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比利.羅森。您知道或看到些什麼嗎?」
「有些警察在找一個孩子。他不見了。」
「誰威脅我?」她的語氣帶著一絲絲揶揄,好像她聽到什麼荒謬的說法,克制自己不笑出來似的。
「我的意思是,我不怕你表現得比我好。」
「您住這附近?」比利重新站直。狗狗對他的手展現過度的熱情與興趣,狂舔不已。大概是缺乏鹽分吧。
比利嘆氣。他問到的可是好消息耶。
「謝謝您!」比利好不容易才按掠住擁抱她的衝動。「謝謝妳!」然後收起速記本,拔腿往回奔。
瓦妮雅瞄瞄福特車,或者該說是福特的殘骸。除了幾個小地方沒燒到,讓他們剛好能判定車身是藍色,其餘盡是一片灰。灰燼的灰。輪胎和保險桿都熔掉了,車子內部也是;車門與車頂因高熱缉曲,玻璃全碎;後車廂大敞,引擎蓋消失不見。也許是引擎有什麼東西爆炸了。若是這樣,烏蘇拉晚點會告訴他們。此刻她正繞著車子走,從各個角度拍下照片。
「你問她車子的事?」
天大的消息。
「找到那孩子了嗎?」她問,避開問題。「什麼孩子?」
打從珍妮佛上報她的發現,並且被告知待在原地等特調組接手以來,她一直在思索她動手開後車廂的真正理由:她希望能找到屍體,想找到疑似幫派惡鬥的證據。但這套說詞大概無法說服他們。她知道特調組會怎麼想:大晴天的,有誰會想到在西格圖納郊外礫石坑搜索被處以私刑的被害人?比較溫和的批評是「愚蠢至極」,最壞的大概是「缺乏專業判斷」。可是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幾年前,警方在哈蘭(Halland)的六號公路上發現一輛燒燬的汽車,後車廂內有兩具焦屍;當時珍妮佛願意用她所有的一切來換,只盼能坐在第一輛抵達現場的巡邏車上……但今天,這輛車的後車廂空空如也。所以她在等待特調組抵達期間,已經想好一個較合理的說法,解釋她為何打開車廂。
「沒有。還沒。」
「這時候雞油菌菇才正要開始冒出來。現在是有點乾沒錯,但春末很潮溼,所以林子裡有很多……」她仰頭看看清澈藍天。「不過,再多下點雨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
比利一時無語,原本期待瓦hetubook.com.com妮雅會丟出一大堆問題,和這件案子、和尤漢森、和目擊者有關的問題,但她卻不問這些,竟只好奇他為何離開礫石坑,語氣隱隱帶著責備。
「妳到底是怎麼回事?」
釐清先後順序。比利心想。
七月……
「是左眼嗎?越過眼睛,直劃到臉頰?」比利拿筆在自己臉上比畫,說明他的意思。女人點頭。
瓦妮雅轉回來看珍妮佛。「妳動過現場嗎?」
「為什麼?」
珍妮佛看著她的背影。特調組。那是她應該去的地方。一等她結束西格圖納的實習,她要馬上提出申請。這個叫瓦妮雅的幾歲?也許三十?那她們只差五歲,她看起來也不像剛進去的菜鳥。如果瓦妮雅辦得到,她也可以。而且她一定會進去。但首先她得找到盧卡斯.黎德。附近有個被當地人叫做「邊境」的地方,離這兒不遠。那裡應該很有希望。
瓦妮雅瞥了他一眼,比利覺得速度變慢,她似乎本能地慢下車速,因為驚訝。
瓦妮雅並未立刻回答。眼前有好幾個選項:她可以繼續不說話,無視他的問題;她也可以反駁他,表示如果聽起來不太客氣,她道歉,她沒有那個意思。
「也是啦……」比利上車,繫好安全帶,瓦妮雅進檔開車。「羅蘭.尤漢森來過這裡。」
這一回她不費事壓抑了。她迸出一記短促、刺耳的笑聲。「哦,是啊,絕對是,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對。」
「您遇到的那個人……」比利決定讓她暢所欲言,但,有機會就導回正題。
「那輛車出現在這裡的時間大概介於昨天早上十點和……」比利打住,其實他們根本不清楚車子是何時開到礫石坑邊的。車身已完全冷卻,因此時間可往回推至少十小時;除此外,棄車的人任何時候都能把車子開來這裡。他聳了聳肩,「……晚上之間。這段時間您有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事物?」卡琳娜還沒聽完就已經開始搖頭。
方才下樓來到停車場時,她把鑰匙拋給他。「你開。」
「幾號公車?」
「沒有。他上了公車。」
「只要我不照妳說m•hetubook•com•com的去做,或是我自己主動去做什麼事,妳就發飆。」比利硬要說下去。「妳覺得受威脅嗎?」
「你自己跑來找目擊證人?」
「為什麼這麼做?」
「不是。我走在小路上,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結果碰巧遇到她。」
在她出門採蘑菇的時候。
「您還記得他的長相嗎?」比利掏出筆和速記本,翻到空白頁。
比利倒抽一口氣。好不容易!終於有人看見他了。過去那傢伙始終像條該死的鬼魂般神出鬼沒,但卡琳娜.托坦森看到他了。
「哦,才不是這樣吧?不過你這幾天似乎都自己一個人行動,算了。」
「個子高,穿著不像來野外踏青的。皮夾克,長髮綁馬尾。一隻眼睛有一道很大的疤。」
「我遇到一個女的,她就住在岔路口。」他指指他倆剛才經過的紅木屋。「她在這裡看見他。昨天。」
可能是關鍵資訊。
又或者,她可以說實話。
瓦妮雅望著眼前穿制服的同僚。她的語調帶著不容錯認的訊息:期待,接近興奮。
「我住那兒。」女人指指岔路口的紅屋子。
「你說關於那輛車?」
「我去小路上晃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顯然比利也有同感。他們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裡,至少現在不行。「比如說?」
「我不知道。有就好,什麼都好。我們不用全站在這兒盯著妳一個人採證吧?。」
「不是這樣的。我原本只是走在小路上,她剛好出來遛狗。」比利盡力把不舒服的感覺暫時擱下,但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他解釋得過分小心。「她問我們在這裡幹嘛,我回答她後,她就說她遇到一個人,那人有一道超級大疤,而且還是從礫石坑那個方向走過來的。我能怎麼辦?叫她先閉嘴,等你們都到齊了再一起聽她說下去?」
「用那種語氣說『哦,是啊,絕對是,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557。往庫桑根(Kungsangen)方向。公車從那邊走。」卡琳娜指向幹道。比利看見離她家約五十公尺處,有座站牌。
「我不知道,住這附近的一個小男孩。而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人在礫石坑那邊發現一輛燒燬的車子。」
「烏蘇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我們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www.hetubook.com.com「他從那邊冒出來。」她用大拇指朝肩後比了比。
「動過。我打開後車廂。」
「只有這樣?」瓦妮雅確認。
比利走在小徑上,邊走邊掃視周邊區域。他不太知道他要找什麼,或者以為他可能找到什麼。運氣好的話,也許他們的兇手會在這附近犯下錯誤也說不定。兇手至今還不曾留下任何會引起警方注意的線索,也許這回他隨手扔了一只空汽油桶,最後引導警方找上當地的公共監視器服務站……不用說,這純粹是痴心妄想,但是在森林小徑隨處亂找,至少好過站在壞脾氣的瓦妮雅旁邊,跟她一起盯著燒焦的汽車。
「珍妮佛.荷姆奎。」女警報上姓名,伸手相握。
「我們在找一個失蹤的六歲男孩,只是想確認他沒躲在裡面……太燙了。」她補上最後一句。特調組的李納警官點點頭。這告訴珍妮佛,她不僅接受她的說法,也對她的處置微微留下好印象。
在這個炎炎夏日天。
「對。」
他逕自走開,彎身鑽出警戒區,踏上小徑。瓦妮雅仍待在原地。事後看來,方才他們三人一聽到消息便匆忙趕來,其實稍嫌莽撞。但他們太希望有所突破、太渴望有進展了。他們希望能發現新線索,也由衷盼望這次能找到,但現場實在乏善可陳。幾乎不可能找到腳印,沒有目擊證人,沒有公共監視器。車子,烏蘇拉會處理,除此外,他們還能做什麼?就像比利說的,沒道理他們倆杵在一旁全程觀摩,但這工作總得有人做,而且顯然就是她。真要命,她快熱死了。
「你們在找的那個。」
比利快筆記下。
「我出門採蘑菇時碰到一個男人。」原本的搖頭漸漸被沉思的點頭取代。「昨天的事。」
「妳要去哪裡?」他問。
比利把車停在礫石坑旁,前面是烏蘇拉的吉普車。他關掉引擎,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看著烏蘇拉下車,打開後車廂,拿出兩大袋裝備。瓦妮雅坐在他旁邊,戴著墨鏡,腦袋抵在椅背上,呼吸規律平穩。
瓦妮雅嘆氣。車牌燒得無法辨識,光憑肉眼根本讀不出來,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要找的福特,極可能得浪費寶貴時間、耗在這裡好幾個鐘頭,只因和*圖*書某人懶得把車開去報廢場。
「原來如此。」
比利決定試最後一次。「或者您出來遛狗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附近有車?或者某個看起來不像住附近的人?」
「對。」
「只有這樣。你們為什麼對這輛車這麼感興趣?跟什麼案子有關嗎?」
「從礫石坑那邊?」
比利停筆。很大的疤,聽起來頗像羅蘭.尤漢森。
瓦妮雅走近燒燬的汽車,往車裡瞧。熔得一塌糊塗的塑膠,燒焦的輪胎,變形的金屬板。烏蘇拉還在拍照,但她通常能很快根據現場狀況做判斷,歸納重點。瓦妮雅直起身子。「有什麼發現?」
「你怎麼知道?」
他沒跑多遠,大概幾百公尺,便遇上瓦妮雅;她開車迎面而來。她慢下車速停在他旁邊,搖下車窗,等他喘過氣來。
「這樣的話,我認為妳應該繼續找他。」瓦妮雅低身鑽過警用膠帶,加入烏蘇拉和比利。
「和海德一起在勒賀加蹲過的那傢伙。」
比利倒向椅背。他可以繼續追問「為什麼」及「為什麼不會發生」,繼續鬥下去;但此舉意義何在?他在她心裡是哪種警察,她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沒什麼好說了。瓦妮雅顯然也有同樣的想法。
在那之後,她不再開口,沒說過一句話。他把車開出市區,在沉默中朝北方前進。車子開上十八號公路不久,問她介不介意他開廣播;她沒答腔。他把頻道轉到「流行之聲」(The Voice),剛好是「史奴比狗狗」(Snoopy Dogg)的曲子,她沒吭氣,所以他推測她睡著了。開過布洛球場,右轉二六九國道,並且在GPS的輔助下,找到通往勒斯塔(Lovsta)附近那個礫石坑的隱蔽小路。現在他們到了。他輕搖她的肩膀。
「卡琳娜.托坦森。」
「這話什麼意思?」
「之後他往哪個方向去,您有看到嗎?有人來載他嗎?」
「瓦妮雅.李納,特調組。車子是妳發現的?」
「醒醒,我們到了。」
「對。」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一回他決定不掩飾自己的怒氣。憑什麼要他忍?他氣瘋了。
「十二點十五……十二點二十分。他搭的應該是十二點二十六分那班。」
「叫什麼名字?」
「請問貴姓大名?」
「沒有。」
她的視線緊緊鎖住前m.hetubook.com.com方路面,比利認為他隱約察覺她嘴角漾起小小的微笑,但他不太確定。然而不管怎麼說,她的回答可是諷刺意味十足。
「我沒睡。」瓦妮雅坐直,伸伸懶腰。
瓦妮雅沒說話。相反的,她擺出一副全神貫注於前方路況的模樣。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今一整天都有警察在附近繞來繞去的。」女人與狗走向比利,比利彎腰摸摸這興奮小子的腦袋。
「您記得當時大概是幾點?」比利幾乎可說是屏息以待。如果能問到時間,他們就能找到那輛巴士、找到司機,問出那傢伙在哪站下車。卡琳娜想了想。
兩人在沉默中駕車前進。
「非常厲害的助燃劑。目前研判車裡應該沒有人。」烏蘇拉放下相機,隔著車頂對上瓦妮雅的視線。「我不想預設立場,妳也別想太多。」
「你是警方的人嗎?」女人跨上小徑,離比利只有幾公尺遠。獵犬頻頻喘氣、扯動牽繩,一副想撲上來打招呼的模樣。
瓦妮雅左轉上幹道,催油門加速。又是批評。到底是為什麼?不管從哪方面來想,他都想不透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他拒絕幫她查資料,但也就只是這樣啊。他只是多了企圖心,想進步,想改變。他決定直接挑明了說。
他約莫走了八百公尺,仍舊沒有任何發現,也快走到小路盡頭。前方一百公尺左右是岔路口,路口左手邊有棟木屋,外牆上紅漆,白屋簷,白窗框,硬石地基,磚瓦屋頂高而斜,車道上停著兩部車,院子裡還有一輛三輪車。這裡肯定有人住,值得一訪。比利轉而向屋子邁進。但沒走幾步,便聽見右後方的樹叢後有沙沙聲;比利一個轉身,右手直覺按住佩槍,但一看是名牽著狗的三十多歲女性,隨即放鬆戒備。那狗大概是某種獵犬吧。塞特犬,棕色長毛,而且牠很熱,舌頭像領帶般垂在外面。
「因為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
卡琳娜注意到他懷疑的表情。
比利挺直背脊坐正。「我。」他直率地說。「妳怕最後我會表現得比妳好,還是怎樣?」
兩人下車,走向燒燬的福特。礫石堆此起彼落,平靜無風,空氣窒悶,蟲鳴處處。瓦妮雅猜想此刻氣溫大概四十五度上下。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的制服女警站在圍起的警戒區外,瓦妮雅走向她,比利繼續朝車子走。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