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有好一陣子,我就像是觀眾一般觀賞各種不幸,從中取樂,即便這仍然無法紓解我的悲傷。
我無法理解這份自私的喜悅竟然養育出別的事物。不知不覺間,我讓佛沃斯大宅暴露在更多心魔面前。它們占據了陰影,等待機會行動。
機會來得很快,我沒想到那些心魔帶來的不幸有辦法在佛沃斯大宅冰冷空虛的房間裡存活。

7、麥爾坎的繼母

「是嗎?她不知道錢長什麼樣子。哦,她買東西從來沒問過價錢,她一點都不在乎。買了東西也不知道花多少,至於我父親……他從來沒有為了這種事情責罰她,沒有限制她的開銷。」他又說:
「這個嘛,我不常出門,嗯,不過我們結婚後馬上就搭乘長途火車來此。」
我試著想像那樣的情境。真是浪漫……英俊的年輕人走下馬車,跟花樣年華的女士攀談,兩人從沒見過面,聊得很愉快,她受到感動,邀他回家。
「我一直在祈禱如果這個孩子真的要降生,那一定要是個女孩。」他說。
「我們該走了。」他對他父親說。
「還用你說。明天我們要來發送香菸啦,嗯,兒子?」
「看來是我想錯了。」布瑞瑟頓醫生又說。
「母親?歡迎,母親。」他伸出手。愛莉西亞微微一笑,握起他的手,馬上就放開,轉身面向我,嘉蘭德也是。
「一派胡言。小孩子都是如此。你小時候也是這樣。」聽到他這麼說,麥爾坎的臉一片通紅,嘴唇卻變得幾乎跟牙齒一樣白。「沒錯,」嘉蘭德對愛莉西亞說。「他足以耗盡任何一個女人的精力。他的問題總是沒完沒了。無論他母親要他做什麼,他都會問為什麼。有時候我回到家會發現她被他氣得發抖,還記得她在屋子裡到處跑,麥爾坎就跟在她後頭,想知道這個知道那個。她總是在逃離他。他把她累壞了。」他再次重申。
「她說得太好了。」嘉蘭德轉向我。「好啦,找個時間一起坐下來,聽妳細細描述妳的婚禮、我兒子是如何贏得妳的芳心、他對妳撒了那些謊……」
「你父親總是逗得我和我們身旁的人開開心心的。我們常常跟其他美國旅客同行。」她軟綿綿的嗓音帶著旋律般的起伏,像是深色的蜜糖。「他還總是害我臉紅。」說完,她轉向我,露出友善真誠的笑容。我點頭微笑。麥爾坎凝視她的眼神彷彿是把她當成全新的人種,我則是覺得她和某些來參加我婚宴的年輕女子差不多。
「特別的利率?」
「就像是在你父親身旁飛舞的小鳥兒,你不覺得嗎?」
「我們在義大利玩得很愉快。」愛莉西亞說。麥爾坎起身時,她一手句住他的肘窩,另一手挽著嘉蘭德。麥爾坎竟然就這樣接受了。她夾在兩人之間,一同走向陽台。
「她在樓梯跑上跑下,抱著肚子的模樣活像是衣服下藏著氣球。有時候她會到外面找奧爾森聊花花草草,偶爾看到她在他身旁挖土。昨天我看到她舉起一個大花盆。我想警告她,可是做不到。她堅持抱著約爾到樓上的育嬰室,只要我稍微提到什麼,她馬上就去做,無論有多粗重。」
「我就知道麥爾坎會娶這種類型的女人。」嘉蘭德說。
「不能相提並論。我知道妳是什麼樣的女人;不需要無數的案例來支持內心的判斷。他從一開始就瞎了眼,馬上求婚。有一次他對我坦言他懷疑她的阿姨帶她來夏綠蒂鎮,只是為了認識有頭有臉的紳士。女人的心機!假如她知道他要來了,刻意在那一刻過馬路,我也不會覺得驚訝。他說她抬起頭,露出無比親切的笑容,他只能停下馬車。」
我繼續往前走,羨慕帶來的只有悲傷,沒有憤怒。我的臥室就在他們隔壁,梳妝台那面的牆比其他地方還要薄。只要站在牆邊,耳朵貼上牆面,就能將他們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彷彿我就在他們房間裡。
「他的再婚對象也是如此嗎?」他沒有回答。「是嗎?」
「三年多了。」麥爾坎說。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什麼?」
我正要回應時,路卡斯前來通報他們的車子已經開到門口。
「不到必要關頭,我不會開口,」嘉蘭德說。「我發誓。」他舉起右手。
她乖乖照辦,可是燈泡沒亮。我稍早把它轉鬆了。
「哦,我記得他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來的。我十二歲那年,他買了這個美麗的金手環送我。看,我到現在還戴著呢。」她舉起手腕。
「哦,太好了。」於是我帶她到北側廂房盡頭的房間。她看得十分著迷。「就像是藏身處一樣。」、她說。
麥爾坎出現在我背後,好像一直在旁邊等待似的。我看得出怒氣在他身上沸騰,然而……然而……我看見他恍惚的眼神,要是我認識他不夠深,包準會把他的神態稱為愛情。
我馬上轉向麥爾坎,看他有什麼反應。他瞇起眼睛,視線灼灼。雖然準備好要以嚴峻冰冷又疏離的態度接待他們,但我看見他的臉龐開始軟化。他以為會見到怎樣的繼母?我不由得納悶。還是說,她完全符合他的期待,所以他才會如此動搖?
「哦,妳說得真好。」感覺我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她的好心情。「奧莉薇,妳好聰明喔。幸好有妳在。」
「十二歲?」
「還有晚餐。我們都餓壞啦。火車上的菜色有待改善。奧莉薇,妳常常出門旅遊嗎?」他問我。「還是說麥爾坎把妳關在佛沃斯大宅?」
「嗯,而且不是在臉頰上親一下。」她的雙眼閃閃發亮。我的臉一定是跟透明的窗玻璃一樣透出心中的驚愕。「妳不了解嗎?那時候我們就已經懂了。」
我獨自爬上床,心想自己怎麼比得過如此震又無邪的生物。她一開口就會突顯我的沉默;她一笑就會突顯我的悲傷;只要麥爾坎看著她,我就會想起他刻意不看我的時刻。她的嬌小襯托得我更加龐大。
「是的。」麥爾坎乾巴巴地回應。
「不,不會馬上提出邀約。」儘管這麼說著,心底卻有個角落要我說我會,期盼這種事情能發生在我身上,但我知道麥爾坎的意圖,知道他認為什麼是對的,是好的。
麥爾坎的心情似乎在不悅以及真誠的喜悅之間擺盪。當愛莉西亞將全副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時,他聽得入迷。有一次,她從桌子另一端伸手摸摸他的手腕,我看見他臉一紅,不過沒有縮手。
「現在又有什麼差別呢?來吧,去看看孩子。」
「你的孩子真是可愛,」愛莉西亞對麥爾坎說。「看得出他們流著佛沃斯家的血。」
「我父親在嘉蘭德求婚前一個月過世。我母親先是大吃一驚,一開始她是反對的。她也說了跟https://m.hetubook.com.com妳一樣的話,可我就是不聽勸,她也很敬愛嘉蘭德。不久,她了解我真正愛著他,年齡的差距一點都不重要。」
她爬上樓梯,我關上門。我聽見她倒抽一口氣,接著笑出聲來。心臟在我胸中猛跳。陰暗的環境、嘰嘰嘎嘎的樓梯跟地板,對於即將臨盆的女性來說都是極大的危險。這個不懂得猜疑的小笨蛋,我想著,轉身離開。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離得太遠,幫不上忙。我警告過了。沒有人能怪我。
我沒有意識到過了多久,不過等到嘉蘭德跟麥爾坎返家時,她還沒下來。嘉蘭德自然問起她的下落。
「太好了。」我說。他雙手交握,舉在半空中,回到他們的套房。麥爾坎一言不發,可是當我轉向他時,我看見他臉上的怒氣。
「我們家經濟有困難嗎?」他問。
「那只是因為約爾年紀還小。哦,我等不及看到我們的孩子了!」她雙手一拍,在座位上輕輕彈跳。她的餐桌禮儀令我驚駭不已:說話時嘴裡還有食物、像小鳥兒一般在座位上晃動、把餐酒當水喝。這天晚上,麥爾坎格外寬容。我猜想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吃飯。
「妳從沒顧慮過他的年紀嗎?」
愛莉西亞的面容怎麼沒像我那樣浮腫虛胖呢?光看她胸口以上的話,沒有人會知道她懷孕了。太不公平了,這些苗條優雅的女孩從未失去過她們的女性魅力。
「妳還是自己去探索吧。絕對別問妻子她們的丈夫是什麼樣子,妳不會得到誠實的答案。」
「哦,當然了,我怎麼會蠢到問這個問題呢。這個想法真是不錯呢。」她說。不錯?我心想。我等待麥爾坎爆發,但他的耐性與日俱增。
他沒有回答,只是喃喃說了些聽不清的話,退回客廳,大概是想在晚餐前看完報紙。
「是的。父親,你以前也做過這件事啊。」
「妳懷孕多久了?」麥爾坎問。
「對。等到我十四歲,我們一起出門散步,我勾著他的手臂跟他說話,他就露出好好看的笑容聽我說個沒完。他讓我心情好好。我最期盼的就是他的造訪。那一年,他吻了我。」她悄聲說。
「我想他一定很感動。」
「到外頭吧。」他比出誇張的手勢,像侍者一般將餐巾紙掛在手臂上,另一手伸向愛莉西亞。
陽台上更多笑聲,於是愛莉西亞又說起嘉蘭德在歐洲的另一件事。這一晚還沒結束,我卻已經決定要將它取名為愛莉西亞.佛沃斯著作之嘉蘭德.佛沃斯傳奇。我從沒親眼目睹,或是在書上讀到有哪個女人對待男人時,能像愛莉西亞對嘉蘭德這般死心塌地。她記住他做過的每一件小事,簡直可說是崇拜著他走過的土地。
「麥爾坎,他每次都這麼說你喔,」愛莉西亞說。「當我問起他怎麼能放下生意這麼久,他說他完全信任你的能力。」
「去探險吧。她很無聊。」
「什麼?」他的神情像是我說了最荒謬的笑話。「幾乎沒有。她以為股票市場是買賣車票的地方。」
「妳肚子這麼大了,要小心點。」接著我又想,麥爾坎是否期盼她流產。
隔天早上,愛莉西亞帶著同樣的活力和快活的舉止現身。她迎接旭日的模樣活像是一朵美麗的黃色梔子花。早餐桌上的氣氛從未如此活潑過。嘉蘭德說他們睡得像小娃娃一樣熟。
「我們很想聽,」麥爾坎對她說。「如果是由妳來說的話。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父親不會一直打斷妳的話。」
我衝出房間,離開北側廂房,照著剛才的說詞坐在客廳裡看書。我難以集中精神,每隔一會就會抬頭看看天花板,想像她絆倒在地,說不定腦袋還重重撞上哪個箱子或是衣櫃,經歷痛苦的流產。
「我很想走過那道雙開大門上樓去。」
「天啊,」麥爾坎說,「她懷孕了!」我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麼:另一個繼承人。他的臉脹成紫色,雙手緊握成拳。「她懷孕了!」他重複了一遍,彷彿是想向自己確認。
「每個人都想把他從運河裡撈起來。」愛莉西亞沒理會我,繼續說下去。「但他拒絕旁人的協助,直說他沒事。等到他終於被拉回船上,現場陷入大混亂。」說完,她坐上嘉蘭德的大腿,一手環住他的頸子。他們再次親吻。
嘉蘭德熱情地向愛莉西亞道別許久,我都要替她尷尬了。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不過看到我的表情,嘉蘭德一走,她馬上向我解釋自從他們動身前往歐洲後,這是兩人第一次分隔兩地。麥爾坎對我的道別一如往常的迅速敷衍,他在我臉上輕輕一琢,三言兩語告訴我晚餐時間照舊。
「妳一定要跟我說說打理這麼一間大房子是多困難的事情。」愛莉西亞說完,馬上又補充:「哦,不是因為我打算接手。只是覺得有點……難以招架。」
「他們交往多久?」
他勾起假笑。
「別相信他,」愛莉西亞說。麥爾坎笑了,笑聲幾乎從他口中逸出。隨著晚餐的進行,我看見麥爾坎的姿態愈來愈軟化,最後他不斷與愛莉西亞聊天。他們的對話與我無干。感覺就像我坐在別桌,獨自用餐。這個女孩喜歡提起她在旅途中的見聞,麥爾坎也曾經外出旅行過,聽得很是入神。嘉蘭德狼吞虎嚥。
「奧爾森在花園裡工作。」我又對女僕說:「妳們可以回去做事了。」她們迅速離開。嘉蘭德縮起下巴,瞄向麥爾坎。
「我累了,」他說。「聊那麼多話讓我頭痛。」他回到他的房間。
「我在歐洲四處亂跑,都染上他們的習慣啦。妳們最好多提防我。」兩人像小女生一樣咯咯輕笑。我認為這樣對待僕人非常不恰當,不過我看得出比起麥爾坎,她們更加敬愛嘉蘭德。他看著在他離家後才雇用的女僕瑪莉.史都華。「妳好。」他說。她點點頭,他東張西望,「全部的僕人都來了嗎?」
「他為妳跟妳的家人做了什麼?」我故作天真地發問。
他猶豫不決,於是我撇下他,獨自上樓。第一眼看到蜷縮在他母親臂彎中的新生兒時,我不由得屏息。他的金髮藍眼跟我兒子一模一樣,可是這個孩子散發出我從未在小孩身上見過的美麗的靜謐氣息。他以善解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意的清澈雙眼直視每一個人,我知道新生兒不會這麼做。
「逼她打包離家?」麥爾坎咬牙問道。「當時我們有兩倍的僕人,包括一名全職保母。」
「奧莉薇,別像個老媽子一樣嘮嘮叨叨,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恨她,或者該說是我想要恨她。
真是個偽君子,我想。我知道他恨這個寶寶,卻還能說出恰當的字句,做出各種正確的舉動。
「商務利率。」他乾巴巴地回答。
我不急不徐地上樓,先去看看兩個兒子。他們都睡得很熟,方才祖父把他們逗得開心極了,我想麥爾很快就接納了他。嘉蘭德應該會成為比麥爾坎還要好的父親。至少他看起來挺喜歡小孩子的。經過兩人的套房門口時,我聽見他們還醒著,有如十多歲的小毛頭一般談天輕笑。我腳步稍停,從他們柔和愉快的談話中吸收了些許豐沛的喜悅。
「別以為我會覺得無聊,」她說,「因為那是你的工作,只要是跟你有關的事情就跟我有關係。」真是胡言亂語,我想。她絕對聽不懂商場上的種種細節。
「什麼?」
「是的,沒有必要。至於她呢……記住,是妳先來的,妳又比她年長。把她當成小孩子對待就好,千萬別給僕人任何機會,聽取除了妳以外任何人的命令。」他下令道。
我期待隨著時間過去,她跟嘉蘭德的感情會冷卻下來,佛沃斯大宅的陰影也會找上她,等到她懷孕九個月,她身上會背負著重擔,變得暴躁易怒。但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用餐時段依舊跟他們抵達那天一樣熱鬧。
「沒有必要?」
這個想法盤據在我心頭,攀附著我的思緒,宛如裙子上的線頭。我沒辦法將它甩掉,愈是想像她流產,我就愈開心。
「好啦,我們來完成返家儀式吧。」嘉蘭德走上前。麥爾坎讓到一旁,我陪著他們進屋。「看來有些地方變了。」嘉蘭德說。他指的是我放在玄關增添暖意的物品——加了幾幅明亮的風景畫、拍攝別處鄉村風光的照片、幾片鮮豔的毯子。「都是好東西。」他特別稱讚我,對我眨眨眼。
嘉蘭德幾乎和麥爾坎一樣高,肩膀也很寬闊。他看起來既健康又充滿活力。我不意外這樣的年輕女孩會受到他的吸引,他身上那套輕便獵裝外套搭配黃褐色長褲很是時髦。他的妻子也是容光煥發。她輕快優雅地上前向我們打招呼。
「我把一切都規畫好了,」我說。「僕人各有皇的職務,我的時間表也安排妥當。」
有好幾次,我很想說出對愛莉西亞流產的幻想。我想看到他欣然接受這個可能性,然而最接近的說詞是我向他表示我認為她懷著九個月的身孕,似乎活潑過了頭。
「好啦,最好讓妳休息一下。」說完,他跟我一起離開房間。嘉蘭德請了一名護士來照料幾個禮拜,麥爾坎沒想過要為我做這種事情。我們在走廊與準備離開的布瑞瑟頓醫生會合。「好啦,麥爾坎,你可以為令尊感到驕傲了?」他說。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愛。」他盯著麥爾坎。我看見麥爾坎眼睛周圍的得意神采,只要他占了上風,常常會露出這種表情。「你們倆結婚多久了?」
「我不算是育兒的專家。」不過我知道要是拒絕了,她會有多失望,只好任由她陪伴。
他跟醫生下樓。他們的腳步聲有如雷鳴,警告我們暴風雨即將來襲。
於是我想像她走下螺旋階梯,腳一滑,摔了下去,這個意外害得她立刻流產。她太信賴我了,看不出每當我注視她時,眼前總是浮現這些影像。
一整天下來,她只要看到我,就會丟出一連串的問題——關於佛沃斯大宅,關於孩子們,關於僕人,關於麥爾坎。
感覺他在動身出遊後沒有變老半分。從我看過的照片來判斷,經過如此漫長的旅程,娶了這麼美麗的小妻子,他變得更年輕了。他與麥爾坎自然長得非常相像,但嘉蘭德的腳步輕盈許多,笑容中也洋溢著麥爾坎欠缺的暖意。
「那裡很有意思。」我才剛說起閣樓的景象,又停了下來。「說真的,妳還是親眼去看看吧。」我想到她爬上那道搖搖晃晃的狹窄樓梯,在寬廣的閣樓裡晃盪,說不定她會被滿地的雜物絆倒。
「事業占據他太多時間了。」我試著跟他說道理,可是麥爾坎不是沒在聽,就是看不出其中關聯。
「哦,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上去,」我說,「祕密的通道。」
我盯著她看。她是認真的,這個蠢女孩。她不懂得懷疑嗎?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她難道就心滿意足了?
「閣樓?去那裡幹嘛?」
我上樓去找孩子,幫他們換好衣服,準備見他們的祖父和繼祖母。
「當然沒有,」麥爾坎說。「我們只是在實行良好的節流策略。你怎麼持家,就怎麼做生意。」
「是嗎?」
「親愛的,考慮到嘉蘭德的年紀,老實說我很訝異你們決定生孩子。」
「往前走、往上走。」嘉蘭德宣布道。他帶著妻子走上弧形階梯,一路上為她介紹屋內各處,她一會雲,一會驚喜地高呼。麥爾坎跟我待在樓下,仰望兩人。我感覺到一股狂野而溫暖的風從前門狠狠吹進佛沃斯大宅,喚醒已經沉睡兩個世紀的事物,讓人不禁屏息。
「妳請隨意,」她說。「我不介意陪著他們。」
「哦,是啊,無論在歐洲的哪個地方,嘉蘭德都堅持坐在一起。他在這件事上頭簡直就是個暴君。」
「她的故鄉在康乃狄克州的新倫敦,」麥爾坎說。「她的舊姓是溫菲德。她父親涉足造船業,可惜他最近過世——」
「哎呀,奧莉薇,妳好。」嘉蘭德說。我胸口一片冰冷,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麥爾坎從未寫信告知自己的婚事。也就是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多了兩個孫子!
「歡迎回來,佛沃斯先生。」威爾森太太親切地問候。
「哦,是嗎?我還記得我母親過去就坐在這裡,等他來接她出席下午的活動,但他根本沒露面,因為他在月曆上填錯日期了。」
「麥爾坎,那叫什麼來著?」
「記住,我可是勸過妳喔。」
「父親,恭喜。」麥爾坎從門邊冒出來。「謝謝,麥爾坎,過來看看你的弟弟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不想踩到任何人的地雷。我這輩子只想讓我的丈夫快樂。嘉蘭德是個很棒的人。他對我跟我的家人都很好,我永遠都無法償還。」
「我跟你們說,我們很想說出旅途中的每一件事。」嘉蘭德這番話更像是對著我說。「整天拿永無止境的細節與照片讓妳膩得要命,不過嫁給嘉蘭德.佛沃斯的兒子就是要付出這點代價。」他笑出聲來。
他迅速起身,退離床邊。
「我就知道我父親會這樣,」最後他說,「他很可能是清晨四點抵達,而不是下午四點。他總是漏掉這種重大細節。」
嘉蘭德提議一起到陽台上喝咖啡。
「不能浪費時間啦,」嘉蘭德說。「我都這把年紀了。」他笑著補上一句。
「讓我跟著妳吧。我好喜歡看妳跟孩子玩。他們真是可愛,我一定可以從妳身上學到東西。」
「可是妳怎麼敢嫁給大妳這麼多的男人?我不是故意說得這麼難聽,但他會在妳步入中年前死去。妳的雙親不反對嗎?」
「麥爾坎,他分得出白天和晚上。」
「妳懂了吧?他應該要立刻察覺到她是怎樣的女人。」
「什麼?妳那時候不是才十四歲?」
「沒關係啦,我看得很清楚。」
「哦,嘉蘭德執意如此。他說,愛莉西亞,我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只有三十歲出頭。他看起來就像三十幾歲的人,對吧?對吧?」看到我遲疑了下,她不停追問。
「不夠久。」他說。
「她不認識他?」
「問吧。再跟我說他講了什麼。」
「他真正的模樣是如何呢?」她很想知道。「說不定嘉蘭德說得太誇張了。」
「不,我不認為在他那個年紀的男人跟十四歲的女孩子懂什麼感情。」
可是,我怎麼硬得起心腸,就因為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呢?
「他從未了解過女人。跟妳說,他沒有真正交過女朋友。」
每天晚上,愛莉西亞都堅持要嘉蘭德細細說明當天的工作。
嘉蘭德站在一旁,神情與任何一個年輕爸爸一樣驕傲。這一刻,我覺得他確實看起來年輕了二十歲。這兩個人是受到魔力的加持嗎?他們會不會逆轉時間?他們是否找到了青春之泉,還是說真愛會讓人產生這樣的轉變?我第一次如此羨慕又嫉妒愛莉西亞。她擁有一切一美貌、值得敬愛的丈夫,現在又多了個漂亮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麼想。」她說。她完全沉浸在浪漫的愛情裡。現實、艱苦、冰冷的事實永遠不得摧毀她薔薇色的世界。她住在我那個玻璃匣內的娃娃屋裡。我當然是萬分憐憫,她終究會體驗到現實,但我也羨慕她的幸福。
「哦,相信一定是如此。我不想打擾這裡的秩序,要是我做錯什麼,妳就跟我說吧。」
我看到麥爾坎像是渾身劇痛一般皺起臉。
麥爾坎沉默許久,嘴唇蒼白,視線移向我。
我凝視她一會,認為她沒有半分虛假,卻又不由得染上麥爾坎的疑心。天知道再過一個禮拜、再過一個月,狀況會是如何呢?
「父親,因為他們的所做所為不利胃口。」
「你怎麼不跟我說呢?」愛莉西亞向嘉蘭德提問,她的神情是那麼的無辜、單純。嘉蘭德很了解他的兒子,打算忽略這個尷尬的時刻。我感覺得到。稍後,他大概會私下與麥爾坎討論,提出他對這種驚喜的反感。「嘉蘭德?」
「去幫忙搬行李,」我說。我站起來,麥爾坎卻瞪大眼睛坐在原處。「怎麼了?」
「這個嘛,今天我檢視了麥爾坎在芝加哥兩間飯店的投資狀況。他打算迎合那些生意人,用利率來吸引他們。」
我將衣櫃裡的門指給她看。
他堅持陪麥爾坎去辦公,立刻回到商場上。
「哦,是的,我等不及了。」
「好吧,隨妳,」我說。「我在客廳看書。」
「麥爾比較明顯。」麥爾坎說。
兩個孩子很喜歡她,特別是約爾。她讓他露出笑容,他很享受她的懷抱。她壓低身段的方式比我還厲害,不久,她已經開始陪麥爾玩玩具,約爾靜靜地看著他們兩個。
「維吉尼亞的冬天帶來一層又一層的積雪,我最愛坐著馬拉的雪橇到處跑,」她繼續道。「我們裹在厚重的毯子裡,手緊緊相握,迎著冷風奔馳,臉被凍得通紅,心跳卻被愛情暖得發燙。妳無法想像那有多麼美妙。」
「北側廂房盡頭房間裡的衣櫃中有個小門。」
「我們還在度蜜月,」他說,「而且啊,我們絕對沒辦法坐得跟你們一樣遠,對吧,愛莉西亞?」
「我會的。」我的語氣篤定,但她要不就是沒聽見,不然就是拒絕接受我的威脅。
「如果是嘉蘭德想要什麼呢?」我問。
「很好。哦,我們先安頓一下,然後我想看我的孫子,是吧?愛莉西亞?」
「什麼?哦,對。妳想得到嗎?我發現她站在髒兮兮的鏡子前試穿柯琳的舊衣。我得說她把那件裙子穿得真好看。」
「你進入我們家的第一天,我就富足無比了。」她說。兩人又安靜下來。
事後,等我跟麥爾坎報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定會感謝我。或許他不會多說什麼,但他一定是滿心感激。說不定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在大宅裡到處飛舞,讓每個人滿臉笑容。說不定流產會傷害她的美貌,讓她眼前蒙上黑暗。絕望洗去她明豔的神采。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失去美妙的韻律。麥爾坎再也不會受到她的笑語、哄人上當的魅力迷惑。當我們坐在桌邊吃晚餐時,她就算開口,氣氛也是低迷得彷彿沒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我也是這麼說,但她非常堅持,說我不斷警告就像是老媽子一樣,最後還是上去了。」
「現在妳知道他是多麼無法理喻了吧,」麥爾坎低喃。「妳可以理解為何我對他的態度了吧?」
「我才不信。」
「真的?」她豎起耳朵。「在哪裡。」
「哦,嘉蘭德。」
「沒理由不是。」說著,他窸窸窣翠地摺起報紙。
不久,我聽見嘉蘭德的聲音,走到前廳。「沒事吧?」我問。他正匆忙走向南側廂房。
「可是啊,麥爾坎,你跟我交往的日子還比他們短呢。」
兩人坦言他們舟車勞頓,要休息了,替這個夜晚劃下句點。愛莉西亞的腦袋靠上嘉蘭德的肩膀,他摟和_圖_書著她的腰。比起五十八歲的老男人和十九歲的懷孕女孩,他們更像是二十歲出頭的新婚夫妻,一同進屋,爬上階梯。
到了夏天,公園裡舉辦許多動聽的音樂會。我會帶著野餐籃子,一起去聽音樂。之後,我們跑去划船,我唱歌給他聽。他好愛聽我唱歌,即使我的歌喉不好。
「真是遺憾她嫁給了麥爾坎。」他說。
麥爾坎站到我身旁,俯視愛莉西亞和小嬰兒。
「跟你說的一模一樣呢。」說完,她親親他的臉頰,這個吻比麥爾坎給我的親吻還要濃情蜜意。我好嫉妒。他們之間的情感幾乎可以用激|情來形容。
兩個星期後,愛莉西亞生產了。布瑞瑟頓醫生前來接生,麥爾坎跟我在前廳等候。嘉蘭德來到樓梯口,對我們大喊。
「哦,我不知道當年他是不是自己做的。」愛莉西亞說。連我都笑了。麥爾坎的臉一片通紅。
「是愛。」她毫不害羞地說道:「真誠、絕對的愛情。他更常來我們家。我們會搭馬車到公園逛逛,在外頭坐幾個小時欣賞鳥兒。我們聊得很多,但我沒辦法跟妳說都聊了些什麼……我們的對話就像是一段漫長的旋律。留在我心頭的只剩聲音,沒有文字。」她自顧自地笑了笑。我試著想像這樣的幸福,卻無法理解她口中的文字旋律。
「是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可是……」
嘉蘭德擁抱愛莉西亞,她笑得一臉溫煦。他的力道大到我以為他會傷害到那顆大肚子。她看起來脆弱極了。
「剛進入八個月。」
「歡迎回來。」史坦納太太也開口了。他握起兩人的手,一一輕吻。她們顯然不太習慣這樣的打招呼方式。
「或許你該跟他一起去,看看狀況如何。」我說。他突然歪嘴一笑,轉身離開。
「都是男孩嗎?哦,真是不得了!愛莉西亞,妳還沒當母親就已經是祖母了。兩個男孩!」
「嘉蘭德是我父親來往最久、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們從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了。我父親年輕時騎馬出意外,摔傷背脊,無法得到足以養家的工作。可是嘉蘭德來了,派他到自己的會計辦公室,因為他也只能坐辦公桌。嘉蘭德又替他增添人手。沒有他的幫助,我想我們沒辦法撐下去。」
「是啊。」
「一定是燒壞了,」我說。「別上去了。」
麥爾坎直視他父親。冷笑又浮現了。
「我曾經去過。」我說。「我帶妳過去,妳可以自己翻動上面的老東西找樂子。」
「閣樓?」嘉蘭德又說了一次。臉色變得陰沉。「她不該上去的。」
確實是如此。眼前這名柔弱纖細、氣質清新的棕髮女子看來即將臨盆。嘉蘭德看我們站在門口,熱烈揮手,扶著愛莉西亞的手肘帶她向前走。
「現在妳一定要很小心。」她回頭看我。我說:「第一階正上方有一條繩子,拉了就會有燈照亮樓梯。」
「為什麼你不寫信向他報告婚事,或是孩子出生的消息?」我問。
愛莉西亞懷孕進入九個半月時,某天她向我問起閣樓的事情。
「這跟妳無關。」說完,我還沒來得及繼續討論,他轉頭就走。或許他看不出這個可能性,或許他被那種無邪的美麗深深迷惑,完全看不見自己的利益。
「麥爾坎,你看起來實在是……長大了。」他父親說完,哈哈大笑。「愛莉西亞,這位是妳的繼子。麥爾坎,她是你繼母,愛莉西亞。」
麥爾坎跟我也該是如此,我想。這是我夢想的相處模式。在這扇門後,嘉蘭德抱住愛莉西亞,將美麗的小妻子按在胸口,讓她覺得自己是受到喜愛、生氣蓬勃的。麥爾坎對這種舉動從未有過半點興致,在我生產前最後幾個月,我被沉重的肚子拖得彎腰駝背時,他甚至還刻意避開我。
「你絕對絕對沒有浪費半點時間。」愛莉西亞說。他們注視彼此的眼神是如此熱情,我看得都臉紅了。他們再次相吻。這兩個人與彼此說話時,幾乎每句話都把親吻當成句點。
我等著麥爾坎尖酸地回應,可是他沒有開口,只以出乎意料的謙虛態度聲聲肩。
「這間屋子太刺|激、太神祕了。我一定要問問嘉蘭德這個房間的事情。」
「啊,威爾森太太和史坦納太太。」嘉蘭德看見兩人站在一旁。瑪莉.史都華害羞地躲在我背後。
「可憐?他才不可憐呢,親愛的,妳也不可憐。」我知道緊接在後的沉默被親吻填滿。
「你們沒興趣的話也不用聽啦。」愛莉西亞打岔。
「真好看。他是真正的佛沃斯族人。」
「都是為了他。」嘉蘭德拒絕隨著他的煽動起舞。愛莉西亞輕輕一笑,麥爾坎的臉龐放鬆下來。嘉蘭德堅持要跟愛莉西亞並肩坐在桌子的左側,麥爾坎想把主位讓給他,可是他堅持不從。
「原來如此。嗯,既然還會多個孩子,再加上我們兩個,得要多找些人手,對吧,愛莉西亞?」
「他很漂亮吧?」愛莉西亞輕聲說著,保護似地將他往身側靠得更緊。「我要以他父親的名字將他取名為克里斯多弗.嘉蘭德。」
「哦,天啊,」我說。「我一直坐在這裡,被這本書迷住了。剛才她上了閣樓。」
「她長得好高啊,」愛莉西亞說。「真是遺憾她長得這麼高。」
她的藍眼睛好大,擁有通常只能在雜誌上看到的甜美五官,柔軟的嘴唇線條柔和,小巧的鼻子微微往上翹。我從第一眼就開始羨慕她細緻柔美的輪廓。她的雙手好小,頸子光潔優美。她的各種特徵讓我想到柯琳,也就是麥爾坎的母親,我能夠理解嘉蘭德.佛沃斯為何會追求她,娶她當第二任妻子。與她初遇時,他大概想起了當年在夏綠蒂鎮見到正要過馬路的柯琳。
「我一點都不喜歡跟人吵架。」她捏捏我的手。儘管我告訴自己她只是出身不高,但我得說她的溫暖和社交能力令我深深折服。她就像個四歲小孩一般率真,我卻不由得受到她坦然個性吸引。她確實才十九歲,但她曾踏過歐洲大半土地,身旁是相當有深度的男子。她應當會成熟得很快,可是她似乎沒受到旅行的影響,也不覺得成為有錢人,或成為有頭有臉的男人之妻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們離開後,麥www•hetubook.com.com爾坎跟我沒多說什麼。輕鬆興奮的氣息隨著愛莉西亞離開了陽台。
「你母親也參與他的事業嗎?」
「哦,我的意思是……我……對了,愛莉西亞,恭喜妳。」他單膝跪下,輕吻她的臉頰。從他閉起眼睛的模樣來看,我知道他想吻得更久一些。
「可憐的靈魂。」
嘉蘭德不懂麥爾坎為什麼不允許孩子們跟我們一起上餐桌。起初,麥爾坎不想多談,但嘉蘭德的堅持終於逼出答案。
「愛莉西亞,說真的,妳很喜歡那些時刻吧。」嘉蘭德說。
「對啦、對啦,但他也常常忽略公事會議。他就是不夠專注,一下就膩了。我都算不清他搞砸多少生意,而我又挽回多少。」
「親愛的,你說的都對。」
「當然了。有你在我身邊啊。」她說。兩人在餐桌上親嘴,當我們不在場似的,也沒理會進進出出的僕人。我望向麥爾坎,以為他會一臉輕蔑,卻看到欣羨的表情,他眼周甚至浮現笑意,在轉向我的同時消散無蹤。
「『先生,請坐下。』船夫哀求。」她戲劇化地壓低嗓門。「可是你父親喝了太多葡萄酒,以為他有辦法走鋼索。『沒事,』他說,『我來開船。』其他乘客都嚇壞了。船夫再次哀求,這時船身開始搖晃。」她以腳跟為支點,前後晃動。「然後呢,你猜怎麼著?嘉蘭德他……」她哈哈大笑,想起那段回憶,嘉蘭德也笑了。「嘉蘭德跌進水裡啦。」說著,她倒向麥爾坎,他迅速伸手,沒讓她跌到他大腿上。嘉蘭德口中爆出笑聲,麥爾坎看到我站在門邊,臉又紅了。
我對利他主義有自己的看法,深信善心總是與未來的利益有些關係。嘉蘭德.佛沃斯是否從一開始就盯上這個討喜的女孩子了呢?
「我可以想像。」麥爾坎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些。
「咖啡一會就好。」我宣布。
「對,她不是這一帶的人,也從未聽過佛沃斯家族的名號,只是來夏綠蒂鎮拜訪一個阿姨。」
等我加入他們時,兩名男士都被愛莉西亞描述的威尼斯鳳尾船之旅逗得哈哈大笑。她站起來模仿嘉蘭德。
「她真漂亮。」我說。
「這位呢,」麥爾坎尖銳而緩慢地一字字說出,「她是佛沃斯太太,麥爾坎.尼爾.佛沃斯太太。奧莉薇。」
「我們有兩個小孩。」麥爾坎在家門口絆住他們的舉動令我不耐,直接開口報告:「都是男孩。」
「他在夏綠蒂鎮看到她過馬路,停下馬車,跟她聊了起來,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那天晚上,她邀他回家。這樣總該看出端倪了吧?她究竟是多衝動啊?妳會做這種事情嗎?嗯?」看到我的遲疑,他又問了一聲。
他衝上彎曲的階梯,麥爾坎站在門邊看著他,接著轉向我。我從未在他眼中看過如此冰冷的神色。他的表情相當怪異,混雜了恐懼與憤怒,我想。彷彿他從我身上發現了從未感受到的事物。
「喔,北方人嗎?」嘉蘭德說。「愛莉西亞來自維吉尼亞州的列治文,我們就別爭這個啦。」說完,他很有精神地哈哈大笑。站在我背後的麥爾坎皺起眉頭,愛莉西亞對我微笑。
我怎麼能不喜歡這個人呢?他是如此地開朗快活,身上散發出具有感染力的正面能量。愛莉西亞的臉亮了起來。
「我相信。那樣的女人城府很深。相信我,她們看似單純、溫馴、甜美,其實心裡不斷籌畫詭計。有些男人,像我父親那種男人,總會愛上那種類型。」
「我記得,」他堅持。「我坐在她身旁,她對我抱怨。跟妳說,她尊重我的才智。她從來沒像其他母親一樣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我說話。過了一陣子,如果他沒有按時出現,她就自己出門。妳不懂嗎?都是他的錯。」
「妳會邀請他進妳家嗎?」
我忍不住害怕起她即將產下的孩子,不過跟麥爾坎的理由不同。我不像他貪求金錢,深知我們現在與未來的財產總是超出我們的需求。我怕她的孩子會比我的孩子漂亮許多。畢竟身為父親的嘉蘭德幾乎要比麥爾坎英俊,而愛莉西亞的美貌也遠遠超出我的幻想。
「我的天啊,衣櫃裡的門。妳想跟我一起上去嗎?」
「哦,少來了,你太誇張啦。」
「希望他會用不同的方式對待這一任妻子。」
他搖搖頭,像是要甩掉某個想法,跟我一起來到門口,嘉蘭德跟一名足以當他女兒的年輕女子踏出車外。他摟著她的姿態讓我突然發覺這個小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我渾身打顫。麥爾坎怎麼不跟我說?我轉頭控訴似地瞪著他,卻看到我幾乎認不得的面容,麥爾坎震驚得五官都扭曲了。
「你們的套房在南側廂房,奧莉薇的房間隔壁。」麥爾坎的語氣活像是飯店經理,而非迎接父親與繼母的兒子。「全照著你的吩咐。」
「是男孩!男孩!愛莉西亞沒事!哦,她已經準備要跳舞啦。」
「沒有。在我眼中,他就是個有點年長,但是待我最溫柔的美好對象。他身上洋溢的經歷與幸福從未受到歲月影響。」
「到頭來又有一個佛沃斯誕生在佛沃斯大宅裡,對吧?」他說。
「我知道有很多進度要趕。麥爾坎這個人絕對不會讓腳下長出雜草。」他對愛莉西亞解釋。「或許我的兒子有許多缺點,但可以確定他是個金融天才。」
「你父親是怎麼認識你母親的呢?」我問。
「是的,醫生,你錯了。」
「這證明了回家的重要性,」他說。「回到我們的家。」他看著愛莉西亞補上一句。她豐盈的栗色頭髮盤了起來,髮型與我類似,但她的髮髻光滑明亮,露出小巧的耳朵和柔軟的潔白頸項。看得出麥爾坎被她迷住了。他或許也跟我一樣以為這兩人會收斂一點,畢竟已是漫長旅途結束後的隔天清早。但他們看起來完全不受影響。嘉蘭德對家的重視包準沒錯。
「是啊,我做不到。」我悲傷地回答。
「你還記得嗎?她離開時你才五歲啊。」
麥爾坎舉著報紙,但我知道他沒在讀。我覺得肚子裡像是吞下了一打蝴蝶。我們都在等嘉蘭德和愛莉西亞。麥爾坎很早就放下公事,打算要在這裡坐到他們抵達為止。他用力拉扯報紙,瞄了大座鐘一眼。他們已經遲了半個多小時。
「嘉蘭德開始到府上拜訪時,妳年紀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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