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國王公園裡一家咖啡館看報看了許久,才終於吃得下和咖啡一起點的三明治。她暫時放下手中的報紙,望向咖啡館的大窗外,正好可以俯瞰一片大舞台。有十來個男人在那裡,不知正在準備什麼活動。他們搭起一座粉紅色的帳篷,小小環形坡道上放置了路障。忽然間好像出事了。那些人失足往後倒,對著彼此大聲吼叫。同一時間傳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一道煙火沖上天空。西蒙娜傾身向前,目視著煙火一路飛去,飛升到陽光燦爛的晨空中後,爆出透明藍光,爆破聲在大樓間回響不絕。
西蒙娜記得當天她不在新開幕不久的藝廊,這情形非常罕見;也許班雅明沒去上學,也許她那天請假,總之她就是坐在位於耶爾費拉的住家的餐桌旁翻看郵件,無意間瞥見一個寄給艾瑞克的淺藍色信封,背後的寄件人姓名只寫了「瑪雅」二字。
從門外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同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近乎溫柔。不一會兒,艾瑞克悄悄回到臥室,她便問是誰來電。
她試了好久想再度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覺得艾瑞克不像是在和警察講電話,口氣聽起來太輕鬆。也許他只是累了吧,她對自己說。
這句話似乎暫時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西蒙娜已經抱起枕頭和羽絨被走進客房,躺在沙發上哭了好久,鼻涕也擤個不停。現在天真的亮了。此時此刻,她無力應付家人,進浴室梳洗之後,又悄悄回到臥室。艾瑞克正睡得不省人事,於是她拿了一套衣服到客房裡更換,匆匆上妝以後便離開住處,趁著去藝廊之前,找個地方吃早餐。
如今很難再回想起遭背叛的感覺。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一切都只覺得哀傷,胃裡面有一種奇怪、空洞的渴望,很想逃避痛苦的思緒。不過她記得當時第一個感覺是驚訝,因為被自www.hetubook.com.com己完全信任的人欺騙得如此徹底,而驚訝得目瞪口呆。隨後而來的是窘迫,接著是一種無能為力、怒火中燒又孤單無助的絕望感。
和艾瑞克已經結婚八年的西蒙娜,顫抖著雙手拆開瑪雅寄來的信,十張彩色照片從信封裡掉落在餐桌上。拍照的人不是專業人士,有幾張很模糊的近照,是一個女人的胸部、一張嘴和一截裸|露的脖子、淺綠色內衣、黑色小鬈髮。其中一張裡頭有艾瑞克,看起來好像被嚇一跳但很愉快。
她這時已起身坐在床上,瞪著他看。他似乎不明白妻子為何如此激動。她說出了「不管回想多少次,好像都沒有比較不痛苦、不傷心,或是離希望比較不那麼遙遠」之類的話。
城市上空天色逐漸轉亮。她就在艾瑞克回家前幾分鐘睡著了。他盡量不發出聲響,但坐到床上時,她醒了。艾瑞克說他要去沖個澡。她抬起頭望著他,看得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又吃了不少藥。她心怦怦跳著問他昨晚打電話來的警察叫什麼名字,見他沒答腔,才察覺他說話說到一半昏睡過去了。西蒙娜告訴他說她撥了那個電話,是警察接的嗎?不是,是一個吃吃傻笑的女人叫丹妮耶拉。但艾瑞克仍然無法保持清醒,實在叫人怒不可遏。於是她對著他大吼,堅持要知道真相,還指責他說,自己好不容易才對他再次恢復信心,如今卻又被他全搞砸了。
他很快換好衣服,然後不知窸窸窣窣地在衣櫥裡翻找什麼。接著她聽到「匡」一聲的金屬碰撞聲,是他把鞋拔丟回抽屜。又過了一會兒,傳來關上大門的微弱聲響。
「警察……一個探員……我沒聽清楚名字。」他又解釋說得去一趟卡羅林斯卡大學醫院。
「我們最好還是分手吧。」
就是有那種時候,你全身每個細胞都知道這裡頭有問題。
她下床小解,喝了一罐優格飲料後又回到床上和圖書,接著便開始回想十年前發生的事,睡意頓時消失無蹤。她躺了半個小時,實在按擦不住心中的疑慮,於是扭開床頭燈,拿起電話,按下螢幕顯示鍵,想找出最後一通來電號碼。她瞪著號碼看了片刻,自知應該關燈再睡個回籠覺,但到底還是撥了那個號碼。電話響了三聲,接著喀嗒一響,便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感覺就在電話旁邊不遠。
西蒙娜一聲不吭。女人等了一下,隨後略帶譏諷地說了一句「阿羅哈」之後掛上電話。西蒙娜坐著一動也不動,電話還拿在手裡。她試著去理解為何艾瑞克說來電的人是警察,是男警察。她想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思緒就是不受控制,一直溜回到十年前她猛然發現艾瑞克對她不忠的時刻。
西蒙娜躺在床上,任由這些思緒在腦中團團轉,飛向各個痛苦的所在。她還記得艾瑞克是如何直視她的雙眼,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沒有和瑪雅搞外遇——說他甚至不認識任何叫瑪雅和*圖*書的人。這時候她抓出照片,一張一張朝他臉上丟去。
「再睡吧,小西。」他輕聲說著走出房間。
睡袍怪異地纏在她身上。她將睡衣解開重新拉正之後,翻過身靜靜側躺著,傾聽艾瑞克的一舉一動。
她看看鬧鐘,闔上雙眼。
「別鬧了,艾瑞克。」女人愉快地說完,聲音忽然變得好近:「我是丹妮耶拉.李察斯。喂?」
艾瑞克嘟囔一句和氣球、彩帶有關的話之後,拿起電話,匆匆走出房間,順手將門帶上。
那天剛好也是艾瑞克告訴她再也不為人催眠的日子。
瑪雅是個非常年輕又漂亮的女子,兩道濃眉,嘴巴寬闊、線條嚴肅。在唯一一張全身照裡,她躺在一張窄床上,只穿了內褲,一綹綹黑髮披散在她開闊白皙的胸前。她看起來也很愉快,兩頰透著一抹紅暈。
艾瑞克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響起之前,西蒙娜已經醒來。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