爸，她看見那個穿黑衣的老太太爬到牆邊的梯子上。「她盯著我看，克里斯，她盯著我不放！」

「正確。全部說出來，不要有所遺漏。」

今天我又對辛蒂不好，害我被限制哪兒都不能去。不過我很聰明，偷溜了出去，鬼鬼祟祟地一溜煙跑掉，跑到隔壁去。那裡的人喜歡我。

「……不斷增生。」

「我快要十一歲了，」有天我跟祖母說，希望給她一點暗示。「是十歲，」她糾正我。「你下次過生日就十歲了。」

我渾身發抖，看著我的小狗馬兒，牠正在追逐自己的尾巴。

她很快地看了一下四周，特別多留意那扇緊閉又鎖上的推門。她低聲地說：「巴特，我看過你和約翰說話。我告訴過你，千萬不要接近他，他是個邪惡的老傢伙，而且很殘忍。千萬記住這點。」天哪，我該相信誰？他也這樣子說過她。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信任我們家的每個人。現在我知道了，人不見得總是像外表的那樣子。人們總是沒有愛心，而且從來都不夠關心別人，尤其是對我。也許真正在乎我的人只有祖母，還有約翰．艾默斯。這時我又搞糊塗了。約翰．艾默斯是我真正的朋友嗎？假如他是的話，我的祖母就不是了。我得選一個。要選哪個呢？我要如何做出這種重大的決定？然而當祖母把我抱在懷裡，我的臉頰貼著她的柔軟胸脯時，我很清楚她就是那個最愛我的人了。她是我唯一如假包換的祖母。

「假如你撒謊，上帝會懲罰你。」

「巴特，我不喜歡你耍嘴皮子。」

她在我後面追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個不停。「巴特，親愛的，別感到失望。我真的很想給你一匹小馬，不過就像我告訴過你的，假如我這麼做，你回家時渾身都會沾染馬兒的臭味，裘瑞和你爸媽就會發現這一切，然後永遠不會讓你再回來看我了。」

「那不重要，」他不耐煩地說，「要當心，孩子。你昨天問我關於罪孽的事，我想要準確無誤地告訴你，不過我要先想好措詞。罪孽是男人和女人關上房門之後，在裡面所做的事。」

我咧嘴笑了，滿心驕傲地跟他說，我有一個全天底下最長的名字。

「是的，沒錯，」她低著頭說，「不過這是祕密，我倆之間的祕密。你一定要保證不會跟任何人說。」她開始垂頭喪氣，表情很悲傷，不過我內心開心到快要爆炸了。一隻小狗馬兒和一位真正的祖母，而且她還嫁給了我的親生父親。天哪，我終於開始變得幸運了。

「當你完成你的任務，麥爾坎會在他的墳裡安息。」

「明天，巴特。明天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裘瑞，」祖母說，同時伸出了那雙戴滿耀眼珠寶的手。「別怒氣沖沖地看著我，我沒有傷害他。我只是在飯後給了他一點冰淇淋而已。坐下來聊聊天吧，我叫人拿飮料過來。」

我抬眼盯著半空中，看不到穀倉和那些乾草，只有我母親的甜美臉龐。她也會迂迴嗎？她會不會有天和她的「愛人」私奔，丟下我自生自滅，讓我不得不跟只愛裘瑞和辛蒂、根本不愛我的繼父待在一起？

我必須施展魔咒，讓小狗變成小馬。舞台上的壞心巫婆會知道該怎麼做。我在腦海裡翻遍我在芭蕾舞劇裡頭看過的所有巫婆，終於想到我該怎麼做了。

一隻寵物是一種非常沉重的包袱。

她同意照我說的去做。我跟她說，接下和-圖-書來我要想辦法，去了迪士尼之後再偷跑回來照顧小蘋果。我心裡其實不是很知道要怎麼做才好，而且從她的表情看起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呢，巴特，」爹地今天早上仔細地寫下這個字，向我解釋它的意思。「我要你和裘瑞今天至少找出五種方式，在說話時用到『迂迴』這個字。它的意思是指偏離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曲折又不直接。迂——迴。」

我害怕地慢慢伸出我的手，那隻小狗像舔冰淇淋一樣，舔起了我的手，嘖嘖有聲地親吻。我笑了起來，因為這樣好癢。「你走開，祖母。」我命令她。

「十一歲！」我堅持地大吼。「我一整年都是十歲，現在一定是十一歲了。」

「罪孽有什麼不好呢？」

我把雙臂猛地伸到頭上方，手指蜷曲成爪子的形狀，彎腰駝背地開始施展魔咒：「我替你取名『小蘋果』！我給你這一劑魔藥，還有對你施加的魔咒，把你變成小馬。」我給了牠魔藥，也就是那顆蘋果。「現在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了！假如我沒有給你食物和水，你就永遠不准吃喝。除了我以外，你也不准去愛別人。我死的時候，你會跑到我身邊，陪我一起死。我的，小蘋果，是我的！從現在直到永遠……都是我的！」

那只是一條狗，一隻長毛大狗，尾巴搖個不停，站在那裡。我還沒做什麼事來討牠歡欣，牠已經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我了。牠是拴著的，一條繩索把牠綁在穀倉泥地上的一根樹樁。狗兒的尾巴猛搖，彷彿見到我是如此開心，可是我好討厭狗。

漂亮的魚兒在我的水缸裡活不了，在裘瑞的魚缸裡從來不會死掉。我那空蕩蕩的魚缸裡頭只有水，還有一艘玩具海盜船，在假的海底散落了一地的假珠寶。裘瑞的魚缸裡有水草，蔓生在一座小城堡的裡裡外外，魚在珊瑚礁之間游進游出。

「地獄之火……」我遲鈍地複述。

「……在我的墳裡安息。」

我停下腳步，決定我要像麥爾坎那樣，用我惡狠狠的憤怒目光，讓她的微笑消失不見。然而令我驚異的是，我看到她穿著一件緊身的藍色繞頸上衣，衣服下襬短得碰不到白短褲的褲頭，露出了她的肚臍。她露出了赤|裸的肌膚！罪孽和裸|露肌膚有關。在《聖經》裡，主要亞當和夏娃穿上衣服，遮住他們邪惡的肉體。我媽咪和那個跟「愛人」私奔的邪惡柯琳一樣有罪嗎？

「你看起來為何如此嚴肅，親愛的？」隔天我又依偎在祖母的腿上，她這麼問我。小馬還沒送來。「我不會再來看妳了，」我壞脾氣地說，「爹地會給我一匹小馬當生日禮物，因為我又跟他說了一次我很想要。所以，我不要妳的小馬了。」

「祖母，妳是我真正的祖母，而且我的親生爹地是妳的第二任丈夫嗎？」

我很快就發現，吃東西和關愛有很大的關聯。我給小蘋果愈多食物，牠就愈愛我。而且不用更多的魔咒，牠是我的，只屬於我！我早上過來時，牠急忙跑向我，跳上跳下地團團轉，搖著尾巴舔我的臉。當我將牠套上新馬車，牠像真正的馬兒一樣弓起背，也努力想甩掉我給牠裝上的小馬鞍。天哪，等裘瑞在舞台上表演出一大堆我可以利用的魔法，那就更棒了。

有些人說巴特．溫斯洛．史科特．薛菲爾的個頭不像其他九歲的男孩那麼高。不過我知道，等我一到了十歲，我就會像夏天的雜草一樣竄高。等我再去迪士尼樂園，我就會得到足夠的刺|激，長得跟巨人一樣高了。

我的目光從她那裡轉移到我的新寵物身上，然後朝我家看過去，同時在心裡頭盤算著。假如小馬身上有馬兒的氣味，他們肯定會聞得到的。有狗狗的味道似乎很自然，他們會以為克洛佛終於學會信任我了，雖然，牠根本不會讓我靠近牠。「祖母，我要留下這隻小狗馬兒。我會教牠怎樣扮演小馬。假如牠在我去迪士尼樂園之前還學不會，你就可以把牠退回去，而且我再也不要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