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葛雷姆就是猶太教傳說中的那個人造人。原本好像是由《聖經》的〈詩篇〉第一百三十九篇而來的。每一代的猶太教偉人,據說都有製造出葛雷姆的能力。〈詩篇〉裡面好像還有記載到,亞伯拉罕和諾亞的兒子閃(Shem)就曾一起製造了大量的葛雷姆,並帶著它們到巴勒斯坦喔。」
「好可怕喔……」
「人造人就是有不會變通的缺點,人們感受到它們的瘋狂,非常害怕。人偶動不動就會給人這樣的感受,不是嗎?」
「怎麼毀掉呢?」
幸三郎將鑰匙插|進去打開了門。即使在外面已經大致瞭解屋內的情形,但是一進入屋內還是覺得很壯觀。首先是入口的正面就站著一個和人一樣高的小丑人偶,它有一張開朗的笑臉,但是和此形成強烈對比的卻是霉味,還有久無人住的房間所散發出的陰森氣味。
「這個在以前應該有點看頭吧!因為它和人一樣高。」
「真的嗎?那如果它動起來的話,只要把這個字擦掉就可以了囉?」
當她回過神時,主人幸三郎就在她身後。因為有人陪她,她就大膽地將臉湊近,仔細觀察這個人偶。
「沒錯,因為在日本,大家都覺得機關人偶不過是個消遣、玩具,所以沒有像歐洲那樣一路發展下去,製造出鐘錶、自動控制裝置,最後發展出電腦。」
「葛雷姆在那麼早以前就已經存在了嗎?從《舊約聖經》時代開始?」
「喔?是怎麼樣的傳聞呢?」
「沒錯,猶太區。為什麼會說到猶太人呢?因為葛雷姆原本就和猶太教的耶和華神是同樣的東西,是守護受迫害之民——猶太人的兇惡神祇。它不但擁有怪力,並且強壯無敵。無論是什麼樣的掌權者、什麼規格的武器,都沒辦法打倒它。猶太人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持續受人迫害,用生命寫著流放和苦難的血淚史,所以他們才會創造出耶和華,或是像葛雷姆這樣的願望與想像。耶和華是神,而葛雷姆則是道行高的神職人員或賢者可以自己做出來的人造人。因此猶太教的其中一個支派,便埋頭於如何製造葛雷姆、如何成為有能力製造的偉大人物等這些神祕主義的研究上。這個思想就稱為卡巴拉(Cabala)。
「是葛雷姆嗎?」
「這叫做『獵鹿的女神』,這隻鹿還有狗和馬都是會動的。
「真的欸。它好像一直看著人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獨自在竊笑的樣子,讓人會想要跟著它的視線去弄清楚它到底在看什麼呢!」日下也走過來說道。
「你也這麼認為嗎?我在這間屋子剛蓋好、還空盪盪的時候,就先把這傢伙帶來讓它坐在這裡。當時我老覺得,這傢伙看著我背後的這面牆上停了蒼蠅或蜜蜂呢。超有存在感的。這個人偶很與眾不同吧?感覺好像居心叵測的樣子,而且,從它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它在想什麼。但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說這個人偶做得很好呢!」
「被誰呢?」
「哈哈哈!」
事實上,所有人都覺得心中一塊石頭放了下來。因為他們終於瞭解到原來這些人偶的動作不過如此,一點也不可怕。
「如果它已經兩百歲的話,搞不好會有老花眼呢!」
「哈哈哈,以前好像有明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呢。這個人偶以前可以寫更多的字,但現在它會的把戲只剩這個了,可能是忘了字怎麼寫了吧!」
「哇!好可愛!但是有點恐怖。」久美驚呼。
突然,幸三郎不知操作了哪個部位,讓大鍵琴開始發出聲音。令人意外的是,聲音很大,人偶的雙手也開始動了。
「嗯,妳是第一次看見吧?」幸三郎說。
無可救藥的怨念。它們因為人類的一時任性而誕生,經過千年也不能死。如果我們的身體也發生同樣的事情,我們的嘴角也會顯露出那樣的瘋狂,隨時尋找復仇的時機,充滿怨念的瘋狂。
「在布拉格?」
「沒錯和-圖-書。」
「連電影都是呀?」
「嗯,日下你說得很好,的確是這樣沒錯。這個人偶之前聽說確實是這樣,而且它還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叫做傑克,就是『鐵棒傑克』。買下這個人偶的布拉格舊道具店的老先生曾經說過,這傢伙只要一到暴風雨的夜晚,就會一個人跑到井邊或是河邊,反正就是有水的地方。」
「當然,即使現在,它應該還是會寫自己的名字,要讓它寫寫看嗎?」
「什麼嘛!」
「在這裡的葛雷姆雖然是木製的,但是仔細一看,它的額頭上有用希伯來文小小地寫著『emeth(אמת)』。」
「哈哈!怎麼可能!」
「是讓人很震撼喔!」
「不,我自己是這樣解釋的。」
「哇。」
「或許是吧。就像懼怕核武戰爭那樣吧?一開始,人類只是裝入一個開關,但是一旦開始啟動後,就完全無法掌控了。人類的懇求完全無法傳達給它們。人偶的面無表情會讓人聯想到那個情形。」幸三郎似乎很佩服的樣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看見久美發出聲音,幸三郎似乎有點得意。
「好可怕喔!」金井初江說。
可能因為這個人偶原本是穿著衣服的吧?所以它的手腕到指尖做得非常逼真,而腳為了要穿鞋子,也做得非常細緻,因為這些部分會露在衣服外面。然後雙手不知為何,都做成像是握著細棒子時的姿勢,但實際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握。
「猶太人的聚落?」
「卡拉巴的祕義中說明,在完成葛雷姆之後,一定要在它們的額頭上用希伯來文寫下『emeth(אמת)』這個字,如果不寫的話,葛雷姆就不會動。從這個單字上拿掉字首的『e(א)』之後,就變成了『meth(מת)』,由於這個字是土的意思,所以葛雷姆馬上就會回到土裡。」
妖氣從這個人偶的全身四處散發出來,讓人感受最強烈的部位就是頭,不,是臉。這個人偶的表情比其他任何人偶所浮現的微笑更為瘋狂。初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如果這是個可愛的人偶也就罷了,但是為什麼要在一個像人一樣高大的男性人偶臉上,做出微笑的表情呢?
「它是有感情的。」
「本來就是如此,只不過一般人大概都不知道。我對葛雷姆做了一些研究。它是在西元一千六百年左右的布拉格甦醒的。」
「這應該是捏造出來的吧?」
「它的臉很恐怖呢!從剛才開始,就好像在盯著什麼東西笑得很詭異一樣。這個人偶真讓人覺得害怕。」
「日本的機械人偶落後歐洲那麼多嗎?」
「討厭!」
窗戶的右邊與南方的牆壁相接,左邊一直延伸到距離門只有一點五公尺左右的地方,所以窗戶的寬將近兩公尺吧!窗戶兩邊各推開了三十公分左右,兩片玻璃窗集中在中間。這個房間的玻璃窗幾乎都是保持這個狀態。
「哈哈!」
走進房間的人們,都發現了這無數個面具的意義。這些面具已經將人偶們的哀嚎強行封存了起來。
「這個人偶叫做寫字人偶,據說是十八世紀的作品。我聽到傳聞之後,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
「可能是因為盒子比較大吧。而且,這和那個馬可少年不一樣,它會表演的曲目很多,差不多有一整面LP那麼多呢!」
「是啊,只有那些天狗面具。」
「是,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哎呀,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覺得這些東西很棒呢。」金井說,初江也附和著,這種客套的對話和這間房間的氣氛非常不搭。
現在那已經不是微笑,而是變成這些人偶在這世上,最難以言喻的存在本質或是憤怒。這使得參觀者突然感到驚恐,難道所謂微笑的本質就是這樣嗎?腐蝕,沒錯,這和-圖-書應該稱作腐蝕才貼切。這些人偶所浮現出的微笑已不再屬於玩賞用的性質,所以沒有比這個詞形容得更貼切了。
那張椅子還附有一張小桌子,人偶的右手握著筆,左手沒握任何東西就那樣放在桌上。人偶的表情很可愛,臉也保持得還算乾淨。
「有好幾部都是這樣。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後來的社會大眾才會知道的。德國電影鬼才保羅.魏根納(Paul Wegener)就拍了三部有關葛雷姆的電影。在我年輕的時候,大概是在西元一九三六年吧?我記得法國導演朱里安.杜維葉(Julien Duvivier)所執導的《巨人葛雷姆》(Le Golem)也曾在日本上映。」
「哈哈哈,和我一樣。但是我已經替它換上了鋼珠筆了,應該會比以前的筆好寫很多才是,因為早期沒什麼好的筆啊。」
牛越說完,幸三郎微微一笑。然後,他將身旁的玻璃盒打開,拿出一個高五十公分左右、坐在椅子上的男孩人偶說。
「那個,它是叫做葛……什麼的吧?」
「喔。」
「真的,只不過這也沒什麼,只是流汗而已。這不是常看得到嗎?好像是玻璃上的水氣,水滴沾到了人偶的臉上,然後從唇邊滑落下來吧!」
因為有點老舊的西洋人偶很多,所以幸三郎大概覺得久美會有興趣吧。英子和嘉彥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所以留在大廳。當然戶飼也留下來。日下看起來對這些東西似乎很有興趣,儘管已看了很多次,他還是跟著去了。久美前幾天在去圖書室的路上,從走廊的窗戶往內望了一眼,感覺不太好,所以沒什麼興趣,不過她也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您說得真有道理!」金井說:「日本不是對機關人偶師傅也很不重視嗎?」
「這已經是一間博物館了。」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呢。」
「真是太厲害了,這個應該很貴吧?」初江的問題很像家庭主婦。
「真的,這個聽起來好像是鐘聲呢!」久美也說。
「沒錯,沒有設計圖的話就無法仿做,只有圖片流傳了下來而已。可是,日本的師傅好像都不想留下設計圖,他們只想獨自保守機械的祕密。這不是技術高低的問題,我覺得這是日本人個性的問題。例如江戶時期有一個叫做『鼓笛兒童』的機械人偶,做得非常漂亮。就像是一個人一邊吹笛一邊打鼓的樣子,像這個的實物設計圖就都沒有被保存下來。所以我常會對我公司的工程師說,如果開發了新產品或是新技術,一定要仔細將流程記錄下來,那是留給後人的遺產呢!」
「啊?」
「還有迫害呀。布拉格也是迫害之城,猶太人在這裡受到了慘烈的迫害。」
這個人偶就是之前那個和人一樣高、叫做葛雷姆的男人偶。雖然初江之前曾經看過它的身體橫躺在雪地上,也看過它被組裝好後放在大廳裡,但現在還是第一次看到它的臉。它睜著大大的眼睛,嘴上有鬍子,背靠在有窗戶面向走廊的牆上,也就是掛滿了天狗面具那面牆的右邊,雙腿朝前方垂下坐著。
幸三郎將放在一旁的小便條紙撕了一小塊下來,放在人偶的左手下方,捲動人偶背部的發條,然後輕輕碰了一下右手。於是,人偶的右手開始機械式地動了起來,在便條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一些文字。發出的嘎答嘎答聲,好像是齒輪摩擦時所發出的聲音。
「聽說,在一個暴風雨夜晚的隔天,發現這傢伙的嘴邊濕濕的。」
「當然是被基督教徒。所以葛雷姆之於猶太人的必要性才會出現——因為他們有生命的危險。第一個製造出葛雷姆的人,是一位叫做貝札雷(Judah Loew ben Bezalel)的拉比。他是猶太社會的導師,據說是利用流經布拉格的和*圖*書河川其岸邊的黏土做的。大量的傳說、故事,或是後來的黑白電影,大體上的情節也都是這樣——猶太教的拉比利用黏土,再配合咒語做出葛雷姆。」
「我也聽過一些有關葛雷姆的傳聞。」
「這人偶真的好大喔,這以前是用來做什麼的?」
它的身體是木頭做的,手和腳也是木頭做的,臉應該也是木頭做的,但是做得很精緻,身體則是露出明顯木紋的粗糙木頭。
歲月使人偶的臉頰削瘦、塗料剝落,使它們內在的瘋狂氣質清楚地浮出。這股瘋狂氣質將人偶侵蝕得最嚴重的部分,就是在紅漆已經掉落的嘴唇上,浮現出類似微笑的東西吧?
「就是這張臉!就是它窺看我的房間!」她指著人偶的臉大叫道。
「還有,這個是十四世紀的貴族請人做的桌上噴泉,不過也已經無法再噴水了。
「看這個真人大小的尺寸,我想它以前可能是鐵棒人偶吧,是馬戲團表演的項目之一,要不然就是遊樂園。妳看它的手掌有一個小孔,那應該是用來插入鐵棒上的突起部分,手腳關節能轉動的範圍也做得和人一樣。這可能是要讓這傢伙轉動鐵棒,使大車輪轉動吧!而身體的部分只是一般的木塊,沒有任何裝置。」
「但是,如果說到價格昂貴的話,這個人偶更貴。它叫做『演奏大鍵琴的公爵夫人』。」主人說道。
客人們全都發出佩服的讚嘆。
「根據猶太教的想法,語言或是文字都帶有靈力。所以要製造葛雷姆,就會透過儀式的咒語,和寫在葛雷姆身上的文字。拉比會叫葛雷姆替自己綁鞋帶,然後趁著葛雷姆跪在自己腳邊時,迅速地把它額頭上的文字擦掉,這麼一來,葛雷姆馬上就會崩毀,回歸土壤。」
濱本幸三郎和金井夫婦,以及相倉久美和日下,爬上了西邊的樓梯,來到了天狗房間的門前。久美和之前一樣看了看窗戶。走廊上有窗戶的就只有這三號房,而且這扇窗戶還特別大,所以從走廊上可以完全看見房間內的情形。
「有人認為,中世紀的歐洲,就像是這些魔術玩具的驚奇箱喔。後來機械才取代了這些魔術登場。因為大家都以嚇別人為樂,而魔法擔任這個職務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所以現在終於輪到機械登場,是職務交接的時候了。所謂的機械崇拜,有一個傾向就是意圖以機械一次又一次地複製大自然。所以魔術和機械啊,在當時有一陣子曾經是同義詞。因為剛好碰上了過渡期嘛。當然,那些玩具是用來玩的,但我認為它們已然是今日科學的起點和前身了。」
到了十二月二十九日的下午,流冰館的客人們就像是死了一樣,在大廳的各個角落一動也不動,大廳就像是那些即將被拉去刑場處死的犯人們的休息室一樣。客人們感到疲倦再加上過度緊張,甚至還有恐懼。但要說無聊的話,確實也有那麼一點。
「嗯,沒有,我不這樣認為。像是斟茶和尚、飛驛高山的機關人偶等,還有平賀源內,特別是被譽為機械儀右衛門的田中久重等人,都會製造高難度的自動人偶。只不過無法弄到手,很難買到。畢竟日本製作的人偶很少使用金屬零件——久重的是例外,大多都只是在木頭齒輪上加上鯨魚鬚做的發條,所以經過百年後都會破損。即使能弄到手,也都是些複製品或仿冒品,然而就連這些都很難取得。」
「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耶,還會簽名,跟個明星一樣呢!」
「設計圖應該也沒留下吧?」
「這應該是無價的吧!大英博物館裡頭的應該也不是真品,所以我就不回答我是花了多少錢才弄到手的。要是我的荒唐行徑嚇到各位的話,還請見諒。」
「各式各樣的都有啊,所以我已經不太記得哪個是哪個了。不過舉例來說好了,因為國王想要觀摩,所以某個拉比帶著自己製造的葛雷姆去了宮廷。這個拉比將猶太人自古以來受到的困頓、流浪的歷史,用魔法做成電影的模式放映給國王看。可是那個時候,宮廷裡的小丑卻說了一些沒神經的笑話,讓現場的貴族和舞者們捧腹大笑。這些事激怒了猶太的神明,於是在一聲巨響之後,宮殿便開始崩塌。後來,在國王答應停止對猶太人的迫害之後,拉比才命葛雷姆將國王等人救出來。」
「這個和桌子是一套的嗎?」
「沒有日本的玩意兒呢!」
看到客人們這個樣子後,濱本幸三郎便提議要讓金井夫婦和久美參觀他的西洋收藏品。金井道男和被殺害的菊岡在夏天時曾參觀過一次,但是初江和久美還沒看過。幸三郎原本打算要更早讓他們參觀的,但是發生了那種事,似乎不太恰當。
「真的嗎?」
演奏大鍵琴的公爵夫人身穿長裙坐在有漂亮木紋的紅木台上,它的前方有一個看起來像是三角平台琴的小型大鍵琴。人偶本身並不是很大,大約只有三十公分左右的高度吧。
「可能是當時的師傅認為人偶就是一定要笑吧。」
「製造葛雷姆的風氣會在布拉格展開,是因為那裡是學術之城,又是猶太人聚落所在之處的緣故嗎?」
「葛雷姆好像是在什麼創作中出現的自動人偶吧?我記得它好像是那個會永遠搬運著裝水瓶子的機器人前身……是嗎?」日下說。
「是嗎?」
「有一個村子的井已經乾涸了,村民們都為口渴所苦。於是就叫葛雷姆去距離遙遠的河邊,將水裝在瓶子裡帶回來。葛雷姆便忠實地聽從命令,日復一日,不停地汲水到井裡去。終於有一天,井裡的水溢出來了,整個村子都被淹沒。家家戶戶漸漸地被水吞噬,但還是無法叫葛雷姆停止工作——因為他們不知道叫它停手的咒語。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
「不像那個會簽名的人偶,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為什麼要把它做成這樣的笑臉呢?」
「據說是喝水留下來的痕跡,從此以後,他們就叫這傢伙葛雷姆。」
「不,其實我也親眼看過。」
「這是金屬製的,做成像城堡一樣的形狀。上方有巴比倫塔,從模擬宇宙的球體上垂吊一根T字形的鐘擺,上面站著耶穌。
「還有這種類型的呢。某個拉比製造了一個葛雷姆,可是因為他還不是修行足夠的神職人員,所以無法駕馭自己做出來的葛雷姆,而且葛雷姆的尺寸也比他預計的要大很多,頭部甚至頂破了拉比家的天花板,於是他就打算毀掉葛雷姆。」
「因為叫做寫字人偶,所以會寫字囉?」久美怯生生地問。
久美發出微弱卻沉重的叫聲,但是和這間屋子裡眾多的人偶嘴巴持續發出的無聲慘叫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吧。
「我從以前就想要建一間博物館,但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所以好不容易才蒐集了這些東西。」幸三郎說。
「嗯,好像沒辦法做到那種程度。其實這只能稱得上是比較華麗的音樂盒而已,是附著一個會動的人偶的音樂盒。因為這和音樂盒的原理是一樣的。」
「這是洛可可時代的法國傑作。這是德國的傑作,據說是十五世紀的東西,叫做『耶穌誕生時的時鐘』。
「哇!」
「這個人偶原來是長這個樣子啊!」
客人們各自參觀著自己感興趣的收藏品。相倉久美又折回去看剛才那個寫字人偶和「演奏大鍵琴的公爵夫人」。金井和幸三郎並肩而行。初江一個人慢慢往屋內走,當她走到盡頭的人m.hetubook•com•com偶前方時,突然感到很恐怖——她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裡不動。剛才她走進這間房間時所感受到的恐懼,現在又立刻甦醒過來了。
「但是不會像音樂盒的聲音那樣尖銳刺耳。這個人偶發出的聲音比較圓潤,感覺比較像是沉穩的低音。」
「因為它已經兩百歲了,寫得有點差,不過還是看得出來它寫的是Mark吧?馬克,還是馬可?就是這男孩的名字呢。」
「它並沒有真的敲到琴鍵嘛。」日下說。
幸三郎取出便條紙給久美看。
人偶只能寫一下子,寫完之後,會將兩手從紙上移開。
人偶的動作很可愛,讓人看了很放心。它壓著紙的左手不時會做出用力的樣子,非常逼真。
「然後在十二、十三世紀,法國和德國分別出現了關於葛雷姆的論文。名叫哈西迪(Hasidim)的拉比和法國人高恩(Gaon)這兩個神祕主義者,將用水和黏土製造葛雷姆的方法,詳盡地記錄下來。咒語啊,或是必要的儀式都寫得很仔細。自亞伯拉罕以來,只有一部分的賢者或是高階神職人員知道的祕義,終於集結成冊了。而布拉格的葛雷姆,就是那些論文的源頭。」
南邊牆壁上嵌入了大紅色的天狗面具,像是在生氣般的無數隻眼睛,以及像樹木一樣矗立的鼻子,俯瞰著房間內的所有人偶。
「為什麼它要叫做葛雷姆呢?是有什麼意義嗎?」初江問。
就在這時候,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了尖叫聲,大家都嚇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臉色蒼白的久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她的腿一軟,正要倒下時,男士們趕緊將她扶住。
久美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回答。
「對。當時的布拉格,是歐洲所有輝煌學術的中心,人稱『一千個奇蹟和無數恐懼的城鎮』。所謂的學術,就是占星術或是煉金術、巫術等等的東西。當時的布拉格,等於是超自然神祕主義之都,聚集著為數眾多的神祕主義者們和思想家,以及創造奇蹟的魔術師們。葛雷姆就是在這樣的城鎮甦醒的——因為這個城鎮,可說是全歐洲最大的猶太人聚落喔。」
不,甚至比之前更為恐懼。讓人覺得充滿這個房間的詭異妖氣,全都是這個人偶散發出來的。
這裡有大人偶也有小人偶,但是都有些髒,臉上年輕的表情依舊,卻長了年歲,現在看起來像是瀕臨死亡的狀態。臉部髒污、塗料剝落的人偶,似乎隱藏著某種程度的瘋狂。不論是站著的,或隨意坐在椅子上的,嘴角都露出一抹令人難以理解的微笑,卻又顯得不可思議的安詳,讓人覺得彷彿是惡夢裡出現的精神病院休息室一樣。
「晚上我一個人來這裡時,看到這傢伙坐在黑暗中,一個人傻笑的樣子,也會覺得有些害怕。」
「你們看這個。」
久美叫著:「好可愛!」
初江一直相信自己有通靈的能力,她的老公之前也常說她是神靈附身。就她看來,這個人偶很顯然地散發出不尋常的氛圍。
「是的,這個台子的中央主要是安裝機械的。」
這個人偶的皮膚黝黑,像是阿拉伯人一樣,但是只有鼻頭不知道為什麼是白的,還泛著光澤。它臉頰上的塗料已經開始剝落,宛如水煮蛋的蛋殼被剝下來一般,簡直就像是嚴重的灼傷、凍傷。儘管如此,它的嘴角仍然漾著淺淺的笑容。彷彿失去了痛覺。
「我買的時候,店裡的人就這樣叫它。所以我也就這樣跟著叫了。」
「這叫做『灑水人偶』,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灑水了。
「有一天早上,我看這傢伙的臉,發現它的唇邊有一滴水流下來。」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