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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領了。」他感激地看她一眼,注意到此舉似乎令她更加氣惱。這種感覺好奇怪;他離她這麼近,卻是兩人中唯一知道完整情況、了解所有細節的人。
「才怪。」
「夠了!」她突然暴怒。
「那樣。就你剛剛那個樣子,我連你腦袋裡在想什麼都不想知道。」
瑟巴斯欽再一次拿起相框。
「什麼?」
於是他下樓。廚房在屋子後方,可通往一片大院子,院子延伸出去則是精心設計、十分美麗的花園。廚房和樓上浴室一樣光潔明亮。白色櫥櫃營造開放、愉悅的空間感,搭配黑色花崗岩製成的流理臺;兩張吧檯高腳椅靠在中島旁,瀝水架上還有幾個碗碟,除此之外,一切驚人地乾淨整齊。當他正要往餐室移動時,他聽見瓦妮雅叫他。
瑟巴斯欽沒有回答,繼續盯著手裡的照片。他倆站在某處海邊,看起來好開心,深深相愛。女人摟著男人,男人直直凝視鏡頭。背景看起來有點像哥德蘭島(Gotland),但也可能是厄蘭島(Oland),總之是礫石海濱。某個不會太久以前的夏天,抑或恍如隔世——對哀慟逾恆的丈夫而言,或許正是如此。他將相框輕輕放回原處。腦袋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瓦妮雅火氣上來了。瑟巴斯欽決定先放下照片。他站直身體,看向她。「食物。」
長久以來,他只能遠遠看著她,因此現在能和她如此接近,著實令他有些陶和圖書陶然。他不記得最近一次有這種滿足、平靜的感覺是什麼時候了。不管她有多生氣,他都希望這趟車程永遠不要結束——無奈此刻斯德哥爾摩的交通十分順暢——希望他能永遠和她坐在車裡。兩人沉默地沿著歐洲四號公路南行。通過埃辛格島群(Essinge Islands)時,她無法再沉默下去了。
「還沒,我覺得你可能會想親自動手。」她往旁邊挪一步,讓給他。「但我希望你很快就能說明我們為什麼要找這個。」
剩下的路程中,兩人沒再說半句話。
「來地窖!」
她油門踩到底。
「瑟巴斯欽?」她打斷他。
瓦妮雅開門,回頭看他。「要進來嗎?」
深藍色富豪(Volvo)上的兩人靜默無語。瓦妮雅把車開出佛理漢大街的地下停車場,在管制哨稍停,亮證通行,接著轉進朵寧霍姆路(Drottningholmvagen)。瑟巴斯欽細細端詳她,她毫無疑問在生悶氣。從換檔、不停超車變換車道、他開窗她瞟他的眼神——因為他讓外頭潮溼、熱烘烘的夏日空氣流進車裡——她的每個動作都帶著強烈的怒氣。
「妳打開了沒?」
「瑟巴斯欽!」她再喊一次。
一只漂白水塑膠空瓶。
瓦妮雅轉身下樓,瑟巴斯欽繼續有條不紊地把二樓檢查一遍。樓上另外還有三間房,一間似乎是這對夫妻共用的書房,裡面有印表機和影印機。瑟巴斯欽猜想電腦應該已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被比利帶走了。一座書櫃倚牆而立,從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的懸疑驚悚小說到料理書籍,全部整整齊齊、排排站好。瑟巴斯欽沒找到他要找的東西,離開書房,回到小起居間。
瑟巴斯欽看也不看便直接搖頭。「必須是那種可以從外面上鎖的空間。」他在原處站定,環視整個房間。床頭櫃上疊著幾本精裝書,書後有面銀色相框,相框中是一對愛侶幸福微笑的黑白照片。相框玻璃血跡斑斑。理查與卡翠娜.格蘭倫。憑著在警局簡報的記憶,他認出她。他拿起相框。
瓦妮雅怒瞪他,表情幾乎可以用噁心、厭惡來形容。
「她在樓上被殺。要找什麼?」
「怎麼了?」
「妳該不會以為……」
他把手臂垂在車窗外。他喜歡她的直接,這讓她感覺更真實。精力充沛。更堅強。
「我想先看看臥室。」
「要不是你這人混帳得徹底,我搞不好還會替你感到難過。」
「了解,那麼這個可以上鎖的櫥櫃裡到底有什麼?」他聽見她在門口發問。
「噢,這樣啊,可惜兩全不能其美。」
「你是受虐狂嗎?」
排得一絲不苟、整整齊齊。
他閉嘴。
通往地窖的樓梯在前門旁邊,他費了番工夫才找到。狹窄、幽暗的階梯步步引領他走向昏暗不明的地下空間。雖然格蘭倫夫婦在這兒布置了不少現代藝術畫報,但顯然這裡不是他們的主要活動空間;顏色不再鮮豔,家具的亮光和圖書漆亦明顯斑駁。地窖裡飄著淡淡的香氣,與樓上濃濃的腥甜比起來,這種氣味好聞多了。樓梯底下的空間顯然一度被當作娛樂室使用,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以儲藏為主。天花板很低,瑟巴斯欽時不時得低頭避開熱水管。某一面牆的頂端開了一扇窗,透入有限天光:一盞樸素的立燈立於一角。瓦妮雅站在一座破破的櫥門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一條巧克力棒。
「你是不是很習慣別人討厭你,所以就算別人拚了命的忍受你,你也開心?」
瑟巴斯欽把頭轉向前方。雖然她什麼都不知道,卻愈來愈接近真相;不加思索、一無所知卻驚險擦過真相邊緣。不知為何,他還是想繼續刺探那個不可能。然而光用想的就已經不容易,化為言語更難。
「意思一樣,看妳怎麼說嘍。」瑟巴斯欽縱容自己小小微笑一下。她當真以為別人的想法能左右他的行為?
「假如妳和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打住,換個方式重新起頭。「假如我們在人生的另一段時刻相遇,我的意思是說,萬事總有因,然後……」
「所以我們到底漏掉什麼?」瓦妮雅聽起來很沒耐性。
稍縱即逝。
一杯汽水。
「瑟巴斯欽!」從聲音聽來,她好像離這裡很遠。
兩人默默上樓,動作輕緩。命案都是這樣。死亡總能叫人降低音量、慢下步伐。來到臥室,兩人在門口站定。臥室以漂亮的黃色壁紙裝飾,圖案雅致。窗簾全放下來,床罩全部移除,但雙層大面積擴散的https://m.hetubook.com.com深色污跡說明了一切。瑟巴斯欽慢慢走進房間,東瞧瞧西看看。
瑟巴斯欽猛地從白日夢抽離,轉頭看她,不太明白她的問題。「什麼……我不是。」
「臥室在哪兒?」
經過浴室門口,他稍微瞄了一眼;最近似乎才翻修過。白色基底,乾乾淨淨,從地板到天花板全鋪上磁磚,設有淋浴間和SPA浴缸。浴缸頗為寬敞,是那種現代夫妻偏好的浴室設計。不過這也不是他要找的。穿衣間也許更符合目標用途,但穿衣間不能從外頭上鎖。
兩根香蕉。
「那你幹嘛回來?」她氣得眼睛眨個不停。「你為什麼堅持要待在一個沒人喜歡你的地方?」
「閉上你的嘴。」
「比利只是沒有明白表示討厭你。」
海德。
是他。真的是他。
「你把窗子打開,冷氣會不冷。」
瓦妮雅惱怒地點頭帶路。「在樓上。」
「哪樣?」
一包森永瑪麗牌(Marie)餅乾。
「不要再那樣看我!」
「什麼夠了?」
「大概吧。」
關於她,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她有什麼夢想?每天早上坐在餐桌旁,她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她和那個她以為是父親的男人,為了何事縱聲大笑?他有一天也能像那樣認識她、了解她嗎?他審視地看著她。
「某個小空間——像小起居間之類的,或是櫥櫃、五斗櫃。」瑟巴斯欽回答。在床邊彎下腰。瓦妮雅疲憊地望著他,指指房間另一頭的白色拉門。「那裡頭有幾座衣櫥。」
他答不出來。他伸手,試試門把和-圖-書。櫥門鎖上了。他用另一隻手轉動鑰匙,接著再壓下門把,門開了。裡面很黑。他倆身後那盞立燈其實照不了多遠,但藉著稀微燈光卻足已以辨別地上幾樣物品的外形。瑟巴斯欽全身一僵,他知道裡頭一定有燈,遂往門裡摸索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摸到了,沒有燈罩包裹的白色燈泡亮了起來,將他盤旋不去的焦慮化為事實。
「當然要。」瑟巴斯欽跟上她,兩人魚貫入內。屋裡熱氣逼人,帶著窒悶、幾近腥甜的氣味。她一定流了很多血,瑟巴斯欽心想,所以味道還沒散掉。
瑟巴斯欽看看這座櫥櫃,再看看瓦妮雅。「真希望我錯了。」
鄰近斯德哥爾摩的諸多住宅區中,不乏許多悉心照料、漂亮迷人的房子,托倫斯路十九號便是其中一幢。瑟巴斯欽注意到,屋主對眼前這座花園鐵定投入數不清的愛與時間,然除此外,這地方並無特別之處。唯一醒目的是前門上幾個揭露此地曾發生悲劇的鮮黃大字「犯罪現場,禁入」。瓦妮雅率先跨上臺階,打開門鎖。瑟巴斯欽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站在清理乾淨的花園小徑上,端詳整座屋子:兩樓洋房,紅磚屋頂,黃白窗櫺。外牆看起來乾淨整潔,每扇窗都有窗簾,窗臺的白色花盆種植一株株綠色植物。不過幾天前,一對懷抱夢想與願望的愛侶還住在這裡。他們也許無意出名,但他們確實想好好活著。
「我說,那個密閉空間裡到底有什麼鬼名堂?」
模糊。
「比利喜歡我。」
「這個咧?這有可能是你要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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