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必須堅強,必須克服恐懼
23、最後的儀式

一位灰髮護士打開我的房門,探頭進來說:「亞達烈先生,時間到了。我想羅爾太太應該會想花個幾分鐘跟她的丈夫在一起。」
我要死了!
讓亞登不開心,我也覺得很樂。我希望亞登活不到他下次開心快樂的時候。惡毒的想法冒了出來時,我們也已接近那棟高大、壯麗、重新翻修過的房子——銀蕨大宅。多好笑啊,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那些在洛亞諾克上岸定居的人,我們居然為此覺得驕傲。
防塵皺褶床單跟地毯之間有半吋的間隙。我按捺不住,必須轉頭看,這個動作讓我痛苦,我看到她藏青色的鞋子走近,一隻鞋跟比較厚。她往床鋪走來。
「奧……德……莉……娜,親愛的……奧德莉娜……」
「不准過來!讓我做這件事,我這輩子一直都想做的事情!當我躺在床上,聽到你跟薇拉打算結束我的生命,你知道讓我最困擾的是什麼嗎?好啊,我這就告訴你。我有個祕密,我馬上就會知道了。這件事比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所以不要再來煩我,讓我完成這件我早該了結的事情。也許,到時候當我再看見你,我就能忍受你那張臉……現在,我完全不想看見你。」
席薇雅,妳要我死嗎?我急了起來,將所有的意志力專注在控制她上頭。我決定要活下去,我對抗起把我往下拖的睡意。
「就算他會偷溜進來,替妳活動手腳,他都很少注意到妳臉以外的部位。爸爸也是,他每次都哭到視線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都被內疚壓得喘不過氣來,想到他們每天早上還能出門上班真是個奇蹟啊。」
「最後一次洗澡嘍。」薇拉高聲唱道:「不能讓驗屍官以為我沒好好照顧妳,『把那個男人的味道從妳頭髮上洗掉』。」她開心地說:「要把這張臉塗得漂漂亮亮的,但不會太美,免得讓他哭太久。」
「席……薇雅,奧……德……莉……娜……」她開心地低語著,然後放低身子開始推。所幸,她剛剛拿著推車進門時,沒把房門關上。她花了不少時間咕噥著說,我現在是她的小寶寶了,她又提了薇拉「壞壞」這件事。
我周遭的景象都開始動了起來。牆壁壓過來,然後退後。走廊桌上的裝飾品開始移動,小雕像陰森地冒出來。地毯上的漩渦圖樣跟蛇一樣纏繞著我,想要在我對抗讓我靜下來的黑暗時掐死我。我必須保持清醒,控制自己的身體,不然我會跌下推車。席薇雅在我身後推了好久、好久,她要帶我去哪裡?
「我要上樓了,請你不要跟我上去。亞登,我不需要你了。我知道你跟薇拉打算殺死我。我本來很信任你的,我本來以為在這個可恨的世界裡,我找到了一個在我需要的時候,能夠仰賴的人。不過,你辜負了我,你希望我死,這樣你就能跟她在一起!」
門打開了,我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薇拉這麼快就回來了。出了什麼事?這時,我明白她為什麼回來。她拿著裝滿餅乾的塑膠袋。那是席薇雅最喜歡的餅乾。
他遲疑了一下,往門口看去,亞登開了門,站在門口,我沒看過他這麼心煩意亂的模樣,只有一次,在樹林裡,他還是個男孩,沒有勇氣採取任何行動的時候。
在我看到她的鞋子離開後,我覺得我又暈過去了。我不曉得隔了多久,但我後來聽到腳步聲,席薇雅又從防塵床單下看進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爸爸不曉得亞登打算殺死我,跟薇拉一起遠走高飛。
「奧德莉娜。」爸爸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叫著他。這次,及時聽到我叫喊的不是上帝,而是爸爸。
「妳要去哪裡?」他問。
「奧……德……莉……娜……」
雨天的樹林又出現了。我從第一個奧德莉娜的視角看到三個男孩追捕我,她用她的羞恥折磨我。這次,扯爛我跟她衣服的人是亞登,壓在我跟她身上的人也是亞登,更是他,第一個強|暴我。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尖叫起來,我一直叫、一直叫,停不下來。
「對,奧德莉娜……要妳把她藏起來……去樓下找個安全的地方……」
「亞登也想跟我們一起來。」爸爸把車開進高速公路。「說真的,奧德莉娜,妳不可能永遠躲著他。妳必須跟他把話說清楚。」
「奧……德……莉……娜……」她說:「親愛的……奧德莉娜……」
我想說話,想大喊,但我只能發出沙啞的喉音,完全不是什麼清楚的話語。我用意志力吶喊:席薇雅,過來。做點什麼幫幫我。薇拉回來的時候,別讓我還躺在這裡。拜託,席薇雅,拜託……
但有件事我現在就要知道,必須知道。「爸爸,你這次必須跟我說實話……」我講話的時候喉矓好痛,但我還是逼自己開口。「你的第一個奧德莉娜出事的時候,亞登是不是在場?我在夢裡看到他的臉。他在場,對不對?第一個奧德莉娜想要警告我,提防他,但我沒有聽,我沒有聽。」
我又找到了我的聲音,虛弱且顫抖。「席薇雅……比莉的推車……紅色小推車……找到那輛推車,讓我坐上去。」
她緩緩起身,以非常慢的速度走動,她沒有朝我的床鋪走來,而是走到化妝台前面,我從衣櫥的鏡子看不到那裡,但我聽到她在我瓶瓶罐罐的化妝品裡翻找的聲音。她按了按我的香水噴瓶,我聞到了一陣茉莉花的香味。
「叫他把東西送給薇拉。」我對爸爸說,他嚴肅地看著淚水從我的臉龐滴落。
席薇雅在她的角落玩她的水晶稜鏡,用好幾個稜鏡將分開的光線交錯在一起。她偶爾會抬頭,空洞的雙眼望了望我的方向。我必須找到自己的聲音。急切的心情讓我有力量開口:「席薇雅……救我……」聽起來比較像是呻|吟,但席薇雅聽到也明白了。
「我明白原因,但妳對他實在太嚴厲了。妳必須撐下去。」爸爸如是說,而我想睡了。「從妳跌倒那天起,我跟亞登就過著煉獄般的生活。我坦承我從來就不希望妳跟亞登.羅爾結婚,但妳不聽我的話,他的媽媽讓我明白很多我過往不懂的道理。妳跟我都欠他媽媽很多。如果妳虧欠比莉,那妳欠她兒子的就更多了。給亞登一個機會吧,奧德莉娜,他愛妳,讓他進來吧……好不好?」
我又呻|吟起來:席薇雅,救我。帶我走,把我藏起來。拜託,拜託……席薇雅……救救奧德莉娜。
這時,我聽到薇拉尖叫:「席薇雅!奧德莉娜呢?她在哪裡?」然後是一聲重撃,彷彿有東西掉下來,接著又是一聲尖叫,這次聲音感覺比較近。「席薇雅,我會逮住妳的!到時候妳就會後悔拿花瓶丟我!妳這白痴,妳對她做了什麼?等到我抓住妳,我會把妳的頭髮從頭皮上扯下來!」我聽到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好像是薇拉追著席薇雅跑。我不曉得席薇雅會跑步,還是快跑的人是薇拉,她想在爸爸、亞登到家前檢査全部的房間?
「我不想!」我認真地說:「叫他走開。」
「席薇雅,妳瞧瞧。」薇拉裝出最甜美的聲音。「小可愛席薇雅好幾年沒吃這種餅乾了,對不對?可惡的奧德莉娜不讓妳吃餅乾,但大好人薇拉准妳吃。來,小可愛席薇雅,乖乖來吃妳的餅乾,我明天還會讓妳吃。看看妳同父異母的好姊姊把餅乾放在……床底下。」
我開始搖。我必須搖,逃離眼前的痛苦與恐怖。
「噢,老天爺啊,我親愛的奧德莉娜從昏迷中醒過來了!她在尖叫!她要好起來了!」
「奧……德……莉……娜……」她喜孜孜地看著我,想要停下來玩耍或聊天。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天吃維他命跟高蛋白質的食物,把自己養得愈來愈壯。爸爸每天來看我兩次,而我還是不肯見亞登。
如今,我最害怕的時刻來了,我跟亞登兩個人獨處。我無力地閉上眼睛,和圖書假裝不曉得他在場。
「我要她離開我們家。」我的聲音很嚴厲。我跟亞登關係的發展全仰賴於薇拉跟亞登之間的發展。
席薇雅加快速度,把我推進了遊戲間。
我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我努力發出微弱的「對」,然後用意志力希望席薇雅把我拉起來。我肯定不重,但她力氣很小,頂多只能拉動我的一隻手跟一隻腳。她成功地將我拉下床,我跌在厚厚的軟地毯上。驚嚇的頻率從我的關節散布到全身,這樣的漣漪碰觸到了我的每根神經末梢。
在席薇雅把我推進房裡時,我心裡想著:「不、不、不!」這個房間是我所有噩夢的根源。前方是高高的床鋪,席薇雅直接把我推進去,而我及時鬆開彎起的膝蓋,往後躺,免得撞到床架。老式的彈簧床,上頭積了好幾年的灰塵,我張著眼睛看。席薇雅從防塵皺褶床單看了我一眼,然後放下床單。
小推車緩緩離開樓梯,朝著西翼前進,第一個奧德莉娜的房間就在那裡。
不一會兒,薇拉坐在我的梳妝台前面上妝。我聞到我的法國香水味,聞到我的蜜粉味道。然後,我聽到她在我的衣櫥裡東翻西找。找到了,她穿著我最好的夏日洋裝出現在我面前。
我後來才曉得,在這個晴朗的夏日裡,我的死期就在眼前,一切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搖椅發出熟悉的嘎吱聲。薇拉沒好氣地說:「從那張椅子上起來!」她忙著拉開席薇雅,忘記檢査床底下。她一邊叫,席薇雅一邊跑跳出遊戲間。薇拉也開始跛著腳追她。
「她拆石膏的那天就會走。」他的聲音跟我一樣嚴厲,充滿決心。「我覺得是席薇雅絆倒她的。席薇雅真的很討厭薇拉。」他狡猾地看了我一眼。「妳真的不能怪亞登跟她在一起。早在薇拉回來前,有很多次,吃早餐的時候,我都注意到亞登很不開心。妳看他的時候,他會面露微笑,但當妳轉身後,我看得出來他跟妳在一起的夜晚有很多欲望沒有滿足,我必須說,這點讓我覺得很樂。」
「妳打算什麼也不說,就閉著眼睛躺在這裡嗎?妳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嗎?」他的嗓門忽然大了起來。「妳以為我是什麼?妳陷入昏迷,薇拉就在旁邊,為了讓我撐下去,她什麼都願意做。妳躺在那張床上,冰冷僵硬,妳從來都沒有表示,我怎麼知道妳會慢慢好起來?」
好幾次,她用拇指跟食指撐開我的眼皮,看我的眼睛。「奧德莉娜,我是不是看到妳在動?我發誓我看到妳在動。好啊,我不在乎。妳繼續假裝下去,就會在墳墓裡找到自己。奧德莉娜,妳已經裝很久了,現在妳太虛弱,根本救不了自己。太虛弱,不能走路、不能講話,爸爸跟亞登去里奇蒙開會,很晚才會回來。我馬上就會開著亞登的車去美容沙龍,我們家的新女傭諾拉會聽話照顧妳。」
要她移動我,實在不簡單。她讓我坐上推車,我的頭跟上半身卻在外頭,我的腿拖在推車下方。席薇雅用困惑的神情看著我,然後她把我的腿往上推,這樣似乎可行,她發出得意的哼聲,努力把我推成坐直的姿勢,只是,她一放手,我又倒向一邊。她再次把我推回推車上,然後東張西望。
她轉頭去看席薇雅。席薇雅睡在我床下的地板上。「白痴,滾開!」她做了個動作,我猜她應該是踢了席薇雅一腳。席薇雅痛得慘叫,然後跳起身來,拖著腳步走到她最喜歡的幽暗角落,蹲了下來,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薇拉看。
樓下走廊的老爺鐘開始敲響,擺在壁爐架上的鐘、桌上的鐘、櫃子及辦公桌上的鐘都發出聲響,告訴我們,現在是下午三點。終於有人讓我們家所有的時鐘同步了。
我還不想見亞登。他跟薇拉在一起,背叛了我。他還在能夠解救我死去姊姊的時候辜負了她……我還有些事情沒有想通。這件事隱隱約約纏繞著我,對我低語,我似乎還和*圖*書沒有挖掘出第一個奧德莉娜的真相。
席薇雅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一個人躺在積滿灰塵的床底下,一隻大蜘蛛正在盤繞一張精緻的蜘蛛網。牠的眼睛就跟薇拉的雙眼一樣黑。牠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便停下手邊的工作,看了看我,才又繼續去完成牠製作到一半的設計。
她關上門沒多久,席薇雅就蹲進床下。我再度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吃著一把餅乾,在她另一隻手裡握著連結我所有維生裝置的插座的插頭。老天啊,薇拉肯定是用鐵絲把餅乾綁在插座上,現在鐵絲拿在席薇雅手上。她把鐵絲從餅乾上拆下來,扔到一旁,隨即吃得滿嘴都是餅乾。我感覺好怪,真的好怪。席薇雅的樣子愈來愈模糊了。
房裡只剩下我跟席薇雅。
她注意到了什麼。現在我能在衣櫥鏡子上看到她的倒影。她看著我的方向,嚇了一跳,甚至可以說是害怕。她一點一點緩緩朝床邊走來。她手裡握著我的銀手鏡,時不時會看著自己的倒影,彷彿鏡子裡的女孩迷住她一樣,難怪,當她抬頭、把那頭亂髮往後撥的時候,看起來非常美麗。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薇拉跌倒摔斷手臂了。」他冷淡地說:「我真是沒聽過,她的骨頭脆弱得跟蛋殼一樣。老天,為了她的四肢健全,我付了多少醫藥費啊。」
他嘆了口氣,緊緊抱住我,我又要暈了過去。我看著亞登跑走,應該是去叫救護車吧。
薇拉這天早上誇張地走進我房間的模樣讓我明白這點。她走到我的床邊,看著我的臉。我努力讓眼睛閉著,曉得我的睫毛會讓她以為我沒醒。她用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感受我的體溫。
「爸爸,薇拉呢?」
爸爸跟席薇雅各扶著我一側,我們緩緩走上陽台階梯。亞登開了大門,跑了出來。他想吻我,我把頭撇開。他後來又牽起我的手,我卻抽開手,沒好氣地說:「別碰我!去找薇拉,尋求你的慰藉!就跟我昏迷的時候一樣。」
「拜託……席薇雅……救我……」我低聲地說。
爸爸露出難過的神情,亞登退後了,讓爸爸帶著我進屋。我們一回到家,我就躺在紫色的貴妃椅上,現在這張椅子有金色的流蘇,繩索的裝飾也換過了,填充的軟墊也都覆蓋得好好的。
她再次拉著我的手臂。我想幫點忙,但這次實在太痛苦了。不過,她還是把我拖了出去,後來,我在暮色下發現自己坐在椅背有海芋花邊的搖椅上。席薇雅拉起我的手臂,分別讓我抓著椅子的扶手。我尖叫起來,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在這裡,死在這張椅子上!
席薇雅吃力地推著我,喘著大氣還胡言亂語。她不斷停下來休息,從寬鬆的連身裙大口袋裡拿出水晶稜鏡。
「再會了,奧德莉娜,再見。妳在天堂看到妳媽,請幫我跟她打聲招呼,若我媽也在,就假裝沒看到她。死亡不痛苦。妳的食物供給會慢慢停止,就這樣。維持妳腎臟運作的機器會關閉……不會痛啦。也許當人工呼吸機停下來的時候,妳就停止呼吸了……這也很難說,但妳撐不了多久的。早在妳跌倒前,妳對比莉的哀悼就已經開始殘害妳的身體了,而且妳知道我也在妳的茶裡下了點料嗎?只是一點點,讓妳一直處在冷感的狀態裡……」
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不祥的聲響,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朝著彎起的膝蓋倒下去,想要用手指扣住我的膝蓋,這樣腿才不會亂倒。我的頭沉重地搖來搖去,我想抬起頭來。但所有的小動作都讓我很困難、很痛苦,我難過到想尖叫,過往這些動作都簡單到不行啊。我急得快發瘋了,但急切的心情讓我產生了意料之外的力氣。我居然能夠手臂交抱,扣住手指,讓我的腿固定住,不會往前伸到拖車下方。我很像一個沒包好的包裹。我掙扎到渾身都是汗水。我等著席薇雅把我推出臥房。
亞登伸手想從爸爸懷裡抱著我,我喘著大氣www•hetubook•com.com推開他。「爸爸,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夢……」我因為很久沒說話,以致聲音聽起來沙啞古怪。
「戴米恩,你說吧。」亞登說:「告訴她實話,告訴她,沒錯,我在場,我跑走了!就跟我現在要離開了一樣,從妳的眼神裡,我曉得妳恨我,但奧德莉娜,我會回來。」
他的臉忽然慘白,訝異到說不出話來,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他現在已經學會跟爸爸一樣喋喋不休了。我趁機朝樓梯前進。不一會兒,他就跑過來阻止我,我走得很慢,他輕輕鬆鬆鬆就能拉住我。
我感覺眼皮有千斤重,但我還是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爸爸朝我跑來。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是亞登,但我不想見到亞登。
忽然間,前梯就在眼前,不!我想尖叫,但我嚇到說不出話來。席薇雅要把我推下前梯了!
之後的事情我沒有印象,但當我醒來後,人在醫院,牆壁是粉紅色的,房裡擺滿黃色跟粉紅色的玫瑰花。爸爸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他對護士說:「我來跟她講。」護士點點頭,提醒他別占用太多時間,因為「羅爾先生也想見見他的妻子」。
爸爸坐在床邊,溫柔地擁抱著我,我都聽得見他的心跳聲。「奧德莉娜,妳經過了嚴厲的考驗。我跟亞登一度以為妳撐不下來,但那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我跟他都經歷了人生的煉獄。醫生治療妳的時候,我們就在外頭踱步,現在看來,妳會慢慢好起來了。」
她愛我。我之前對席薇雅無條件的付出,現在她要以千倍回報了。「噢,席薇雅,快。」薇拉回家的速度會比我想像的還要快,而席薇雅動作真的好慢……慢得讓人痛苦。席薇雅帶著比莉的紅色小推車回來了,感覺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推車在摔下前梯的時候已經有點摔壞。「壞……」席薇雅口齒不清地說,她拉著我的一隻手臂,想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壞……薇拉……」
「把我……藏起來……」我努力低語,接著陷入半昏迷狀態。
在接下來幾個煎熬的日子裡,我不許亞登進我的病房。他帶了鮮花、糖果、漂亮的睡衣跟在床上穿的薄外套,但我把東西統統還給他。
我痛苦地踩上每一個台階,卻也愈來愈有力量,我走向另一座樓梯,立刻讓我抵達閣樓。亞登想要追上來。我猛一轉身,惡狠狠地對他說話。
砰的一聲,她關上了門。
我開始擔心害怕,求生的本能出現了,真不曉得她計畫怎麼殺害我,我又能怎麼救自己一命。
她用那雙無法聚焦的雙眼慢慢注視著我的臉,然後望了望手鏡。我懂她看到了什麼,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比我更像我自己。
「奧德莉娜,現在是八月,八月去巴黎,這個蜜月多美啊。在八月過完前,亞登.羅爾會是我的人……他手上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讓爸爸去坐牢。他不想拿出來,因為親愛的爸爸已經改過自新,不再騙人、盜用客戶的錢了。妳那高尚的亞登逼他住手。我並不想讓爸爸坐牢,我希望他能待在我能處置他的地方,我會要他付出代價。當我得到他所有的財產時,親愛的爸爸就會滾進老人院,親愛的小席薇雅也會得到她的禮物。我覺得妳在夏天死掉是很浪漫的,我們可以在妳的墳墓上撒上妳最愛的玫瑰花。記得亞登第一次送妳的情人節巧克力嗎?我全吃光了?那個時候,我就討厭他喜歡妳,明明我跟他年紀比較接近啊。妳已經昏迷了快三個月……妳知道嗎?我希望妳聽得見。根據妳丈夫的說法,妳跟他終於『找到彼此』,結果妳卻滾下樓梯。說真的,奧德莉娜,妳真的很會搗亂自己的人生。太多人在這個家裡跌倒。應該要有人把席薇雅關起來,免得有人再出事。奧德莉娜,妳這是庇護殺人兇手,但今天之後,妳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要開車去鎮上,好好露露臉。我不在家的時候……任務就完成啦。我回家時就會發現妳斷氣了。」她大m.hetubook.com•com笑起來,轉身用嚴厲的目光看了看席薇雅。
她動作很快,似乎沒辦法仔細檢査。我們家太多房間,太多櫃子,太多廳堂了。然後,我聽到有人走進遊戲間的聲音。
他有什麼資格問我任何問題?他現在不屬於我的生命了。讓他擁有薇拉吧,他們兩個王八配綠豆!
我閉上眼睛,屈服在命運之下。我想休息喘口氣,不要擔心席薇雅,她可能會忘記她把我藏在這裡。誰會想到要來這個沒有人用的房間床底下找我呢?
不一會兒,薇拉又站了起來,手裡拿著她的皮包,但這明明就是我的皮包,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接著又往門口走去。
我一下清醒,一下昏迷,還時不時感受到身體的痛楚。我開始暗自禱告。這時,我聽到門甩上的聲音。
我接受物理治療,加強手腳的力量,還有訓練肌肉的課程,有些肌肉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有人教我怎麼走路。我在醫院待了三個星期,一次也沒有讓亞登走進我的病房。之後,爸爸把我接回家,席薇雅坐在我身旁。
我清空我這充滿哀傷的水瓶,好盛裝更多回憶。無論看到什麼,我都不會掙扎。我又看到了薇拉,她才剛進入青春期,她嘲笑我不曉得男人女人怎麼生小孩,她低語說,但妳馬上就會懂了。
我虛弱地轉過頭,動作很生硬。我努力轉頭去看席薇雅全神貫注的享受神情。她在幫我,而且很開心能夠幫上忙。她的雙眼因為喜悅而發亮,看到她這樣,讓我有了力氣擠出一句虛弱的話語:「妳說對……了……我的名字……」
他起身,在房裡踱步,沒有大步大步地走,而是繞著我躺著的貴妃椅打轉。我辛苦地站起身來。
「我親愛的、我親愛的!」爸爸啜泣起來,用強壯的雙手環抱著我。「亞登,快叫救護車!」
「涼涼的。」她說:「但不夠涼。奧德莉娜,妳是不是慢慢康復了?妳的皮膚今天看起來狀況好很多,為什麼?妳平常看起來都要死不活的。我相信妳變胖了一點,我相信亞登沒注意到。」她笑了起來。
「對,我親愛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妳現在會沒事的。爸爸會照顧妳。我後半輩子都會跪著感謝上帝饒了妳一命,我還以為妳沒希望了。」
我所有復活的感官現在都變得敏銳起來。
走廊上厚厚的地毯原本是要隔音、提供一點隱私用的,結果卻讓席薇雅很難推著我前進。小小的輪子卡進地毯裡,難以前行。難怪比莉還在的時候,她請爸爸拆掉地毯,但現在地毯又鋪回去了,我的逃命計畫簡直寸步難行。席薇雅要帶我去哪裡?
她想幹麼?
他後退,陰鬱地看著我,我又看到了那個男孩,我曾經深愛過的男孩,我的心好痛。我想到比莉,她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會犯錯,就連她的兒子也不完美。不過,我還是往閣樓前進,螺旋鐵製樓梯會帶我前往圓頂,就算在此時此刻,我都聽得到風鈴叮噹作響的聲音,彷彿這叮噹聲總是想要填補我記憶的漏洞一樣。
她把我的死搞得跟鬧劇一樣,然後,拿著一盆溫水跟幾條浴巾過來。她迅速拆掉點滴,把我的頭懸空在床邊,浸到臉盆裡。她用溫水沖掉我頭上的泡沫,再把我移回床上,替我擦澡,然後把我一件最漂亮的睡衣從頭頂替我穿上。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身體比較靈活了,因此看起來憂心忡忡的,遲疑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開始梳整我這頭乾枯的頭髮。
她好像也在加強自己的力量,努力讓雙眼聚焦,顯得有神,我的小妹妹伸手輕輕擦去我右眼滴下來的淚珠。「奧……德……莉……娜?」
席薇雅在她身後帶上了門。
「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妳這麼恨我?」他用沙啞的嗓音說。我沒有回答,直接走過我們的臥房,我倒是瞥了一眼,看到我原本的大床又搬了回去,小小的床移走了。房間裡的一切又翻新了,屬於我那不能動、等死的恐怖病榻歲月的一切都消失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