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查爾斯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答道:「是的。」
他踏入房中。莎拉面對著房門,坐在爐火邊的椅子上,她的雙腳擱在腳凳上,腿上蓋了一條紅色的威爾斯毛毯。她肩上披著那條綠色美麗諾羊毛披肩,但還是看得出她下面只穿了件長袖睡衣。他覺得她似乎比記憶中嬌小許多——而且羞怯得令人心疼。她並沒有露出微笑,只是低頭注視她的雙手——在他剛踏進房中,她飛快地抬頭瞥了他一眼,接著就立刻低下頭來,那模樣就像是個忐忑不安的懺悔者,害怕自己會被他責罵似的。他一手拿著帽子,另一手抓著手杖和手套,愣愣地站在原處。
她靜靜等待,但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又再次定定地凝視著她。她睡衣的領口和袖口都扣得緊緊的。他身邊桌上的煤氣燈只亮著微弱的光芒,因此在火光照耀下,她潔白的睡衣閃爍著一層玫瑰色的光暈。她的紅髮在綠披肩襯托下已顯得光彩奪目,而此刻在火光映照下,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彷彿她所有的祕密,她最真實的自我,全都毫無掩飾地暴露在他面前:既驕傲又柔順,既受到束縛又無拘無束,既是他奴僕,又是跟他平起平坐的同伴。他知道他為什麼要到這兒來了:為了要再見她一面。他需要見到她,就像是他口渴時需要喝水一樣。
「只告訴我一個人?」
我的孩子,我們仍然必須相信,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流露出一種既理解又內疚的複雜神情。
在這裡相依相伴的我們,
「也許我該……」
「妳有把地址告訴崔蘭德太太嗎?」
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衣櫃上,房中就只有另一把椅子可坐,於是他踱到房間另一邊,坐到餐桌邊的木椅上。她雖然寄了那封信,但她怎麼想得到,他竟然會這麼乖乖按著地址跑來看她呢?他想找個藉口好讓自己有台階下。
她稍稍挪動位置,因為她雖仍躺在床鋪上側,但此刻已將頭靠到了枕頭上,她的面孔歪向一旁,一叢黑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龐。他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的陰|莖挺立,在襯衫下鼓凸出來。然後他抬起左膝,跪到那張狹窄的床上,倒落在她身上,在她的嘴唇、她的眼眸,和她的咽喉印上無數灼熱的吻。他身體緊貼和-圖-書著那具被動順從的女體,雙腳碰觸到那雙柔滑的赤腳.他等不及了。他微微撐起身軀,掀開她的睡衣。她分開雙腿。他感到自己就快要射出來了,他迅速找到正確的位置,狂亂而粗暴地急急插|進去。她就跟剛才傷腳從腳凳掉到地上時一樣,身體突然瑟縮了一下。他克服她那本能的抗拒,而她緊緊擁抱他,彷彿想將他永遠捆在身邊,讓他一輩子都不能沒有她。他很快就射|精了。
他們沿著一道破敗的走廊,走到盡頭處的一扇門前。查爾斯剛才連爬了三道階梯,早就累得氣喘心跳,而這時他心跳得比先前更加厲害。貝蒂安粗聲粗氣地替他通報。
在一個更加寬闊的世界,
她開口解釋她為何要掉淚,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貝蒂安走過來,接著就被老闆娘派去替查爾斯送名片。感覺上她好像去了相當長的時間,老闆娘不斷地東問西問,想要刺探出查爾斯此行的真正目的,而他只好一一胡亂搪塞過去。最後貝蒂安終於走下樓,請查爾斯直接上樓去拜訪。他跟著這名矮胖的女僕走上樓,看到了莎拉出事的地點。樓梯確實是很陡,而在那個時代,女人很少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腳,所以她們常常會摔跤:這是家居生活的常態。

她急急把手舉向她低垂的頭顱。她用手指擦掉面頰上的某個東西,然後用手按住咽喉。「我親愛的伍若夫小姐,請不要哭……我真不該來的……我無意要……」
我們仍然必須相信,因我們仍然懷抱希望
「不。請坐。原諒我。我……沒想到……」
他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她是這麼的嬌柔脆弱,這麼的憔悴無助(雖然她的雙頰泛著豔豔的紅暈)。而且她終於換掉了那件一成不變的靛藍棉布洋裝,披上那條翠綠的披肩,將她的紅髮襯托得更加光澤閃亮。一股藥膏特有的淡淡杉木香味兒竄進他的鼻孔。
——克拉夫,詩選

接下來是一段可怕的沉默,就像是橋樑即將斷裂,高塔快要塌毀前那般緊張凝重;激|情一觸即發,真實的情感即將衝口而出。接著壁爐中突然爆出一股火星。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數火星都掉落在下方的護欄裡,但有一、兩點火星蹦出爐外,落在莎拉腿上的毛毯邊緣。她連忙把火星抖下來,而查爾斯迅速跪下,從黃銅桶子裡抓起一把小鏟子。地毯上的炭火很快就被撲滅。但毛毯卻燒了起來。他一把搶過毛毯,扔到地上,趕緊用腳把火踩熄。房中彌漫著一股羊毛燒焦的氣味。莎拉一隻腳仍擱在腳凳上,但另一隻卻踏到了地面。她兩隻腳都沒穿鞋襪。他低頭望著毛毯,又再拍了一、兩下,好確定火已完全熄滅,接著他就轉過身來,重新把毛毯蓋到她的腿上。他俯身貼近她,專注地盯著毛毯。這時她忽然怯生生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手上,她這麼做似乎是一種不自覺的本能舉動,而她自己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無法把手移開,突然間他倆目光交纏,而他再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沒錯。」
「哎呀,你可以上樓去啊,先生。替她打打氣嘛。我看你是她的親戚吧?」
坦然接受命運賦予我們的苦苦煎熬;
能夠美夢成真,不再空留惆悵。
她搖搖頭。「丟臉死了……我真不曉得我怎麼會這麼蠢。」
她的眼中有著感激,過去的所有哀傷,和一種奇特的關懷,彷彿她知道自己正在傷害他;但最重要的是,她正在等待。她雖然羞怯至極,但仍在等待。此時她的嘴角若是隱隱泛出一絲笑意,他或許就會記起葛羅根醫生的理論;但眼前這張面龐,卻似乎是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似的,看來就跟他一樣茫然失措。他不知道他們究竟互相凝視了多久。其實只有短短三、四秒,但感覺上就像是永恆。他們的手先開始行動。兩人心有靈犀地手指緊緊交握。接著查爾斯就單膝跪到地上,熱情地將她擁入懷中。他們瘋狂接吻,激|情得連他們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將嘴唇移開,他熱烈地親吻她的雙頰和眼眸。他的手終於觸到她的頭髮,溫柔地撫摸,透過那柔軟的髮絲,感覺到她那小巧的頭顯,而他的手臂和胸膛也透過薄薄的布料,感覺到那溫熱的女體。他突然把頭埋進她的頸窩。
「不,我……我是說,我想找一位……一位伍若夫小姐?」安笛卡太太的笑容立刻消失,並拉m.hetubook•com•com長了臉。查爾斯的心沉了下去。「她不在……?」
她望著自己的腿答道:「請不用麻煩了。醫生會指示的事情,我全都已經在做了。」
我們在此所誠心開啟的一切
「妳不會痛吧?」
查爾斯站在破舊的旅館大廳中,遲疑了一會兒,看到有扇半掩的房門微微透出燈光,於是他敲了敲門。裡面有人招呼他進去,他踏進去,旅館女老闆就坐在房中面對著他。他還來不及仔細打量她,她就一眼將他迅速歸類:百分之百是個住十五先令房間的好客人。於是她臉上立刻堆滿討好的笑容。
當他終於把嘴唇自她唇上移開後,她仰躺在他的臂彎中,好像昏過去似的。他抱起她走進臥室。他把她扔到床上,而她就這樣一手攤向後方,躺在原處不動,似乎已陷入半昏厥狀態。他抓住她另一隻手熱烈親吻,她撫摸他的面頰。他掙扎著站起來,跑回另一個房間。他開始狂亂地脫除衣物,急急扯下衣服,就好像他在岸邊看到有人快要溺斃似的。他大禮服上有顆鈕釦繃落,滾到了房間角落,但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他迅速脫掉西裝背心、靴子、襪子、長褲和衛生褲……再取下他的珍珠領針和領結。他朝外面的房門瞥了一眼,走過去鎖上門鎖。然後他身上只穿了件長襬襯衫,就這樣裸著雙腿踏入臥室。
查爾斯開口說:「我來就是要跟妳討論這件事。」
而我們仍然堅守信念暮暮朝朝,
安笛卡太太對他的敬意又深了幾分。「啊……你是從事法律工作是吧?」
即使我們已歷遍世態人情,
「要住房是吧,先生?」
她又低頭不語。他嚴肅地點點頭,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接著兩人又沉默下來。一陣急雨劈哩啪啦地敲打她背後的窗戶。
她搖搖頭。兩人都沒再開口。查爾斯凝視著地毯。
「至少妳該慶幸,妳不是在下崖摔倒。」
「喔,那位可憐的小姐呀,先生,她前天早上下樓的時候滑了一跤,先生。她腳踝扭傷了,好嚴重哪,腫得跟葫蘆一樣大。我想去請醫生給她看看,但她硬是不肯。這倒也沒錯,腳踝扭傷自己慢慢就會好,醫生又貴得要命。」
但她突然激烈地連連搖頭。他沒再多說,讓她漸漸和_圖_書恢復平靜。她拿手帕往臉上輕輕按了幾下,這時他胸中突然湧出一股強烈的性|欲;這股情慾比他在妓|女房中時的感覺要強烈千百倍。或許是她那種毫無防備的低泣模樣,使他情不自禁地由憐生愛——但他在剎那間體悟到,她的面龐為何總是令他念念不忘,他為何會如此渴望能再見到她:為了要佔有她,跟她融為一體,為了要在那具胴體上,在那對盈盈秋波中盡情燃燒,燃燒,直燒到粉身碎骨,化為灰燼。要壓抑這股慾望一星期,一個月,一年,甚至好幾年,或許還可以做得到。但要永遠壓抑住這股慾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無法告訴她,她差點兒就真的永遠見不到他了。她抬頭望著他,而他立刻低下頭去。他曾在榖倉中所領略到的神祕昏眩感,此刻又再次竄過他的全身。他的心怦怦狂跳,他的手簌簌顫抖。他知道他只要注視她的眼眸,他就一定會陷溺其中。他閉上眼睛,似乎是為了要避開她的目光。
「我來找她是……是要談點兒公事。」
房裡沒點燈,只有黃昏的微光和對面街燈透進來的幽光。但他還是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張灰色的床,和一個臉盆架。莎拉笨拙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靠椅背支撐抬起受傷的腳,一邊披肩從肩膀上垂落下來。兩人從彼此眼中看到濃烈的激|情,陷溺在情慾的滔滔巨浪中隨波逐流。她開始半走半倒地撲向他,他連忙趕過去扶住她,將她擁入懷中。披肩掉落在地。現在他和她赤|裸的肉體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法蘭絨。他緊緊摟住她的軀體,熱烈地吻著她的嘴唇,心中湧出一股由於長期挫敗而累積成的強烈渴望——不只是性|欲,還有風流韻事、英勇冒險、罪惡、瘋狂、獸|性,所有被禁止的一切,全都匯成一波無法控制的滔滔激流,狂烈地朝他陣陣席捲過來。
「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喔,我的寶貝。我最親愛的人。我最甜蜜的天使……莎拉,莎拉……喔,莎拉。」
理智仍無法戰勝情感狂濤;
「我想……還是請妳先上去問她,看我是不是等她痊癒後,再來拜訪比較好。」
願望總有一天將會成真。
他靜靜躺了一會兒。精確地說,他在她身上躺了九十秒,才翻過身來望著臥室。
查爾斯望著他的手杖尖端hetubook.com.com。「那我就不能跟她見面了。」
但她邊說邊用雙手抱住他,緊緊摟住他的頭顱。他沒有動。他感到自己彷彿正乘著火焰的翅膀,在溫柔的微風中凌空翱翔,就像是一個終於放學的孩童,一名徜徉在碧綠草原中的囚犯,一隻衝入雲霄的鷹隼。他抬起頭來望著她,她臉上帶著一股幾乎可說是原始的強烈激|情。接著他們再度接吻。他用力抱住她,力道猛得使椅子微微後仰。她那綁著繃帶的腿從腳凳落到地上,他感到她疼得畏縮了一下。他回頭看看她的腳,接著再凝視她的面孔,和她閉上的眼睛。她把頭轉向一旁靠在椅背上,看來好像是遭受他拒絕似的,但她的胸膛卻朝他微微弓起,雙手也依然緊抓著他不放。他朝她背後的房門瞥了一眼,然後就站起身來,連跨兩步走到門前。
「我們不能……我們不能這麼做……這真是瘋了。」
她在他面前似乎顯得非常困窘不安。他打量這個小房間。壁爐中燃了一盆新升的爐火,壁爐前裝飾架上擺了一個陶比杯,插了幾枝凋萎的水仙花。他一眼就可看出,房中的陳設十分破舊簡陋,而這使得眼前的處境更令人感到難堪。天花板上有幾道煤氣燈黑煙燻出的黑色汙痕,而過去的無數房客也在這裡留下許多各式各樣的痕跡。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移開。但他的目光卻落到了壁爐上的兩尊裸體大理石仙女雕像上:她們同樣也在紅色地毯所反射出的溫暖火光中,染上了一層玫瑰色的光暈。這對他並沒有任何幫助。這時莎拉微微動了一下。他必須把視線轉回她身上。
啊,如今一切已反覆思量,說到口乾舌焦,
「我正好路過埃塞特。」
「紳士來啦,小姐。」
「那你就非得上樓去見她嘍,先生。」
「我是不是該趕緊去替妳請個醫生過來?」
他感到不知所措。他想到了華歌尼,私下密會最容易不慎犯下罪行。他只是過來探問一下她的情況,他本來是希望能跟她在樓下的起居室裡碰面——這樣既有足夠的隱密性,又是在光明正大的公開場合相會。老女人遲疑了一會兒,飛快地朝她寫字檯邊的一個敞開盒子瞥了一眼,她顯然是認為,就算律師也可能會偷東西——只要是付過律師費的人,多半都會同意她的看法。她連動都沒動,只是扯起喉嚨呼喊某個叫貝蒂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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