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這才想到，說不定班雅明現在正和她在一起。

西蒙娜小心地搜查班雅明桌上的報章雜誌，然後打開一個抽屜，移開一本關於二次世界大戰的書，底下跑出一張紙，上面有個黑色口紅印，下頭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她匆忙進到廚房撥打那個號碼，等候著電話接通，正當她隨手將一塊發臭的海綿丟進垃圾桶時，終於有人接起電話。

「好的，」西蒙娜說：「我會打電話回家問問看。我今天早上出門時，班雅明和他父親都還在家。我再回電給妳。」

西蒙娜環顧房間一圈，看到他已將哈利波特的海報撕下，所有玩具也幾乎都放進盒子收到衣櫃裡去，不由得略感惆悵。認識艾妲之後，他忽然迫不及待地想長大。

是一個微弱、沙啞的聲音，呼吸聲粗重。

「他今天沒來上學，」對方說道：「也沒打電話來請病假。碰到這種情況，我們通常會和家長聯絡。」

「對，那該死的……刺青。」

當班雅www.hetubook.com.com明被診斷出罹患類血友病，接手進行必要照顧的人是艾瑞克，而不是西蒙娜。靜躺一夜之後，是艾瑞克為班雅明輕輕地前後運動關節，以降低內出血的風險；複雜的注射也由艾瑞克執行，注射時針頭絕不能插入肌肉，而是要小心緩慢地打入皮下。這種技術要比一般注射辛苦得多。頭幾年，班雅明會坐在父親身上，臉壓著他的肚子，針頭刺入時輕聲哭泣。最近他則是看也不看就把手臂伸出去，繼續吃他的早餐，讓艾瑞克替他擦拭酒精、注射針劑，然後敷上藥棉。

她想起自己曾經如何對不會走路的班雅明失去耐心，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當時他兩歲，還在地上到處爬。：她會責罵他，見他哭了，又會取笑他像個小嬰兒。這時班雅明會試著走個幾步，但身體的劇痛隨即迫使他再次倒下。

助理從辦公室往外看，手裡拿著一疊厚厚的文件，面帶微笑也大聲回喊：「親親！」

「西蒙娜．巴克。」她強壓下悲ｈtｔps://wｗｗ.ｈeｔｕｂoｏk•com.cｏｍ傷的口氣接聽道。

「對不起，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對方聲音聽起來像是女的，她尖聲說不認識什麼班雅明，應該是打錯電話了。

溜冰鞋被遺忘在地板上，但班雅明的背包、鞋子和夾克都不在了，艾瑞克的大衣和圍巾也是。裝著班雅明藥物的Puma袋放在他的房裡，但願這表示艾瑞克已經替班雅明打過針了。

幫助班雅明血液凝固的凝血因子製劑叫Haemate。西蒙娜覺得藥名的發音聽起來很像希臘一位復仇女神。這種藥很可怕，也很令人不滿意，包裝時呈冷凍乾燥的顆粒狀黃色粉末，因此注射前得測量、溶解、混合並加熱成正確劑量。Haemate大大改善了凝血的問題，他們也不斷抱著會有更好的藥劑出現的希望。不過有了Haemate與高劑量的desmopressin，加上以Cyklokapron鼻腔噴劑預防黏膜出血，班雅明還算是相當安全。

當時他們並不知道他有血液疾患，每當他站和_圖_書起來，關節的血管就會爆裂。

「請等一下。」西蒙娜試圖讓聲音保持鎮定。「艾妲和我兒子常常在一起，我在想，也許妳知道他們人在哪裡，我真的有必要聯絡上班雅明。」

但西蒙娜太緊張，沒能回應她們熟悉的玩笑話，便隨手將外套往肩上一披，拿起袋子，幾乎是一路跑到地鐵站。

西蒙娜聽見背景裡有規律的嘶嘶響聲，好像是氧氣機緩緩運作的聲音。

「我只是打電話來問問班雅明的情況。」

空屋門外會有一種特別的寧靜。西蒙娜一插入鑰匙，就知道家裡沒人。

「妳好，我是艾茲柏學校的西芙．史圖瑞森。」一名年紀較長的女性說道。

她還記得當初收到緊急血液中心寄來的塑面識別卡，上面貼著班雅明的生日照，那張四歲大、滿臉笑意的面容底下印了一串字：

西蒙娜坐在藝廊的辦公室裡，正專注地看著畫家席姆．舒曼一身黑色忍者裝、劍高舉過頭的巨幅自畫像，袋子裡的手機忽然響起。

家裡沒有人接電話。艾瑞克今天早上應該沒有班。一股初萌https://m.hetubook.com.com的恐懼直刺入她的心，但隨即又想到艾瑞克很可能還在他心愛藥丸的作用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班雅明則是把音樂開得很大聲。她改打班雅明的手機，也沒有回應。短短留言之後，再試撥艾瑞克的手機，不過當然是關機了。

「喔。」西蒙娜遲疑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坦……斯塔。」

「你好，」西蒙娜說：「很抱歉打擾你。我叫西蒙娜．巴克，是班雅明的母親，不知道……」

自從認識艾妲之後，班雅明總是用一條裝飾著骷髏頭的黑帶子，把手機掛在胸前。兩人常常互傳簡訊直到深夜，早上被艾瑞克或西蒙娜叫醒時，班雅明的手機也都還掛在脖子上。

她朝藝廊助理高喊：「伊娃，我得回家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班雅明才十四歲，艾妲十七；他說他們只是朋友，但她很顯然是他的女友。他有沒有跟她說，自己患有血液的疾病呢？她知不知道假如班雅明不按時用藥，哪怕只是輕輕一擊，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我患有類血友病。萬ｈetubｏoｋ.cｏm•com一出事，請立刻打電話通知緊急血液中心：040-33-10-10。」

「坦……坦……」

「坦斯塔？艾妲在坦斯塔？」

西蒙娜掛上電話後立刻打回家。睡過頭或無視規矩，都不像班雅明的作風。

「對不起，我不懂。什麼刺青？」她懇求對方說清楚。

她坐下來把臉埋入手中，試著停止腦中所有可怕的想法。西蒙娜就是忍不住會擔心兒子。在她內心裡，總會不斷浮現班雅明在下課時間被籃球打到臉的畫面，或是想像他頭顱內部開始自發性出血：一滴暗色血珠像星星一樣擴散開來，一滴一滴浸滿整個大腦回路。

那女人不知厲聲說了一句什麼，就掛斷了。西蒙娜坐在那裡呆視著電話，正決定再回撥一次，忽然想通了她的意思，連忙打到查號台，問到坦斯塔購物中心一間刺青店的地址。西蒙娜想像著此刻的班雅明忍不住誘惑，讓自己的皮膚被打洞刺青，血開始流出無法凝固，她不由得全身顫抖。

「抱歉，我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