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紅了臉,低頭看盤子。
「而且他教了妳。」妮可的語氣像是不可能會有別的情況了。
「這個叫柔伊的傢伙是誰啊?」
依莎貝兒剛要上課,席爾文進來了。他迎上了愛莉的目光,愛莉僵住了一秒,唯恐他會坐到她旁邊。她瞟向卡特,他正瞇著眼睛瞪著他們。
「我不懂。我們剛才不是才剛上完了一小時的課嗎?」
女生靠了過來。她非常嬌小,愛莉這會兒才發覺。勉強有五呎(一五二公分),骨架細緻,褐色大眼睛,睫毛又長又密。奇怪,她居然很眼熟,可是愛莉想不起她是誰。
蕊秋和盧卡斯坐在對面,都笑了出來。愛莉很開心看到最近他們常常在一起,他們看起來很登對。她一直希望兩人能持續下去。蕊秋打從進西默利亞開始就暗戀盧卡斯,可是兩人之間除了友誼之外,什麼也沒發生。
蕊秋點頭。「學校裡有些人她直接把他們當空氣,如果他們站在她前面,她就撞上去。好像看不見他們。」
「誰是妮可,她為什麼那麼漂亮、那麼法國?」愛莉斜睨了蕊秋一眼。
「兩千字。」盧卡斯咬了口麵包。「那人有虐待狂。」
愛莉一揮手,急急忙忙走向歷史課教室,喬已經幫她留了位子;她在哲拉尼茲進來前先坐好了。哲拉尼茲惡狠狠地掃視了全體學生。
「昨天晚上,他跟我說訓練之後要去看看妳。」妮可似乎完全沒發覺愛莉嘴上的牙膏泡沫在向下滴。「他知道妳很難過。他找到妳了嗎?」
「我就知道。」女生似乎滿開心的。「席爾文跟我說了好多妳的事喔。我叫妮可。」
戶外仍有微光,而蓋伯就站在窗外。直勾勾瞪著她。
「我也很高興終於看到妳的廬山真面目,」愛莉以虛假的熱忱說,匆匆出了門。「席爾文說了好多好多妳的事喔。」
愛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假裝咳嗽來掩飾,可是哲拉尼茲已經轉頭怒瞪她。她往下滑坐,竭盡全力板著一張臉,而喬則沒事人似的四下張望,把筆記本翻到另一頁。
「嗄?」
「我可以教妳啊。」他氣得臉色鐵青。
「沒騙人。她是天才。」
「等等,你還在為我跟席爾文練習的事生氣?」她不敢相信。「不會吧,卡特?」
「嗄?」蕊秋一臉迷惑。「妳說的是柔伊.葛雷思嗎?妳們兩個幾時認識的?」
「就……那個……我們……」她結結巴巴,想不出該如何解釋。
愛莉聽都沒聽過——席爾文從來沒有提過她。
「是嗎?」他說,「換作是妳,妳會信任我嗎?憑良心說,要是妳發現我跟克萊兒在樹和圖書林裡練習,妳會信任我嗎?」
「席爾文在教我怎麼過肩摔。就……在練習。」她的聲音發抖,最後沉默了下來。
「有,他找到了。」
漱完口之後,她轉身收拾東西,可是一抬頭,卻發現妮可仍然盯著她看。
「沒啦。」她聳聳肩。「我的手腳都沒斷啊。」
還是她太天真了?
驀然間,萬籟俱寂,她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冷靜情緖,而且直到這時才發現天上有星星,在漆黑的天空就像銀色的糖霜。
「對不起。」愛莉舉起雙手。
依莎貝兒總是把桌椅排成圓形,她稱之為英文「研討會」。卡特悶悶不樂地坐在另一邊,迴避她的視線,長腿伸向圓心。
她既迷惑又懷疑。「怎麼了?」
驚詫之下,她瞪著大眼看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剛才他們進來,餐桌仍舊被新生佔據,可是盧卡斯俯身跟他們說了一句話。
蕊秋詢問地拱起一道眉。「分……吧。可是誰搞得懂那兩個。幹嘛?」
「就席爾文跟她說了很多我的事,其實並不是多奇怪,就只是……怪怪的。」
愛莉的心裡立刻就閃過了夏季舞會的片段。席爾文把她推在牆上,狂吻她,即使她反抗,也不肯放開她。
「你這麼說不公平,卡特。我並沒有去找他,他只是來看看我是不是沒事。然後他提議要教我。」
愛莉聳聳肩,不置可否,蕊秋給了她會心的一眼。等她再開口,她的語氣輕快。「好,妳想知道什麼?」
「我知道,」愛莉嘆氣。「沒道理。沒關係。我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愛莉的呼吸猛地堵住;叉子從無感的手指間掉落,鏘一聲落在盤子上。
「哲拉尼茲有指定別人寫報告嗎?」愛莉問他們,大家都點頭。
單是想起那一晚她就想吐。她用力吞嚥。
幸好席爾文坐到妮可隔壁,愛莉到現在才發現她也上這一堂課。妮可俯身跟席爾文咬耳朵,他笑了出來。看著他們,愛莉竟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她低著頭走路,不幸撞上了人。
他一臉的火氣。
「顛覆的革命?我喜歡。」蕊秋說。
關於這件事,愛莉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有人……接納她嗎?」她問道,「我是說,她真的是個怪咖吔。」
我很感激你教我,席爾文,可是下不為例。卡特不會懂,而且他真的不想讓我跟你在一起,或是跟你說話,或是跟你呼吸同樣的空氣。
「卡特,」她大聲叫他,可是他頭也不回。她嘆口氣,把沉重的書包扛到肩上,跟著他進教室。
翌晨,儘管晚睡,愛莉仍在鬧鐘未響之前就醒了,而且醒了就再也睡不著。她索性慢慢坐起來,感覺著肌肉的痠痛。
蕊秋沒笑——凡是和夜間部有關,她都不覺得有趣。
她很慶幸席爾文並沒有開口,沒有讓事情更惡化和圖書。有那麼一下子,她想要為今晚的事說幾句話。也許是說原諒了他的劣跡,只記住他的優點。說要做朋友。
她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妮可難道是席爾文的女朋友?他忘了提?即便她是,又如何?她真的需要漱口。
「卡特,拜託。」她也怒火中燒,既熾熱又危險。但她力圖鎮定。「首先,我可不是什麼『別人的女朋友』。我是愛莉.雪瑞登,是一個人,再來,什麼事也沒有。你一定得信任我。」
好像他並不信任她。
蕊秋瞪了她一眼。「別那麼刻薄。」
她射給卡特警告的一眼。「能幫我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我們兩個又沒有用腳鐐銬在一起。你跟茱兒好像合作愉快,你根本沒看到我有多氣。」
「我完全了解。」蕊秋說,一面搖頭,瞪著愛莉,好像她瘋了。
「啊,」愛莉含糊其辭。「我……」
他一面說話一面巡繞教室,在每張課桌都拋下一本教科書,而且力道還不輕。
看著他消失在樹林間,愛莉文風不動,心裡卻思潮翻湧,百味雜陳。她對自己的怒氣很意外——他好像以為因為她和席爾文練習,就是背著他劈腿。
「喔吔,」喬輕鬆活潑地說,「我們大家都會到。西默利亞的教育折磨開始了。」
「是嗎?哼,改天我乾脆試驗一下。」他說,邁步走開了。
她說話時,席爾文放下了手,退開了。她一陣暈眩,醒悟到他們的樣子一定會讓人誤會。卡特死盯著席爾文——兩人之間好像有電流劈啪響。
哲拉尼茲在教室走動,喬勤奮地寫筆記。等他離得夠遠了,她就把筆記亮給愛莉看。
他幫她開門,眼睛就如湖面一般澄藍、一般莫測高深。他也只說:「不客氣。」
到處都痛。
「柔伊是神童,才十三歲,卻跟我們同年級——其實是高我們好幾級——她跟家教上大學課程——」
沒多久卡特就走了進來,在喬旁邊坐下,一句話也沒跟愛莉說。蕊秋注意到了,瞄了愛莉一眼,優雅地挑高一道眉。
「這學期,」依莎貝兒說,在教室內繞行,同時在每張桌上放一本書。「我們要上二十世紀早期文學。我們的課程排得很緊湊——一共要看四本書。第一本是艾蒂絲.華頓的《純真年代》……」
糟了。
自憐自艾的對話持續下去,愛莉看了看擁擠的餐廳。餐廳的樣子跟夏季班時差不多。每張圓桌都鋪了白色桌巾,桌上也都有印上暗藍色西默利亞校徽的白瓷,水晶杯也閃爍生輝。大吊燈在頭頂照耀,卻看不見蠟燭。依莎貝兒說要等到新的防火桌布和窗簾送達之後,才會再使用蠟燭。目前窗戶都還是光禿禿的……
當時也是卡特發現了他們。卡特逼他https://m•hetubook.com•com
住手。
校長雖然在講話,愛莉卻實在忍不住不去偷看卡特。他極專心在看書本封面,可能是想要背下來。根本不看她。
可是席爾文努力了幾個月想要彌補,火災那晚也是他救了她。她相信他是真心後悔。
她呻|吟一聲,下了床,肩上披了條毛巾,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寂然無聲的走廊上。浴室幾乎沒人,只有一間淋浴間傳出水流聲。
現在是下課,兩人走在走廊上。愛莉好渴望能把昨夜發生的事都告訴她,可是她很清楚,她非但不能提,就算提了,蕊秋也真的不愛聽。她覺得好討厭,突然之間她不能把什麼話都跟知心好友說。感覺很不舒服——像是謊言憋在心裡沒說出口。
「他非常幫忙。」愛莉說得很僵。說完就轉身把牙膏泡沫吐掉。
愛莉的眼睛飄向了隔桌,席爾文跟妮可坐在一起。搞不好蕊秋弄錯了,他們現在是又復合了。他們兩人形影不離。妮可說了什麼,逗笑了他,後來,他好似感覺到愛莉的眼神,抬眼一望。兩人視線交會,他好奇地看著愛莉,彷彿在猜測她的心事。
不過蕊秋已經接著往下說了。「她不輕易和別人熱絡——她不喜歡改變。所以,祝妳好運。只要她接受了妳,她會非常忠心,說不定還會把妳逼瘋呢。」
她正為難不知是否該坐在卡特旁邊,柔伊蹦蹦跳跳進來了,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穿著制服,潔白的短襪和懶人鞋,樣子比較像小女生而不是對個人界線很挑剔的武術專家。
「對啊,可是……」她的臉頰發燙。「你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我學得不很好。」
但是她沒說。
「喔,那我可真是放心了,」他厲聲說,「妳有沒有問自己他幹嘛跑去找別人的女朋友?」
愛莉搖頭,以口形說:「等一下再說。」
「我也是——」
為了讓彼此都有隱私,愛莉選了離她很遠的洗手台。她正照鏡子刷牙,那女生卻開口了。「不好意思,妳是不是愛莉?」法國腔。聲音輕盈,音樂一般。
「說吧。」
結果,她只是說:「謝謝你教我。」
「喔好……我是說……」她滿嘴的牙膏。「嗨,很高興認識妳。」
兩人在彆扭的沉默中走向學校建築,她想著應該說的話。卡特會要她說的話。
愛莉想到她昨晚上床時背痛得有多厲害,以及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瞪著天花板、那種經驗有多羞辱。然後她凝視柔伊好奇的眼睛。
「等一等。你不……不是我請他教我的。我們就……就是,碰上了。」她不看席爾文,可是心裡卻竄過了一種奇怪的情緒,是恐慌揉合憤怒。他花了那麼多時間幫助她,再說,她還是有權利選擇交什麼朋友吧?
「等等,沒騙人?」愛莉打斷了她,腳步也猛然停住,害得後面的人撞和*圖*書上她。「對不起,」她說,扭頭看到一個緊張的一年級新生頭也不抬就走了過去。「她才十三歲?我知道她比我們小,可是……」
新生慌慌張張離開了,喬滿意地坐下。「唉,永遠都是我們的了。」
「她爸是律師,媽媽是記者吧。她也是倫敦人,跟妳一樣。她的父母年紀比較老,她可能是意外生的。反正,她來這裡上學之前,住在祖父母家,在家裡自學。所以之前她沒有跟同齡的小孩相處過。」兩人恍到平台了,放慢了腳步,蕊秋接著說:「她在社交上非常生澀,她就像是被狼群養大的。我覺得她有點亞斯柏格症……不過是好的方面,妳懂我的意思。」
「大家都很準時。」他在一張紙上做記號,再放回檔案夾裡。「真是感激不盡。歡迎來到古代歷史。這學期我們要上的是希臘羅馬的古典文明。」
愛莉縮了縮;克萊兒是他的前女友。
「她的來歷?」愛莉問她。「她很怪,就……很難說……像一個很暴力的機器人。」
「不會,因為克萊兒不在……咳,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會很奇怪。」他翻了個白眼,還沒插嘴,愛莉就又說:「可是如果是跟茱兒一起練習?會,我沒問題。如果是跟克萊兒一起念書?會,我也沒問題。因為我信任你。」
她看了看錶,聳了聳肩。「喂,我要走了。下一堂課是哲拉尼茲的,可千萬不能遲到。」
「聖人來上這堂課也一定會跳樓。」
「那他們現在是分還是合?」愛莉問她。
下午愛莉朝依莎貝兒的英文課前進,沉甸甸的書包快把她壓彎了,筆記本上還有一頁寫滿了待做事項。她要怎麼找時間來做這麼多功課?她完全想不通。她十點要去夜間部,所以十點之前一切功課都要做完。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們應該反叛,」喬建議。「特權階級起義。」
兩人停在平台上。
「我最討厭有人在浴室跟我說話了,」蕊秋表示同情,閃避一群嘻嘻哈哈的女生。「她說了什麼?」
「對不起,」她自動說,一抬頭就看到卡特的黑眸。「嘿!」她的臉亮了起來,靠過去想給他一吻,可是他卻閃開了。
「出席率會併入學期成績計算,」他說,在喬的桌上放了一本書。「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全力以赴。這堂課是進階歷史——絕不容許怠惰懶散。」
他們圍坐在平常那張餐桌,餐廳裡鬧哄哄的,四周的交談聲如波濤一般起伏。
「妳是在委婉的說她是神經病吧?」
「我有沒有還在生氣?」他閃到一邊,讓路給別的學生,也壓低了音量。「我當然還在生氣,愛莉。換作妳不氣嗎?妳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妳上課不順利,結果妳不來找我,卻直接跑去找席爾文。要是我也跑去找以前的女朋友,妳作何感想?」
蕊秋的額頭出現了和圖書
皺紋。「有些人想不通她為什麼會那個樣子……他們覺得她很粗魯,因為……唉,她是很粗魯。可是她不是故意的。我是說,她不會,嗯……殘忍。她看起來粗魯,是因為她有話直說,而大家都不太能接受坦率的人。」
「我也是。」愛莉嘆著氣說。其他人也都附和。
愛莉覺得胸口像被針扎了一下,彷彿蕊秋的話真的刺進了她的心裡。
他說得有理,不過她可不打算承認。
愛莉的臉頰羞紅。夜間部。我就是在那兒看到她的。也就是說她也看見我有多驢了。
「目前為止,哀鴻遍野,」喬說,拿杯子喝口水。「今天才是第一天,我這個星期要預習的功課就已經快把我淹死了。」
「喔。席爾文分分合合的女朋友,非常世故,而且漂亮得氣人,」蕊秋說,「怎麼了?」
她咯咯笑,好似音樂,好似潺潺的溪水。「對不起,打擾了妳。」她皺皺嬌俏的鼻子。「我只是好高興看到妳本人。」
妮可朝她眨眼睛。「夏季班的時候他在信裡說了一大堆妳的事——感覺我都認識妳了。」她連眨眼睛都漂亮,愛莉心裡想。
「如果她肯接受我的話。」愛莉低聲嘟嚷。
「得了,愛莉。」卡特的語氣不耐,可是她能看出他眼中的傷痛。「我不要站在這裡當著席爾文的面跟妳吵架。熄燈了。茱兒不知道妳在哪裡,叫我來找。妳需要回去。」說完他轉身就大步走回學校。
「喔,沒有啦。」愛莉聳聳肩。「今天早上她在浴室跟我說話,嚇了我一跳。」
「麻煩各位坐好。」依莎貝兒的話打斷了她們的交談。
「愛莉!」她喊道,「我昨天晚上到處找妳。」
「妳明知道那是兩碼子事,」他不客氣地說。臉頰出現了潮|紅,脖子上青筋暴突。「我真不敢相信他對妳那樣,妳還跟他到這裡來。」
「酷斃了,」女孩說,顯然放心了。「今天晚上我不會弄傷妳的,我一直在練習。」
最後一間是她偏愛的淋浴間,好像比較大,也比較亮,牆壁都貼著奶油色的磁磚。她把拖鞋擺在柚木長椅上,浴袍掛住牆上的黃銅鉤。熱水讓她糾結的肌肉鬆弛,等她踏出淋浴間,她感覺又恢復正常了,可是浴室裡也不再僅有她一個人了。另一個女孩穿著跟愛莉一樣的西默利亞浴袍站在洗手台前。
也不等她說完,柔伊就壓低聲音說:「我跟佩托先生長談了一下,他跟我說明我哪裡做錯了。妳會這麼遜都是我的錯。他叫我不要再弄傷妳了。」她縮了縮。「他說得滿斬釘截鐵的。我有把妳弄傷嗎?」
愛莉壓根兒就沒想到會聽見這種消息。可是蕊秋還沒說完。兩人拾級走上教室那邊的一樓,她一面敘述柔伊的點點滴滴。
「吃完飯之後,是不是每個人都直接到圖書館?」蕊秋問道,「我呢,好像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