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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費德閉上眼睛,按摩著太陽穴繼續說道:「經過六年沒有惹事生非的莉蒂亞,獲准可以有部分時間離開高度安全區生活。」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道。
朗費德醫師十指互敲,舔舔嘴唇說道:「只不過……我只是想……」他略一停頓。「我只是想要一個保證。」
朗費德淡淡一笑。「她已經不成人形了,根本連和她對話都不可能。我不得不為她做電擊療法,開給她高劑量的抗精神病藥物,費了好大工夫才讓她的頭腦稍微清楚一點。」
約拿神情木然地點點頭。「請繼續。」他說。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六,下午

約拿張嘴正要說話,醫師卻舉起手加以阻止。
「我是個頑固的人。」約拿解釋。
莉蒂亞被院方收容,她母親則因虐童入獄。卡斯柏.艾佛森死的時候三歲。
安雅照樣又把工作做得妥妥當當。當約拿走進大門口,從服務台那個女孩的表情一眼就看出她知道他要來。
「朗費德醫師正在等你。上樓沿著右邊走廊第一間。」
他點點頭秀出證件。
朗費德點點頭。「催眠對莉蒂亞似乎幫助不大,」他傲慢地說:「她最後竟然企圖自殺,又第三度回來找我。」
「艾瑞克.瑪利亞.巴克。」約拿替他把話說完。
五年後她忽然再度出現,這次被送進高度安全精神科病房。莉蒂亞去到一處遊戲場,和_圖_書相中一個年約五歲的男孩,誘騙他到偏僻地區之後加以毆打。此一行為反覆多次才被逮到,最後一次還對被害兒童造成性命威脅。
「我當然可以傳訊你,」約拿輕聲說道:「目前檢察官正在準備莉蒂亞.艾佛森的拘捕令,到時候我們肯定會調閱她的病歷。」
約拿身子略向前傾。「所有的事,我想知道所有的事。」
約拿與朗費德四目交接,登時察覺那了無生氣的表情其實是壓抑了恐懼。
「我的診斷是這類說詞來自於她殺害幼小弟弟而產生的罪惡感。」朗費德態度堅決地說。
「所以你甚至沒有試著去調查她的自白有沒有任何事實基礎?」
「她有沒有跟你提到她崩潰的事?」
朗費德想了想。「有過一件事,但從未經過證實。」
約拿謝過她之後,爬上寬寬的石階。耳邊可以聽到遠處傳來重擊聲、吶喊聲和電視的聲音,而且有香菸味。院所外面環繞著一個有如教堂庭園的觀賞花園,樹叢被雨打得黑壓壓一片垂頭喪氣,格子棚架也被細長垂懸的攀藤植物的溼氣所損。看起來好憂鬱,約拿暗想。這樣的地方其實不是為了讓人康復,而是用來監禁。到了樓梯平台後,他四面張望了一下。左手邊穿過一扇玻璃門,有一條窄窄的長廊,他心想彷彿似曾相識,但一瞬間便明白,這裡和克羅諾柏看守所幾乎如出一轍:一整排上了鎖的門,門外有金屬和-圖-書手把。一位身穿長裙的老婦從一扇門內冒出,透過玻璃瞪著他看。約拿向她點一下頭,隨後打開通往另一道走廊的門。裡面有濃濃的漂白水與消毒水味。
「保證?」
「我很清楚法條,」約拿打岔道:「假如調查中的犯行可能被判兩年以上徒刑,那麼……」
辦公室很大,但幾乎完全是實用性裝潢。靠牆全是擺滿相同資料夾的厚重書架,沒有掛畫或照片,也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張看似小孩用綠色與白色粉筆塗鴉的畫釘在門上,是一張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的圓臉,還有手腳直接連在上面。三歲左右的小孩通常會把大人畫成這副模樣,可以看成是畫中人沒有身體,也可以看成這顆頭本身就是身體。
莉蒂亞第一次入院接受治療,是在她十歲殺死了弟弟卡斯柏的時候。她在某個禮拜天用一塊木頭砸碎他的腦袋。她對醫師說母親強迫她撫養弟弟,每當母親去工作或睡覺時,卡斯柏便由莉蒂亞負責照顧,她有責任訓練他。
「莉蒂亞失去了家人。」約拿喃喃說道。這時擋風玻璃被一輛逆向公車濺溼,他便啟動雨刷。
朗費德醫師只以強效的精神科藥物治療莉蒂亞,並未提供任何形式的療法。他認為她是遭受母親的莫大壓力才會殺人。經他同意後,莉蒂亞被安排在一個專收少年犯的開放式居所。當她年滿m.hetubook•com•com十八歲,便搬回老家,和她在居所認識的一名男孩同居,這男孩的身分已從紀錄上消失。
「警察嗎?」他口氣誇張地問,一面伸出寬闊肥厚的手。他握手的力道柔弱得令人驚訝,可能是約拿所感受到最柔弱的一次,而當他微微比了個手勢說:「請進。」臉上沒有流露任何絲毫表情。
朗費德聳聳肩。「我確實聽說了,不過我猜想催眠師幾乎可以讓人承認任何事。」
「我知道你來找我做什麼,」醫師說:「你想知道關於我的病人莉蒂亞.艾佛森的資料。」
一小時後,約拿走出醫師的辦公室。經過時又瞥了另一側走廊一眼,但長裙婦人已經不在,匆匆步下石階之際,發現天色已然全暗,再也看不到庭園與棚架。樓下櫃台的女孩顯然已經下班,桌面上空空如也,清得一乾二淨,辦公室門也上了鎖。四下靜悄悄的,雖然約拿知道這裡面住了數百名病患。
一九九〇年代,瑞典大幅削減精神疾病治療的預算,因此烏勒霍克是極少數仍繼續運作的精神科醫院之一。這間醫院自成一個世界,院區裡幾棟淺色建築矗立在一度由病患維護的深暗樹林、田野與庭園間,還有專屬的墓園。在入口處,約拿經過一個供車輛進出的舊式門廊,然後將車停在主樓前面,這是一棟優雅的古老建築,就坐落在建築群正中心,頂上有一座鐘樓。
「什麼事?」
醫師若有所思hetubook.com•com地注視他,面色沉重,眉頭緊鎖,他的五官有一種毫無生氣的感覺,好像臉部麻痺了。
那是她第二次遇見朗費德醫師,並成為他的病患,但這次所在的單位必須有法院許可才能出院。
約拿起身後,視線落在朗費德醫師辦公室裡唯一一張圖畫上,也就是門上那張幼兒的塗鴉。「那就是你。」約拿指著畫說。一顆會走動的頭,他心裡暗想,只有腦沒有心。
「沒錯,沒錯,」朗費德將那死氣沉沉的獨特目光轉向他。
「如果我懇求你呢?」
「所以你沒有把她的自白當一回事?」
上車後駛離停車場,他打了個寒顫。有個感覺困擾著他,一種無法明確道出的模糊感覺。他試著回想這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的。
「莉蒂亞在烏勒霍克的高度安全病房待了六年,一直都在接受治療。」朗費德解釋道:「她是個模範病患,唯一的問題是她經常與其他病友成群結黨,建立屬於自己的小團體,並要求成員對她絕對忠心。」她在建立自己的家庭,約拿轉向和平廣場方向時心想。這時他才猛然想起在斯坎森舉行的聖誕聚餐,還考慮著要不要假裝忘了,但卻也知道為了安雅,他不得不出席。
朗費德醫師已經等著了。
「謝謝你撥空……」約拿開口道。
朗費德搖搖頭。「據我了解,整件事都是那個催眠師的錯。」
「完全沒有出事?」約拿問道。
朗費德點點頭。「我希望這件事當中不要和圖書出現我的名字。」
「她獲准搬回家。雖然仍繼續接受門診治療,但由她自己照顧自己,」醫師說道:「我們全然沒有理由懷疑她聲稱想要好好做人的說法。兩年後,莉蒂亞的治療也該告一段落了。她選擇了當時一種非常流行的療法,她加入一個催眠團體,主持人是……」
「我不能做此承諾。」他嚴厲地說。
「你知道她告訴巴克醫師說她有個兒子叫卡斯柏嗎?還告訴他說她監禁自己的兒子嗎?」約拿厲聲問道。
「約拿.李納是嗎?」
照片上的莉蒂亞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一頭用指甲花染料染過的中長頭髮,帶著一抹怪異的微笑:迷人的表象底下有一股怒火在悶燒。
「兩個月前,她的狀況確實很好。」
醫師拿出一個檔案夾,和列在架上的其他檔案夾並無兩樣。他輕輕敲著封面說:「她就在這裡。」
「我想你應該聽說過關於患者病歷的保障與保密,」朗費德繼續說道:「除了……」
「你是什麼時候讓她出院的?」約拿問道。
「有位病患的臉受到損傷。她堅稱是自己割傷的,但有傳聞說是莉蒂亞做的。據我記憶所及那只是謠言,毫無真憑實據。」
醫師往後一靠,嘴角微微抽搐。這是截至目前為止,他唯一顯現出緊張或其他任何生命力的跡象。
朗費德走到幾乎被成堆紙張淹沒的桌旁,將訪客椅上一具老式的撥盤電話拿開,又朝約拿比了小小手勢。約拿把它解讀為請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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