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有什麼事嗎?」她問道。
「要這樣說的話——我想我有一天會讓你破產的。」
她突然明白,再多說什麼話都是沒用的,丹.康維不再是一個有行動力的人了。她不知道是什麼讓自己如此肯定。她茫然地說:「你以前從來沒有在需要搏鬥的時候放棄過。」
「你希望我那樣嗎?」
「我想是這樣。」
「我不想鬥下去了,達格妮。」
「很重要,親愛的,是我們的董事會議。」
「他對你說什麼了?他到底說了什麼?」那個年輕人猶豫著,看起來更不高興了。「他說了什麼?」
「是的,我曾指望靠科羅拉多來拯救塔格特的系統,現在,需要我去挽救科羅拉多了。九個月後,丹.康維就要停下他的鐵路。如果到時候我的鐵路還沒就緒,再完成它也就沒意義了。那裡的人一天運輸都不能斷,更別說一周,或是一個月了。照他們發展的速度,不可能徹底停下來,然後再繼續下去,這就像要去強制煞住一台兩百英里時速的火車一樣。」
「從明天起發的貨,每噸多加二十塊錢。」
「他不知道。沒人知道。」
「科羅拉多是個好地方,」他說道,「它會成為全國最好的地方。你不能肯定我對那裡關心?那個州正在成為我最好的客戶之一,如果花點時間看看你的運貨統計報告,你就會知道了。」
他抬起了頭,目光無神,說道:「不,那是錯的,我只是太自私了。」
她打了電話給工廠,約好那天下午去見里爾登。剛剛放下電話,伏到鋪在辦公桌上的里約諾特鐵路線地圖前面,門就開了。達格妮抬起頭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辦公室的門會在沒有預先通知的情況下打開。
「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語著。
沒人知道理查.哈利後來的情況。他的生活中充滿了對英雄的詛咒,並為此付出了相當的代價。那在閣樓和地下室度過的許多年,在灰色的牆壁囚禁下,他的音樂卻洋溢出強烈的激昂;那曾是一段陰暗的抗爭,是與寓所那條長長的、沒有照明的台階抗爭,與冰凍的下水管,與散發著誘人味道的糕點房裡三明治的價格標籤抗爭,與聽眾們目光空洞的臉抗爭;那抗爭曾經狂暴而無休止,卻找不到清醒的對手,搏鬥的對手只是一面毫無聽覺的牆壁,卻有最佳的隔音性能:漠然。它吞噬了敲擊、和聲和尖叫——對於一個本來可以賦予聲音更多表現力的人來說,那是一場寂靜無聲的戰鬥,那寂靜是晦暗和孤獨的,在夜晚,當少數的樂團演奏他的作品時,他仰望夜空,知道自己的靈魂正隨著廣播中顫抖著擴散的電波蕩漾在城市的空氣中,然而,卻沒有聽眾去聆聽。
「噢,去他們的不景氣地區吧!我是在想你的事,」她不得不說明白,「你自己怎麼辦?」
他坐直了身體,像下命令一般嚴厲地說:「你還是看看你的里約諾特鐵路線吧,最好把它完成——要儘快。在我離開之前準備好,因為如果不這樣,艾利斯.威特和那裡其他人的末日就要到了,他們可是這個國家還擁有的最優秀的一群人。你必須阻止它發生,現在全看你的了。你和你哥哥去解釋什麼沒有我在那裡競爭,你就會更艱難之類的話是毫無用處的。但是你和我明白這些,所以你就去吧。無論你做什麼,你都不會是強盜,強盜不可能在那個地方經營鐵路而且堅持下來。你在那裡無論能得到什麼,都是你掙來的。你哥哥那樣的寄生蟲當然不算,現在要靠你了。」
他坐在桌子後面,面前擺了一個大大的空白記事簿,已經有些褪色了,屋子的角落裡有一點黯淡的燈光。達格妮直接奔到了鳳凰-杜蘭戈在城裡的辦事處,康維就在那裡,從她來時一直坐到現在。看到她進來,他笑著說:「有意思,我想過你會來的。」他的語調柔和而冰冷。他們彼此並不熟悉,但在科羅拉多見過幾次面。
她忘掉了她的哥哥和他那個國家聯盟,把所有的問題以及人和事都忘在了身後,它們一直像烏雲一樣籠罩著她的視野,她總想儘快地跑出去,把它們掃開,從不被它們所統治,它們也從不真實。而這才是真切的現實,她想,這種清晰的輪廓域,這種目標、光明和希望的感覺。這才是她希望的生活方式——她不情願在比較遜色的世界中度過任何時光、做任何事。
「吉姆,要不然今晚你帶我去那家亞美尼亞餐館吧?」她問道,「我喜歡吃燒烤串。」
發動機的力量——黃昏時,達格妮仰望著塔格特大樓時想道——是最優先需要的,發動機的力量支撐著大廈,這樣一種動力,支持著它屹立不搖。大廈依靠的不是鑽入花崗岩的基柱,而是依靠從遼闊大陸上駛過的火車頭。
「那麼,你沒認識到它意味著什麼?」
「丹,你必須和他們鬥下去,我會幫你,會盡一切力量來幫你。」
大家圍坐在會議桌旁聽著,他們沒有去想該做些什麼,而是在盤算如何向他們所代表的股東們交代,詹姆斯的講話簡直是雪中送炭。
「管它是什麼。」
他們談論著有關合金和它無窮無盡的各種可能,彷彿他們正站在山頂,眺望著腳下無盡的平原和四通八達的道路。只不過他們所說的是數字、重量、壓力、阻力和費用而已。
回辦公室時,伯伊勒正在等他。當周圍只剩下他們倆的時候,詹姆斯的神態變了,他無力地倚著桌子,面孔下垂、蒼白。
「我想……他們說所有人都要維護共同的利益,我覺得我在科羅拉多所做的一切都是好事,對大家都有益。」
她的公寓是一幢摩天高樓頂層的兩間房。她客廳拐角處的大玻璃窗,使它看起來像航行中的船頭,城市的燈火像點點磷光,閃爍在鋼鐵和石頭的黑色浪濤上。她打開燈時,幾何形狀的光線被幾個帶著棱角的傢俱切割後,在光禿的牆壁上投射下長長的三角陰影。
「好吧,謝謝你。再見。」
「不是,那樣沒必要,也不明智,我就是要讓她難堪,這是我一直在等的機會。」
「這不可能!」
「不,」那張遲鈍的臉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抽動,他的身體仍然無法消化那絕望無援的震驚,他沒有看著她,輕聲地說,「不,我沒指望過。我聽到他們談論這事一年多了,可是我一直不相信,甚至在他們表決的時候,我都不相信。」
「去哪裡?」
「想過圈雞用的鋼絲嗎?就是用里爾登合金做的普通的雞柵欄,一英里長的柵欄也就幾角錢,卻能用上兩百年;還有那些在廉價店裡買的廚具,可以一代接一代地用下去;還有連魚雷都打不|穿的輪船。」
「如果是這樣的一種世界,我們怎麼能在其中生活?」她問道。
她急急地跑到衣櫥前,一把抓過自己的大衣。
艾迪說:「他是扔下了一堆很大筆的合約走的,他的客戶已經把後三年的預約名單都排滿了……」她什麼也沒說,他低聲補充道:「如果我能弄明白這件事,就不會這麼害怕……但是,這件事找不出任何原因……」她依然沉默。「他是全國最好的工程承包商。」
丹.康維年近五十,他的臉一點也不像一個公司的總裁,卻像強悍的貨車司機那樣,方方正正、倔強而遲鈍,像一個鬥士那樣,有著年輕的、褐色的皮膚,和花白的頭髮。他接手了亞利桑那州一家搖搖欲墜的小鐵路公司,當時的收益甚至比不過一家經營良好的雜貨店。他把它造就成了西南部最好的鐵路。他沉默寡言,看書不多,從沒上過大學,他對人類所努力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除了一件事以外。他對人們所說的文化沒有任何感覺。但是,他懂鐵路。
他們依然看著起重機,並沒有去看對方。在遠處的火車頭前端,她能辨認出「TT」的字樣,能辨認出這條在塔格特整個系統裡最繁忙的工業運輸支線軌道。
「可是,見鬼了,我告訴過你打電話給——」
她看到他望著自己,彷彿他也在他自己的疑惑中進行著掙扎。隨後,他笑了,而她竟然難以置信地看到,那笑容慢慢地凝固成悲哀和同情。
「我不知道……」
「不會吧?」她興趣上來了,「真的?」
他把身體挪到扶手椅的一邊,瞧見了遠處樓頂的大鐘,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二十分。
「所以你覺得我毀了公司,對不對?」他喊道,「只有你才是我們唯一的救星?覺得我沒辦法彌補在墨西哥的損失了?」
他拿起話筒,接線員告訴他,是從墨西哥打的長途電話。
「沒有,我從來沒有過……」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安靜和淡漠的驚訝,「我抵抗過風暴、洪水、滑坡、軌道斷裂……我知道該怎麼做,而且喜歡去做那些……但是這種鬥爭是我不能做的。」
「對。」
「不過,我必須承認,目前你是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最重要的客戶。」
「你可以把這個當做是最後通牒,」他用少有的清晰口齒,一字一句地說,「我希望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從現在起九個月後,按我的業務要求來行駛貨車。如果你們在鳳凰-杜蘭戈身上使出的卑鄙伎倆就是為了讓自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那我這就告訴你們,你們別想得逞。在你們提供不出我需要的服務時,我對你們沒提任何要求,而是找到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可以做到的公司,現在你們想迫使我和你們打交道,讓我除了聽從你們的條件而別無選擇,讓我的生意降到你們那種不夠格的水準。我這就告訴你,你們打錯了算盤。」
「我不行,」他帶著一臉肥皂沫,惱火地回答,「我今天還要忙很久。」
她走過一家夜總會門口。一對男女搖搖晃晃地出來,走向計程車。那女孩眼神朦朧,臉上淌著汗珠,披了條白色的貂皮披肩,漂亮的晚禮服卻像懶散的家庭主婦的浴衣那樣從肩頭滑落,袒露出一大半胸脯;但她的神態中沒有大膽和放肆,而是好像做苦工一般的漠然。她的那個男伴抓緊了她裸|露的手臂,領她走著,臉上沒有男人那種期待著浪漫探險的表情,卻是男孩在院牆上塗寫污穢詞語時的那副詭秘的樣子。
「沒有,先生。」
「我明白。」
她清楚,自己正在他的面前無力地發抖,這是他最欣賞的一幕,她對此卻並不在乎。然後她看到了他在笑——忽然間,令人喪失理智的憤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變得毫無感覺。她用一種冷酷、客觀的好奇凝視著那個笑容。
沒有提到任何一家公司的名字。但是,當會議主席舉起了他的手,鄭重地發出投票的信號時,大家全都看著鳳凰-杜蘭戈的總裁,丹.康維。
十九年後,這齣劇再次上演的夜晚,音樂在劇場有史以來最熱烈的觀眾喝彩聲中結束。劇院的古老院牆無法阻擋這喝彩聲衝出大廳、衝下台階、衝到大街上,衝向那個十九年前走在這街道上的男孩。
「請坐,威特先生。」她微笑著說。
「別浪費時間琢磨他,讓他去吐唾沫好了,他也不是什麼更大的危險。像詹姆斯這樣的人只能把世界搞亂。」
他搖搖頭說:「我不明白,但是我看不到出路。」
「這個——我不知道,沒人知道。」
她有意地慢慢解開大衣釦子,在桌子後面坐下,開始脫下手套,然後說:「艾迪,坐下,從頭開始說。」
他還是站著,靜靜地說:「我和他的總工程師談了,是他從克里夫蘭打長途電話告訴我們的,只說了這些,其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知道。」
在投票前的講話中,沒有點到任何一家鐵路公司的名字,發言涉及的都是公眾事業。發言稱,一旦公共事業面臨運輸短缺的威脅,鐵路公司就會在「殘忍的狗咬狗政策」下,使用惡性競爭來擠垮對方。在中止了鐵路服務的困難地區存在的同時,也存在著在較大地區出現兩家以上的鐵路公司,爭奪僅夠維持一家的運輸資源的情況。發言中說,在鐵路資源匱乏的地區,新生的鐵路公司有很大的機會,儘管這樣的地方目前的確沒有什麼經濟刺|激,但是根據發言,作為一個有公眾精神的鐵路,應該承擔起為掙扎的居民提供運輸的責任,因為鐵路的首要目的是公共服務,而不是利潤。
「什麼?」
「你難道不覺得支付起來有困難嗎?」
「你指望什麼呢?」
達格妮向後靠在了椅子上。這短短的回答不僅是安慰,更是一種震撼:她突然有種意識,其他的任何保證都沒必要了,她不需要證明,不需要問題,不需要解釋,這個頭腦清楚而負責的人,用三個字就將一個難題安全地化解了。
她氣得發抖,努力平靜地說:「如果這就是團結的代價,那我要是還想在這個地球上和人類一起生活,就一定是被詛咒了。如果他們當中剩下的人只是靠著毀掉我們才能生存,我們為什麼願意讓他們生存下去?自我奉獻式的犧牲永遠都說不通。他們沒有任何權利把人當成動物一樣的犧牲品,毀掉最優秀的人是不道德的,好人不能因此受到懲罰,有能力的人不能受到懲罰。如果那樣做是對的,我們最好現在就開始彼此屠殺吧,因為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才是對的!」
「怎麼了?」他問道。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了眼睛,注意到她掉在沙發下的報紙。她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翻過那些乏味的大標題。報紙打開了,她看到一張自己認識的面孔和一個報導的題目,便猛地合上報紙,把它甩到一邊。那個面孔是法蘭西斯可.德安孔尼亞。標題是說他到了紐約。是什麼事?她想著。她不必去見他,她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我是說——」她停住了話頭。
隨後,發言說,大型的、已具規模的鐵路系統是公共事業的根本,一個系統的垮台將是全國性的災難。如果這樣一個系統在公眾事業的精神下,為國際友誼做出了貢獻,卻承受著巨大的虧損,那麼它有資格接受大家的支持,好幫它挺過打擊。
她驚訝得跳了起來,把桌上的玻璃菸灰缸撞翻到了地上。
他刮臉的時候,看到她在敞開的浴室門前穿衣服。她花了很久才束上皮帶,繫好吊襪帶,穿上一件不好看、但很昂貴的斜紋呢套裝。那件小丑一樣的睡衣,是她看時尚雜誌廣告後買來的,她知道,這就像制服一樣,有些時候會用得著,而且她會忠實地在某種場合穿上它,然後扔掉。
「你抓住她什麼了?醜聞?」
「那就繼續試。」
「我記得,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取消它呢?」
她挺直了身子,帶著和對方一樣堅定而毫不掩飾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你會得到你需要的,威特先生。」
「話說回來,如果我發現那裡沒有空間了,就會對付你。如果我能把自己的鐵路修得比你好,我就會把你打得粉碎,而且不會在乎你怎麼樣。可這……丹,現在我不想去看我們的里約諾特鐵路線了,我……天啊,丹,我不想當一個強盜!」
「不是你,是……丹,」她突然說,「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並不是看在你的分上才想幫你。」
他輕笑著:「所以我不擔心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不過,只要我還做這個生意,你就不必從老的支線上拆鋼軌。」
「親愛的,也許你有興趣知道,」他說道,「我今天下午要讓她摔個大跟斗。」
「我不是要飯的,漢克。」
「朋友個鬼,我恨他那副德性。」
「丹,你真覺得這是對的嗎?真的,從内心裡覺得這是對的嗎?」
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帶著笑容。
「要這樣說的話,漢克,我並沒有破產。」
「去吧,我不介意和你共用一間浴室,我討厭被人催。」
「不用,我對討論和打算沒興趣,我只想要運輸,要做什麼和怎麼做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我只是在警告你,和我做生意的人,必須按照我的條件,否則沒得商量,我從不和不夠格的人談條件。如果想運我生產的石油來賺錢,你就必須做得和我一樣好。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過來。」
哈利壯麗的音樂繼續充斥著整個房間,穿透窗戶的玻璃,飄揚到城市上空。她傾聽著這音樂,這是她的追問,她的呐喊。
她感覺到身體裡的某個地方,在支持著她一動不動地承受責罵的麻木後面,有一個痛點,像燙傷一樣灼痛。她想告訴他,她很多年來都在尋找像他那樣可以共事的人;她想告訴他,他的敵人,也同樣是她的,她在進行著的是一場同樣的戰鬥;她想對他大喊: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但是,她清楚她不能那樣做,她承擔著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以及它名下的一切責任。目前,她沒有權利去為自己申辯。
「我們知道。」
「我當然希望如此。」
她覺察到他臉上的一絲驚愕,他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態度和回答,或許,是她沒有說出來的東西才最令他吃驚:她沒有進行辯解,沒有提出藉口。他默默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口氣也緩和了一些:
他不會回答的,但收起了笑容。
他笑出了聲:「不錯,我喜歡和從不幻想得到恩惠的人做生意。」
「那是我的問題,和你無關。我就要鋼軌。」
她走到了他的身邊。他默默地向外指了指。在遠處,工廠廠房的另一端,她看到一長串敞篷貨車停靠在鐵路的支線上,一架起重機的吊臂劃過了上方的天空,用它那巨大的磁鐵輕輕一碰,便抓起了固定在貨盤上的一綑鋼軌。灰色的雲層密密地遮住了太陽的光線,可是那鋼軌卻熠熠閃亮,似乎披上了一層來自外太空的光芒,泛著藍綠色的光澤。巨大的吊臂停在一節貨車車廂的上方,降了下去,微微地一抖,便把鋼軌放進了車廂。吊車帶著一股滿不在乎的龐然氣勢轉了回來,看起來像是一幅巨大的幾何圖形,在人和地球的上方移動著。
「你怎麼不閉嘴?」
「我不知道……不過,有許多事我一直沒時間去做。比如釣魚,我一直喜歡釣魚;也許我會開始讀書,一直有這想法。也許我現在可以慢慢來了,也許我會去釣魚,亞利桑那有些好地方,平安、寧靜,幾百里都見不到人……」他抬眼看了看她,說,「忘了這事吧,你為我擔心什麼?」
我為什麼要幹這種事?他想到了昨晚,可是,找答案實在是太麻煩了。
「漢克,這太棒了。」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很疲憊,「我一直坐在這裡拚命去想這件事……我再也弄不清楚什麼是對的了……」他又加了一句,「我覺得我無所謂了。」
「對,先生,他不肯。」
她慢慢定了定神,坐下來,身體向後靠在椅和圖書背上,看著他。
這兩個粗暴的詞聽起來讓人驚愕,因為他的面孔和聲音非常平靜。「你和我會堅持把這個國家,從他們行為的後果中挽救回來。」他站了起來,在辦公室裡踱著步子,「科羅拉多不會停下來,你會拉著它挺過去。然後,丹.康維和其他人就會回來。這種瘋狂是暫時的,長不了,那是精神錯亂,它自己就會毀了自己。只是你和我得更努力一陣子,就是這樣。」
「你是親自和他說的嗎?」
她說:「我一想到這些金屬的那些用途和潛力……漢克,這是目前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最重要的事了,可他們誰都不知道。」
達格妮任由報紙滑落到地板上,她彎著腰,頭埋在手臂裡,一動不動地這樣坐著,但垂到她膝蓋處的縷縷頭髮,卻不時地突然顫動。
她收斂了笑容,說:「如果我不在九個月裡把那條鐵路線修好,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就會垮掉。」
「你這麼說,是不是因為你簽了的那個聯盟協議?那不會算數的,這是赤|裸裸的剝削,不會得到法院的支持。如果吉姆想拿強盜慣用的『公共事業』口號當幌子,我會在法庭上作證,塔格特泛陸運輸不足以應付科羅拉多的交通需求。如果法庭做出對你不利的裁決,你可以上訴,在今後的十年不斷地上訴。」
「我知道,我讀過那些報告。」
「哦,你這個傻瓜!你看不出來這就是你受懲罰的原因嗎——就因為那是好事!」
「難道你不是嗎?」
「好吧,漢克。」
「我的認識是我要把鋼軌交給你,而你要在九個月內鋪好鐵路。」
她沒有回答,衝出了辦公室。
她看著他,無法理解。但他的目光已筆直地越過她,落在遠方的起重機吊臂上。她但願他沒有說出剛才那番話。她不在乎這話裡的指責,她從不那樣去想自己,因此也無法體會到一種原罪的感覺。但她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憂慮,感到是某種帶有重大後果的東西促使他說出了這些話,這東西對他很危險。他不是隨隨便便說的,但他的聲音沒有感情,既不是辯解,也不是羞愧。他只是像宣佈一個事實那樣,說得平平淡淡。
從臥室開著的門那邊,他聽到了貝蒂.波普在浴室裡刷牙的聲音。她的腰帶和其他的衣服都散落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腰帶的粉色已經褪淡,上面的橡膠繩也裂開了。
「你的那種異於目前其他人的反應。」
「噢,嗨!」她伸展著身體,隨口說道,「吉姆,你的指甲剪呢?我要修一修腳指甲。」
「儘管做你的,能運你的那些原料、你那些工人的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隨著你過去的工廠貨物,我就滿意了——而且我也許根本沒時間注意到丟了你的生意……你笑什麼?」
在一家商店的門的上方,收音機喇叭的黑洞正衝著街道放出聲音,那是正在城市的某個地方進行的一場交響樂演奏。那是一陣長長的、不成形的尖叫,像是衣服和肉體被胡亂地扯來扯去;那聲音支離破碎,毫無和諧可言,沒有旋律和節奏來維繫。如果音樂是情感,而情感源於思想,那這聲音就是混亂、非理性,以及人自暴自棄時的無望的尖叫。
「我來見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是這個腐爛機構裡唯一一個還有點腦子的人。」
她坐在那裡看著他,實在搞不懂究竟是什麼能把這樣一種人擊垮了,但她知道,那不是詹姆斯。
走進她外間辦公室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走了,但艾迪還在那裡等著她。從他的神態和他隨自己走進辦公室的沉默中,她立刻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詹姆斯跨出浴室的門,倚著門框打量起貝蒂。他的臉上暗含了一絲嘲諷和自信的笑容,心想,他們之間是有共同想法的。
「是嗎?」
「這不是出於同情、慈善、或者類似這些醜陋的原因。你看,我是打算讓你在科羅拉多為你的生活去拚,我是打算在你的生意裡插一腳,然後把你逼到牆邊,如果有必要,把你從那裡逼走。」
「它已經通過了。」
「我準備好了,多少?」
「我可以管理好鐵路,可是在一個連鬱金香都種不好的農民的地方,我不可能經營好。我必須要有像艾利斯.威特那樣的人來生產出東西,裝滿我的火車,所以我即使要把剩下所有的人都轟進地獄來做這件事,也必須在九個月内給他火車和鐵路!」
「他們已經讓你的日子不能再難過了,對不對?」他問道。
丹.康維坐在空蕩蕩的座位中間,一直到女清潔工來清理大廳。她招呼他時,他順從地站了起來,拖著腳步走到門口。在走道上經過她時,他從口袋裡摸出五塊錢,默默而和緩地遞了過去,並沒有去看對方的臉。他似乎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好像覺得自己是在一個需要慷慨地付了小費才能離開的地方。
「我這輩子,從沒食言過,」他悶聲說,「我不在乎法庭怎麼決定,我保證過要服從大多數人,必須說到做到。」
「我已經想過合金可以用在發動機上,是任何一種發動機,也想過可以用它設計出來的其他東西。」
她抓起報紙,打開了它。
她坐在那裡看著地上的報紙,她想,別去讀,別去看。不過她心想那張臉,沒有改變。當一切都不復存在,面孔怎麼能夠依然如故呢?她但願他們沒有抓到一張他笑著的照片。那種笑容是不屬於報紙的。那是一個可以洞察、知曉和創造存在的光輝的人所擁有的笑容,是一個才華出眾的聰明頭腦所擁有的那種愚弄、挑釁的笑容。別去讀它,她想著,別在現在——別在這樣的音樂裡——哦,別在這樣的音樂裡!
「我覺得你妹妹糟糕透了,我覺得令人噁心——一個女人做起事來像髒猴子一樣,而且到處擺出一副大老闆的樣子,太沒女人味了。她以為她是誰呀?」
「我能為你做什麼?」
電話響了起來。
「我可以。」
「邁克納馬拉已經把生意關了,走了。」
「只是我從沒覺得那有必要,我認為那裡完全可以容得下我們兩家。」
「他不肯見我?」
「對我們任何人來說,似乎都別無選擇。」
「我知道,而且我想讓你因此付出代價。」
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前是錯誤地認為他缺乏感情:隱藏在他表面下的,是歡樂。她意識到,只要他在旁邊,自己就會有一種愉快的輕鬆感;而且她清楚他也有同樣的感受。在她認識的人裡面,她只有和他才能無拘無束地交談。她想,這才是一個她尊重的靈魂,一個堪稱對手的人。但在他們之間,總有一絲說不出的距離感,那種大門關閉的感覺,他的舉止當中有一種超乎人性的東西,拒人千里之外。
「不知道。我現在頭疼,你回家去弄吧。」
現在,他的笑裡有了另一種味道:那就是愉快。「你對這點從來不掩飾,對吧?」他問道。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下,她想說的是:「哦,天啊,艾迪!」但她卻語調平穩地說,「不用擔心,我們會給里約諾特鐵路找到另一個工程承包商的。」
她的工作是她想要的和所有的一切。不過,也有像今晚這樣的時候,她會感到突然的、特別的空,不是空虛,而是沉寂;不是絕望,而是凝固,如同她體内的一切都完好無缺,但全都停止不動了。然後,她會產生一種願望,想在外面找到快樂,在某個作品或宏偉的景觀面前,做一個被動的旁觀者。不是去獲得,而是去接受;不是去開始,而是去應對;不是去創造,而是去讚美。我需要它來支援自己繼續下去,她想,因為快樂是一個人的燃料。
她經過一家電影院,這裡的燈光照亮了半個街區,只有一幅巨型圖片和一些字母高掛在明晃晃的半空。圖片上是一個正在笑著的年輕女子,她的面孔,即使是頭一次看到,也會感覺到像是看了許多年後的那種厭煩。那些字母是:「……一齣非同尋常的戲劇,回答了重大的問題:女人應該說嗎?」
「好的,你會拿到鋼軌,我也許會賺到這筆暴利——或者,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也許在我收帳之前就垮掉了。」
「你會用得上的。你們里約諾特鐵路線上的火車現在能跑多快?」
她一直是——她閉上眼睛,帶著一絲安慰而痛苦的笑容——她自己幸福的動力。她曾經想像自己能夠被別人成就的力量來推動,就像黑暗荒原上的人們,願意看到過路列車上明亮的車窗,見到力量和目標會讓他們在曠野和深夜感到安心——她也想能感受它一會兒,只要能有一個簡短的招呼,能有匆匆的一瞥,只要能揮著她的手臂說:有人要去某個地方……
一個念頭忽然閃了出來,就在這裡,在她的面前,在詹姆斯和那個讓他笑起來的東西裡面,藏著一個她從未起過疑心的秘密,明白且清楚這一點對她是至關重要的。但是,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你浴室用完了吧?我得去換衣服了,今天還有件要緊的事。」
他感到有趣地笑了:「你下定了決心,對不對?」
他輕聲笑了一下,是感激的,「那你也得花很大的力氣。」他說。
「你還嫌周圍的膽小鬼不夠多?」
詹姆斯環顧著他的公寓,不知道此時是什麼時間,卻懶得去找自己的手錶。他穿著起皺的睡衣,坐在扶手椅裡,光著腳,找拖鞋實在是太麻煩了。光線從灰濛濛的空中照進m.hetubook.com•com
窗戶,刺|激著他依然朦朧的睡眼。他感覺到腦袋裡面那塊討厭的沉重,即將要發作成頭痛。他有點惱怒,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跑到了起居室,哦,對了,他記起來了,是來看時間的。
「什麼?」
他沒有回答,無望地看著她。
「哦,他這麼說,是嗎?」
「因為他們有權力那樣做。」
電話中傳來歇斯底里的聲音,是他在墨西哥政界安排的內線。
她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我不想回家,」她的語氣中沒有什麼情感,「我討厭早晨,無所事事的一天又開始了。今天下午我要去麗姿.布萊茵那裡吃下午茶。哦,也許會好玩,因為麗姿是個妖精。」她端起一個玻璃杯,吞下杯子裡剩的飲料,「你為什麼不叫人修修你的空調?屋子裡有怪味。」
「他不會甘心就讓自己這麼被搶了,對吧?他那麼精明,不會吃這種虧的,他肯定還藏著什麼。」
「現在?一小時能跑二十英里就不錯了。」
貝蒂拖著一件綢緞質料、帶紫黃格子的像小丑一樣的睡衣,慢吞吞地走進起居室。詹姆斯想道,她穿睡衣可真難看,還是穿著騎馬服、在報紙的社會版裡的照片要好看得多。她是那種瘦長的女人,全身的骨頭和鬆散的關節活動起來都不流暢。她長相平平,面色不佳,臉上帶著一種顯貴家庭才有的頤指氣使的無禮。
他閉上了雙眼,說:「不,」然後望著她,她頭一次看到一種被折磨的神情,「我就是因此才一直坐在這裡想弄明白。我知道我應該覺得它是對的——可我不能,就好像我的舌頭說不出這句話來。我總是看到那裡的每一塊枕木,每一盞信號燈,每座橋樑,每個夜晚,在我……」他的頭垂到了手臂上,「噢,上帝呀,這太不公平了!」
「你為什麼不想爭下去?」
她呆坐在那裡,突然僵住了。
「他拒絕了。」
「我會的,再過幾年,等我們有了里爾登合金的車廂,就會比鋼製車廂輕一半,卻加倍安全。」
「你幫我約好了法蘭西斯可.德安孔尼亞沒有?」
她轉頭望向他的時候,恰巧與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們彼此非常靠近,從他的目光裡,她看到了他有著和她同樣的感受。她想,假如歡樂是人的生存目的和核心,而那個能夠帶給別人歡樂的東西,是被緊緊守護在最深處的秘密,那麼此刻,他們已經是袒裎相見了。
他沒有做出解釋,只是告訴了他的發行商,他的創作生涯就此結束。儘管他知道自己作品的版稅會帶給他巨大的財富,卻還是把他的作品版權以低廉的價格賣給了發行商。他離去了,沒有留下地址。那是八年前,從此再沒人見過他。
他在窗前停下腳步,站在那裡看著外面,「你知不知道,今天要給你發送第一批鋼軌?」他問道。
她狡黠地瞥他一眼,懶洋洋的聲調裡有了一分活潑:「卓克.本森說你本來就不用在鐵路上費什麼勁,因為是你妹妹在管事。」
她平靜地說:「我明白。」
「邁克納馬拉辭職了。」
「艾利斯.威特。」他自報了姓名。
「所以這個董事會議很重要。」
他沒出聲。
「丹,」她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和它鬥。」
達格妮正坐在辦公桌前,忽然,她的房門猛地開了,詹姆斯衝了進來。他還是頭一回用這種方式進來,一臉興奮。
他的話平淡而坦然,語氣中既沒有一點沾沾自喜,也毫不客氣。她知道,這是給她的感謝,是一個人能夠給另一個人的最難得一見的謝意:感謝對方使自己可以毫無拘束地承認自己的成就,並且知道這是被理解的。
「你不認為我明白這一點嗎?」
「他是,但不僅如此,這裡還有比愚蠢更壞的。」
「丹,」她問道,「你是不是昏頭了?」
「我做的試驗實在是太多了,簡直沒法把它們的用途全都一一展示出來。」
「我一直想幾年之內在那裡蓋一個工廠,節省掉你的運輸費用。」他瞥了她一眼,「如果我這麼做,你會損失一大批鋼材貨運量。」
「反狗咬狗條例。就是幾分鐘前在會議上通過的。從現在起,九個月後,科羅拉多州就不再有鳳凰-杜蘭戈鐵路公司啦!」
「他說,德安孔尼亞先生說你令他厭煩,塔格特先生。」
「所以樂於一試——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例外。那麼,你覺得我應該乘你之危儘量猛賺一筆嗎?」
達格妮頭向後仰,閉上眼睛,聽著第四號協奏曲。她半蜷著躺在沙發裡,身體很放鬆,一動不動,在她靜止不動的臉上,嘴被壓力勾勒出一種形狀,一種用渴望的線條勾畫的感性形狀。
「他走了,退休了,不做這生意了。」
在她住處的街角,她買了一份報紙,然後回家了。
「達格妮,」他說,「不管我們是誰,正是我們推動了這個世界,而且,也正是我們要讓它渡過難關。」
「不,」他回答說,「沒有用。」
「那是什麼?」
她一邊繼續走一邊想,她希望發現些什麼呢?這就是人們生活中需要的東西,就是他們精神、文化和享樂的組成。許多年了,她從未在任何地方看到過例外。
「——竭盡全力地破壞我的生意?因為你哥哥吉姆是個傻瓜。」
「太好了。」
「你要注意一下那些航空公司,我們正在試造一架里爾登合金做的飛機,它沒多少重量,卻可以承載任何東西。你會看到遠程、重載的空運。」
她離開辦公室時已經很晚了。她在樓門前的人行道上停住了腳步,望著眼前的街道。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精力、目標和欲望都消失一空,像是發動機「啪」地斷裂,停止了轉動。
反狗咬狗條例在年度會議上被呈交給國家鐵路聯盟的全體成員投票表決,這是它的第一次公開亮相。但所有成員都曾經聽說過這個條例,私下裡,它已經被討論了很久,在最近幾個月討論得更加集中。坐在會議大廳內的人都是各個鐵路公司的總裁,他們不喜歡反狗咬狗條例,希望永遠不要提到它。不過,一旦提到了,他們就投了贊成票。
她讓步了,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伯伊勒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我查過了,吉姆,顯然沒問題:德安孔尼亞在那些礦產中,自己損失了一千五百萬。不,這不是編造出來的,他沒有玩什麼手腕,他把自己的錢投了進去,現在,他這筆錢已經損失了。」
會議休會時,人們都急著離開,沒有私下的交流,沒有朋友間的閒聊和交際,大廳少見地在極短的時間内就淨空了,沒人搭理或是看一眼丹.康維。
「我不知道,誰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個樣子?哦,約翰.高爾特是誰?」
他留意到了,但沒說什麼,瞄了她一眼,便又轉向窗口。
「什麼意思?」
「什麼?」
「沒這個必要,」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半點笑容,「我從不開長會。」
「當然了,我不是傻子,不會認為你是為了幫我才做生意的。」
「你這個卑鄙的混蛋!」
「我會把支線拆了,或者關閉一些支線,任何一條,然後用這些鋼軌按時修好里約諾特鐵路。」
「我想告訴你一些消息。還記得幾個月前,我說過的那個鐵路聯盟的反狗咬狗提議嗎?你不喜歡這個主張,你一點也不喜歡。」
「是的,」他說,「有足夠大的地方。」
「你難道對此不關心嗎?」她幾乎是生氣地問。
「相同行業或相同領域的成員應該團結在一起,」聯盟的組織者們曾經說過,「我們都有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利益,和同樣的敵人。我們在相互對抗中耗費了自己的能量,而不是在世界面前表現出一致行動。如果一起努力,我們可以在一起共生共榮。」「這個聯盟是組織起來對付誰呢?」一個懷疑者曾問過。回答是:「為什麼這麼問?它不是『對付』任何人的,可是你如果願意那樣理解,它是對付運輸的客戶、供應生產商,或者任何想占我們便宜的人,任何一個聯盟的成立又是為了對抗誰呢?」「這正是我想知道的。」那個懷疑的人說。
「只要你來管,就不會。」
「為什麼?」
反狗咬狗條例被形容為一種「自願的自我約束」措施,意在「更好地執行」國家立法機構早已通過的法律。條例提出,國家鐵路聯盟的成員禁止從事屬於「破壞性競爭」的活動;只允許一家鐵路公司在被宣佈為限制的地區經營;在這類地區,已經在那裡經營時間最久的公司將得到特權,可以採用不公平競爭侵犯該領域的新來者,後者將在接到命令後九個月内取消經營資格;國家鐵路聯盟的執行董事會有權自行決定哪裡是限制地區。
「達格妮,現在整個世界的情況都很糟,我不清楚到底哪裡出了毛病,但是問題很嚴重。人們必須被此依靠,找到出路,但除了大多數人,誰能決定要走哪一條路呢?我覺得這是唯一公平的決定方式,也看不到其他的了。我想會有人被犧牲掉,如果那輪到我頭上,我沒權利抱怨。他們是對的,人必須要團結在一起。」
里爾登坐在桌子後面,那雙冰冷的藍眼睛,在他瘦削的臉上切了兩個平行的切口,它們保持著水平的狀態,靜靜地半閉著。他平平淡淡地說:
「你好像性趣不高啊,」她無動於衷地說道,「遲鈍得像個蝸牛。」
「你很聰明,吉姆。」她說。
「然而,我和*圖*書要高興地向大家報告,我已經預料到了這種轉變的可能,並採取了一切可能的預防措施來保護塔格特泛陸運輸的利益。幾個月前,我指示營運部門把聖塞巴斯蒂安鐵路的班次削減到一天一班車次,並且把我們最好的動力火車引擎、原料,連同每一件可以運走的設備,從那裡撤了出來。墨西哥政府只能得到幾節木製車廂和一台落伍過時的火車。我的決定挽救了公司的幾百萬美金——我會把確切的數字統計好以後發給你們。但我的確認為,股東們有理由希望那些在這項投資中未盡職守的人,承擔他們失職的後果。因此我建議,要求我們的經濟顧問,當初提議修建聖塞巴斯蒂安鐵路的艾丁頓先生,以及我們駐墨西哥城的代表莫特先生,辭去他們的職務。」
「為什麼?」
「理查.哈利的音樂有英雄色彩,這種東西已經不再適合我們的年代。」一個評論家說道,「理查.哈利的音樂與我們時代的主旋律格格不入,它帶有一種忘形的迷狂。現在誰還在意這種忘形的迷狂?」
「什麼通過了?」
「我和你說過我正在試驗里爾登合金的電話線嗎?」
「順便問問,如果我告訴你不能更快交貨的話,你會怎麼辦?」
他們站在那裡對峙。他看起來就像是第一次不再怕她。他洋洋得意。這件事對他的意義遠遠超出了擊垮一個競爭對手,這次,他不是戰勝了丹.康維,而是戰勝了她。她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或者是通過什麼方式,但她很肯定地感到他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你去哪兒?」詹姆斯的聲調低了下來,聽起來很失望,並且有點不安。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他鞠了個躬,離開了。
「怎麼了,艾迪?」
他笑了,是微微的、朋友之間的笑容,「我明白。」他說。
他明白她的意思,「哦,總是有事情可做的……」他並不堅決地說,「我猜想,他們只會宣佈科羅拉多州和新墨西哥州是限制地區,我還可以經營在亞利桑那的鐵路線,」他又補充說,「就像二十年前那樣……唉,這會讓我有事做的。我累了,達格妮,我都沒注意到,但我想我是累了。」
演出的次日,理查.哈利引退了。
「對,他們就無所謂了。我聽說了反狗咬狗條例那件事,我覺得噁心,但是,不用理那些混帳東西。」
「是的,」他說,「我可以……我不敢肯定我會贏,但我可以那樣去做,然後在鐵路業多待幾年,可是……不,無論會怎樣,我想的不是法律問題,不是這個問題。」
「沒人知道。」
「我還是穿衣服吧。」他聽起來很高興,回到洗手台旁邊,他又快活地說了句,「也許我今晚會帶你出去,買些燒烤。」
只有五個反對者投票否決,然而,在主席宣佈這個措施獲得通過時,卻沒有歡呼,沒有讚許的聲音,沒有動作,只有沉重的寂靜。直到最後一分鐘,每個人都在盼望著有誰能挽救發生的一切。
「你知不知道,在你決定抓住這個機會的時候,我為什麼感到了輕鬆?」
「為什麼?」
她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正握著另一隻手上的手套的兩個手指,那手套只脫了一半,就停下了。她一把拉下來,扔在桌子上。
「噢,這是什麼老掉牙的廢話!你完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丹.康維搖了搖頭。
「我為什麼不會?」
「那要看你的了,吉姆,你是他的朋友。」
「每噸多加二十塊?」
「你真的要把她踢出去?」
「把世界上最老奸巨猾的騙子挑出來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會對那些骯髒政客們的一紙法令束手無策嗎?他手裡肯定握著他們的什麼東西,最後他說的才會算數,我們一定要盯緊了,跟住他。」
他們的這種關係也是這樣,沒有激|情和欲望,沒有歡愉,甚至沒有一點羞恥。對他們兩人來說,性事既不是享樂也不是罪惡,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知道男人和女人應該在一起睡,所以他們就照辦而已。
「你是說他拒絕見我?」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在辦公室内走來走去。這房間符合他的風格,空蕩之外,只有幾件必需的傢俱,功能全都簡化到了純樸的地步,而材質和式樣卻極為考究。這房間看起來像是個發動機——一台裝在平板玻璃盒内的發動機。不過,她注意到了一個令她驚訝的細節:置於檔案櫃上方的一隻翡翠花瓶。花瓶的薄壁是由一整塊深綠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平滑的曲線紋理激起人探手一觸的欲望,在房間中顯得很突兀,與其他物品的嚴厲氣氛反差鮮明:它是一抹感性的色彩。
「算了吧,我想要創造自己的機會。」
「因為這次,我是在和一個不裝作給別人恩惠的人做生意。」
他指著貨車說:「這軌道鋪好以後,你如果想跑二百五十英里(編按:約四百零二公里)都可以。」
「我一直想這麼做。」
「對。」
「我當然知道。」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她可以確定的是,他以前從沒說出過這樣一句話,人活了半輩子,是不可能再退回去的。
報導上講,法蘭西斯可在他下榻的韋恩.福克蘭酒店的套房接受了報界的採訪。他說他來到紐約有兩個重要的原因:一位在幼獸俱樂部衣帽間工作的女孩,以及第三大道上牟氏糕點房的肝泥香腸。他對馬上要開庭的吉伯特.維爾夫婦的離婚案無話可說。幾個月前,有著貴族血統和非凡美貌的維爾夫人,對她那位有名的年輕丈夫開了一槍,並公開宣稱她希望甩掉他是為了她的情人,法蘭西斯可。她向媒體透露了她祕密約會的細節,包括她曾在安第斯山的德安孔尼亞別墅度過了去年的除夕夜。她的丈夫大難不死,已經訴請離婚。而她也提出了訴訟,要求分得她丈夫萬貫家財的一半,並要求她丈夫交代自己的私生活,因為據她說,與他相比,她這點事就顯得很無辜了。最近幾個星期,所有這些都已經被報紙炒得沸沸揚揚,但記者提問時,德安孔尼亞先生對此卻不置可否。他們問他是否會否認維爾夫人所說的那些事情,他回答道:「我從不否認任何事。」記者們對他忽然造訪紐約大為驚訝,他們想,在這樁醜聞即將登上頭版、造成轟動的當下,他是不會想要親臨此地的。但他們錯了。法蘭西斯可為他到來的原因又加上了一個註解:「我想親眼看看這齣鬧劇。」
他後退了一步,語氣中有一種奇怪的、不摻雜感情|色彩的疑惑:「我們是一對無賴,對不對?」
他的生活是所有那些人生活的縮影。他們死後一百年,才得到一個公園裡豎立的紀念碑作為回報,卻已於事無補——只是理查.哈利死得還不夠早,根據默認的歷史法則,他本不該看到的那個夜晚,他卻在活著的時候看到了。當時他四十三歲,這天晚上,演出了他在二十四歲時寫的歌劇《費頓》。他按自己的目的和意思改寫了這個古老的希臘神話:太陽神赫利奧斯的兒子費頓,偷了父親的日輪戰車,膽大包天地企圖在空中駕馭太陽,他沒有像在神話中那樣死亡,在哈利的歌劇裡,費頓成功了。這個歌劇曾經在十九年前演出了一場,在一片倒彩和噓聲中停止了演出。那天晚上,理查.哈利沿著城裡的街道一直走到黎明,苦思著一個問題的答案,卻不得其解。
「理查.哈利的音樂,」一個評論家在翌日上午寫道,「屬於全人類,是人民偉大的體現。」「在理查.哈利的生活中,」一個牧師說,「有令人鼓舞的教導。他曾有過悲慘的掙扎,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的高尚和可貴就在於,他要忍受來自他的兄弟們的折磨、不公和辱罵——為了讓他們的生活更加豐富,並教導他們欣賞偉大音樂的美妙。」
她站在屋子中央,獨自在天空和城市之間。只有一個東西可以帶給她那種她想體會的感覺,這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種享受的方式。她走到唱盤前,放上一張理查.哈利的唱片。
詹姆斯站在長長的會議桌前,對董事會成員們講話。他的聲音明白無誤,沒有起伏,讓人感到安全。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閉上眼睛傾聽。
「不不,你不會明白的。她這次做得太過分了,會被一巴掌給打趴下的。她沒和任何人商量,就耍了個無法被原諒的花樣。這對我們鄰國墨西哥非常不尊重。董事會聽到這個,就會針對營運部通過一兩條新章程,再來管她就會容易一點。」
「相當高,漢克,這是你能給我最優惠的價格了嗎?」
他們通過的提議被稱為「反狗咬狗條例」。投票時,國家鐵路聯盟的成員們坐在深秋夜色漸濃的大廳内,誰也不看誰。
她笑了,輕鬆、疲倦,又有點内疚,「是啊,我知道我們會的,我知道跟吉姆那樣的人和他的朋友生氣沒用,也沒那時間。首先,我要把他們做的改正回來,然後——」她頓了頓,徬徨地搖了搖頭,聳聳肩膀說,「然後他們就無關緊要了。」
「這就是經過,漢克。我制定的十二個月內完成里約諾特鐵路線的計畫本來已經很難做到,可現在我必須得在九個月裡趕完。你的軌道供貨時間本來是一年,能否在九個月內完成?盡最大可能去做。否則,我就得想其他辦法去完成它了。」
她繼續走著,在一家書店的櫥窗前停下了腳步。櫥窗裡展示著一件褐色的夾hetubook•com.com克,綴著薄片組成的金字塔,上面刻著換毛的禿鷹。海報上寫著:「屬於我們這個世紀的小說,深入地剖析商人的貪婪,無畏地揭露人的墮落。」
「……因此,我可以請董事會諸位放心,沒有驚慌的必要。今天上午發生的事非常令人遺憾,但是我有充分的信心是基於我對華盛頓内部處理對外政策的瞭解的基礎上——我們的政府會和墨西哥政府協商出一個公平的處理方案,我們會得到對我們財產全部的、公正的補償。」
進來的是個陌生人,他很年輕,高高的個子,似乎籠罩著一層殺氣。但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麼,因為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近乎高傲的自我控制力。他有深色的眼睛,頭髮凌亂,衣服價格不菲,而穿起來卻像是他根本不在乎,或者沒注意。
「為什麼?」
在通過工廠的路上,她看到一台巨大的機床被遺棄在院子的角落裡。很久以前,那曾是一台精密機床,現在已經買不到這種樣式了。它並沒有壞掉,而是在閒置和忽略中被侵蝕,被鐵鏽和滴下的骯髒機油腐蝕。她轉過了臉,不去看它。那樣的景象總是會激起過於強烈的憤怒,使她一時失去控制。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沒辦法明確定義自己的感覺。她只知道,她的感受中有抗議不公正的吶喊,而令她吶喊的原因,遠遠不止一台舊機器。
「你指望大多數人也會同樣對待你嗎?」
「因為你想讓這條里約諾特鐵路線修好,這是你的里爾登合金第一次亮相。」
「你快點,好不好?」他不耐煩地喊道,「我得穿衣服了。」
在門廳裡,詹姆斯碰到了伯伊勒。他們並沒有事先約好,但詹姆斯看到了大理石牆壁映襯下的那個龐大的身影,連臉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伯伊勒。他們走向對方,伯伊勒臉上帶著比平時更少的欣慰,說:「我做完了,現在看你的了,吉姆。」「你不必來這裡的,為什麼要來?」詹姆斯悶悶不樂地說。「哦,就是覺得有意思。」伯伊勒答道。
她迷惑不解地看著他。他的語調高昂,站在她的辦公桌前,興奮得渾身緊張。
他們站在窗前,無聲地、全神貫注地看著。直到另一個鋼軌從空中劃過時,她才張開口。她說的第一句話並不是關於鐵路、軌道或者按時完成的訂單,而是像迎接大自然新的傑作一樣:「里爾登合金……」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同時明白了為什麼她外面的辦公室沒有人阻攔他,或者說,能夠阻攔他。
她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放慢了腳步走著,帽沿斜邊的陰影遮住了她的半個臉。身邊的大樓高得令她的視線觸不著天際。她想:建設這個城市的耗費這麼大,它應該能提供很多快樂。
「我沒辦法,先生,我試過了。」
「不是,先生,我和他的秘書通的話。」
「我注意到了,你也一樣。」
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緩緩地說:「我能不能講一講我對我們在科羅拉多的打算?」
「我不會在他們不景氣的地區修鐵路,」他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語氣,「那是他們想拿來安慰我的,不過我想,那也只是說說而已。不能把鐵路修在一個方圓幾百里沒有人煙的地方,那兒只有幾家入不敷出的農戶。在那兒修路,是賺不到錢的。如果賺不到錢,誰會去?根本就說不通。他們純粹是胡說八道。」
「邁克納馬拉,我們的工程承包商?」
「你最好別替我難過,」他說道,「我想,在我們倆之間,你今後的日子更艱難,而且我覺得你會變得比我更糟。」
「反正你也知道了。」
她茫然地看著他,問:「你說辭職是什麼意思?」
「是的,我得付,而且你也可以要,但你不會的。」
隨後,當她注視著他的時候,這憂慮感消失了。他正透過窗子看著他的工廠,毫無疑問,他的面孔上沒有任何愧疚的神色,有的只是不折不扣的自信帶來的平靜。
「那就是我在你這年紀時想做的。」
「我無能為力,吉姆!」那個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地,「我無能為力呀!……我們事先沒有得到警報,我向上帝發誓,沒人起過疑心,沒人發覺。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你不能怪我,吉姆,實在太突然了!法令是今天上午頒佈的,就在五分鐘前,他們就這樣突然襲擊我們,沒有任何通知!墨西哥政府已經把聖塞巴斯蒂安礦和聖塞巴斯蒂安鐵路收歸國有了。」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
他按下叫祕書的按鈕,祕書惶恐地走進來,看起來不太高興。他很年輕,但他的蒼白和上流社會的舉止使他看起來要老很多。
「你成功了。」
微弱的光線從身後的建築中融進了天空,這天空融化了無數未知的燈光,映襯著電動城市的喘息。她想休息了。去休息,她想道,從什麼地方去找些享受。
自從聖塞巴斯蒂安鐵路線被國有化以後,她還沒見過他。他既沒有找她談論這件事,她也沒有對此再說些什麼。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了她是對的,因此她覺得沒有必要再去評論,那種一半出於禮貌、一半出於憐憫的感覺,使她沒有去對他說應該從這件事得到些什麼結論。無論如何,他只能從中得出一個結論。她聽說了他在董事會議上的講話,只是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膀,覺得很好笑。不管他有什麼目的,如果她的成績能被肯定,那麼從現在開始,即使不為別的,就是為他自己他也會放手讓她去做了。
「那麼,他想怎麼辦?」
她沒應聲,但她沒關浴室的門,他可以聽到漱口的聲音。
「不是,但這是我要的價格,我就是加一倍你也得付。」
「我以為我是唯一一個敢這麼做的。」
達格妮也在那晚喝彩的觀眾當中,她是幾個早就知道理查.哈利的音樂的人之一,但她從未見過他。她看到他被推到了台上,面對一大片揮舞著的手臂和喝彩鑽動的人頭。他個子很高,體格瘦弱,頭髮花白,站著一動不動,沒有鞠躬,沒有笑容,只是兀自站在那裡望著人群,臉上帶著凝視問題時安靜而認真的神情。
國家鐵路聯盟,是自稱為了保護鐵路工業的利益而成立的一個組織;這種保護是通過他們共同的目的來發展合作的途徑,通過它的成員保證他們的個體利益服從整體工業的利益。整體利益則由成員的多數票決定,每個成員都要服從多數人做出的決定。
這是他的第四號協奏曲,也是他最後一部作品。開篇弦樂的激揚,將街道的景象從她的心中蕩滌一空。這部協奏曲是叛逆的吶喊,是扔給那漫長折磨的一個「不」字——拒絕著苦難,而這拒絕伴隨著為自由而掙扎的巨大痛楚。這音樂如同一個聲音在說:沒有痛苦的必要——那麼,為什麼最大的痛苦總是給了那些拒絕它的人們?我們擁有愛和快樂的祕密,是誰,會因此給我們什麼樣的懲罰?折磨的聲音變得更加挑釁,痛苦的宣言變成了對遙遠未來的讚美,為了未來,忍受現在的一切,甚至這痛苦本身都是值得的。這是一首叛逆的歌——一首在絕境之中的追尋之歌。
他默默地端詳了她一會兒,他打量的樣子很怪,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他輕聲地說:「孩子,你應該早一百年生出來,那樣你就有機會了。」
「我不想浪費時間來證明你為什麼非得把我的警告當回事,如果你有管理這個腐敗機構的水準,你就能做出自己的判斷。我們兩個都清楚,如果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仍像五年前那樣經營科羅拉多的鐵路,就會毀了我,我知道這就是你們想做的。你們想榨乾我的油水後,接著再去吃其他的,這就是現在大部分人的策略。所以,我的最後通牒是:你有毀掉我的力量,我或許會死;但我一旦要死的話,肯定會拉上你們所有的人和我一起完蛋。」
「我一旦找到工廠,」她說,「就會訂做用里爾登合金製造的柴油內燃機。」
她緩緩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們沒有任何精神上的追求或品質,追求的只是物質的東西,這是我們唯一關心的。」
「噢,別老悶在該死的鐵路裡。真枯燥。我討厭生意人,他們太乏味了。」
她無話可說。
「別那麼如釋重負,」他帶著嘲弄的口氣,「別太明顯了。」他狹長的眼睛帶著察覺不出的笑意觀察著她。「會讓我認為塔格特泛陸運輸公司是握在我手裡了。」
不笑的時候,他的臉看起來無精打采,只有眼睛是生動的,帶著冰冷和敏銳的清澈。不過她覺得,沒人可以窺到他那目光後面的想法,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說什麼?」
「不關心。」
她有一絲隱約的焦慮。她剛從新澤西的聯合火車引擎工廠回來,去那裡見了這家公司的總裁,卻一無所獲:既沒有弄清交貨拖延的原因,也無法確定即將生產的柴油機的具體日期。那個總裁和她談了兩個小時,可是他的回答卻與她的問題毫不相干。只要她試圖談到具體問題,他就表現出一副原諒、謙讓、不加責備的神態,好像其實是她缺乏涵養,破壞了那些對其他人都不言而喻的規則。
「所以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吉姆——」她頓住了。
「是的,先生,我就是這意思。」
「我是說,我沒辦法約下來,塔格特先生。」
「你答應了他們要毀掉你自己嗎?」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只有你才能為鐵路做點什麼?」
「為什麼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