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4、正義的怒火

「妳幹嘛不自己動手打我,媽嗎?來啊,讓我瞧瞧妳能怎樣傷害我。」我拿起我的小刀,假如她敢靠近我,我就準備刺過去。
威脅,空洞的威脅。約翰.艾默斯已經告訴我,像我這年紀的小男孩,可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警察沒辦法做什麼去阻止或懲罰他。
「你以前很愛我,你從來沒有開口對我這麼說,不過我從你的眼裡看得出來。巴特,是什麼改變了你?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我?告訴我,我會改,我會做得更好。」
黑衣女人又聳聳肩。
約翰.艾默斯在門裡等著她,因為他立刻就打開了雙開門的一側,深深地彎腰鞠躬,彷彿在迎接一位皇后。跑啊!我盡快地跑,這樣我才不會錯過任何事。我很快地從側門進去,沿著走廊跑到上菜架那裡,希望她會在那個房間,因為棕櫚盆栽的後面不太安全。裘瑞有一次逮到我在那裡,這種事可能會再發生。
媽媽嚇了一大跳,只能呆呆地看著。
我趁沒人看見時,從上菜架爬到祖母的身邊,她坐在地板上,癱成一團在哭泣。
現在上帝要懲罰她,開始讓她贖罪了,而為什麼我不開心呢?我的頭又痛了起來,而且覺得反胃。我的腿不聽話,彷彿上頭綁了鉛塊,不聽我的指揮。那雙腿拉著我走向大衣衣櫃,這時媽媽關上前門離開了。
「有差嗎?」他暴躁地咆哮。「你照我說的去做。聽從指示,如同上帝希望人們毫不懷疑地相信祂。而且永遠不要讓你哥哥或爸爸知道你清楚他的祕密,或是你知道你媽媽去了哪裡。裝儍,你應該很擅長這個吧。」
我跑得很快,因為她不會回頭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彎曲的路上。「別掙扎了,辛蒂!」
現在媽媽穿好了靴子,白外套,不過她顫抖著走到門口,看著裡面仍然坐在地板上的女人。「你是怎麼說的?約翰.艾默斯.傑克遜?我聽見你叫我潑婦,『惡魔子嗣』嗎?你再當著我的面說一次!說啊,現在就對著我說!現在我是大人了,再也不是那個無助受驚的小孩子了。現在我的腿和手臂強壯無比,你的卻虛弱無力。現在你可別以為你能輕易除掉我了,因為我不老,我不虛弱,而且我再也不害怕了。」
她不需要鎖上門,因為她有辛蒂陪在她身旁,不是嗎?她從來就不相信我會做出對的事。不過那一定是因為她也無法控制自己,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她天生就邪惡又美麗,只有透過死亡,上帝才能救贖她罪惡的靈魂。我嘆息,站起來去做我能做的事。她把自己和我們的生命都搞成一團亂,現在我要解救她。「媽媽!」我大叫,「打開我的門!妳不開的話,我會殺了我自己!現在我知道妳的一切了,還有妳和妳哥哥幹的好事,隔壁的人把你們小時候的每件事都告訴我了。妳的書也告訴了我其餘的部分。開開門哪,如果妳不希望進來的時候看見我死在這裡。」
我低聲地說:「約翰.艾默斯告訴我那些我非做不可的事。」
我帶著羞愧的眼神,飛快地看了一下她那張蒼白又擔心的臉。媽媽見到祖母時,肯定會崩潰,那可是她的親生母親。媽媽最後會穿上束縛緊身衣,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媽媽在泥濘中滑了一下,那些是從山上沖下來的爛泥巴,她差點沒站穩。不過她控制住自己,重新找回平衡。辛蒂大聲尖叫,用她的小拳頭捶打她的臉:「回家!我要回家!」
祖母畏縮地躲開激烈的攻擊,她似乎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然後辛蒂發出了恐懼的呼號,開始大哭了。「媽媽,我們回家啦。」
「和你住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你哥哥嗎?他是嗎?」我大吼,「如果妳敢對我撒謊,你倆都得死。」
那女人又搖搖頭,媽媽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真的不懂,妳似乎明白我說的話,然而妳卻不回答。你不可能是啞巴,否則妳無法對我兒子說那麼多謊話。」
這時候媽媽看見我了,她的藍眼睛睜得好大,臉色慘白,她似乎要崩潰了。「巴特。」
時間大聲地滴答響著,我從沒聽過大理石壁爐鐘走得這麼響亮過。祖母只是坐在搖椅上搖啊搖,好像永遠不開口,也不抬頭。
媽媽!我的靈魂在哭喊。別走開,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不喜歡一個人,沒人會愛我,只有妳,媽媽,除了妳沒人會愛我。求妳不要去那邊,別讓約翰.艾默斯見到妳。我應該什麼話都別說,應該早知道妳不會待在安全的地方。我套上外套,衝到前窗口,看她抱著辛蒂走進了狂風冷雨中。彷彿僅憑她一個女子,就能面對上帝和怒火。
「你那把刀是哪裡來的?那不是裘瑞給你的那一把。」
艾瑪抬起了眼睛,看到我。我渾身一陣顫抖。對,醜女人比較聰明。她們知道就算握有短暫的美貌,世界也不會因此變得美妙。
約翰.艾默斯從地上站起來,喃喃自語地說在她被關起來又無助時,這種「惡魔後裔」早就該死。「該死的潑婦,應該趁她還沒生下更多惡魔的子嗣之前就用亂刀砍死她!」
「妳戴珍珠項鏈嗎?當妳不經意地撫摸領口時,我好像看到了珍珠。那些戒指真漂亮,妳都展示了妳的戒指,為什麼得隱藏珍珠項鏈呢?」
祖母沒開口。
她是不是快要昏倒了?「巴特,你怎麼能表現得這麼惡劣?你明知道我今天人不舒服。你答應你爸爸,你會守規矩。我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討厭我呢?」
她放開了辛蒂的手,衝上前去抓住祖母,她想退開掙脫她,但是媽媽比較強壯。我不敢喘息,緊張地看著這兩個女人拉扯在一起。
她要去隔壁。我在心裡著了慌,害怕她不會回來,害怕她不會得救,害怕這終究不只是約翰.艾默斯的一場遊戲,這根本就不是遊戲。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上帝站在約翰.艾默斯那一邊,非如此不可,因為他沒有犯下罪惡。
「現在仔細地聽我說,巴特。首先你要帶辛蒂回家,然後你要她發誓,絕對不能把任何事說出去,否則你會割掉她那粉紅色的小舌頭。你可以逼她發誓嗎?」
「妳不能告訴我該做什麼。妳要是敢和-圖-書這麼做的話,我就告訴全世界,你和你的『丈夫』幹了什麼好事。哥哥和妹妹住在一起,活在罪惡中。『通姦』!」這是個好用的「麥爾坎」字眼。
「你才該死下地獄,約翰.艾默斯.傑克遜!」媽媽回罵道。「不准你再碰我,否則我會把你的眼珠挖出來。」
他轉身,自信地微笑著。「是的,是這樣沒錯,巴特。昨天夜裡上帝跟我說話,告訴我要怎麼做。你沒聽見你母親說,她要走得遠遠的嗎?她不會把你這種麻煩的小男孩帶在身邊,對吧?她難道不會先送你進某家精神療養院嗎?接著她就離開,你再也看不到她了,巴特。就像你的曾祖父一樣,你被永遠遺棄了。你會像你的祖母那樣被關起來,你也沒辦法再見到她一生就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去對待那些盡力而為的人。只有我始終盡力照顧你,確保你逃過比監獄還要可怕的囚禁。」
她的嘴巴大大地張開,那雙藍眼睛浮現恐懼的狂野神情,看起來顯得好深、好深。「巴特,請別跟我撒謊。」
「媽媽!」她尖叫。「我幾個月前就該知道會是妳。從我進到這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妳的存在,你的香水、那些色彩和家具的選擇。你聰明到用黑色覆蓋著整張臉和全身,但是妳卻笨到戴上了你的珠寶。真蠢,永遠都這麼該死的蠢!妳究竟是瘋狂還是愚蠢?居然以為我會忘得了妳的香水和妳的珠寶呢?」她放聲大笑,瘋狂又歇斯底里,不斷不斷地轉著圈,約翰.艾默斯想阻止她動手,跌跌撞撞、笨手笨腳地想抓住她,以免她再次展開攻擊。
「現在你待在這裡等我。」她說,轉身朝大衣衣櫃走去。「照我的話去做吧!這輩子就這一次也好。坐下來看電視,愛吃多少糖果都隨你,不過,請待在屋子裡,不要跑出去淋雨。」
裘瑞直到天黑才回家,渾身溼答答的,簡直糟透了。他大步走回房間,甩上房門。看到媽媽皺著眉頭,我獰笑了。所以呢,現在她的寶貝兒子也不愛她了。做錯事就是會有這種後果。
祖母無助地聳聳肩,一下子放開了那些珍珠,項鏈便落到長袍裡面,看不見了。「當鋪,」她以一種奇怪又沙啞的怪腔怪調說,「便宜貨。」
辛蒂不情願地照做,小心翼翼地把貓咪放在大理石桌上。她才剛把貓咪放開,兩眼就開始東張西望,想找其他的事做。她看到通往隔壁房間的拱門,於是跑過去。媽媽趕緊站起來,趕過去阻止辛蒂到處亂跑。辛蒂和我一樣,總想看看每樣東西,只不過她不像我那樣,常常沒拿好就掉下去。
「很多女人都喜歡這種風格的房間……和珠寶。」這位黑衣女子說。
我聽見了。
雨下得更大了。在風吹之下,雨水落在房子周圍發出嚎叫的聲音。外頭很冷,又黑又冷。雨下了一整夜,隔天早上依然下不停。艾瑪開車走了,因為今天是週四,她得去拜訪一位朋友。「妳多保重,太太,」她在車庫對媽媽說,「妳看起來不太好,雖然妳沒發燒,但並不見得妳身體沒有問題。巴特,你要乖一點,別給你媽媽惹麻煩。」、我離開車庫,走進了廚房,不知為何,我那原本是飛機機翼的手臂,把幾只餐盤掃到地上去。我看到我的那只碗裡裝了穀片加葡萄乾,小蟲子漂浮在牛奶海中……
你看看,她想在臨死前、贖罪之前,多爭取一點時間。當她遭各種方式砍殺及羞辱時,上帝會可憐她。
「妳的聲音也很特別,請問怎麼稱呼……?」
哦,我從來不知道媽媽的脾氣這麼壞,她就像我一樣。我好震驚,害怕地看著媽媽向祖母撲過去,害她的椅子翻倒,兩個人都摔到了地上,不斷翻滾,約翰.艾默斯在一旁哀號,也許永遠都不會好起來。又過了一會兒,媽媽坐在祖母的身上,扯掉所有亮晶晶的昂貴戒指。祖母虛弱地想要保護自己,還有她的珠寶。
「沒錯,巴特,不止一個,你會有兩個紀念品。」
「我從不撒謊,不像妳那樣,」我說。我看著她顫抖得這麼厲害,差點害辛蒂掉下來。真可惜她沒有。不過就算她摔到鋪著地毯的地面,她也不會受傷。
「妳這妓|女,放我出去。妳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放火燒了這棟屋子。我們全都會著火!燒光、全燒光!」
我的內心充滿強大的力量,從來沒感覺自己腦袋裝得這麼滿。我低頭看著我愛的那兩個女人。沒錯,上帝計畫讓事情變成這樣,一口氣給我兩個媽媽,永遠都會是我一個人的……而且我永遠不會再孤單了。
「妳家真的很豪華,假如我閉上眼睛,我可以發誓我是站在佛沃斯大宅的陽台上看著它。」
我脫下外套扔在地板上,爬進了上菜架,然後把門打開一道縫。媽媽可能還在門廳裡,脫下她的溼外套和沾了爛泥巴的白色長靴。
「你不會傷害我的媽媽和祖母吧?」
她在走廊上加快了腳步,我聽見她的絲緞無跟拖鞋啪噠啪噠響。我嚇到了我自己,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約翰.艾默斯不是告訴我要等到聖誕夜嗎,這樣一切就和佛沃斯大宅的那場大火相符了。以相同的方式去做,只不過效果要更好。
「凱西,凱西,」她聲聲哀求,跪在地上抱著母親的頭,「求求妳別死,我愛妳,我一直都愛妳,我從來都無意要害死你們任何一個,我從來——」
她僵硬地站起來,面向我媽媽,她把發抖的手藏在背後,面紗遮住了大部分的臉,還有她全部的頭髮。
約翰.艾默斯卻清楚得很。「現在你和辛蒂回家,讓那個小傢伙閉嘴。把你自己關在房間裡,裝儍,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千萬要記住……你要狠狠地威脅你那個小妹妹,嚇到她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或是要相信誰比較好。我低頭看著地板上的兩個女人,我媽媽和祖母,祖母倒在媽媽瘦小的身體上。有一種感覺忽然傳遍我的全身,我愛那兩個女人,我比自己所知的還要愛她們。假如我失去了一個,我就不想活下去了,更別提是一口氣失去了兩個。她倆都像約翰.艾默斯和*圖*書說的那樣邪惡嗎?假如我不讓她倆以火「贖罪」,上帝會因此處罰我嗎?
「所以妳懂一點英文,我看是這樣,」她以一種很緩慢的口吻說,「我一走進這房間,感覺就像時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小時候。我媽媽對居家裝飾也有相同的品味,相同的顏色選擇。我看著妳的錦緞座椅,妳的割絨家具,壁爐上的時鐘,我心裡只想到我母親會多麼讚賞這樣的房間。甚至是妳手上的戒指,看起來就像她以前戴的那種。妳是在當鋪買的?」
她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跑過去抱起辛蒂,然後跑到門廳的衣櫃使勁扯出辛蒂的外套,再伸手去拿她先前脫下的外套和靴子。
「小偷!」我嘶吼,「這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小偷、妓|女和騙子!你們都是要我的錢!你以為我就要死了,今天,明天,下週或下個月,不過我會活到看見妳死為止,媽媽!我會活到看見閣樓裡的最後一隻老鼠死掉為止!」
約翰.艾默斯粗暴地抓住媽媽,拉著她站起來。他抓住她,用力搖晃,使她的頭不斷晃動。「把珍珠撿起來,薛菲爾太太!」他用冷酷又凶狠的聲音說,忽然變得很堅決。我很驚訝他會這麼殘忍地對待我媽媽。我知道裘瑞會怎麼做,他會衝出去打約翰.艾默斯,解救媽媽。可是我,我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該這麼做。在天上的上帝希望媽媽為了她的罪惡而受苦,假如我救了她,上帝會怎麼對我呢?再說裘瑞比較高大。爸爸老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所以事情本來就會如此發展,儘管此刻我的心裡很難受。
我麻木地點頭,我非逼辛蒂發誓不可。
媽媽逕自坐在壁爐旁,辛蒂過去坐在她腿邊的架高爐台上。
她走到我門口,解鎖打開門。她專注地低頭注視著我的臉,甚至是當她擤鼻子、用手梳理頭髮時。「你說隔壁的人對你說了一切,那是什麼意思?隔壁的是什麼人?」
「你這蠢傢伙!」祖母哭喊,「你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她雙手並用,扯散那條打了結的項鏈,珍珠散落一地,安靜無聲地落在那條東方地毯上。
「現在妳給我閉上嘴巴,不能對爸爸或裘瑞說一個字,否則我就割掉妳的舌頭。」我們回到家,兩人一進了廚房,我就這麼對辛蒂說。「妳想要舌頭被割掉嗎?」
我的腦子裡充滿怒火。辛蒂在尖叫。「約翰.艾默斯,」我大吼,「這不是上帝的計畫!」
祖母點點頭,眼睛一直往下看,彷彿她真的是那種阿拉伯女人。媽媽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我想她以為那是一個聽不懂我們說標準英文的外國人吧。
我往後退,站在那裡等,上氣不接下氣地,好像我的心臟真的很痛似的。黑色的大鐵門非常緩慢地開了。
她搖搖晃晃地伸手至臉頰,再次擦了擦流鼻水的鼻子,把面紙塞進長褲口袋裡,然後抱起了辛蒂。
她的小臉蛋溼答答的,摻雜了雨水和淚水,和塵土一道道流下來。她的嘴唇張開,眼睛突起,像個小寶寶一樣抽噎著。她讓我替她換上睡衣,送她上床睡覺。我的眼睛一直閉著,這樣她的女孩身體才不會讓我覺得羞恥,然後更加討厭她。
「巴特,把刀子收起來,它讓我感到緊張。你可能會不小心傷到自己。」這時她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又接二連三地打。她一旦打起噴嚏來總是會打三下。她從包包裡抽了張面紙,擦擦鼻子,然後擤了一下,害得我的乾淨好空氣沾染了她的感冒髒細菌。
「巴特,你現在就回房間去。關上門,反鎖起來,我也會從外面鎖住。在你爸爸回家之前我不想再見到你。而且既然你不認為早餐是可以吃的食物,那麼你也沒資格吃任何午餐。」
「她才不是我妹妹。」我有氣無力地低聲說。
監獄,監獄,聽起來真要人命。
「當你看到她,你就會知道了。」我沾沾自喜地說,忽然間我又邪惡了起來。她非得時時刻刻抱著那個該死的辛蒂嗎?我才是她生的,不是辛蒂。「那裡還有一個老頭子,他知道妳和妳在閣樓的日子。媽媽,過去那邊找他們談,妳就不會因為有個女兒而感到開心了。」
我看著他,其實聽不明白。
她渾身顫抖,脆弱得有如一隻小白兔,害怕到動彈不得,只能抱著辛蒂站在原地,等著我邁開大步走向她……我一步一步地接近,拿著我的刀戳刺著。
「薛菲爾太太,」他開始用他那嘶嘶嗖嗖的聲音說,「我們殷勤地邀妳進來這棟屋子裡,現在妳卻想欺負我的太太,她這幾年來身體一直都不好。我是約翰.艾默斯.傑克遜,這位是我的太太,傑克遜夫人。」
門打開了,約翰.艾默斯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正當媽媽準備展開另一波攻擊,他伸手過去,把一隻長滿疙瘩的大手搭在祖母的肩膀上。我從沒看過他觸摸她。
媽媽的膝蓋好像失去了力氣,沉重地坐在最近的那張椅子裡,忘了自己仍然一身溼,也忘了辛蒂已經跑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她轉身看著祖母。「妳看妳幹了什麼好事,妳讓我的兒子跟我作對。這些年以來,妳什麼事都逃過了,甚至是謀殺。妳毒死了克瑞,毒害凱芮的心靈,害她去尋短見,妳害死巴特.溫斯洛,因為妳故意要他回去火場救那個邪惡的老太婆,而她根本不配活下去。現在妳又毒害我兒子的心靈,讓他視我為敵。妳以精神失常為自己辯護,成功逃過司法的制裁。但是妳放火燒了佛沃斯大宅時,妳根本沒瘋。那是妳這輩子第一次使出的聰明伎倆,不過現在輪到我復仇了。」她說完這些話之後,衝到壁爐旁,拿起了鏟灰用的小火鏟,把擋火隔板推開來,開始把火堆裡的火熱紅炭一路灑到東方地毯上。
媽媽開始生氣了。辛蒂忽然站起來,跑過去拿起一隻陶瓷貓咪。「辛蒂,把那個放下。」
祖母朝一張椅子做了個手勢,然後低下頭,彷彿在說她很抱歉。她為什麼不開口呢?「這個房間真漂亮。」媽媽說,並且看了一下那些高級的家具。她的眼睛裡有種困擾的神情,就連她的笑容也顯得勉強。她把辛蒂放下來站著m.hetubook.com.com,想要牽住她的手,不過她仍到處走動,瀏覽著那些漂亮的東西。
然後她在門口出現,身上少了外套和靴子。我甚至還沒時間去看我祖母是否坐在她的木製搖椅上,不過她的確在那裡。
天哪,她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不過就像麥爾坎說過的,漂亮的女人都很蠢。我看著廚房裡的艾瑪,她長得不漂亮,而且這輩子也沒漂亮過。她會比較聰明嗎?她能看穿我嗎?
我更用力地瞪著她。她知道我最想要什麼。「小馬!」我說。我掏出裘瑞送我的那把折疊刀,開始修我的指甲。這下子媽媽開始注視著我,然後她的眼神移到了辛蒂的短髮上,她的頭髮才剛開始又長得漂亮了一些。
到目前為止,祖母一個字也沒說。她只是一直看著媽媽,然後又看辛蒂。
但是媽媽畢竟不需要我幫忙。她把頭往後一甩,後腦勺正好敲中他的假牙。她急忙掙脫時,我聽見假牙碎裂的聲音。然後他更下定了決心去追她。他會殺了她,親自當上帝怒火的執行者!
「巴特,冷靜點。你難道不知道聖誕節快要到了嗎?你不想被關起來,然後拿不到聖誕老人放在樹下要給你的禮物吧?」
「我很抱歉這樣闖進了你們家。」媽媽說。我還以為她會直接攻擊她。「不過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敎。妳究竟是誰?妳對我的小兒子說過了些什麼?他告訴了我一些可怕的事情,聲稱是妳告訴他的。然而我不認識妳,妳也不認識我,所以妳除了謊話之外,還能跟他說些什麼?」
媽媽勉強走上了台階,手上緊緊抱住辛蒂,她依然又哭又踢地想掙脫。媽媽拉起黃銅獅頭的鬆動下頦用力拍打。
「巴特,」她說,聲音更有力,也更冷靜,「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不過假如你傷害我或辛蒂,就算警察不會把你關起來,或者讓你坐上電椅,上帝也會找你報仇的。」
媽媽已經起疑心了嗎?她是否夠聰明?即使在黑色面紗和寬鬆的黑色連身裙偽裝下,她還是看得出來?「好了,我已經告訴過妳我的名字了,妳也要有點禮貌,告訴我妳的名字吧。」
然後媽媽再次大喊:「我要見她!假如我得爬過柵欄才能見到她,我也會這麼做!無論怎樣,我都要進去!所以快開門,替我省點麻煩!」
我聽見媽媽的聲音,她高聲大喊,以免被風雨的嘶吼聲壓過去:「我是凱瑟琳.薛菲爾,我住在隔壁,巴特是我的兒子。我想進去和這屋子的女主人說話。」
媽媽彷彿大吃一驚,慢慢地轉身,把辛蒂拋在腦後。她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逐漸沒了血色,緊盯著那個穿黑衣的女人,而那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抬到黑色連身裙的領口。她隨即抓到了那串珍珠項鏈,在手指間絞著。
我也尖叫了起來,這樣不對啊!約翰.艾默斯和我說好的上帝復仇計畫,不是這樣的。他不應該傷害她。
我別有含意地獰笑著。
「這一帶人煙稀少,所以當巴特回家告訴我隔壁鄰居跟他說這說那的,我就知道指的是妳。妳是誰?為什麼想讓我的兒子對我產生敵意?我對妳做過什麼嗎?」她不斷提出問題,因為那個穿黑衣的女人不開口。媽媽靠過去,更貼近地看著祖母。
我吞嚥了一下,喉嚨好痛。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祖母的眼睛好深沉啊。
「求求妳,凱西,不要這樣對待我。」她苦苦哀求。
我內心有種細小、微弱又年幼的聲音想哭喊,我看著媽媽走進了「她的」房間,手上依然抱著辛蒂,不過辛蒂身上的外套已經脫掉了。她一點也沒淋溼,而媽媽的頭髮則一綹綹地貼在臉上和頭上。她紅通通的臉看起來好像發高燒了,我又有種想哭的感覺。萬一上帝在這一刻就要她死呢?萬一祂真正想要的是讓地獄之火把她燒死呢?
「妳!我多麼渴望看妳倒在地板上,像現在這樣哀求我。我剛才說錯了,今天我的運氣來了,這是我的機會,因為妳曾幹過的事情來報復妳,妳清楚看好我要怎樣處置妳的寶貴戒指。」她高舉手臂,以一種狂野的姿勢,把那些戒指都扔進了熊熊火焰中。「看哪,妳看吧!都沒了!」媽媽呼喊著。「早在巴特死的那天晚上就該這麼做了。」
大雨像上帝發射的子彈般不斷落下。我站在後窗,看著雨打在那些大理石雕像的臉上,因為他們光溜溜又邪惡而懲罰他們。我正等著裘瑞回家過來找我。
我的眉頭打結,裝出最生氣的眼神,開始模仿麥爾坎。「你給我聽好,約翰.艾默斯。等到你比我聰明的那一天,太陽就會打西邊升起了。所以你別想嘲笑我,認為我儍,因為到頭來,我會贏。我向來都會贏,無論是死了還是活著。」
沒人回答,只有風聲。
當地毯開始冒煙,她叫我:「巴特,穿上外套,我們回家去,而且我們要搬到很遠的地方,讓她、氷遠找不到我們,永遠!」
事情發生得太快,一切都出了錯。媽媽不應該受傷,我想這麼說,但是約翰.艾默斯的臉部扭曲,嘴唇糾結,朝祖母走過來了。
「是住隔壁的老太太給我的。我要什麼她都會給我。假如我跟她說我想要一把槍、一把劍,她全都會給我,因為她就像你一樣,軟弱,急著想要取悅我,而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真正取悅我。」現在她的眼中出現了真正的恐懼。她挪動身子,更靠近辛蒂。辛蒂仍然坐在她的高腳椅上,把全麥酥餅和她那杯牛奶搞得一團亂。她拿餅乾泡牛奶,直到變成軟爛一團,然後趁軟爛的部分還沒解體之前趕快塞進嘴巴。而且她沒有挨罵。
媽媽再次站起來,走進另一個房間去找辛蒂。我屏住呼吸。畫像就在裡面,她會看見的。不過她一定是沒有東張西望,因為她一下子就出來了,拉著辛蒂站到壁爐旁,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邁開大步往前走,辛蒂不斷尖叫又哭喊。等她們走到了門口,兩個人都渾身溼透了,因為我也是這樣,而我還有兩隻手可以把雨衣拉攏。
這時候祖母已經站起來了,她站在房間的正中央,搖搖晃晃的,想用那張撕破的面紗重新遮和-圖-書住她的臉。這時候媽媽一巴掌打在她的臉頰,祖母往後倒在搖椅上。「妳也該死地下地獄吧,柯琳.佛沃斯!我希望永遠不要再看到妳的臉。我原本希望妳死在那個『安養院』,免得我又得因為看到妳而痛苦,聽到那個我曾深愛的聲音。但是我的運氣從來都不好,我早該知道妳不會那麼體貼地死掉,放過我和克里斯。妳就像妳父親那樣,拚死巴住一條不值得活下去的命。」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在取笑我嗎?
「約翰.艾默斯.傑克遜,」媽媽緩慢地重複說,思索著這個名字。「我聽過這名字,對了,就是昨天,我在重讀我的手稿,我得想辦法稍微更動那名字。你是約翰.艾默斯.傑克遜,你曾當過佛沃斯大宅的管家!我記得你的禿頭,在大吊燈底下是多麼閃亮!」她轉身要去抓辛蒂的手,至少我是這麼以為的。不過她反而將祖母臉上的面紗一把扯下來。
在我的背後,媽媽開心地逛街回來了,臉頰紅通通,開心地笑著,甩掉頭髮上的雨水,她像一切沒事似地和艾瑪打招呼。她把包裹扔在椅子上,脫掉外套,然後說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感冒了。
「妳的聲音,我以前聽過。」
「巴特,你在聽我說嗎?你聽到了嗎?你明白我是盡我所能,要為你留住她倆嗎?」
我注視他瞇著的小眼睛,等著指示。上帝一定站在約翰.艾默斯的背後,否則他不可能活到這麼老。
我不回答,我現在不想和她說話。我不必有禮貌、和氣,甚至是保持乾淨。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反正他們也都這樣啊。上帝的規矩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現在對我來說也沒有意義了。
你看她,她在跳舞耶!她繞著祖母打轉,輕拂雙手拍打她,甚至是在揮動雙腿時,她高喊著:「我早該想到會是妳。自從妳搬來之後,巴特就變得瘋瘋癲癲。妳就是不能放過我們,對吧?妳非得過來這裡,毀了克里斯和我一起建立的一切。我們人生第一次終於能幸福過日子。現在卻被妳給毀了,妳想辦法搞瘋巴特,他就會跟妳一樣被關起來。哦!我真恨你這麼做。我有太多恨妳的理由了。先是克瑞、凱芮,現在是巴特,妳對我們的傷害難道永無止盡嗎?」她在祖母的膝蓋後方勾踢了一腳,害她失去了平衡。然後就在祖母像一堆黑色破布倒在地上時,她撲到她的身上,用力拉扯那條有鑽石蝴蝶釦環的珍珠項鏈。
「巴特,你還沒告訴我,你希望聖誕老人送你什麼。」
沒回答,只有戴黑面紗的頭害羞地點了一下。
媽媽的動作比我還要快,膝蓋一彎,不偏不倚頂中他的鼠蹊。約翰.艾默斯慘叫,彎下了腰,抓著自己倒在地上滾來滾去地哀號:「該死的!下地獄吧!」
也許媽媽沒聽見。
外頭的風吹得我的雨衣緊緊貼在身上,也將雨水吹到我臉上。在前面約十公尺遠的地方,我看見媽媽很努力要抱住辛蒂,她一直想掙脫媽媽跑回家,並且尖叫著:「我不喜歡下雨!帶我回家!媽媽,我不要去啦!」
「巴特,你是故意這麼做的!」
媽媽拖著辛蒂,走得更靠近那個女人,我再也不願把她想成是我的祖母了。「我站在這裡,心中的回憶不斷湧現,」媽媽說。「我記得某個聖誕夜,佛沃斯大宅燒成了平地。那個晚上寒冷又下雪,不過夜空亮得有如國慶日夜晚。我從我的手上拔下了所有戒指,把鑽石和綠寶石都扔進了厚厚的雪地裡。我以為沒人會找得到,不過夫人,妳正戴著我扔進雪地的綠寶石戒指!後來克里斯把所有的珠寶都撿回來,因為那些全屬於他的母親!他親愛的母親!」
「妳打算怎麼做呢,妓|女?拿辛蒂當擋箭牌嗎?沒用的,這樣沒有用。我會把妳們兩個都解決掉。警察拿我沒辦法,我才十歲而已,十歲,才十歲,只有十歲……」我一再說個不停,彷彿唱片跳針似的。
真壞,我倆都很壞,因為我們和不該當爸媽的爸媽住在一起。
「媽媽,」我低聲地說,跪了下來哭泣著,「我不是有意要說那些壞心的話。媽媽,求妳別走開,丟下我一個人。我不喜歡一個人,不喜歡我變成這樣,媽媽。為什麼妳要離開,假裝嫁給你哥哥?妳為什麼不能只是和他以及我們住在一起,而且好好守規矩?」我啜泣著,害怕自己感到邪惡時會變成什麼樣。
「哦,我想我明白了,」媽媽困惑地皺著眉頭說,「妳一定是不會說英文。」
「我也覺得自己不太舒服,妳走吧。」那個孤獨的黑色身影低聲說,她站在房間的正中央,避開了可能會絆倒她的那張搖椅。
媽媽穿上最暖的白色冬大衣,換上白長靴,抱起了辛蒂,她也穿得暖暖的。「要乖一點,巴特,而且別忘了,我向來都愛你。我不到十分鐘就會回來了,儘管天知道,那個穿黑衣的女人會知道我的什麼事。」
不過她已經絆了一跤。
高牆,鐵柵欄,堅固的大門,可以對話的神奇盒子。微弱的聲音傳出來,只聞風聲呼號。對上帝和狂風而言,隱私還是有其意義的,肯定有意義。
有那麼一會兒,我好想尖叫:不要,別走進陷阱裡,媽媽!但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陷阱。我只是很怕在約翰.艾默斯和我內心的麥爾坎之間,媽媽進入祖母家的冒險行為不會有好結果。我很快地閃身進去,然後大門就輕輕地喀噠關上了。聽起來像是監獄的大門。
她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我溜到外頭去,開始跟蹤她。這件新外套是代表著她愛我嗎?不對,我腦子裡那個聰明的老人說,這並不代表什麼。禮物、玩具、遊戲和衣服都是隨便就能送人的東西。爸媽會送給他們的小孩這些東西,即使他們即將餵孩子吃灑了砒霜的甜甜圈。父母不會給孩子最重要的東西:安全感。
媽媽瞇起了眼睛,繼續盯著那個根本不是陌生人的女子。我大氣也不敢喘地坐著,不知道當她發現之後會怎樣。哦!媽媽會知道的!我知道媽媽沒有這麼好騙。
她敏捷地挪動辛蒂,轉過身去,這樣一來,我一刀刺去時,那個小女孩才不會受傷。正當我看m.hetubook.com.com著她這麼做時,她的右腿同時一掃,用力踢中了我的右手腕。刀子飛出去,我跑過去想接住,不過她的動作更快,把刀踢到流理台底下去。我撲倒在地上去摸索,這時候她想必是把辛蒂放到了地上,因為忽然間,她趴在我身上,把我的手臂扭到我的背後。她的另一隻手扯住我的一大把頭髮,逼我站了起來。
我的耳中聽見約翰.艾默斯的聲音,告訴我要怎麼做。我像身處幻夢似地開口:「很久很久以前,在倫敦有個男人,叫做開膛手傑克,他專殺妓|女。我也殺婊子,還有分不清是非的壞姊妹。媽媽,我要讓妳知道,上帝會如何懲罰你犯下亂|倫罪。」
雨仍然下個不停。她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色蒼白,頭髮糾結纏繞在臉旁,我知道有些男人會認為她很美。我從自己的頭上扯下一根頭髮,用牙齒咬住一端,另一端用手把它扯直,然後輕鬆地用刀割成兩段。「好刀,」我說,「刮起來跟刮鬍刀一樣鋒利,很適合割斷腿、手、頭髮……」我咧嘴笑著,她看起來很害怕。強大,我感覺自己很強大。約翰.艾默斯說得沒錯。女人只不過是膽小又害怕的男人仿製品。
「別進去那裡!」祖母大叫,她也站起來了。
那一下敲得很重,她也在我媽媽的身上倒了下來。
「巴特,今年的聖誕節一定會很棒。」媽媽說。她的眼睛沒看著我,而是看著辛蒂,她需要更多的新衣裳。「這是我們和辛蒂共度的第一個聖誕節。最棒的家庭就是孩子裡有男有女,這樣一來,男孩可以了解女孩的事,女孩子也可以了解男孩。」她把辛蒂抱得更緊。「辛蒂,妳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妳有兩個很棒的哥哥,等妳長大變成美女之後,他們一定會愛死妳,假如他們現在還不夠愛妳的話。」
祖母又聳聳肩。
「是妳!」媽媽尖叫著。「我早該知道了!沒有哪條珍珠項鏈會有鑽石蝴蝶釦環,除了妳的那條之外。妳當然生病了!妳本來就有病!我知道妳是誰。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妳怎麼有那個膽子再度進入我的生活,在妳對我們做了那些事之後,現在還不放過我們。我恨妳,我恨妳做的所有事情,但是我從沒有機會報復妳。從妳身邊搶走巴特還不夠,現在我有機會做得更多。」
「是的,媽媽,妳總是說我做什麼事都是故意的。這次我就偏要讓妳看,妳說得沒錯。」我拿起了我那杯幾乎沒喝過的牛奶,朝她臉上扔過去。杯子似乎偏了幾公分沒打中,因為她很快地閃開了。「巴特,你怎麼敢這麼做!你爸爸回來之後,我要告訴他,他會重重地處罰你。」
「現在我們看看誰才是老大!誰才會受懲罰!」她對我又推又拉,一刻也沒鬆開過我的手臂或頭髮,推著我走進我的房間,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我匆忙地想站起來,她動作比我更快地甩上門,我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我被關起來了。
媽媽設法安撫她,自己得站穩,同時還要想辦法讓兜帽遮住頭髮。她終於放棄讓自己保持乾爽,只要盡量讓辛蒂別淋溼就好了。她的頭髮很快就溼答答地黏成一團,和我現在的頭髮一樣貼在頭皮上,因為我絕對不會在頭上套兜帽,不然我照鏡子時會嚇到我自己。
他露出笑容,輕撫我的下頦,我渾身顫抖。我不喜歡別人碰我,就算我感覺不到他們的觸碰。
「我是上帝的黑天使,」我用顫抖的老邁聲音說,「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執行正義,因為世人尚未發現妳的罪惡。」
「沒有聖誕老人!」我尖叫著,現在我更憤怒了。她以為我會相信那套鬼話嗎?
他朝她的方向走過去,手上拿著一支火鉗,他一定是從壁爐旁拿到的。他放聲大笑,似乎認為她是個儍瓜,太容易對付了。她很快地一閃,忽然伸出那條沒受傷的腿,用力往他的屁股一踢,讓他面朝下地倒下去。他倒下時發出了憤怒的尖叫。
「我真討厭下雨的時候,艾瑪。哈囉,巴特,我現在才看到你。你好嗎?想念我嗎?」
我聽見她粗糙的呼吸聲,上氣不接下氣,倚著我關上的房間門。我想找出我存放在房裡的火柴和蠟燭。不見了。我所有的火柴、蠟燭,甚至是我從約翰.艾默斯那裡偷來的打火機,全都不見了。
是啊,我已經知道他會怎麼做了。他會打我屁股,告訴我要怎樣聽話,還要尊敬媽媽。他打的那一頓屁股不會痛,他說的話也不會被任何人聽進去。我會把他的聲音關在外面,讓麥爾坎進來。
「沒必要的話,我不會待太久。」媽媽繼續說,眼睛盯著辛蒂,她每樣東西都要去摸一下。「我得了重感冒,想回家去休息,不過我必須知道妳對我兒子說了些什麼,導致他回家去說那些可怕的話,而且不尊重身為媽媽的我。妳解釋完之後,辛蒂和我就會離開。」
「妳手上的戒指,我也曾看過。妳的戒指是哪裡來的?」
我瞇起了眼,高舉那把祖母從沒送我的鋒利刀刃。那其實是約翰.艾默斯送我的禮物,就在那個老巫婆瑪芮莎來過不久之後。
「當然不會了,巴特。我只是要帶她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你隨時想去看她們都可以。但是不能對那個自稱是你父親的人透露一個字,一個字都不行。別忘了,他也會把你從家裡帶走,讓你被關起來。他也認為你瘋了,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就是這樣想,才會一直帶你去看心理醫師嗎?」
我放聲尖叫,祖母也在尖叫。但是媽媽忙著把辛蒂的大衣扣好,她沒看見約翰.艾默斯又把火鉗拿在手裡了。正當我愣住了,張大了嘴要尖叫,再次提出警告時,火鉗往下重擊她的頭。她安靜地倒在地上,像個破布娃娃。
我疲倦地嘆了口氣,希望有一天,在某個地方,我能找到那個願意永遠留下來的媽媽,她最適合我,也總是能了解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約翰.艾默斯,唯一從一開始就對我完全誠實的人,一開始就告訴我,誰是我的親生爸爸、誰是我的親生祖母,以及誰是那個聰明又機靈的麥爾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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