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每個人都是父母基因遺傳下的受害者
4、搖椅

「妳只要做夢就好,奧德莉娜,做夢就好。」
但她拄著枴杖實在走不快。爸爸猛一開門,看到我們兩個人,他問:「這是在做什麼?」
我轉起圈圈,看著我的打褶裙揚起到腰際。我低著頭,繼續多轉幾圈,只為了要看我那美麗的襯裙。
「搖吧,奧德莉娜,搖起來!」爸爸命令道:「讓地板發出聲響,讓灰色的霧氣出現。看著牆壁瓦解,聽著風鈴的叮噹聲。妳會因此回去,回到尋找妳記憶的地方,所有她的天賦都在那裡等妳。她去的地方不需要這些東西了,但妳需要。所以歌唱吧,唱,唱……」
他溫柔地送我上床,還跪在床邊禱告,希望我能安然進入甜美的夢郷,祈求天上的天使保護我度過夜晚。他吻了吻我的臉頰,說他愛我,他在身後關門的時候,我思索起自己該如何說服他,不要讓我再進到那個房間、再坐上那張搖椅?我怎麼能恨他對我所做的一切,同時又很想成為他心裡的那副模樣?當他想要把我變成她的時候,我又該如何保留完整的自己?
因為《聖經》就是這麼說的……
「也許足矣。」他的笑容讓他的臉亮了起來。
他厭惡地鼻孔噴氣,然後把她從我房裡帶出去。幾秒鐘後,當他用皮帶抽打她裸|露的皮膚時,我聽到她的尖叫聲。我不曉得他是不是會先脫|光她的衣服才用皮帶抽她,但她是這麼跟我說的。就算蒼蠅飛到薇拉手上,她都會先尖叫,所以,我要知道實際的狀況,為什麼不下床自己去看一看呢?我從來沒去看,因為不曉得出於什麼原因,我很怕她說的是真的。
「我要走了。」薇拉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拖著腳步朝連結我們臥房的內門走去,打算避開爸爸。「如果妳曉得怎樣對妳最好,就不要跟他說我來過。」
上帝沒有聽到我的哭喊求救,誰都沒聽到。尖叫、尖叫、繼續尖叫,直到我再也叫不出聲音來為止,只感覺到丟臉、羞恥,無情的手一隻隻地撕裂、扯爛、侵犯。
他一直看著我,等著事情發生,但我只是不斷打轉,盯著一件又一件的東西看。他開始不耐煩,比了比房間裡唯一一張成人尺寸的椅子,也就是那張神奇的搖椅,椅背上有海芋花邊,上頭還有粉紅色的毛絨坐墊。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朝其走去,屏住呼吸逼自己坐上去。我僵硬地坐上椅子後,他過來蹲在我身旁。然後開始他的親吻儀式,他的吻落在我的頭髮、臉上,甚至是手及手臂上,這個儀式是在告訴我,他最愛我了。他在我耳邊喃喃示愛,他的氣息又溼又熱,在我來得及抗議之前,他就跳起身,跑離房間,在身後甩上房門,還上了鎖。
但他說個沒完,不斷提到他的需求,而他的需求也是我的需求。
我看著坐在床上的他。他黑色的雙眼不再閃著光芒,令人恐懼,他只有懇求,滿滿都是愛,我怎麼能繼續抗拒?他是我的父親啊。父親應該曉得該怎麼明辨是非對錯,我也虧欠他許多。「好,爸爸。」我低聲地說:「就再一次。難道再一次還不夠嗎?」
這天是我的生日,我九歲了。這意味著我馬上就要十歲,而十一歲也不遠了,當我十二歲的時候,變成真正女人的魔法就在眼前了。
「統統告訴爸爸。讓爸爸帶走所有的痛苦跟恥辱。妳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警告妳不要接近樹林了嗎?奧德莉娜,那就是妳的姊姊,妳死去的姊姊。這種事不用發生在妳身上。妳讓那一幕走進妳的腦海,我只是希望妳能繞過那片樹林,帶走她過往的特殊就好。妳有沒有看見她有多開心、多歡快、多有活力?妳有沒有看到她在樹林外頭的時候有多美好?我就是希望妳那樣。噢,我親愛的奧德莉娜。」他一邊低語,一邊把臉埋在我的頭髮裡。「不會一直都這樣的。哪天https://m.hetubook.com.com當妳坐在搖椅上邊搖邊唱的時候,妳會繞過那片樹林,忘記那些男孩,找到活著的美好。一旦找到了,所有失落的記憶、所有的好事都會回來,重新讓妳完整起來。」
我又踢又抓,抵抗他們,我把頭用力往後撞,一把撞在把我的手拉到我身後的男孩牙齒上。
忽然間,前方的道路上傳來聲響。有人正咯咯笑。而天空彷彿被施了黑魔法一樣,立刻刷黑。閃電出現,雷聲低隆,不是個好預兆。
「拿去。」她邊說邊把書包扔在我床上。「自己學習一下。廚房裡那兩個女人絕對不會教妳這些東西,但我會。」
「你不該這樣、你不該這樣。」我哽咽地說,還因驚嚇而顫抖不已。
我聽到上鎖的門外傳來爸爸的聲音,他說:「奧德莉娜,妳的確有她的天賦,妳的確有。就算妳不相信,但我相信。我是知情的人。我相信我們先前的努力之所以白費,是因為我跟妳一起在這個房間裡,是我的存在摧毀了妳成功的機會。我曉得要在孤獨、寂寞的狀況下,過程才會開始。妳要讓頭腦自由,沒有焦慮、沒有恐懼、沒有歡樂、沒有困惑。什麼也不要期待,什麼都會出現。什麼也不要感覺,讓滿足出現,安於現狀,安於妳是誰。什麼也不求,接收一切。坐在搖椅上,放下讓妳擔心害怕的一切。讓這心滿意足的感覺放鬆妳的四肢跟心靈,如果睡意出現,那就睡吧。妳聽到了嗎?妳有在聽嗎?不要困惑,不要恐懼,因為爸爸在這裡。」
樓下有個鐘敲了十下,但這不能代表什麼。我身上的每根骨頭都好痠痛,每條肌肉都很緊繃。我知道我今晚又要坐上那張搖椅了。
「明晚我們再來一次。我覺得這次狀況沒有之前糟。這次妳回來了,回到我身邊。」
「我要叫我媽來!」薇拉語帶威脅。「我受傷了!我骨折了!我會死掉!你讓我走,不然明天我就報警,跟他們說你虐待我——」
我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開始搖了起來。
我理智的那一面告訴我,我想要相信這一切都是沒用的,我永遠也不會成為那個盛裝一切美好事物的「空水瓶」。就算第一個奧德莉娜比較美、比較有天賦,我還是真的不想成為她。不過,我依舊一直搖、一直唱,停不下來。滿意的感覺出現,我覺得開心了點,驚跳的心緩慢下來,脈搏也沒有繼續加速。我在身後或前方聽到優美的歌聲,一個男性的聲音。
我覺得有點懷疑,卻很高興,她居然關心我的教育問題。我曉得自己因為沒有上學,錯過了很多。我把包包裡的東西倒出來,一整堆從雜誌上剪下來的圖片掉到我床上。我用手拾起、把它們分開時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我盯著這些圖片看,都是些猥褻的赤|裸男女,以奇怪的姿態擁抱。這些噁心的東西黏在我手上,實在太黏了,我用力從手上扯下來時,它們還互相黏在一起。這時,我驚恐地聽到爸爸朝我房間走來的沉重腳步聲。
「吃掉!」他怒吼著說:「還塗了膠水,嘗起來應該比妳媽的手藝好!」
那些絨毛動物的閃亮鈕釦雙眼好像散發著光芒,彷彿比我更了解狀況。小小的粉紅色或紅色舌頭似乎準備好要告訴我爸爸永遠不肯說的祕密。在高高的地方,風鈴開始叮噹作響,心滿意足的感覺隨著我搖著搖著也出現了,我感覺到愈來愈平靜,什麼問題也沒有,我遲早會以難以解釋的方式變得更好……
「有些女孩天生就跟薇拉一樣。男生從大老遠就能聞到她們,所以我才懶得管她,管她一點用也沒有。我在乎的是妳,因為妳是我的心肝寶貝。我也曾是個男孩,我曉得男生都在想什麼。我很遺憾地告訴妳,多數男孩都不值得信任。所以妳必須遠hetubook•com.com離樹林,待在家裡附近,也不能上學。外面對妳這種敏感、可人的女孩來說實在太危險了。妳長大後,會成為解救人類的女性。所以我才努力想要解救妳,讓妳不受外界的玷汙。」
「別唱反調,就接受我這為人父母的擔憂吧。大人看世界的目光充滿智慧,尤其比自己的親骨肉更睿智。我們曉得妳極度敏感。我們希望為妳免去那些不必要的痛苦。我們愛妳。我們只是希望妳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好難過,我的第六感跳了出來,羞恥、恐懼、丟臉。媽媽、爸爸,救我!別讓他們傷害我!別讓他們對我做這種事!我每個星期天都去主日學,就算感冒也不缺席,我還有本上頭用金字印著我名字的《聖經》,我還有金牌。為什麼搖這把椅子不能警告我、告訴我該怎麼逃出去?上帝啊,祢真的存在嗎?祢有沒有看見啊?做點什麼吧!什麼都好!快救救我!
只是個遊戲室,安然在我家
只是個遊戲室,安然在我家
不要哭,也不要害怕
不用去外面流浪
因為爸爸要我一直安然在家
安然待在遊戲室,安然在我家。
我動不了,彷彿是尊大理石雕像,渾身僵直。我的心跳開始跟打鼓一樣咚咚咚瘋狂加速。類似第六感的東西甦醒,尖叫著壞事馬上就要發生了。
遮蓋大窗戶的是白色膨摺的綁帶窗簾,下方有個娃娃屋。一個小朋友的玩具餐桌,旁邊有四張椅子,準備好要來開場不可能舉行的派對。華美的地毯一張張擺在房間裡,作為跨越房間的踏腳石,因此將這裡畫分為房間裡的房間,或迷宮裡的迷宮。
如果這裡不是她的房間,我也許會想占為己有。房間很大,有一張角柱大床,上頭還有漂亮的頂罩。兩座巨大深色的雕飾衣櫃裡擺滿她過往的華美衣著,他們不會希望我穿這些衣服。小小的鞋子整齊擺成一排,從女孩一歲到九歲會穿的鞋子都在這裡。有些又老又舊,有些則新得發亮。隨著年紀增長,掛著的洋裝長度也跟著變長。
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個小時,盯著天花板看,想在上方的螺旋狀灰漿裡找到我的過往。爸爸在告訴我什麼能讓他開心時,其實透露了很多線索。爸爸希望能夠賺很多錢,為了他自己、媽媽跟我。他想把這間房子修繕好,讓家裡看起來跟新的一樣。他必須實踐自己對露西妲.拉娜.銀蕨的承諾,她是下東岸地區每位富有男士都想娶的女繼承人,最後,她選擇了他。我的母親原本多楚楚動人啊!如果她沒生出兩個奧德莉娜就好了。
這個遊戲室的主人是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這個完美的奧德莉娜不會跟我一樣,天天給爸媽惹麻煩,讓他們痛苦不堪。我不想唱她的歌,但我停不下來。我一直一直聽到歌聲,我想睜著雙眼,好好看著那些擺在玩具層架上的大象、熊熊及老虎玩偶,看起來都很甜美友善,直到我把目光移開。等到我再次看過去的時候,它們開始猙獰凶狠起來。
「但,但……爸爸——」
「甜心,別哭。沒什麼好怕的。對我有點信心,照我的話去做,妳的未來會比天上的太陽更閃耀動人。」
做夢、做夢,我最不想做夢了。他要一直這樣直到我老嗎?我到底能不能得到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天賦來取悅爸爸呢?上帝啊,我祈求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的天賦不要讓我最後跟她落得同樣下場。為什麼爸爸都不擔心這件事呢?
他走過來坐在我的床邊,我躺得平平的,不敢動,也盡量不呼吸。我緊閉雙眼,還偷偷打開一條小縫看他是否相信我睡著了,讓他相信www.hetubook.com.com我睡得好熟,可能都死了,也許死後,我就能得到最棒的也是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尊貴,這樣我就再也不用坐上她的搖椅。不過,他靠上來。我緊抓著被毯,拉到下巴。爸爸強壯的雙手擺在我的肩膀上。他有力的手指戳著我柔軟的皮膚,害我睜大眼睛,和他四目相視。我們盯著彼此,在這場無聲的意志力對戰裡拉鋸,直到我的力量開始減退、失焦,他又贏了。
我的尖叫聲讓爸爸跑進房裡,他大叫起來:「親愛的、親愛的。」還跪了下來,把我抱在懷裡。他緊緊抱著我,撫摸我的背跟頭髮。「沒事了,有我在。我一直都在妳身邊。」
噢,對,我聽過這個說法。我曉得他在做什麼。他是在想辦法把我變成第一個奧德莉娜,或者,也許我會成為一個工具,讓他能夠跟她溝通的工具。我不想成為她。就算我是她,我也會恨他,恨死他了。不過,他一直安慰我,一直誘勸我,而且,如果我不想在這裡待上一整晚,我就得按照他的話來做。
是嗎?
「爸爸,為什麼男生對我來說是危險的,對薇拉就不是?」
我遲疑了,罪證全黏在我的手上,薇拉因此把握機會把罪過全推給我。「我在櫃子裡找到這個書包,上頭有奧德莉娜的名字縮寫,想說她應該會想要。」
我愈來愈想睡,感覺很不真實。橘色的煤氣燈燈光搖曳著,捕捉到牆上的金銀線條。整個房間裡的色彩都開始改變,宛如忽然間著了火,閃著鑽石般的光芒。圓頂裡的風鈴聲響在我腦海裡舞動,告訴我,那裡曾經有過歡快的玩樂時光,也偷偷提醒我那裡曾有一次恐怖的回憶。是誰在那裡朝著我的雙眼閃著水晶稜柱?窗戶都關死鎖上了,風是怎麼鑽進屋裡,吹動我的頭髮的?圓頂起風了,閣樓裡有鬼魂嗎?讓我頭髮飄動的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噢。」他發出深深的嘆息。「我為什麼要逼妳呢?妳為什麼不能乖乖相信?向後靠在那張搖椅上,把頭靠在高高的頭墊上,握住把手,開始搖。如果唱歌能夠協助妳拋下恐懼、擔憂、欲望、情緒,妳就唱吧。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妳成了空空的水瓶。空水瓶才有空間容納很多很多,滿滿的水瓶什麼也裝不下……」
「我沒有抽打她。」他嚴厲地說:「我只有罵她,誰知她就開始尖叫,說我不愛她。老天,我要怎麼愛一個這麼喜歡惹麻煩的傢伙?就算薇拉拿這些髒東西過來給妳,妳也不必看啊,是不是?」
爸爸看起來非常開心,牽著我的手前往走廊,去那個位於盡頭的房間。到門口後,他放開我的手,拿出一把大大的鑰匙打開她的房門。我感受到一股讓我打顫的陰風,這是來自第一個奧德莉娜墳墓的氣息。
「不,爸爸!」我尖叫起來,語氣裡帶著驚慌,整個人很害怕。「回來!別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聽過這種說法,當恐懼快要讓我窒息的時候,他總是講這些要我別害怕的話。「爸爸。」我最後一次哀號起來:「請別逼我……」
耶穌愛我,我很清楚。
需要我的人在等我,在未來等待,我做夢般、不加質疑地模糊看見牆壁的分子慢慢分裂、打開,形成粗粒的孔洞,我可以毫不費力就穿過去。我在夜晚的室外,但忽然間,夜晚就變成了白天。
爸爸輕柔地打開我的房門,走了進來,在身後靜靜地關上門。他跟巨大怪物一樣出現在夜色裡,在我這以月色照亮的昏暗房間裡投出長長的黑影。
他是好意,但他這是在告訴我,我現在並不完整,如果我不完整,我是怎樣?瘋了嗎?
他們從矮樹林裡跳出來,總共有三個人。跑,快跑!如果我跑得夠快,他們肯定抓不到我。我的腿開始飛奔,他們也追了上來……但我跑得不夠快。
我曉得我不能一直和-圖-書進到這個房間跟這張搖椅上。我必須想辦法說服他,我已經繞過那片樹林,找到第一個奧德莉娜再也不需要的天賦了。
「不好的東西,一樣不好的東西。」
尖叫,叫得愈來愈大聲!
「我對妳期待更高。別讓薇拉毀了妳最好的部分。」
牆上某些層架有一排一排的玩具,每件玩具都是小女孩會喜歡的東西。來自不同國度的娃娃,穿著世界各地的服裝。玩具下午茶組、玩具晚餐組、圖畫書、故事書、海灘球、彈力球、精美握把的跳繩、擲距骨、一盒一盒的遊戲、拼圖、畫筆……噢,他們替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什麼都買齊了,我的玩具只是她的九牛一毛。在那些黑暗陰森的架子上,有無數的絨毛、粉色動物玩偶,永遠沉溺在哀傷中,等待有人來寵愛它們,它們圓亮的鈕釦眼睛似乎緊跟著我的一舉一動。就連上頭還有齒痕的娃娃搖鈴玩具都還在,甚至是帶著她踏出第一步的老舊古銅娃娃鞋也留著。他們沒有把我的娃娃鞋留起來,也沒有做成古銅的模型,薇拉也沒有。
壁紙是褪色的藍紫色,上頭有銀線的圖騰,在牆上編織出蜘蛛網。玩具上有更多蜘蛛。一隻大蜘蛛開始將娃娃都串連在一起,另一隻則在跟我同樣髮色的娃娃眼窩裡休息,太可怕了。
「爸爸,不是我要看的。」我說:「那是薇拉拿來的,但請你別再打她了。你可能會讓她的好手好腳骨折,也許還會扭斷她的脖子。她已經受傷了,你不該再抽打她。」
他跟唱誦歌曲一樣,好催眠,但他聽不到我在說什麼。爸爸愛我,對,他愛我,爸爸需要我,對,他需要我。
「結果妳看了那些會玷汙妳心靈的淫穢圖片。真丟臉,奧德莉娜,我覺得太難堪了。」
「妳不是一個人。」他從門的另一邊對我喊話:「上帝跟妳在一起,我跟妳在一起。我就在這裡等著,從鎖孔看著妳,仔細聆聽,耐心禱告。搖那張椅子不會有什麼壞處的。奧德莉娜,相信這點,只有好事會填補妳的頭腦,取代妳失落的記憶。」
我首先再度環視整個房間,記下所有的細節。細小的感覺開始向我低語,說我可以變成她,我就是她,那個已經死了、成了墓地白骨的奧德莉娜。不、不,我必須想我該想的事情,呈現給爸爸他想要的。我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擺滿老舊玩具的房間。我看到一隻大蜘蛛在一個又一個娃娃身上織網。媽媽不喜歡做家事,包括清理這個房間。雖然這裡看起來是個一塵不染的聖殿,但真的只有表面乾淨而已,不知為何,知道這點讓我感覺好過一些,說到乾淨,媽媽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爸爸說這叫虛應故事。艾絲貝阿姨則不肯打掃這個房間。
自由了!我離開那個遊戲間了,我逃離爸爸,逃離銀蕨大宅了!
我們像搞破壞的人一樣不發一語,離開走廊,躡手躡腳地走進那個等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房間。我的室內拖鞋留在房間外頭的走廊上,爸爸也一樣,這是為了展現我們對這房間的敬意,這間,曾經由完美的女兒統治過的房間。爸爸叫我進來這個房間後要低著頭,放低目光,用恭敬的低語講話,這樣的態度讓我覺得可怕。他一直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是在等她的特別之處跳進我的大腦裡,等著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天賦填補我那空洞的回憶。
我很害怕,但我對他的愛讓我成了軟弱的人,欣然聽信哄騙與充滿希望的話語,也相信當我得到「天賦」時,其他人就會接納我、喜歡我。
我的心臟跳得好快,幾分鐘過去了。最後,薇拉的尖叫聲停歇下來,但爸爸還沒回來。
「但、但……」我結巴起來,希望他不要繼續說下去。
「好……」他把最誘人的南方口音拖得長長的,這是他多年來從清脆的北方口吻改良出來的口和_圖_書音。
爸爸怒氣沖沖過來把我手上的圖片統統扯下來。他看了一眼,氣憤怒吼,然後猛一轉身,朝薇拉一掌打去,害她旋轉跌坐在地,她已經夠脆弱了。薇拉跟精神錯亂、快死掉的人一樣憤怒尖叫起來:「那是她的!你為什麼要打我?」
最後,我覺得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懸著一顆心的感覺,我知道除非我乖乖聽話,讓他逼迫我,不然今晚我是睡不著了,這個時候,我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然後走廊上立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爸爸的步伐很平穩、沉重,讓老舊下陷的地板發出聲響。
「吾愛,妳這次夢到了什麼?」
搖椅旁邊有一張床邊桌,上頭擺了一座檯燈跟一本《聖經》,她的《聖經》。我一把抓起這本黑色皮裝書,緊緊抱在胸前。我重複曾對自己說過的話,沒什麼好怕的,死人沒辦法傷害任何人。不過,如果死人不會傷人,我又為什麼這麼害怕呢?
我看到另一個男孩從矮樹間起身,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雨現在下大了,他溼溼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我看著他跑開!
「奧德莉娜,做夢吧,我的愛,我親愛的。連莎士比亞都寫道,『睡眠,偶爾做夢』。做夢就可以得到真相。奧德莉娜,回來告訴我,妳夢到什麼,實現妳父親對於未來的所有願望。」
我每次進來都會東張西望,彷彿我從未踏入過此地。我數不清自己進來過幾次。這個房間似乎就是能夠填滿我記憶空洞的地方,重要性超過其他經驗。不過,我每次進來,都會聽到圓頂裡的風鈴開始叮噹作響,真的很可怕。就算身處於黑暗之中,風鈴的水晶稜柱色彩還是會在我的腦子裡閃著光芒。也許我捕捉到了什麼記憶,從這個熟悉房間來的記憶,也許我因為進來了,開始恢復記憶了也不一定。
我緊閉雙眼,聽到風鈴的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了。
一首我差點忘記的古老歌曲慢慢浮現在我的腦海。音樂跟歌詞一再重複,文字安撫著我,而旋律縈繞我的脊椎,放慢我的脈搏。寧靜的感覺自動讓我的眼皮變得沉重……忽然間,我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唱起歌來:
他從來沒有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房間裡過!
薇拉這麼做是故意的!她曉得爸爸每天晚上差不多這個時間都會來我房裡。
在我最特別的日子裡,蹦蹦跳跳開心地從學校回家。我就是我,歡快地沿著林中泥巴小徑跳著。我才剛放學,雖然我明明從來就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我沒有質疑這點。有個睿智的聲音告訴我,我現在是在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身體裡,我馬上就要跟了解自己一樣地了解她了。我是她,她就是我,而「我們」穿了一件美麗的輕薄絲質洋裝。我在洋裝底下穿了我最好看的蓬蓬襯裙,上頭有愛爾蘭蕾絲,裙襬上還有精心刺繡的酢漿草。
這天晚上,薇拉跑來我房裡,這時我才剛爬上床,決定要想些開心的事情入睡,好讓我能夠做點開心的夢。薇拉已經慢慢習慣拄著枴杖行動,她以絕佳的技巧蹣跚走來,還在肩上背了一個書包,這個書包跟我以前看過的都不一樣。
「好了、好了。」他哄著我,撫摸起我的頭髮。「沒那麼糟吧,是不是?之前妳已經試過了,再來一次也沒關係。我知道只要妳有點耐心,不斷嘗試,遲早可以得到天賦。奧德莉娜,妳可以解救我。」
「爸……爸。」她哀號起來:「別逼我吃紙跟膠水!」
爸爸把她抱起來,彷彿她是水溝裡腿軟的小狗。他把她抱到我的床上,用沙啞的嗓音命令道:「快點撿起來!我的第一個奧德莉娜不會多看這汙穢的東西一眼,她會懲罰妳,所以,如果妳不停止這種讓我難過的舉動,我也會懲罰妳!現在妳得吃掉這些東西。」他如此說道,她則用緊張蒼白的雙手拿著那些東西。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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