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別再與巴特來往!妳想想肚子裡的寶寶,寶寶才是最重要的!妳現在根本不應該發生性行為,那可能會傷到寶寶。」
他眼裡的光彩突然黯淡下來。「我懂,她不想來。」他平淡地說。「她現在根本不到這兒來了,至少她沒有再進過這個房間,頂多站在走廊上露個臉,隔著一段距離和我說話。」裘瑞的聲音變得嘶啞,最後終於哭了出來。
「我已經盡力了,媽媽,我真的努力去接受這一切,並學著不去怨天尤人。但每當我看見我的妻子漸漸疏離我,心裡真的很不好受。就算她什麼都沒有說,我也明白她在想些什麼。我已經不算真正的男人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事實。」
我把壁爐的火點燃之後,明亮的火光讓房間的氣氛變得開朗起來。白色的牆面在夏天感覺很舒服,但好像不太適合冬天,或許巴特早就預期到這一點。如果牆面還是原本深色的隔板,或許會讓裘瑞感覺舒服一些。
「我希望美樂蒂今天早上會來看我。」裘瑞的語氣中帶點哀傷。「因為她昨天晚上沒有來向我道晚安。」
等我回到房間,克里斯早已醒來多時,我只好告訴他我在走廊上和約爾的對話。克里斯在黑暗之中看著我,說:「凱西,妳用那種口吻對一個老先生說話,實在有點無禮。妳當然不能趕他離開大宅,因為就某種層面而言,他比我們其他人更有權利待在這間大宅裡。而且如今巴特才是這個地方的合法所有權人,我們只是有資格在這裡住一輩子。」
「克里斯!」我忍不住大喊,驚訝他竟然有這種想法。「我們當然不能讓美樂蒂傷害裘瑞!」
裘瑞一直說個不停,企圖用這些話語來安慰自己,他妻子的改變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
日子一天天過去,美樂蒂經常不見人影,巴特也是。我對美樂蒂的信任已經完全崩解,沒有辦法面帶笑容看著她的臉。我也不想再和巴特說話,寧可把時間拿來陪伴裘瑞。我和裘瑞一起看電視、玩遊戲、比賽看誰先完成拼圖。我們下午就開始喝酒,到了晚上九點就感到睡意襲來,假裝什麼問題都不存在。
我聽見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手表上顯示的時間為凌晨三點半。我披上睡袍,悄聲溜進美樂蒂的房間去等她。一直拖到凌晨四點鐘,她還沒從車庫走回房間。她是不是在和巴特擁抱及親吻,以致忘了時間?他們是否還在彼此耳邊傾訴愛語,不願等到明天再說?她為什麼拖了這麼久還沒回房間?黎明的曙光已經慢慢出現在山頭,我在美樂蒂的房間裡來回踱步,心情愈來愈不耐煩。最後我終於聽見她的腳步聲。她跌跌撞撞地推開房門,一手拿著她的銀色高跟鞋,另一手拿著一個小巧的銀色晚宴包。
克里斯的口氣這個時候突然變得強硬。「寶寶是另一回事。無論美樂蒂選擇要和誰在一起,這個孩子終究是裘瑞的,寶寶可以幫助裘瑞渡過眼前的難關,他這輩子只能有這個孩子了。」
「大部分的觀眾都以為我們很快樂,他們不明白我們是靠著音樂支撐我們,也不明白我們把票房、掌聲、粉絲的吹捧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他們更不可能知道,是性|愛滋潤著我們的人生。我和裘瑞以前瘋狂愛著彼此,我們只要一有機會獨處,就會盡情享受魚水之歡,直到我們都累得睡著。如今我沒有機會可以抒發|情緒,裘瑞也沒有辦法解放自己。他已經不聽音樂了,但我捨不得關上音樂。」
他看了我一眼,彷彿我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可憐蟲,然後才緩緩走開。
克里斯顯然對他的工作成果感到相當興奮,我這個時候不能用眼淚粉碎他的熱情。克里斯對我那麼好,對裘瑞和巴特也那麼好,但我們從來沒有好好回報他。於是我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靜靜端詳他的臉,那張我最愛也最熟悉的臉。我發現他的藍色眼睛旁出現了淡淡的細紋,我以前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我還發現他的金色頭髮裡出現了粗糙的白髮,甚至連眉毛也開始變得灰白。
「你老了之後,如果你的長相和行為舉止變得和約爾一樣,那麼我寧可你早點死掉。」
美樂蒂閉上她的大眼睛,強忍住眼淚,點頭同意自己絕對不再與巴特上床。雖然她發了誓,但我還是無法相信她。我稍早和巴特談話的時候,也同樣無法信任他。
裘瑞驚訝地看著我,表情似乎很受傷。「妳的意思是,妳想要擺脫我?」
「媽媽,但妳沒辦法再給我一個弟弟了,對不對?巴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弟弟。在我死去之前,或者在他死去之前,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真的很關心他的一切,也希望他快樂,而且我希望他能擁有像我和美樂蒂一樣的婚姻。總有一天他會明白金錢不是萬能,尤其無法買到愛情,像我和美樂蒂這般堅定的愛情。」
我認為這是個好現象。在這棟陰暗悲慘的大宅裡,我們一向緊抓著夢想,並且把希望想像成鮮豔的黃色,就像我們不常有機會看見的太陽。
「媽媽!」裘瑞突然變得興高采烈。「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好幾天,我覺得自己以前真的表現得好蠢,妳是對的,妳一向是對的。我已經決定再也不要可憐自己,自從發生意外之後,我總在沒人看見的獨處時刻自怨自艾。我要勇敢面對無法改變的事實,並且在困難的處境中努力適應,就像當初妳和爸爸被鎖在閣樓上的時候一樣。我也要把自己的空閒時間變成創意時間。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把以前沒機會讀的書全部讀完;下次爸爸想教我畫水彩畫的時候,我一定會一口答應。我還要到戶外嘗試畫風景畫,甚至嘗試油畫或其他種類的素材。我想謝謝妳一直鼓勵我往前看,有妳和爸爸這樣的父母,我真的非常幸運。」
「我之前是那樣決定的,凱西,但那是之前的想法。」他含糊地回答。「巴特要我搬回到大宅,他說佛沃斯家的人不能被當成僕役。」他那雙藍色眼睛彷彿在指責我,當初他說不想住在西廂的好房間,執意搬去車庫時,我們應當阻止他那麼做。
我怎麼會忘了打開空氣調節閘?
「但是,媽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繼續撐下去。我每天都想自殺。我經常想起我的父親,希望自己有他那種自我了斷的勇氣。」
我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醒來,確認巴特帶美樂蒂回家了沒,並且察看裘瑞是否一切安好。裘瑞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和我一樣,也在等美樂蒂回家。
美樂蒂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表情半帶著罪惡感、半帶著羞愧,其中還摻雜一些懷抱希望的成分。「凱西,妳就像是我的母親。」美樂蒂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始啜泣,試圖用眼淚博取我的同情。「請妳不要在這個時候放棄我,現在正是我最需要母親的時候。」
「凱西,我當然還愛著裘瑞。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我現在是以不同的方式愛巴特,那是一種奇怪的方式,不會影響我對裘瑞的愛情。我從少女時期就開始和裘瑞交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以前根本不喜歡巴特,但巴特變了一個人,凱西,他真的變了一個人。沒有哪個痛恨女人的男人可以在床上表現得像巴特一樣好……」
「你的幻痛感好一點沒?」
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似乎讓裘瑞變得格外疲乏。「大概是因為缺乏運動的緣故。」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拉固定在床頭板的吊架。「但起碼我的手臂練得很強壯。妳剛剛說美樂蒂去哪兒了?」
克里斯瞇起眼睛。「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他又脫下厚重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掛起來。我嚥了一下口水,然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不敢注視克里斯……他那雙藍眼睛會讓我藏不住祕密。「克里斯,如果巴特愛上了美樂蒂,你會不會覺得很糟糕?」
「嗯,我聽見了。」他眼神空洞地回答我,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現在除了傾聽之外,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走回樓上時,我的腳步慢得像蝸牛。裘瑞正一邊品嘗著香檳,一邊等待美樂蒂現身。他看起來神采奕奕。克里斯則已經回去我們的房間換衣服,準備下樓吃晚餐。
她蹲下身子,把臉枕在我的腿上,雙手環抱我的腰,緊緊將我摟住。「凱西,求求妳,請妳先聽我解釋。」她抬起頭,混著睫毛膏的黑色淚水弄髒了她的臉。她的模樣看起來格外可憐又脆弱。「我屬於芭蕾舞的世界,凱西,妳懂我的意思。我們是芭蕾舞者,我們讓音樂融入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之中,然後透過舞蹈的方式呈現在大家面前。為了成為優秀的舞者,我們必須付出代價,相當沉重的代價。妳明白那是什麼樣的代價。我們用生命去跳舞,不僅讓世人觀賞,也接受他們批評。每次表演結束之後,我們會聽見掌聲,我們會收到花束。我們向觀眾鞠躬,看著布幕落下,等待觀眾呼喊安可!安可!最後我們在後台卸妝,換上我們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在那個時刻,我們會深深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真實,因為我們只是觀眾的綺想。由於我們活在強大的感官享受之中,從來沒有人能明白,現實生活的冷漠、殘酷與苛刻讓我們感到多痛苦。」
「復健?媽媽,妳是說,要我再穿上支架嗎?」他眼中透露出疲倦,整個人看起來陰鬱又深沉。「太好了,我非常期待再穿上那種玩意兒。用支架套住雙腿的感覺很棒,而且最幸運的是,我的腿根本沒有感覺。我絕對不會去在意那些像馬具一樣的東西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匹馬,我只會想著它們的功能是防止我跌倒……」他停了一會兒,用雙手遮住自己的臉,然後仰頭嘆了一口氣。「上帝啊,請給我力量去忍受這一切吧!是不是因為我原本美好的雙腿和身體讓我變得太驕傲,所以祢才這樣懲罰我?祢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因為我的自尊已經完全被摧毀了。」
美樂蒂用雙手撝住臉,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我的妻子呢?」裘瑞問我。他坐在亨利與崔佛抬上樓來的小餐桌前,桌子正中央擺著一瓶從溫室裡摘來的鮮花,香檳放在銀製的冰桶裡,氣氛顯得歡樂又充滿誘惑。壁爐裡的火焰驅走了天氣的陰冷潮溼,讓房間裡變得相當舒適。桌子遮住了裘瑞的雙腿,他看起來就和以前一樣英俊迷人。他最痛恨的輪椅也被桌子遮住,如果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他坐在輪椅上。
美樂蒂還在抽抽搭搭地哭,並且一面撥弄自己的皮帶,然而她淚溼的雙眼卻藏有幾分警戒。「凱西,妳怎麼能夠責備我?妳自己做過更糟糕的事。」
聽克里斯滔滔不絕地說著,我突然有種一頭霧水的不真實感。「那麼寶寶呢?寶寶應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他啞著喉嚨低聲地說。「在別人面前,我總是面帶微笑並且表現出甘之如飴的態度,但其實我一直想自我了斷,好讓美樂蒂得到自由。強迫她留下來陪我,對她太不公平了。今天晚上我本來打算告訴她,如果她想走,現在就可以離開,她也可以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後再走,和我離婚,我絕對不會提出任何異議。」
「你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我尖銳地問。
「請妳不要在這個時候推開我,凱西,除了妳之外,沒有人能了解我。妳是所有人當中最應該了解我的人!我愛裘瑞,我會永遠愛著他……」
「不久之後,物理治療師就會來幫你復健。」
「為什麼我晚上會覺得痛,白天卻毫無感覺?」他痛苦地大喊,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汗溼的睡衣緊貼在他的胸膛上。「我真希望有我父親的膽識,這麼一來,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妳別裝儍了!」我加重了憤怒的語氣,把自己原本打算好好與她溝通的想法完全拋諸腦後。「妳在下雨的夜裡和我的次子偷偷溜出門,拖到三更半夜才回到家。妳不僅頭髮亂了、口紅糊了,脖子上還留著吻痕!妳還有臉問我為什麼生妳的氣?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妳做了什麼好事?」
我清清喉嚨,趁這個機會向他提出一項建議。「裘瑞,我仔細想過了,你的醫師認為,如果你去醫院復健,效果會比待在家裡好,因為醫院裡有專業人士可以幫你。你和美樂蒂可以在醫院附近租一、間小公寓,讓她每天開車載你去醫院復健。冬天快到了,裘瑞,你以前沒有體驗過維吉尼亞西邊山區的冬天,天氣到時候真的會變得很冷,風不停地吹,三不五時就會下雪,而且從村裡到大宅的道路會因為大雪而封閉。州政府雖然會確保高速公路暢通,但通往大宅的小路可就沒那麼幸運。我很擔心,假如你的護士或物理治療師因此無法過來,恐怕會影響你的復建計畫。如果你住在醫院附近,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美樂蒂再度大聲哭泣,並懇求我聽她解釋。
「克里斯,拜託你,去找巴特談一談,叫他離開美樂蒂。我不忍心看見裘瑞在如此痛苦的時刻還失去妻子。」
當美樂蒂一面啜泣一面想著該如何爭取我的認同時,我心裡卻想著:這棟位於山邊的大宅太過與世隔絕、太使人感到孤單。我們之前把美樂蒂獨留在此,認為她情緒太糟,不可能開車到處亂跑,沒想到她會與巴特做出這種事!畢竟她以前似乎非常和圖書
討厭巴特,誰能料到她會投入巴特的懷抱?
「所以,妳和巴特上床,來表達妳對裘瑞的愛?這真是一個表達愛意的好方法!」我打斷美樂蒂的話,語氣冷酷又嚴肅。
「媽媽,妳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我問妳知不知道美樂蒂去哪兒了?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我還記得你們的婚禮。你們站在教堂的聖壇前許下誓言:從今而後無論境遇好壞,你們都將互相扶持,但現在只不過發生了一件壞事,妳就馬上找了個情夫!」
「聽我說,凱西,求求妳,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妳也知道住在這棟大宅裡有多無聊,從來沒有客人來訪,就算有人打電話來,也都是打來找巴特的。妳和克里斯和辛蒂總是在醫院裡陪裘瑞。我當時心裡很害怕,整個人畏縮不前,而且我很害怕讓裘瑞看見我膽怯的模樣。我試著靠閱讀來平復心情,也嘗試像妳一樣編織,但我就是做不到。最後我放棄了一切,每天坐在電話機旁邊等它響起。然而,我在紐約的朋友們都沒有打電話給我,我只好去花園散散步、拔拔野草、在森林裡大哭、仰望天空,或者看著蝴蝶飛舞,然後又繼續大哭。
我閉著嘴巴,站在打開的房門前,以眼神譴責著美樂蒂,宛如當年我的外婆用她那雙無情的灰色眼睛對我說:我是最爛的罪人。
他的嘴唇噘了一下。「哦,原來是這件事。從美樂蒂到這兒來的第一天,我就發現巴特就對她相當著迷,我經常看見巴特偷偷望著她。有一次,我還看見他倆坐在後面那間會客室的沙發上,巴特拉開美樂蒂的衣服,並親吻著她的乳|房,於是我馬上轉身離開。凱西,如果美樂蒂不喜歡巴特,她會賞巴特一巴掌並叫他停止。或許妳認為裘瑞此刻正需要美樂蒂的扶持,而且巴特與美樂蒂的不倫關係等於硬生生搶走裘瑞的妻子,但我不覺得裘瑞需要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就讓巴特和美樂蒂發展他們的關係吧!美樂蒂現在對裘瑞根本沒有任何幫助。」
天亮了,我根本沒睡。我起床後覺得無精打采、疲憊不堪,但在去探望裘瑞時,我還是勉強露出微笑。我敲門並表示自己身分之後,裘瑞請我進入房間。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顯然比昨天晚上開心許多,彷彿經過一夜的思考之後,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我幫他翻身時,他說:「我很高興美樂蒂還有妳可以依靠。」
我突然覺得火冒三丈。「難道你看不出來,巴特已經把約爾當成父親一樣崇拜?他這輩子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當他父親、讓他學習的對象!」我這句話深深傷了克里斯的自尊。他整個人僵住,然後轉過身去背對我。
「哦,有的,夫人。」他以英式禮儀恭敬地回答,同時擺放著銀製刀叉。「佛沃斯先生和馬奎特夫人外出用餐去了。佛沃斯先生要我告訴您,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隔天早上,克里斯開車去上班,他在離開之前告訴我,他星期五晚上六點鐘左右會回到家。我從臥室的窗戶望著他的車,看他慢慢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前。
哦,我實在不想繼續聽下去了,我必須在開始對她和巴特產生憐憫之前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凱西,我露出什麼表情?」
「夫人,佛沃斯先生當時已經有點醉了,但也不算是很醉,所以您不必擔心他在雨天開車會發生危險或可能造成意外的問題,我相信他還能夠握緊方向盤。馬奎斯夫人不會有事的。如果您喜歡下雨天,今晚的天氣其實挺適合開車出門。」
她也不在浴室裡。哦!該死!她一定又去找巴特了!我急急忙忙跑向巴特的房間,猛力敲打他的房門。「巴特!美樂蒂……你們不能這樣對待裘瑞!」
我放下剛剛編織完成的嬰兒鞋,拿起毛線準備再織一雙。在陪伴裘瑞玩遊戲之外的空閒時間,我會編織一些嬰兒用品,或是看看電視。如果我沒到裘瑞房間裡陪他,就會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用打字機寫日記,記錄我們的生活。我告訴自己,這將是我最後一本書,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話想說,也不認為還會有什麼事發生在我們身上。
我被她這句話刺傷了,站起身來打算離開。我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跟著我的真心一起投降,因為我確實比美樂蒂更糟糕,犯過一次又一次的錯誤,「美樂蒂,能不能請妳忘掉巴特,離他遠一點,並且讓裘瑞相信妳依然愛他?」
「晚安,凱西,或許妳應該待在床上多想想與自己有關的事情。約爾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老先生,他很感激巴特這麼照顧他,提供他安享晚年的住處。請妳不要把妳所遇見的每一個老人都當成麥爾坎,否則到了最後,我也會變成一個像麥爾坎的老人,如果我活得夠久。」
「請妳別走,我還沒有讓妳明白我的感受!」她哭喊著,伸出雙手苦苦哀求我留下。我突然想到約爾,於是便把房門關上,將背倚在門扉上。「好,我留下來,但我不可能明白妳的感受。」
「當然不是。你自己老實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棟大宅?」
「妳回自己的房間去睡吧,媽媽,妳待在這裡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再做出任何讓妳流淚的事。」
巴特一臉神祕地與約爾離開,兩人偷偷摸摸地談論巴特正忙著籌畫的聖誕晚宴。我自己一個人扛著木柴,到裘瑞的房間生火,讓辛蒂陪裘瑞玩遊戲。裘瑞坐在電動輪椅上,身體裹著大圍巾,肩上披著夾克,他在我試著點火卻徒勞無功的時候給了我一個笑容。「媽媽,如果妳打開空氣調節閘,可能比較容易點燃壁爐的爐火。」
「裘瑞,她在廚房裡。」我趕緊回答。「她忙著準備你喜歡吃的晚餐。」
「我們確定裘瑞無法再走路或跳舞之後的某天晚上,巴特突然跑到我房間來。他關上房門,站在門邊注視著我。我像平常一樣躺在床上哭泣,並且一邊聽著芭蕾舞音樂,回憶著我和裘瑞在一起的時光。巴特就一直站在門邊,用他那雙深沉又令我迷惑的眼睛看我。他站在那裡等待,除了看著我之外什麼都沒做。直到我停止哭泣,他才走到我身旁,擦去我臉上的淚水。當我在床上坐起身子並看著他的時候,他的眼神變得柔和又充滿愛意,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眼神,既親切又充滿憐憫之情。他開始撫摸我,他撫摸我的臉頰、我的頭髮、我的嘴唇,讓我渾身顫抖。他觸碰我的髮絲、注視著我的雙眼,然後慢慢靠近我、慢慢低下他的頭,以慢動作將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我從來沒想過他是這麼溫柔的人,我以為他會使用暴力占有我。或許,如果他以粗魯無禮的方式和圖書碰我,我就會反抗他。但是,他的溫柔讓我整個人瓦解,因為他讓我想起了裘瑞的愛。」
他搖搖頭,表示巴特從來不聽他的話,現在更不可能理他。但是,他已經私下找美樂蒂談過了。「親愛的,我們必須面對現實,現在美樂蒂根本不想要裘瑞當她丈夫了,她雖然不肯坦白說出口,但在她的推託之詞與各種藉口背後,顯然已經不想再與一個無法行走的男人維持婚姻關係。我認為將她強留在這裡也很殘忍,而且就長遠的角度來看,這對裘瑞未嘗不是一種折磨。如果我們強迫美樂蒂留在裘瑞身邊,她遲早會受不了,並且拿裘瑞無法人道這件事情來傷害裘瑞。我不希望裘瑞到這種羞辱,最好在美樂蒂開始傷害裘瑞之前就讓她離開。比起傷害裘瑞的自尊,美樂蒂與巴特發生外遇的行為還不算太差。」
裘瑞一整晚都因為痛苦而不停扭動身體。他的雙腿在白天毫無知覺,到了夜裡卻一直發疼,不斷折磨著他。他的下背部也持續感覺刺痛。
克里斯不在家的日子非常空洞,夜裡沒有他溫暖的擁抱和鼓勵的耳語也顯得格外冷清。我為裘瑞強顏歡笑,不想讓裘瑞知道沒有克里斯陪伴的夜晚讓我多麼難熬。裘瑞也是一個人睡,如果他可以,我也一定能做到。我知道美樂蒂和巴特還在一起,雖然他們現在非常小心,沒有讓我看見任何蛛絲馬跡,然而從約爾看著美樂蒂的鄙視眼神,我確定他們的關係還沒斷。約爾認為美樂蒂是個下賤的女人。奇怪的是,巴特明明也犯了通姦之罪,但約爾並沒有用那種眼神看巴特。像約爾這種信仰虔誠之人,也和世俗的凡人一樣,對男性和女性有不同的道德標準。
「懼怕我的表情。」
到了就寢時間,我偷偷把刮鬍刀之類的東西藏起來,以免裘瑞拿來傷害自己。當晚我睡在他房間的沙發上,擔心他會因為情緒太過沮喪而結束自己的生命,讓美樂蒂毫無罪惡感地離開他。我在熟睡中聽見了裘瑞因惡夢而發出的呻|吟。
我立刻跑往車庫,希望還來得及阻止他們出門。可惜為時已晚,而且正如我所擔心的,巴特開了他那輛又小又快的紅色積架跑車載美樂蒂出去。
他的眼睛看著窗外的滂沱大雨,雨水把乾枯的樹葉及晚開的玫瑰沖刷到地上,夏季的鳥兒早就已經飛到遠方。
「妳聽起來好像在生我的氣,而且妳看著我的眼神好凶惡。凱西,我做了什麼事讓妳不高興?」
我啞口無言,沒想到約爾竟然會有這種感覺。我怎麼可能會像那個刻薄的老女人。
「如果我這麼做會讓妳不開心,我可以馬上辭掉工作、放棄研究,全心陪伴妳和家人們。但如果妳給我機會去做這件事,我會非常感激妳。當初我放棄在加州的醫療工作時,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有趣的工作了。然而,我錯了,或許這個研究就是最適合我的工作,不過,倘若有必要,我還是可以放棄它,選擇留在家裡陪伴我的家人。」
哦,我怎麼可以對我心愛的男人說出這種話?克里斯將身子挪得更遠了一些,就算我輕觸他的手臂,他也不願理我。「克里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這麼說。」我伸手輕撫他的手臂,然後一路滑進他的睡袍裡。
「嗯。妳回去睡覺吧,我沒事。」
「約爾,如果你的父親已經上天堂了,那麼我很樂意下地獄。」
「裘瑞,如果你是真心這麼希望,那麼你就留下來吧。但是,考慮一下這個提議。我和克里斯會很樂意搬到城裡去陪你和美樂蒂,我們一定會把你在城裡的住處打理得舒舒服服,就像這裡一樣好。」
裘瑞的臉上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愉悅神情。「我很擔心我的妻子,媽媽,雖然她會來看我,替我準備一些小東西,但她的心思似乎不在我身上。」裘瑞的眼睛閃過一絲陰鬱。他一發現我正注視著他,就馬上隱藏起自己的真心。「我把所有該對美樂蒂說的話都告訴了妳。看著她逐漸疏離我,讓我覺得很難過。我很想告訴她我的靈魂依然沒變,但我不認為她有興趣知道這一點,我覺得我在她的心裡已經是個不一樣的男人了,因為我再也無法跳舞和走路。這種想法促使她拋下我,渴望脫離我們之間的關係。她已經不再和我聊到未來,甚至不打算與我討論嬰兒的名字。我經常從書中尋找適合我們兒子或女兒的好名字,並且不斷提醒自己,一如您之前所說,美樂蒂現在有孕在身,我該盡量多閱讀與孕婦有關的書籍,以彌補我之前對她的冷落……」
辛蒂回家度假,用溫暖的笑聲讓我們精神一振。除了巴特和約爾,大家都被辛蒂活潑開朗的個性感染了,就連美樂蒂似乎也變得開心一點。不過,後來美樂蒂就一整天窩在床上,試圖讓自己保暖,因為大宅現在經常停電,以致電子恆溫器所控制的暖爐無法持續供應暖氣。我們只好改用輔助的煤炭暖爐。巴特拿著木柴為他的辦公室的壁爐添加柴火,忘了我們其他人也需要一點溫暖。
他放下雙手,眼中閃爍著淚光,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向我道歉。「媽媽,對不起,我這樣自怨自艾掉眼淚,實在很沒有男子氣概,對不對?我沒有辦法一直保持著勇敢堅強,因為我和其他人一樣,總會有脆弱的時候。妳回房間去吧,我不會做出任何讓妳和爸爸難過的事,我會撐到最後一刻。晚安,如果美樂蒂回來了,麻煩妳替我向她說聲晚安。」
「妳也讓我想起妳的母親。」他繼續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同時緊緊拉著身上的舊浴袍,包裹住他枯瘦的身體。「妳看起來非常年輕,一點都不像已經五十歲了。我父親以前常說:邪惡的人會永保青春,而且也比那些能上天堂的人健康。」
再過兩個星期就進入十一月了,感恩節該準備的事項都已經準備好了。天氣已經變得很冷,強勁的寒風不停地吹,積雪在路上和門邊逐漸堆高,一夜之後就凍結成冰。我們車庫裡雖然有很多輛車,但只剩下一輛車開得出來。我們的僕役一個接著一個請假,最後只剩崔佛留下來替我們準備三餐,我三不五時就會幫他的忙。
巴特的雙面人性格讓我坐立不安。他怎麼能一邊假裝當裘瑞的好朋友,一邊又在背地裡與裘瑞的妻子偷情?
哦,我好像說太多了。
「美樂蒂……我的腿好痛。」裘瑞在夢中大喊。我急忙起床安撫他,他醒來之後一臉迷惘地看著我。「我的背和我的腿每晚都會痛。」他睡眼惺忪地回答我的關切。「這種鬼魅般的疼痛感,別人的同情也幫不上忙。我只希望能夠好好睡個覺,讓我一覺到天亮。」和_圖_書
「親愛的,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就馬上呼叫我和你父親,好嗎?我們都不介意被吵醒。但是,請你不要叫醒美樂蒂,因為她現在肚子那麼大,站不穩,可能會在黑暗中跌倒。我一向淺眠,而且很容易就可以再度入睡。裘瑞,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要克里斯完全放棄與醫學相關的工作?研究醫學是克里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有用之人,並提升他對生活的熱情。如果我勉強他留在大宅裡陪我、阻擋他進行對人類有貢獻的研究、讓他在中年時期自我感覺低落的關鍵時刻無所事事,肯定會毀了他的人生。
「不,我覺得不公平。凱西,但人生中本來就充滿不公平的事情。裘瑞的背斷了、腿不能走了,難道就公平嗎?不,一點也不公平。我在醫學界待了那麼久,早就看過太多不公平的事。壞人有時候會比好人長命、小孩有時候會比老人早死,誰覺得這種事情公平?但是,我們無能為力。生命是上天給的禮物,或許死亡也是一種禮物,但這不是妳我有資格評斷的。接受巴特和美樂蒂的關係吧,並且多花時間陪陪裘瑞,讓他開心一點。等到時候到了,裘瑞自然會再找到一個新妻子的。」
「美樂蒂,我不想再聽了。」我冷淡地別過頭去,這樣我就不需要一直看見她脖子上的吻痕。如果她現在去找裘瑞,裘瑞一定會發現那些明顯的吻痕。我刻薄地繼續往下說。「現在正是裘瑞最需要妳的時候,妳卻決定讓他傷心,投向巴特的懷抱!妳真是一個好妻子,美樂蒂。」
「沒有關係,媽媽。我要把這個禮物送我的弟弟,我要把那個沒變壞之前深深愛我的巴特找回來。我知道他很想要這個模型帆船,因為每次他來看我的時候,都會特別留意我的組裝的進度。再說,我可以隨時再組裝另外一艘模型帆船給我的孩子。現在這個模型我只想送給巴特,他覺得我們都不需要他也不喜歡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沒有安全感的男人,這一點令我非常不捨。」
克里斯和我坐在小餐桌旁邊陪伴裘瑞,一整頓飯的時間下來,裘瑞說不到幾句話。
「求求妳別這麼做!」她哭喊著,「克里斯就像是我的父親,我希望他繼續看重我。」
「凱西,再說我們根本沒有資格評斷所謂的是非對錯。在巴特心裡,我們是罪人,哪有資格說他什麼?」
「裘瑞,我買這個模型給你,是希望你當成傳家之寶留給你的孩子們……」我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我竟然說出「孩子們」這三個字。
「妳別忘了,我是裘瑞的母親,我會把裘瑞擺在優先位置。我也是巴特的母親。如果妳背叛了裘瑞,就等於是背叛了我。」
我快速跑下樓,直接奔向餐廳,心裡抱著一絲希望,也許他們沒等我和克里斯就直接開始享用晚餐。崔佛正在擺放兩人份的餐具,並且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測量餐盤與桌緣之間的距離,簡直就像拿尺測量那麼精準。我放慢腳步,走進餐廳。「崔佛,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次子?」
「凱西,裘瑞沒事吧?」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你就應該盡力去做,但我們會很想你的。如果沒有你在我身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入睡。你知道,我已經和裘瑞討論過,然而他不願意搬到夏洛茲維爾市。我猜他現在很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而且他快要完成模型帆船了。如果我們剝奪他在這裡生活的舒適感,對他有點殘忍。聖誕節就要到了,辛蒂會回來過感恩節,一直待到新年。克里斯,請你答應我每個星期五晚上一定要回來,因為裘瑞需要我也需要你,畢竟美樂蒂只會讓他失望。」
雖然美樂蒂已經懷孕六個月,但她身上那件寬鬆的黑色洋裝讓人幾乎看不出來她懷有身孕。當她看見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時,整個人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美樂蒂,妳看起來真漂亮。」我語帶嘲諷地說。
辛蒂來陪裘瑞玩雙人橋牌,但裘瑞只玩了一會兒,又繼續忙著組合他的模型帆船。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在聖誕節之前完成模型。現在他已經在拉線做為模型帆船的索具,這是用油漆修補船身之前的最後一個步驟。
「我想妳最好把手收回去,我現在沒有心情。晚安,凱西。別忘了,每次只要妳想自找麻煩,妳通常都能如願以償。」
我應該說謊欺騙他嗎?就像我之前騙他那樣?
我跪在裘瑞身旁,將他擁入懷中。「她會慢慢接受的,裘瑞,她會慢慢接受的。我們都必須慢慢接受這無法改變的事實,再多給她一點時間。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後,她就會改變的,我保證她會改變,你的孩子會改變她。懷裡抱著自己的孩子,是全世界最令人喜悅的事。小寶寶的可愛模樣,以及他們都全依賴你才能成長茁壯的感動,都會讓你覺得開心。裘瑞,只要你靜靜等待,美樂蒂一定會改變的。」
我用宛如剃刀般銳利的聲音對她說:「妳別想這麼早就擺脫責任,美樂蒂,我會在這裡看妳履行當初結婚時所許下的誓言。首先,妳必須先和巴特完全斷絕來往,不許他再碰妳!如果他想碰妳,妳就得拒絕他。我會再去找他談一談。對,我之前已經和他談過一次了,但這一次我的態度會強硬一點。如果有必要,我會去找克里斯,把一切全告訴他。妳也知道,克里斯是個很有耐性、很善解人意、很有自制力的人,但我相信他不可能容許妳和巴特做這種事。」
裘瑞看起來若有所思,我心裡則默默為他和他的「愛情」哭泣。他突然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讓他原本蒼白的面容增添了一點血色,有如他罩在運動衫外的紅色毛衣。「我應該說,至少要擁有像我和美樂蒂以前那樣的婚姻。我們現在根本不算夫妻了,我必須承認這一點,而且我們會變成這樣,並不是美樂蒂的錯。」
不行!不行!不行!我緊緊抱住他,不停親吻著他的臉龐,並想辦法找各種理由激勵他活下去。「一切都會好轉的,裘瑞,一定會的。撐下去,不要放棄。這是你人生中最困難的挑戰,如果你放棄的話,你就輸了。你還有我和克里斯,而且不久之後美樂蒂也會回心轉意,再度變回守候你的妻子。」
「崔佛,他到底說了什麼?」我心裡相當不高興。
我在巴特房間外面的走廊上遇見約爾。他看我穿著白色的蕾絲睡袍,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約爾!」我說,「我還以為你改變主意,決定住在車庫那個小房間了。你不是不想住在大宅裡嗎?……」
「巴特愛我,凱西,他非常愛我。他向我示愛的時候,我真的完全相信他。巴特希和*圖*書望我和裘瑞離婚,他想娶我。」美樂蒂含淚泣訴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化成嘶啞的低語。「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與困在輪椅上的丈夫過一輩子。」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克里斯。「你竟然替巴特說話!你認為他這樣對待裘瑞公平嗎?」
物理治療師不在的時候,我和克里斯和男護士都會輪流幫裘瑞按摩雙腿,讓他的雙腿活動活動,這樣他腿部的肌肉才不會萎縮。在按摩的幫助下,裘瑞的雙腿已經稍微恢復了一點原本的樣貌。
「晚安,約爾,你可以走了。」我的語氣變得比平常親切了一些。然而,他依然站在原地,彷彿想博取我的同情。我突然想起巴特:巴特小時候也會故意對我說一些自己的可憐事,然而他長大之後就沒有那麼做。約爾是不是讓我想起了一些塵封已久的回憶?我瞪視著這個老人,他似乎因此感到害怕,往後退了一步。
「不,裘瑞!」我激動地說,「請你不要說這些讓她更加心煩的話,你只需要給她一點時間,讓她調適心態。寶寶也會幫助她調整心態。」
我為裘瑞感到驕傲,差點就哭了出來。我緊緊抱住他,恭喜他找回原本自然又熱情的個性。
他停止哭泣,但眼中仍充滿著痛苦。
狂風在屋外呼呼地吹著,並且從大宅的縫隙中吹進屋內,在這棟複製屋裡發出長嚎,就和當年在那棟古老的大宅裡一模一樣。
她停了一會兒,好讓自己有力氣再繼續說下去。我無言地坐著,因為她說得一點都沒錯,誰能比我更理解她的感受?
一個星期之後,當我在房間裡專心寫日記時,突然聽見克里斯急促的腳步聲。他衝進房間,跑到我身旁興奮地說:「凱西,我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把外套往椅子隨手一丟。「妳知道我協助進行的那項實驗吧?現在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裘瑞看著我,眼神中不帶有任何希望,彷彿我只是在他面前吐出一口夢幻般的煙霧,但那只是煙,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凱西!」克里斯打斷我的思緒。他正穿上厚重的羊毛外套。「妳還好嗎?為什麼妳的表情看起來這麼奇怪?妳很難過嗎?我每個星期五晚上就會回來這裡,星期一早上才會離開。請妳把我告訴妳的理由轉告裘瑞,幫我向他解釋。不,我應該親自到他房裡向他說明一切。」
「如果我的護士和物理治療師因為道路封閉而沒辦法到大宅來,妳和爸爸也會被困在這裡陪我。別趕我走,媽媽,我想留在這個地方。我需要妳,也需要爸爸,我甚至需要機會與巴特變得親近一點。我最近經常想到巴特,他有時候會來看我,坐著陪我聊天,讓我覺得我們終於又變回原本的友好關係了。在妳母親搬到我們家隔壁之前,我和巴特一直是好朋友,直到他九歲那年……」
說到這兒,她哭得更厲害了,甚至從原本的跪姿直接倒趴在地板上。「凱西,我不像妳那麼堅強。我沒有辦法給裘瑞他需要的支持,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應該為他做些什麼。我只希望時間倒流,我希望老天把我原本的裘瑞還給我,因為我不認識現在的裘瑞,我也不想認識……我很慚愧,非常慚愧!現在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消失。」
我回房間之後倒在克里斯懷裡哭泣,他一直追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不能回答他。克里斯因此覺得挫折,甚至有一點惱怒,不禁情緒失控地抱怨:「妳騙不了我,凱西,我知道妳有事情瞞著我,因為妳怕造成我的負擔。然而,妳不明白,如果妳有事卻不讓我知道,對我來說才是最沉重的負擔!」他等著我回答他,不過我還是什麼話都沒說,於是他轉過身子繼續入睡。我很氣他每次總能在我睡不著的時候呼呼大睡,其實我希望他不要急著睡覺,強逼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然而,他卻持續沉睡,甚至還翻過身來抱住我,把頭埋進我的頭髮裡繼續深眠。
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可鄙的淺笑。「因為妳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凱西。雖然妳是漂亮的金髮美女,但有時候妳就像我的母親一樣冷酷無情。」
結果他們兩人也不在巴特的房間裡。
他拉著我離開書桌,讓我坐到壁爐前的沙發椅上,然後開始詳述他和其他的科學家所努力的目標。「因為冬天就要來了,接下來我可能每個星期有五天無法回家過夜,因為道路上的積雪要到中午才能清除,如果我回家過夜,在實驗室的時間就會變得很短。別難過,我週末都會待在家裡。如果妳不喜歡我的決定,可以坦白告訴我,因為我最重視的是妳和我們的家人。」
「所以,妳找了一個情夫來抒發|情緒!」我無力地表示。其實,我明白她所說的一切。我以前也和她一樣,曾經乘著音樂的翅膀高飛,但最後卻慢慢往下沉,因為在我最喜愛的夢想世界中,沒有人愛著我,也沒有人給我真實生活的感受。
我輕輕拍打美樂蒂的房門。隔著厚重的木門,我隱約聽見房間內傳出《天鵝湖》的樂曲聲。她一定把音響開得很大聲,否則我不可能在門外就聽得見。我又敲了一次門,她還是沒有回應。我不想繼續等,於是便打開門直接走進她的房間,然後安靜地關上房門。她的房間裡亂七八糟,衣服隨便丟在地板上,梳妝台上的化妝品也擺放得相當凌亂。「美樂蒂,妳在哪裡?」
「妳不明白又老又孤單的感覺,凱西。我已經失眠好多年了,經常做惡夢,而且常有不明的疼痛讓我無法進入我所渴望的深睡狀態。所以,我經常在半夜起床,到處亂走,希望讓自己累一點……」到處亂走?他的意思是到處偷看吧!但是,當我仔細地端詳他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相當可恥。他站在陰暗的走廊上,看起來非常虛弱,就像生病一般那麼乾瘦,我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了?是不是因為他是麥爾坎的兒子,我就對他心存嫌惡?他不停碎唸《聖經》經文的噁心習慣,是不是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外婆?因為她當年總是逼迫我們每天都要背誦一段《聖經》經文。
「媽媽,我要把這個模型帆船獻給一個特別的人。」他對我說,「聖誕節那天,我們家裡的某人會收到這個我辛辛苦苦完成的手工禮物。」
「妳真的還在乎他嗎?」
我也望向窗外,裘瑞在我身後說:「我喜歡妳和美樂蒂替我改裝的房間,妳們給了我一個逃離殘酷世界的避難所,我現在還不想離開這個地方,我還不想面對那些以前仰慕我精湛舞藝的人。我不想離開妳和爸爸,在這段日子,我覺得自己和你們變得好親近。再說,感恩節和聖誕節就快要到了。
「不行,親愛的,你一定要撐下去,你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