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他自詡為常客的最後一天吧,瑟巴斯欽一邊這麼想、一邊走進溫暖的夏夜。管他的,他還怕找不到地方窩嗎。
他把挫折發洩在收銀臺的女士身上。
若要問斯德哥爾摩最不缺什麼,答案是咖啡店。
「我可以重新煮一壺給您。」女士好意地說。
「咖啡難喝斃了。」他說,狠狠瞪她。
他會懂的。
還有女人。
瑟巴斯欽在酷熱的城市裡漫無目的地穿梭,漸漸對自己生起氣來。這幾天他諸事不順,每件事都惹他發脾氣,簡直氣炸了。
波亥姆街(Polhemsgatan)。他又來了。瑟巴斯欽人在他自認已經有資格自稱「常客」的咖啡店裡,坐在他最喜歡的位置。這一桌有最好的視野,可以清楚看見他的前工作和-圖-書地點: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現在是她在這裡工作。瑟巴斯欽已經喝到第三杯,他再看一次牆上的白色塑膠鐘。他咒罵自己、咒罵史提芬,都是他害他一路殺到佛列斯卡帝去找那個女人——結果是個恨他的女人,早知道他就應該繼續窩在咖啡店,等她,再怎麼樣也省事多了。
不過這個說法符合邏輯。他們會理解他何以捧著咖啡坐在這裡,瞪著窗外那棟灰色水泥大樓。要是被瓦妮雅發現,他在她家外面的小山丘上閒晃,絕對更難自圓其說。
他可以信任托勒。
因為他也是失去家庭的人。
倒不是托克曾考慮讓他回去。至少在韋斯特羅斯事件之後,他肯定不會答應。
他必須見到她。
「去死吧。」他啐道,怒氣沖沖走出去。
他媽的,為什麼每件事都跟他和圖書作對?
在這間位於波亥姆街的咖啡店裡,他的感覺幾乎稱得上舒適。只要離他的前工作地點愈近,他心裡就愈踏實。在這裡,他不必太小心翼翼地東躲西藏。他應該待在這裡,理由有好幾個:要是瓦妮雅或其他人看見他,他可以說他來這兒找人、說他在等前同事、說他與人有約卻被放鴿子。如果他們不信,還可以改變策略,宣稱他到這裡來是因為他希望他們能讓他回去,回特調組。他們會買帳。
他要還擊。他要給每個人、每件事一點顏色瞧瞧。他要打給托勒。叫他挖得愈深愈好。深深鑽進那些完人的生活,狠狠地挖,直到扒出屎糞為止。安娜.艾莉森和瓦德邁.李納要為他的霉運負責。對,他也要查查安娜。也許她才是弱點,是那個可以讓他們完美中產階級表象崩裂www.hetubook.com.com的小小裂縫。他絕對有辦法從她身上挖出骯髒事來。祕密與謊言對她而言絕不陌生,因為瓦妮雅連生父是誰都不知道了;當然,安娜一定會合理化自己的行為,說她全是為了女兒好。但誰給她權利這麼做?誰說她可以扮演上帝?他想親近女兒,但眼前最多只能拉近到幾百公尺而已,好像他收到什麼禁制令似的。瑟巴斯欽停步。他可以叫托勒擴大調查範圍。查查安娜.艾莉森。瑟巴斯欽掏出手機,但旋即塞回口袋。幹嘛打電話?他轉身朝最近的計程車招呼站走去。敢情他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托勒就住在謝霍蒙(Skarholmen)呀。
在飯店酒吧短暫試過幾次失敗的獵豔行動後,瑟巴斯欽差不多要放棄找人陪他結束這糟糕一天的念頭了。來到這種時間,就連皇家圖和圖書書館也關門了。如果要釣女伴,這棟富麗堂皇、位於胡姆勒加登(Humlegarden)的建築物,是他最喜愛的地點之一。他的策略很簡單:先在大閱覽室中央找好位子,借幾本書。最重要的是帶上幾頁他自己的著作影本,並且確定印得夠清楚,然後坐下,假裝正在苦思、構思新段落,斟酌正確字眼。等時機差不多了,他會擱下某位剛好經過的女性,「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正在寫我的新書,不知您方不方便幫我看看這個句子?」若是這張牌奏效,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移駕隔壁的安格雷飯店(Anglais Hotel)共享美酒了。
塑膠時鐘的長針已走過半圈,現在時刻是五點二十五分。咖啡店裡沒有其他客人。方才那對關係似乎出現裂痕的年輕情侶不知何時消失了,瑟巴斯欽沒注https://m.hetubook.com.com意;而他懷疑可能是老闆娘的老婦人正在收拾冷藏櫃裡的現成三明治。瑟巴斯欽又一次望向窗外,看著水泥大樓正面,但找不到他要的目標。也許他該往下一個地點移動。但問題是要做什麼?他不想回公寓、不想回到前一段人生的殘渣裡,但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膽子跑回她公寓外那個熟悉的瞭望點。太危險了。從統計學看來,每回去那地方一次,被逮到的風險就愈高。但他非得找件事來做,找一件能紆解煩躁、排遣焦慮的事來做。他完全不想再和昨天那女人見面,雖然她可能是最容易的替代人選。艾麗諾.柏奎斯特。那天早上,她試著留住他的方式有些不對勁。她一直想問出更多他的事,這令他厭煩。她的頻頻追問和她挽他手臂這兩個舉動都很討厭。親暱是有界限的。
他媽的,為什麼每件事都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