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哭了，麥爾坎不會同情她和我爸爸的。現在我必須變得又凶又狠，假裝什麼也傷害不了我，我不像其他人那樣會受傷。

困惑，真的好困惑。我的頭痛得更厲害，膝蓋開始抽痛，背也痛，我的心臟病快要發作了。「站挺，巴特。」那個其實是我親舅舅的男人說。嚇到我了，我的心一驚，愈來愈困惑。「你年紀這麼小，不要像個老頭子拖著腳走路，巴特。你的膝蓋沒問題。」他和氣地在我頭上輕拍了一下，然後打開了他的房門，我看見媽媽在床上等他，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她在哭嗎？他是不是剛從討厭的醫院裡，帶了滿身細菌回來呢？

不行，我的腦子裡有一個狡猾的聲音低聲地說，他們不會讓漂亮的女人死在電椅上，因為聰明的律師會說凶手神智不清。他們會被關進青翠山區的漂亮宮殿裡。那個瘋女人就是我爸爸每年夏天都要去探望的人。她也是我媽媽的母親。哦！我媽媽和爸爸的罪惡堆得像天一樣高了。上帝現在一定會懲罰他們了，假如祂沒動手的話，麥爾坎也將確保我會動手。

我往後縮，不想聽到他要說的話。我跑開了，而且撞到玄關桌，撞倒了一只昂貴的檯燈。秕回到自己房間裡，躺在床上，渾身顫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個不停。我胸中那股可怕劇痛就像一只鋼圈，不斷地縮緊，擠壓著我，想要擠出所有的空氣。

「天哪，大夥兒是怎麼了？」艾瑪問，老瑪芮莎夫人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起來也悶悶不樂。她也參與了這件事。我瞪著她，痛恨她，甚至更痛恨我自己的祖母。我恨每個人，包括辛蒂也是，而且我心想艾瑪可能也幹了邪惡的事，因為她的嘴巴緊閉著，看著這一切罪惡的事在她眼前發生。裘瑞試圖面帶笑容地搞笑，逗著辛蒂讓她笑，多吃一點。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裡在淌血，就像我在淌血一樣，為我那個死於火災的爸爸哭泣。也許裘瑞也在為他的親生爸爸哭泣，媽媽其實不夠愛他，因為她有一個愛她更多的哥哥。

我讀完了她的故事。我知道有些媽媽會有多麼醜陋和惡毒。把她的四個小孩藏起來，讓他們待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裡，逼他們在悶熱不透氣、冬天卻冷得要命的閣樓裡。關了這麼多年，還要被鞭打和餓肚子，而且還把我媽媽的漂亮金髮澆上瀝青。我痛恨麥爾坎，他對自己的孫兒女做了這麼多邪惡的事情。我痛和-圖-書恨隔壁的那個老太太，她把砒霜灑在他們的糖霜甜甜圈上。她是什麼樣的瘋子呢？她也把毒藥摻進我的冰淇淋、蛋糕和餅乾裡嗎？我不禁發抖，感到一陣反胃。警察怎麼沒把她關起來，然後把她拖到電椅上燒死她？

約翰．艾默斯是怎麼說的？「你母親讓一切壞事發生，每件壞事都是她的錯。女人就是會這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從頭到尾的邪惡，狡詐多端、罪孽深重的漂亮女人，到處掠奪男人。」

我感覺像被人從底部擠壓上來的牙膏，接著我緊縮成一團，像線圈一樣。我痛苦地仰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然後開始哭了起來。大顆淚水從我的臉頰滑落，浸溼了枕頭。假如我為了其他理由弄溼了床鋪，我會被打屁股，因為十歲已經夠大了，不能再像小寶寶一樣尿床。

「來吧！」艾瑪帶著一個大大的開心笑容說，可是那根本沒幫助。「現在是歡慶的時刻！感謝我們得到這麼多的福氣，包括多了一個新來的女兒，坐在我們的餐桌旁。」

我啜泣著站起來，離開了餐桌，看了一眼辛蒂。她坐在裘瑞的腿上開心地笑著，玩他送給她的一個小玩具。他從來沒送給我什麼。沒人給過我什麼，除了那個不算數的撒謊黑女巫祖母會送我禮物之外，就沒別的人了。

我拖著腳步走，朝他們的房間走過去，那裡傳出他們愛的邪惡行為的氣息。我的心裡感覺像個小男孩，安靜地啜泣，但是我必須當麥爾坎，那個更強大、更老也更聰明的我。那些籠罩著藍色迷霧的山脈在哪裡？這不是高高坐落在山邊的那棟大宅。那些僕人、舞會大廳，還有螺旋梯呢？

她穿著那套舞衣，看起來好漂亮。她旋轉著，面帶微笑，挑逗著那個站在陰暗處看著她的男人。她逗著他，扯了他的領帶，把他拉到房間正中央，強迫他一起轉呀轉的，想讓他一起跳著芭蕾的舞步。不過他把她擁入懷裡，嘴唇壓在她的唇上。我聽到了那種聲音，溼溼的又黏答答。然後她的手臂抱緊了他的脖子。我看著他解開了那些勾住小短裙的深色小東西。裙子整個滑落到她腳邊的地板上，她底下什麼也沒穿，只有白色的緊身衣，很快就被他拉扯掉了。光溜溜的，他讓她渾身光溜溜。接著他一把將她抱起來，她的嘴唇還是緊貼在他的唇上，他把她抱進了他們的房間裡……而他一直都是她的哥哥呀。

我的頭開始痛了，害wwｗ.hｅtｕbｏoｋ.com.ｃｏｍ我拿著火柴的手搖晃了起來，火柴就這樣掉下去。在其他人聞到地毯燒起來的氣味之前，我很快就滅了火。他們會怪我，就像他們老是怪我那樣，他們甚至不知道，裘瑞在外頭幹的事有可能一樣糟。

沒錯，我心想，我的媽媽、祖母，全都是詭計多端又罪孽深重的漂亮女人。對我撒謊，對我隱瞞她們的真面目，讓我看她當年年輕又漂亮的畫像，引誘我的親生爸爸，而他當時對她來說根本太年輕。我的頭更痛了，討厭的媽媽對我的親生爸爸也幹了同樣的事。

爸爸沉默地再次拿起了切肉刀和叉子，沒有笑容，甚至當我因為他忘了給我大腿肉而瞪著他的時候。我看著媽媽，她似乎很心煩，不過我看得出來，她努力想假裝一切都沒問題。她吃了一兩口，然後就站起來匆匆離開了飯廳。我聽見後廊傳來她甩上房門的聲音。爸爸先離席，說他要去看她一下。

我坐在我的角落裡，蜷伏在地板上，彎起了膝蓋抵著下巴，手臂環抱著小腿。我的手臂瘦巴巴的，一天比一天更瘦了。我盯著媽媽和爸爸，希望能看穿他們的心思，弄清楚他們真正的想法，對我、對他們自己，還有他們幹的好事。我閉上了眼睛。我的眼簾映出媽媽跳舞的模樣，就像以前膝蓋還沒受傷時那樣。去年夏天，我從醫院回家不久後，因為睡不著，所以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廚房裡，趁沒人看到時去翻冰箱。我當時希望大家擔心我，以為我就要餓死了。在我還沒來得及大口吞下冷雞腿時，媽媽就跳著舞進了起居室，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芭蕾舞小短裙，上半身幾乎跟沒穿一樣，爸爸就跟在她後面。他甚至沒看到我，除了她之外，他什麼人也看不見。

會，他會的。我看過那本該死的書。這不公平，生命欺騙我們，沒有給我們一對值得尊敬的父母。

邪惡，兩個人都是，就像有些時候的我一樣邪惡。就像裘瑞想和美樂蒂或其他女孩做那些夏娃咬了蘋果之後和亞當一起做的丟臉事那麼邪惡。或像做那些男孩子在廁所裡低聲談論的事那麼邪惡。我再也不想和他們住在一起了，不想去愛媽媽或是她哥哥。

他原地停住不動，看著我，彷彿他從沒見過我。我挑釁地與他怒目相向。他關上了房門，帶我走到走廊的另一頭，不讓她聽見。「巴特，你每天都去看你的祖母，對不對？」他看起來很擔心，不過他www.hetubook.com.com的口氣溫和又親切。「你要學會別相信你聽到的一切，有時候人們會說謊。」

這次他緊抓住我的手臂，抓得我好痛，然後他搖晃我。「絕對不要再讓我聽到這些話！你絕對不能對你媽媽提起這些話。假如你這麼做，我會把你的屁股打到讓你再也沒辦法坐下。還有，下次你看到隔壁那個女人，你要提醒她，是她撒下所有的種子，讓花開始生長。當你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她的臉，然後你去猜猜看，邪惡的人究竟是誰。」

真討厭聽到這種話。

真希望我沒發現這些事。媽媽為什麼要寫那本書呢？我不是真的很相信約翰．艾默斯說過的那些關於她的話，因為我認為他是個大騙子，愛假裝，就跟我一樣。但現在我知道他是天底下唯一說真話的人，唯一尊重我而願意說實話的人。

我嘆氣，心想我最好繼續去當我上帝的天使，被派來代替麥爾坎行動。畢竟我是他的曾孫，而且就快要變得和他一樣聰明了。我的舉動愈來愈像麥爾坎，害我的骨頭覺得無力，肌肉痠痛，那種衰老的真實感受正是麥爾坎最有智慧的時期。不過，我的心跳得這麼快，的確很痛苦。我討厭所有女人，全部都是。我得想辦法糾正她們，每一個都要。媽媽以為我不知道，以為只有裘瑞知道。但是當瑪芮莎夫人尖聲喊到每個人都聽得見時，我也在場啊，而且我還看過了她寫的書。

笨女兒，把四個孩子藏在二樓，以為我不會遲早發現嗎？蠢貨。她應該要知道，約翰會鉅細靡遺地告訴我一切。她應該要注意到許多她忽略或是忘掉的事。所以，她以為我不久人世了，因此我永遠不會爬到樓上去，但是我何必親自去做呢？約翰都替我處理好了。我告訴約翰，監視我的女兒，看她不在我跟前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麼事。她以為我就要死了，約翰，我會修改我的遺囑，把她的名字填回去，不過我死前會最後一次大笑，因為她不會繼承到我辛苦賺來的一毛錢。叮噹叮噹叮，我聽到錢在我的口袋裡，就像音樂一樣，最美好的那種樂曲。要智取他人永遠不嫌老，永遠不會太老，而且到頭來我一定會像往常一樣得到勝利。

感恩節，那個討人厭的醜八怪老太婆M夫人出現了，她應該永遠沒有那個膽量接受任何邀請才對啊。媽媽不應該請她來的。我覺得她一臉得意洋洋地，看著爸爸切火雞，臉上卻沒有露出一點笑容。然後她又wｗw.ｈｅtｕｂｏok.cｏｍ.com看著媽媽，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哭了，她哭過。她是應該哭的。我反正不喜歡火雞，味道根本比不上雞肉。爸爸問我喜歡哪個部位，是腿肉或胸肉？我皺著眉頭不回答。心想他的聲音很沙啞，一定是感冒了。可是爸爸從來不生病的。

哦，難怪約翰．艾默斯說他們該接受懲罰，難怪。妓|女！賤人！身上流著我的血的罪人！他們逃不過這一切的，他們必須被火燒。燃燒，像我爸爸一樣燃燒，我的親生爸爸，巴特．溫斯洛。

我就知道，早就知道了。裘瑞非得刺探我，看我打算搞什麼鬼。我假裝自己沒注意到。等他的房間一關燈，我就把媽媽的故事最後那幾頁拿出來。我知道這是最後結局了，因為她把自己的名字縮寫和地址寫在紙張最下方。

到了早上，我走進廚房，媽媽在那裡幫忙艾瑪做家事，揉餅乾麵團，聊有關蛋糕的事。那女人以為可以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讓邪惡永遠延續下去，永遠不受懲罰。她這麼想就太天真了。

罪人中的罪人，亂|倫者的子嗣，他們也要受到懲罰，即使是我，即使是這個將要死在垃圾桶裡的我。

我想變成十歲？還是八十歲呢？是誰把我變這麼老的？上帝嗎？還是那些躲在閣樓裡的孩子？他們保持歡笑，盡力在最壞的情況裡活出最好的人生，逼我去證明麥爾坎比誰都更聰明，他們永遠逃不掉的，即使在他死了之後。

我的頭更痛了。我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麥爾坎？巴特？對，我現在是麥爾坎，心臟不好，雙腿無力，頭髮稀疏，不過卻聰明機靈得要命。

後來，某個週日，媽媽似乎不再自覺「悲慘」，也許因為她以為M夫人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甚至是打算回去她原本該去的東岸。這時候我知道媽媽也在假裝，像我一樣，也像她和爸爸在他們的婚姻遊戲裡那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人覺得開心。爸爸一臉生病的樣子走來走去，我猜想他知道我們知道了，媽媽也知道。他倆都沒有正眼看我們，也沒人回答裘瑞的問題。而我從來不問什麼。有天我聽到媽媽在裘瑞鎖著的門上敲呀敲。「裘瑞，拜託讓我進去，我知道M夫人來家裡時，你聽見了那番話。讓我解釋，當你明白之後，你就不會恨我們了。」

裘瑞也知道了。我知道裘瑞也知道，他也會發瘋，就像媽媽以為我瘋了一樣。不過我終於恢復理智，非常清楚的理智，就像麥爾坎一樣。亂|倫父母的小孩活該像我m.hetubook.com.com和裘瑞一樣受苦。辛蒂也要受苦，就算她現在年紀太小又太蠢，不知道「亂|倫」這種深奧的字是什麼意思。

只有艾瑪開開心心的，還有辛蒂，討人厭的辛蒂。

「我討厭你！」我惡狠狠地低語，想用我噴射怒火的眼神戳刺他。「你以為你很安全，是嗎？你以為醫師不會被處罰。可是上帝派了他的復仇黑天使，要看著你和你的妹妹為了你們幹下的邪惡行為接受懲罰！」

「惡魔的後代！」我嘶聲地說，「種子種在錯誤的土壤裡，培養出惡魔的後裔！」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斷向上帝祈禱明天不要來臨呢？明天該怎麼辦？為什麼我今晚就想死、想解救我自己，免得我做出比「亂|倫」更糟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上床去想睡覺，可是腦子轉個不停。爸爸真的是媽媽的哥哥，所以他其實是我和裘瑞的舅舅？哦！媽媽，妳根本不是裘瑞以為的那種聖人或天使。妳告訴他別對美樂蒂做這個或那個，而妳自己卻一直在臥室裡，關起門和妳的親哥哥這麼做。妳告訴我們，門關著的時候絕對不要沒敲門就先進去。可恥、真可恥！隱私，妳永遠需要隱私去做那些哥哥和妹妹從來就不該做的事。亂|倫！

又要吃早餐了，我討厭味道噁心的食物。我低頭看著桌布，它很快就會因為我不小心打翻什麼而弄髒了。裘瑞看起來似乎和我一樣失落。

我回到起居室，蜷伏在我的角落裡，開始點燃一根又一根的火柴，讓火焰貼近我的臉，直到我能感受到那種熱氣。在火中淨化、獲得救贖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當我親生爸爸的靈魂在黑煙中升起，那又是多恐怖啊！當時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東西，躲在我媽媽的子宮裡，那時的我叫做「胚胎」，而不是巴特。也許那時的我甚至可能是女生，這真是糟糕透頂。

希望爸爸不曾說出那麼多我不想了解的事情。

我睡著了，但是睡得並不安穩。那個小男孩哭個不停，老人把他扔進垃圾桶裡，所以我不久後就會被傾倒到城市之外，在那裡，所有東西只能拿去燒掉。

我躲在她打開的房門附近的陰影裡，看著她跪下來祈禱，安靜無聲地祈禱。不知道這樣上帝是否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