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舉刀。門口突然傳出叫喊。
「求求你,拿我換她一命。求你了。」
她轉頭瞄海德,明白她的耳朵沒騙她。他的臉龐因期盼而發亮。這是海德一直在等待的聲音。他等了好久、好久。
顯然海德還不打算現身。
「也許事情並沒有完全按計畫走,但至少我逮到你了。」他慢慢走向瑟巴斯欽。低頭看著縮在角落、血流不止的男人,冷酷如冰的表情再度回到臉上。他揚起刀子。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碰到某樣東西:在床舖右側面,有個硬硬尖尖的東西從床單底下凸出來,刮過她的手。他把睡衣蓋過她的頭,動手往下扯,而她的反應是盡可能將身體向右扭動,試著躲開他。她勉強瞄瞄那尖硬的玩意兒,想弄清楚那是什麼;但以她目前躺倒的位置完全看不見。角度不對。而且她的視線幾乎完全被睡衣擋住,因此她試著用手摸索。摸不到,她的右手探不到床邊;於是她決定再扭動掙扎一次,目的是讓她的右手能接近那個尖銳物。她發出無聲的嘶吼,全身繃緊,讓身體變得像木板一樣硬邦邦。這個動作似乎害他暫時失去平衡,於是她乘機把身體往右甩,讓手能再往外探一點;她的手指在床單邊緣摸索,瘋狂搜尋突出的尖銳物。希望那玩意兒沒有被固定住。海德再次壓倒她,試圖奪回主控權。她讓他贏,但是用右手緊緊扣住床緣。成了。她容許他開始替她套睡衣,手指繼續移動摸索。睡衣硬扯過頭,她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抬起左手反擊。摸到了!應該是金屬物,尖尖的,很硬。掙扎的動作導致手指暫時滑開,不過現在她知道大略的位置,所以很快又設法掐住了,摸起來像斷掉的彈簧,快鬆脫了。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揪扯。拔不出來,她改變策略,開始前後扳動,試著鬆動底部。前、後、前、後,盡可能飛快扳折。
他咿咿呀呀推開門,踏進漆黑狹窄的玄關。
就在這時候,瑟巴斯欽看見她了。她衝過房間,手裡拿著某樣東西。
「放她走。」他說,語氣盡可能保持堅定。「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海德微笑起來,表情說明一切,簡單一個搖頭即證實瑟巴斯欽心底最糟的恐懼。
海德臉上只有純粹的滿足。「這得請您原諒了,我打算直接跳到結局。」他低頭看和*圖*書著瓦妮雅,然後抓住她的長髮,一把將腦袋往後扯,露出喉嚨。「仔細看好,瑟巴斯欽,這是你死前看見的最後一幕。」
海德跨在她腿上,用玻璃絲|襪反綁她的雙手。他仔細檢查繩結是否牢固。現在她已俯臥在床,準備好進入下一階段,他的動作似乎也慢下來了。他下床站在床尾。扣住她的左腳,確定兩條腿分得夠開,這才用另一條絲|襪將她的左腳踝綁在床柱上;接著,他再用絲|襪綁住她的右腳踝,然後才割斷原本的束線帶。海德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走回紙箱旁。她看著他依序拿出好幾樣東西,認出那是什麼:儲糧及飲料。爾後他離開房間,肯定是去哪個能上鎖的小儲藏室布置了。
瑟巴斯欽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爬,再爬,但每一次好像都只移動幾公分而已。
海德又替她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走過來割斷固定她左腳的束線帶。
「不行,我要你看著。畢竟你喜歡研究我嘛,留個第一排的位子給你也不錯。」
「海德!我來了!」他吼道,停步等待回應。無人回應。整間屋子就和先前一樣沉寂無聲。
她點頭,妥協,讓他贏。她坐起來,套上睡衣,繼續把斷掉的彈簧藏在箝緊的掌心裡。睡衣滑過身體,她乘機讓彈簧落在雙腿間,藉布料遮住。她感覺這小小的、微涼的尖銳物抵著她的大腿。
她搖頭,轉頭不看他。他拿刀子與電擊棒威脅她,逼她躺下;她試著採取適當反擊。設法拖延時間,但又不讓他覺得有必要動用武器。這標準很難拿捏。因為她必須用力扭動身體,奮力抵抗,同時又得讓他以為即將達成目標,終究能贏得勝利,如此他才不會一怒之下打昏她。
她聽見了。起初,她無法確認聲音從哪兒來;又或者,在如此時空背景下,她無法理解怎麼會聽見這個聲音。
他拾起刀,溜出房間。她看著他離開,一時忘了手裡尖銳的彈簧。
海德與瑟巴斯欽整整花了一秒才理解眼前這幅景象的意義。
「不要,不要殺她……」
他突然抓住瑟巴斯欽、推他轉身、站在他後面,刀尖仍抵著他胸口。海德架著他進入走廊。
他轉向海德,後者仍呆立無語。
他開過的這條泥土路長滿茂密的雜草,人跡罕至www.hetubook.com.com,此路蜿蜒穿過森林,接著鑽進開闊原野。不遠處浮現一幢屋子。車頭的鹵素燈照亮前方半身高的野草,感覺猶如駕車穿過一片乾燥、枯黃的草海。車頭燈反光嚴重,除了那屋子黑漆漆的剪影之外,幾乎啥也看不見。
「轉過去。」瓦妮雅知道下一步是什麼。他要她趴下。起先她考慮不要這麼快屈服,但她發現如果主動配合,順利取得彈簧的機會較大。於是她將左腿跨過右腿,夾住彈簧,滾動上身,右腳的束線帶絞進肉裡,她痛呼出聲,但她終於成功翻身,彈簧也順利就定位。。
他不會這麼快就拍到那張照片。這點她十分肯定。
她應該已經逃走了。她不應該在這裡的呀。
瑟巴斯欽使盡最後的力氣,奮力爬向海德,襯衫褲子全是血。他拖著腿爬過滿地鮮血。
斷掉的那一瞬間,她以閃電般的速度藏進掌心。
「好高貴的情操。但你這麼做鐵定有你的理由不是?」海德回答。
她還活著。瓦妮雅還活著。
她扭動身體,讓睡衣掀過大腿,順利取得彈簧。
他看見刀光閃過。心窩一記劇痛。海德抽出刀子,再度舉高;這回他瞄準的位置比較高。
還是沒回應。
然後世界倏地變黑。
終於來到門口。海德用空著的手推開它。
瑟巴斯欽左轉前進,發現自己置身剛才從窗外窺見的廚房。地板塌了一半,他得小心繞過中央的黑洞;屋裡瀰漫著一股窒悶的霉味,繼續朝燈光搖曳的隔壁房間移動。這間房比較大,感覺氣派,以前可能當餐室使用;淺色的木頭地板上有一大塊黑印,顯示曾經有張毯子鋪在這裡。年代久遠的壁紙剝落下垂,宛如牆壁探出手臂,欲伸手抓他。一根蠟燭以蠟滴固定在華麗的金屬暖爐上。眼前有兩道門:正前方通往另一個大房間,與他目前所在的區間組成類似套房的組合;右邊的門連向走道,繼續朝房子內部延伸。那個方向似乎也有微微閃爍的光線。也許海德的意思是要他跟著蠟燭走。
瑟巴斯欽對上海德的視線。雖然房裡幾乎沒有光,但海德的雙眼依舊熠熠發亮。
他聽見一聲槍響,看見海德緩緩仰倒在地。
他繼續前進。
他不能失去她。
起先她沒意會過來他在做什麼:他拿著手機站在她面前。一切發生太快。然而當他壓低手機對她微笑、叫她換上睡衣,這和圖書才明白他在拍她。她早該猜到的。她一開始沒想到,因為他拿的是手機而非相機。她瞪他,怒火中燒。要她換睡衣?恐怕他得自己動手了。不管他用什麼方法,她都不可能自願穿上它。她知道那一系列側拍被害者的照片屬於他幻想的一部分,她在拉夫家看到的照片也全都從同一個時間點開始拍。照片中的女人赤身露體、毫無防備,就像她一樣。下一張應該就是她換穿睡衣的照片。
她希望他不會太快回來。她需要時間。
瑟巴斯欽抬頭看他。他無處可逃,準備承受必然的結局。
瑟巴斯欽竭力保持冷靜。「放她走。拿我換她。」
瓦妮雅設法撩起睡衣、背往後弓,將受縛的雙手伸進大腿間,取出彈簧。彈簧又再度回到她右掌心了。她只能乘海德不在房裡時割絲|襪,但這種機會不多。剛才他出去點蠟燭,其餘時間都在這裡。他似乎在等人,彷彿儀式本身的重要性突然降了一級——明明剛開始還一副慎重其事的樣子。海德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房裡踱步,走來走去,側耳傾聽。
「拿你換她?想得美。你們倆一起還差不多。」
他小心跨過籬笆。這棟襯著夜空、陰森矗立的屋子,此刻看起來清楚多了。離他約莫百公尺遠吧。房子很大,令人卻步。月光在屋頂磚瓦與門面灑下一片銀藍光輝,讓他好一會兒才認出窗戶所在的幾個幽暗窟窿。他邁步向前,隱約看到微光——搖曳的燭光,彷彿漆黑的屋內時不時染上一層薄薄的橘色光暈;窗臺與牆壁依稀掠過幾道難以辨別的暗影。他知道他找對地方了。
這不只是一根斷掉的彈簧。
瓦妮雅隱約覺得,她似乎不再是主角,她之所以躺在這兒另有原因;但不論原因為何,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尖銳的彈簧抵住掌心,她等待海德再次離開房間,好讓她繼續作業。目前她的努力沒有任何顯著成果,因為手綁得太緊;另外也因為血液循環不順,她的手漸感冰涼麻木。不過她最擔心的還是手臂肌肉開始痠了,不知還能撐多久?
床是空的。玻璃絲|襪破破爛爛地躺在瓦妮雅原本占據的位置。海德大吃一驚,以致一時鬆開對瑟巴斯欽的箝制:瑟巴斯欽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推開刀子,掙脫挾持。
「現在我說了算。」他說。
「事情沒照計畫走?」
他繼續往上爬,有幾級階梯已經腐爛,必須小心跨過避和*圖*書開;待他終於來到二樓,發現自己站在走廊入口。兩側都有房門,正前方的走廊盡頭還有一間。房門全數關上。
瑟巴斯欽從前門旁的破窗朝屋裡窺探。這裡以前應該是廚房。髒亂不堪,牆壁滿是塗鴉。有人把流理臺拆走了。月光照亮角落一座燒柴的老式爐灶,看來是上世紀初的用品。瑟巴斯欽再度留意到那微弱光芒,料想大概是從隔壁房間照過來的。他專注傾聽,但啥也沒聽見。他走向前門——門半掩,碎玻璃散落一地。他挺直背脊。
他登梯上樓。來到中途,他又看見另一支蠟燭的光芒。這遊戲已開始令他不耐煩了。他再喊,這回聲音更大。「愛德華.海德!我知道你在這裡!」
「我說,這就是愛嘛。她回來了。」
她任他把睡衣扯過頭,好讓他專注在手中的工作,這招有用,他生氣地瞪著她,再次抓起切肉刀。「不要逼我用刀!」他說。
「是說,這每一刀都代表我在勒賀加的一年。所以還剩十二刀。」瑟巴斯欽漸漸失去意識,但仍竭力保持清醒。他用盡力氣擠出回應。
他打開第一扇門。窗戶封死,房裡墨黑一片。瑟巴斯欽將房門推到底,讓走廊的少量光線照進房間,然後才走進去。看來這裡是空的。除了角落那張舊書桌,沒有其他物品。
要是他離開房間就好了。
「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海德嘶聲說道。
他靠得很近,近到瑟巴斯欽能感覺到他興奮的情緒。瑟巴斯欽試著保持冷靜。刀尖銳利,如果海德推得再用力一點,肯定劃破他的皮膚。
瑟巴斯欽搜完一樓。除了幾根蠟燭和陳年垃圾之外,整層樓空空如也。他回到樓梯口,抬頭看看幽暗的二樓,側耳聆聽。「海德!你在嗎?」他又喊。
「至少……瓦妮雅沒事……」他說,露出最後的微笑。海德高舉切肉刀,表情怒不可遏。
海德及時察覺後方有動靜,倏地轉身;他看見她將手中的電擊棒戤向他,按鈕擊發。他手腕一扭,刀柄狠狠往她太陽穴一敲;瓦妮雅鬆開電擊棒,仆在地上。海德撲向她。她奮力抵抗,他再度出手攻擊;突然間,他停手了,俯視她癱軟的身體。他對瑟巴斯欽微笑。
當他正準備離開時,他聽見身後的黑暗中傳來微弱聲響。一回身——太遲了,他感覺海德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刀子抵住他胸膛。他試著放鬆,讓海德推著他後退,直到抵和*圖*書住潮溼、散發霉味的牆壁。
海德停住,靜靜凝視瑟巴斯欽;後者拖著傷腿往角落移動。海德情緒一轉,突然很高興能慢慢來。
幸運的話,他有機會拿自己的命換她一命。
隨時都可能結束。
瑟巴斯欽為什麼在這裡?他喊海德做什麼?這不可能是真的。瑟巴斯欽不曾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做過任何事。這是他的處事原則。她很清楚。
瑟巴斯欽覺得好像是比利站在那裡。
海德再度揚手一揮,瑟巴斯欽只能朝房間角落移動,很快就沒地方可逃了。他瘋狂搜尋能用來護身的東西,但啥也摸不到;只要他撐得愈久,瓦妮雅成功脫逃的機率就愈高。他試著踩過床舖,但不慎絆倒,海德旋即撲上。雖然瑟巴斯欽奮力踹他,海德還是順利把刀子送進他小腿肚。劇痛如火燒般竄起。瑟巴斯欽雙手扳住床頭,設法抽出身體,脫離海德;他瞥見鮮血從腿上的傷處汨汨湧出。
高長的野草窸窸窣窣,伴著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命運。
可是他偏偏一直待在這裡,動也不動。
橫豎他也打算這麼做。
「到啦。」海德宣布,語帶揶揄。
她得設法爭取時間。
他很快來到克難迴車道的圍籬旁。停車,關掉引擎,下車等待眼睛適應黑暗。他瞪著那間屋子。看起來荒廢已久,屋裡顯然沒點燈。
為了強調他的意思,海德刻意將刀尖往上一頂。害瑟巴斯欽更難呼吸。海德架著他朝走廊盡頭移動,愈來愈接近那扇門。瑟巴斯欽終於明白他們要往哪兒去:那扇門背後是此行的終點。
「我一直在等你。現在該開始了。」
但他卻出現在這裡。
不!
該是宣布登場的時候了。
這是她的希望。
他求他。
儘管瑟巴斯欽曉得他做什麼都沒用,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比利。他在這裡幹什麼?
失望的海德被這話激怒,突然拿刀捅他;瑟巴斯欽連番後退,往床舖移動。儘管他深知自己身處險境,但他仍禁不住湧上一陣欣喜。看來瓦妮雅順利脫身了,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當初走進這間屋子,他就已經決定要放棄自己的性命,保全她;方才如此,現在亦然。
不幸的話,他和瓦妮雅今晚都將踏上人生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