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巴特就是那樣，他討厭醫院和病人，就像他討厭所有的事一樣。艾瑪會好好照顧他和辛蒂。不過我們希望妳能趕快回家，所以照醫師和護士叮囑的去做，而且別再那麼頑固了，妳總是不聽人勸。」
「是因為她的舞鞋緞帶，」我說，急著想保護媽媽免於挨罵，「要不是緞帶鬆掉，妳就不會跌倒。」
媽媽回想著說：「我真不明白緞帶怎麼會鬆掉，我總是仔細地親手縫好緞帶，從不假手他人……」她停了下來，凝望空中。
「裘瑞，我的膝蓋沒事！」她尖銳地說，然後又看了一下爸爸和巴特是否在座位上。「他們怎麼沒在外面，假如克里斯沒來看我的最後一次表演，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過了很久之後，媽媽的鎮定劑藥效退了。她醒過來，看著一整個房間裡的花。「怎麼，這裡看起來像花園呢。」媽媽低聲說。她虛弱地對著爸爸微笑，伸出手臂去擁抱他，然後是我。「我知道你要說，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克里斯。不過直到我跌倒之前，我跳得很棒，對吧？」
她哭倒在他懷中，我坐在椅子上，內心不停啜泣，彷彿再也不能用那雙腿跳舞的人是我。
「克里斯，我表現得還可以嗎？」她問，儘管疼痛讓她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我沒有搞砸這場演出吧，有嗎？你看到了裘瑞和我跳雙人舞嗎？」
「有，我看到了，」他說。他的吻有如雨點落在她臉上，而且帶著萬分溫柔的神情，幫忙把她抬到擔架上。「妳和裘瑞出色極了，我從沒看過和圖書妳跳得比這次還要好，而且裘瑞表現真棒。」
布幕終於落下，我沒有等待謝幕，因為我恨不能展翅飛到媽媽身邊去。我怕得要命，奔跑上前，爸爸把媽媽抱在手上，穿白衣的救護人員觸摸她的腿，想知道她可能是斷了一條腿或兩條腿。
「妳的緞帶，媽媽，當心妳左腳舞鞋的緞帶！」我在音樂聲中大喊，但是她沒聽到。拖長的緞帶被另一名舞者踩到了，媽媽一下子失去平衡。她伸出手臂保持平穩，而且這麼做應該會有用，不過我看到她那畫上去的微笑變成了痛苦的沉默尖叫，因為她的膝蓋撐不住，就這樣摔倒了，就在舞台的正中央。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迴旋軸轉，她要在舞台上繞一大圈。如此一來，她必須精確掌握每個人的所在位置，還有道具也是。當她旋轉到我身旁，我伸出手去幫助她保持平衡，然後她便繼續迴旋而去。哦，天哪，我沒辦法繼續看下去了。然後我看到她就要完成了，無論疼痛與否，她跳著舞，而且沒有摔倒。現在我欣喜地跳躍到半空中，單膝落地，嬉鬧地向我的夢中木偶情人求婚。接著我的心猛地一跳，因為她芭蕾舞鞋的緞帶鬆脫了！
「都不會，」她彷彿被惹惱似地突然發火，「巴特呢？他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她看起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只是摔了一跤，卻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不能跳舞？完全不能嗎？」
「媽，妳的膝蓋感覺如何？」我問她，因為我看到她在幕與幕之間有一兩次和-圖-書臉部表情扭曲。
「沒關係，裘瑞。」她說，這時她已經擦乾了淚水，擺出一副生硬的笑容。「假如我不能跳舞，我會找點更好的事來做，儘管天曉得那會是什麼。」
忽然間，我從媽媽的勉強微笑中看出來，她感到劇烈疼痛。我試圖跳得靠近一些，不過一個小丑木偶娃娃一直擋住我的路。事情就要發生了，我就知道會這樣，這就是爸爸所害怕的。
就算我佩服她的勇氣，還是替她感到害怕。我知道在觀眾席上，巴特正在看著我們，認為我們是愚蠢的儍瓜，而且滿心嫉妒我們的優雅。
第二幕開始之前，我看到爸爸和巴特。他們坐在第二排，而且我看得出來巴特是被押著來的。他悶悶不樂地噘著下唇，瞪著那道升起後將展現美好和優雅的布幕，然後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藝術的所有美好和優雅熠熠照亮我的生命，但是對巴特卻沒有起相同的作用。
我沒時間回答她，因為我聽見了我的音樂提示，便立即隨其他群舞成員一起出場。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媽媽出現在陽台上，扮演漂亮的木偶娃娃柯碧莉亞，她的演出栩栩如生，足以激發任何來自遠方的愛。
觀眾席上有人尖叫，有些人站起來想看個究竟。我們在舞台上的人繼續跳著，經理出來，將媽媽抱到後台去。她的替補舞者旋轉跳上舞台，讓芭蕾舞劇繼續演出。
「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問。她和我一樣都警覺到了什麼。我坐得更挺，感覺我們即將遭受某種打擊。
我激動又緊m.hetubook.com.com張，感覺自己就要爆炸了。「媽，希望我最愛的爸爸能坐在前排正中央。」
「你知道的，裘瑞，」媽媽在我們共用的更衣室裡，開心地說個不停。她在一道布幕的後頭，我們其實看不見彼此。她說：「在我這一生中，芭蕾舞總是令我感到悸動，但是全都比不過今晚，因為我將和我的兒子共舞！我知道你和我共舞過許多次，不過今晚很特別。現在你的能力足夠跳獨舞了，所以求求你，一定要盡力而為，讓裘利安在天上能以他的獨子為榮。」
第三幕了。媽媽和我共舞，以連接在木偶背後的巨大鑰匙替它們上緊發條。我們姿態呆板地開始，活動我們嘎吱作響的關節。柯畢勒斯博士存放那些發明物的大房間詭祕昏暗，藍色燈光更加強了戲劇效果。我看得出來媽媽不太對勁，但是她沒有錯過任何舞步，我們穩穩地跟上了節奏，繼續啟動其他所有的機械玩偶，讓他們活過來，和我們共舞。「媽，妳沒事吧？」當我們靠得夠近，我便低聲關心。「當然了。」她說，臉上依然掛著微笑，除了微笑再沒有別的，因為那副笑容應該是畫上去的。
我開始啜泣。媽媽被抬上擔架，送進了救護車，車子會把她和爸爸載到最近的醫院去。美樂蒂的爸爸答應他會載我去醫院，然後載巴特安全回到家。「儘管我確定美樂蒂會希望回家的人是裘瑞，而巴特是那個堅持待在醫院陪母親的那一個。」
「沒有，親愛的，只是韌帶撕裂，還有一些軟骨破裂，手術已經和*圖*書修補好了。」接著他坐在她的床緣，嚴肅地告訴她傷處的每個細節，這不是她想相信的那種小傷。
「媽，妳的模樣好迷人，比其他舞者還漂亮！」是真的。她樂不可支地笑了，並對我說我很知道要如何取悅女人，假如我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有一天會成為世紀大情聖。「現在仔細聆聽音樂，裘瑞。不要全心計數而忘了音樂，捕捉魔力的最佳方式就是去感受音樂。」
不過當第一幕結束時，她在那裡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無法呼吸。她沒告訴爸爸，她還扮演了村裡的姑娘史璜妮妲一角。史璜妮妲愛著法蘭茲，即使這個男人愚蠢地愛上了一個機械木偶娃娃。媽媽演出兩個角色，而且都是不好演的角色，因為是她自己編的舞。假如爸爸知道她最後一場舞的真實樣貌，絕對會大力禁止她演出的。我這樣幫媽媽欺騙他，是不是錯了呢？
「完全不能，」他重複一遍，「很抱歉，凱西，可是我警告過妳。回想一下，數數看妳摔倒過多少次，導致傷到了膝蓋。妳認為它能承受多少傷害呢？現在就連走路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輕鬆了。所以，盡量哭吧，哭個痛快。」
「坐輪椅？」她露出震驚的表情，說得好像那是電椅！「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沒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你想要保護我！」
「裘瑞，」媽媽看見我進門時，鬆了一口氣地呼喊，「感謝老天，你回來了。你的午餐還好嗎？」當然了，午餐很好吃。我這麼告訴他ｈtｔps://m.hｅｔuｂｏok•ｃom•cｏｍ，不過就算我沒有詳細說明，她也不在乎，因為她在忙最後關頭的細節調整。表演當天的進度就是這樣，早上上課、下午彩排、晚上演出。趕、趕、趕，同時讓你自己相信，假如你沒有盡全力舞出你的角色，這世界就會停止轉動。而當世界沒有停止轉動時……
「而且這次我的腳不必流血，」她低聲地說，然後虛弱地閉上眼睛，「我只需要跌斷一條腿。」
「妳現在哪裡痛呢？」
她說的話沒道理。我的思緒轉到了巴特臉上的神情，他正在注視著她。他看起來似乎很高興，幾乎是心滿意足了。是我對他有偏見嗎？或者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是罪惡感？
「妳的膝蓋情況很糟，凱西。別的先不提，妳會需要坐輪椅，直到部分韌帶撕裂傷疫癒。」
「我的腿沒斷吧，有嗎？」她問爸爸。
當然了，我會盡力，我向來如此。腳燈亮起，序曲結束，布幕上升。這時出現片刻安靜，然後第一幕的音樂響起。這是母親和我的音樂，把我們帶到那個快樂的忘憂谷，在那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甚至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時她跑到可以窺看的地方，看到觀眾席。在某些地方，腳燈沒有遮住我的視線。「他不在那裡，」她悶悶不樂地說，「巴特也不在……」
「妳的醫師確定之後，妳就會知道。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妳永遠都不能再跳舞了。而且他們也告訴了我，妳甚至不能為學生做示範。無論哪種舞蹈都不行，甚至包括華爾滋。」他的口氣是如此堅定，不過眼中帶著同情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