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點頭。「所有的流量、路徑,我們都會保存三個月。要印一份給您嗎。。」
又有人敲門。這一回,他還來不及說「進來」,門就自己開了。瓦妮雅一馬當先、神情執拗地走進來:才剛瞥見哈洛森,她立刻煞住,害得尾隨在後的比利差點撞上她。
「那他用那臺電腦幹嘛?」比利轉向哈洛森,哈洛森立刻望向維克托。
「告訴他們我在忙。」
結果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我們得和他談一談。」她以攻為守,推開椅子站起來。
維克托再度點頭。「不過那臺電腦不能上網。這是一定的。」
他得到這份工作。對方說,韓瑟幫他寫了非常漂亮的推薦函;好吧,也許是他錯看她了。在她還是他老闆的時候,兩人雖然多所齟齬,但是來到緊要關頭,當她不得不客觀評斷他的工作表現、評估他是否能勝任勒賀加的職務時,她依然有足夠的專業拋開個人成見。真心讚賞他優秀的領袖特質,表示他會是一位傑出的典獄長。
「剛到職的人通常會有很多事要忙。」哈洛森一揮手,比比桌面,但他旋即意識到桌面太過空曠。以致無法讓訪客留下「工作滿檔」的視覺衝擊。「不過我可以撥幾分鐘給你們。」他繼續。「你們想知道什麼?」
「他是關在加強戒護區的三名重刑犯之一,除非事前申請,並且申請獲准,否則他們不能與訪客會面。真不幸哪。」哈洛森兩手一攤,彷彿在強調他有多遺憾自己幫不上忙。
三人感謝維克托的協助,後者立刻著手準備特調組要帶走的資料。待保安主任離開,門甫關上,哈洛森立刻傾身越過桌面,問道:
「我在這裡上班。」坐在舒適的辦公椅上,哈洛森稍稍挺直腰桿。「我是這裡的典獄長。幾天前剛上任。」
「什麼?」哈洛森迅速瞄一眼攤開在桌上的日誌本。今天第一個行程的時間訂在下午一點,用鉛筆寫的。難道他忘記與誰有約?或者,說得更明確一點,安妮卡忘記寫上他與誰有約了嗎?
「好吧……」
沒見到總警司,沒有演講,沒有獎牌,但詢問檯的女警們倒是幫他準備了蛋糕。沒什麼人好奇他的經歷,也沒幾個人拍肩膀問候他,但他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比如同事迎接他的方式和圖書、對待他的方式。他傾向相信同事對他多了一份尊重。尊重,也許再加上下意識鬆了口氣。執勤時中槍的警員人數原就不多:如果單就統計數字來看,在可見的未來,韋斯特羅斯警員執勤中搶的機率更是微乎其微,所以,他幾乎可說是代替全警局的同仁捱子彈。這麼多年來,他頭一次滿心期盼,每天快快樂樂去上班。雖然還是得和韓瑟打照面。
「不可能。」
「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的人。」安妮卡回答。「沒有預約。」她補上一句,彷彿能讀取哈洛森心思似的。
至少不是托克。霍格倫。他和托克第一次見面時,托克說他是調查工作非常重要的一分子;結果才過了一天,托克沒有任何解釋,就把他踢出調查小組。他們沒一個值得信任。雖然哈洛森根本不想見比利或瓦妮雅,但他能怎麼辦?他看看門口,助理還在等他回答。他大可叫安妮卡回覆他們,他正在忙,要他們改天再來:晚一點,最好晚個幾天,等他有時間熟悉業務、準備得更充分、對工作稍微上手了再來。他有權叫助理撒謊嗎?哈洛森不曾有過助理,但他認為替上司應付,或多或少是助理的工作吧。畢竟她的職責不就是幫他把事情安排得更順利嗎?回絕特調組的臨時拜訪絕對能讓他的一天過得更順利。
瓦妮雅沒說再見便大步離開。比利點頭致意,也跟著走出辦公室。
「他的牢房不是也有一臺個人電腦嗎?」哈洛森插入參與討論,完全不想被排除在外。
「他不可以打電話,最近也很少收到信。不過『那些人』的信倒是沒斷過。」維克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比利和瓦妮雅。「就是那些宣稱能用愛『治療他』的女人。」
哈洛森無聲詛咒。他原本還期望特調組對勒賀加的興趣只限於電話諮詢呢。在韋斯特羅斯共事期間,他們並未善待他,對他一點都不好,簡直差勁透了。雖然他在調查過程中一再證明他是多棒、多優秀的警察,他們仍無所不用其極、耍手段地將他排除在外,不讓他參與調查。
「對啊。」
安妮卡低頭看看手上的便利貼。「瓦妮雅.李納和比利.羅森。」
「真好。」
這是他第三天上班。他終於搞懂可列印標籤與自黏貼紙的那臺機器;和_圖_書而現在,他站在走廊上,面前是一塊金屬牌——金屬牌指明這房間屬於典獄長的勢力範圍。他撕掉背膠上的保護膜,把自黏標籤貼在門上。貼得有點歪,不過沒關係。標籤上的字非常清楚:典獄長湯馬斯.哈洛森。
「對。」
「副本。正本在海德手上。我再各印一份給您。」
嫉妒湯馬斯.哈洛森。勒賀加的新典獄長。
「我也說不上來……像是舉止不尋常、改變生活習慣、心情起伏變化等等的。總之就是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
安妮卡看他一眼——那眼神除了「不認同」之外,別無其他。她關門離開。哈洛森輸入電腦密碼,然後坐著將椅子轉一圈,看看窗外,等著電腦下載個人設定。今天又將是個風和日麗的美好夏天。
「不是肩膀,是胸口。」哈洛森自動糾正他。「好多了。還沒完全復原,不過……好多了。」
三人再度沉默,哈洛森這才想起他是否該請客人喝咖啡。這時維克托到了。維克托個子很高,穿著棉布斜紋方格襯衫,棕眼,平頭,八字鬍;比利和他握手致意,心裡聯想到莊稼漢。
「當然,不含色情網頁。」當比利向維克托重複他先前的問題——也就是海德上網有何限制,維克托答道。「和暴力有關的網頁完全連不上。這裡的成|人|網|站控管機制大概是你們能想像到最嚴格的了。程式是我們自己寫的。」
比利迅速切入,說明來意。「我們是為了愛德華.海德來的。」
「怎麼個限制法?」比利迅速追問。
哈洛森似乎非常享受他的職權——瓦妮雅實在無法不這麼認為。不過這也沒啥好奇怪的;畢竟上次見面時,他的地位被踩在很下面。不過就算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明白這是人性,瓦妮雅依然相當挫折。「申請要多久才會有結果?」她問,試著不讓聲音夾雜惱怒的情緖。
「但你知道我們是誰。」
不知怎地,槍傷竟成為他人生的轉捩點。手術結束、麻醉退後,他醒過來,發現珍妮在他身邊。她焦慮不安,但也謝天謝地他平安歸來,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他很幸運,子彈撕裂壁層肋膜——襯在胸腔(或稱肋膜腔)內側的一層膜,包著肺臟——導致血液流入肋膜腔及右上肺葉。但哈洛森只和*圖*書記得中槍超痛的。他休養三個禮拜。賦閒在家期間,他優間想像重返工作崗位之後的情景:總警司毫無疑問會致詞歡迎他歸隊,表揚他英雄般的貢獻;說不定他們還會準備一面專為這類功績設計的小獎牌,比如「因公負傷」什麼的。現場當然還有咖啡、蛋糕一類的飲料點心,同事會輕拍他的肩背恭喜他,同時避免碰到受傷部位,免得難受。另外也有部分同事渴望知道他當上英雄的感覺,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走進辦公室。空間也許不算太大,但全部屬於他。他終於不必再窩在警局的開放式共同辦公室裡。哈洛森在辦公桌後那張舒適的辦公椅上坐下來,桌面還算乾淨。他打開電腦,這是第三天上班,他對自己的業務執掌還不太熟悉,但這很正常。他到目前為止只做了一件事:要求同仁給他某囚犯的所有資料。這名囚犯被關在加強戒護區,而他之所以要資料,是因為特調組對這傢伙特別感興趣。其實他們昨晚又打了一通電話進來。哈洛森按住桌上的檔案夾,猶豫著要不要先打給珍妮。倒不是他有什麼事找她,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現在他倆很難碰到面,勒賀加離韋斯特羅斯足足六十公里遠,開車單程就要將近一小時。未來他的工時可能會更長,幸好目前問題還不大,懷孕的喜悅讓珍妮容光煥發、樂觀正向,現在她的世界到處充滿希望。哈洛森一想到她就不禁微笑。他才剛決定要給她打電話,突然有人來敲門。
「他與外界有機會聯絡嗎?透過哪些方式?」
「進來。」哈洛森放下聽筒。門開了,一名年約四十五歲的女士走進來。她叫安妮卡.諾林,他的助理。
「不客氣。」
「三到五個工作天。不過,我確信我們會幫妳以急件處理,畢竟你們可是特調組的人哪。我再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他往後退一步欣賞。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
瓦妮雅不理會這個問題。目前,特調組仍盡力保密、不讓媒體知道他們在追捕一名連續殺人兇手兼模仿犯。目前還沒有人把最近三起命案聯想在一起。暑假期間,報社大多只剩兼職人員留守,或許也是原因之一。特調組不想引起媒體注意,媒體愈不感興趣愈好;愈少人知道他們在查什麼案子,防https://www.hetubook.com.com堵消息走漏的成功機率就愈高。
「我知道。」
「最近這幾個月,海德有沒有什麼狀況?」
今天會是很棒的一天。走馬上任第三天。
哈洛森把桌上的檔案夾拉過來、打開,同時在心裡感謝他的幸運星——幸好今天早上他記得把檔案從家裡帶過來。在特調組打電話來查海德的隔天,他就準備好海德的資料,並隨身攜帶。這應該是個好兆頭。
「比方說?」
「你在這裡做什麼?」
瓦妮雅再度目瞪口呆。這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第二次露出這種表情。她轉身看著哈洛森。「為什麼不可能?」
他耳聞警局有人酸言酸語,說韓瑟只是想擺脫他,說她甚至還私底下幫他打點,要勒賀加那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接受他;但他們只是嫉妒。嫉妒他。
瓦妮雅點頭,顯然挺滿意他的答覆。比利接手。
「好的,麻煩你了。」
「打電話、寫信一類的呢?」瓦妮雅問。
「不行。完全不行,他沒有這方面的權限。他無法透過電腦與外界聯絡。」
「肩膀的傷好多了嗎?」過了一分鐘左右,比利開口。
「和海德?」
「我沒聽說。他的檔案上沒有特別註記。至於我個人也還沒當面見過他。」
「不是。這是我的新工作,是永久職。」
「規定就是規定,我無能為力。不過安妮卡可以拿表格給你們,讓你們申請會面許可。安妮卡是我的助理……」
「應該只是暫時吧?」瓦妮雅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謝謝。」
人生從此不同。
哈洛森凝視緊閉的門扉。一切都很順利。現在他打算給自己來杯咖啡,並且打電話給珍妮。
「特調組的誰?」
「玩填字遊戲、數獨那一類的。他偶爾也會寫寫東西。他說這是為了讓腦袋保持靈活。」
「社群媒體呢?」
從中槍算起的五個星期後,他接到通知面試的電話。同一天,珍妮驗孕,結果發現她有了。
幾個月前他提出申請,沒料到真的通過,沒把握的原因不是他不夠格,而是他在那段時間過得超級不順,沒有一件事合他的意。首先是工作一團糟:他和新老闆克絲汀.韓瑟處不好,至於他在職場上的表現,說實在也乏善可陳;可是這全都要怪韓瑟拒絕承認他是警界之寶。她不僅不懂欣賞,還處處與他作和-圖-書
對。結果害他運氣愈走愈背。再者,家裡的狀況也同樣令他窒息:雖然夫妻間不至於沒有愛(兩人反倒像發|情的兔子般做個不停),可是感覺好像太……太目標導向了點。當時妻子珍妮正在進行一系列受孕試驗,而他倆的生活重心完全以配合她懷孕成功為主。清醒時,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該怎麼做才能受孕,而他滿腦子都是韓瑟有多討厭、工作有多不順利及生活愈來愈苦澀。沒有一件事感覺是對的。所以哈洛森在冬天快結束前提出申請時,他不敢奢望會拿到這份工作。機率太低了。招募說明表示,這個職缺要到次年夏天才會正式空出來,因此哈洛森仍繼續待在韋斯特羅斯警局服務,漸漸也忘了申請的事。後來出了那樁少年命案,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介入調查,哈洛森中槍開刀。如果要他描述那次事件,他是胸部中槍;如果照筆錄上寫的,中槍部位約莫在肩膀下方。不管怎麼樣,至今仍未完全康復,用力時肩膀還是有點緊。剛剛他熨平姓名標籤時,又感覺到一次。
哈洛森表情滑稽地看著她。一般人在辦公室裡到底有幾件事好忙?
新人生。
家裡氣氛也不一樣了。他和珍妮更放鬆、更親暱,彷彿此刻共度人生比創造人生更重要,他們的性生活照常——照常活躍——但現在。他們的做|愛多了一份溫柔;變得更溫暖,比較沒那麼機械化,也許這是他們最後終於成功的原因。
「您有訪客。」
「當然是忙工作啊。叫他們改天再來。」
「那些信你還留著嗎?」
新工作。
「忙什麼?」
哈洛森不知道。不過,他知道要問誰:勒賀加的保安主任維克托.貝克曼。維克托立刻接聽內線,表示他馬上過來。哈洛森三人在空蕩蕩、毫無個人色彩的辦公室裡默默等待。
「報告上說他可以翻閱圖書館的報紙、雜誌和書籍,此外,他還可以上網,不過有條件限制。」
瓦妮雅點頭。又是一個小小的人生之不可思議:竟然有女人會被全國最叫人駭怕、最喪心病狂的男人吸引,甚至趨之若鶩。
「但你卻不打算見我們?」瓦妮雅又發飆了。她一屁股坐在給訪客坐的扶手椅上,一臉挑釁。
「你能調他的瀏覽紀錄嗎?」瓦妮雅問。
「可以請教你們,為何對海德這麼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