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徵得盟友

「我希望不會有事。跟她平常工作的陰暗巷弄相比,酒館就像教堂一樣安全。順便一提,我今天早上設法取得一點進展了。」
「我知道了!兇手買了一包貓食。」
「福爾摩斯,她不會有事吧?」
「有個年輕女人要見福爾摩斯先生。您在等她嗎?她說她是夢克小姐。」
「親愛的老友,你就快要精通演繹法的藝術了。」福爾摩斯說。
「他們是這樣叫他的嗎?」我的朋友微笑了。「夢克小姐,我想不到其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我們的房東太太確實到了,她使勁托住一個托盤,裡面放的三明治之多,遠超過平常沒什麼胃口的福爾摩斯與謹慎節制的我會要求的分量。
福爾摩斯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想妳可以說,妳吸引到一位充滿詩意又熱情的西區顧客,他決定用比較全面的條件買下妳的服務。」
「夢克小姐,我確定妳在我們家作客時,福爾摩斯先生會婉拒這樣慷慨的饋贈。哈德遜太太來了。」
原本我好不容易驅散了夢克小姐的焦慮情緒,但她一看見我的朋友,那些情緒就全回來了。「福爾摩斯先生,感謝您好心地請我喝茶,但我已經盡我所能回答所有問題了,說真的,我都回答了。」
「我不認為有雇用其他偵探的必要。夢克小姐,妳的見識比那些人更多。至於費用,這裡是供妳開銷的五鎊預付金,而我認為一週一鎊對妳來說應該夠用了,對嗎?」
「你是要告訴我,你找到線索了?」
我們及時到家,得以親眼見到小霍金斯吃光他的午餐。就我所知,這是好心的哈德遜太太準備過最豐盛的冷食午宴。把他託付給一位猶豫不決卻價錢可親的出租馬車夫以後,我們坐下來享用同樣豐盛的午餐。福爾摩斯只花了約莫三分鐘隨便吃了幾口,就用他纖細的手指夾著叉子晃了幾下,然後便把叉子扔到瓷盤上。
安妮.查普曼,別名「小篩」——因她跟一位製篩匠同居,而得到這個別號。她原是某位老兵的遺孀;這位老兵約在一年前過世,死前定期一週給她十先令。她跟瑪麗.安.「波麗」.尼可斯屬於同一階級,也住在史皮塔費爾茲與白教堂間的廉價出租房間裡。別人形容她是個結實、身材勻稱的女人,個性安靜,而且「曾經有過好日子」。參與尼可斯謀殺案特別調查的蘇格蘭場探長雷斯垂德,已著手調查最新的案件,這兩宗罪行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與知名私家顧問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會談的結論是,專家同意這些罪行互有關聯。儘管有許多誤導之詞與謠言,但屍體發現地點肯定就是謀殺案現場,而且犯人也並非幫派分子。許多居民害怕若沒有早日逮捕犯人,將會有更多暴行接踵而至。www.hetubook•com.com
「要是我點燃菸斗,妳應該會諒解。這個槍尖引起了妳的興趣嗎?這是個非常古老的東西,但是在一樁非常現代的罪行裡,這東西成為置人死地的工具。」
「妳說得非常正確。但現在我恐怕無法回答妳任何一個問題,不過搖鈴要茶肯定在我的許可權之內。」
福爾摩斯非比尋常的建議,讓夢克小姐翡翠綠的眼睛瞪大了許多。「但為什麼要我一個女人去打探白教堂區?為什麼不找個男人,或者受過偵察訓練的人來?」
她照做了,入座的姿態透露她不是一直都過著現在這種生活。然而她很快又站了起來,一邊端詳著壁爐上林林總總的稀奇玩意兒,一邊緊張兮兮地用兩手輪流拋接著一個古老的槍頭,然後才開口說話。
這個建議逗得夢克小姐發出一連串銀鈴似的笑聲。「你知道嗎?你瘋了。這下子我也要開始胡言亂語了——我是什麼角色,竟然要幫忙抓住『刀客』?」
「對我來說夠用嗎?!」夢克小姐喊了出來,隨即低下她尖尖的下巴。「可是如果我蹺掉我的日常工作,我要怎麼跟人解釋?」
「哈迪曼太太的敘述相當引人入勝,她說:『他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男人,中等身材,以很獨特的方式表現他的禮貌。』她覺得自己以前見過他,不過想不起來她以前有沒有賣過貓食給他。跟我們先前的推論一致的是,他顯然不是個會引人注目的男人。而且貓食的事再度點出兇手是有預謀的,對我來說,這點令人相當不安。」
「但我恐怕必須說的是,夢克小姐,我認為這男人很可能會繼續殺戮,直到他被捕為止,」這位偵探回答,「雖然毫無疑問,迅速找到他對我們全都很有利,但我想妳對波麗.尼可斯的感情,應該會鼓勵妳扮演更主動的角色。」
「就在英格蘭。」她立刻就回答了,同時以驚人的優雅姿勢倒了茶。「媽媽是義大利人,我爸爸說服她拋棄自己的家人,跟他一起走。我們曾擁有過土地,不過遺囑有爭議……如果我的記憶正確,那年我七歲。上天明鑑,他們兩個都已經過世好幾年了。霍亂https://m.hetubook.com.com打倒了他們,一個接一個。所以我成了現在這樣,看到一頓像樣的午茶就大吃一驚。」
「這就像是企圖用沙子建造金字塔,」他輕蔑地說,「這些要命的碎片就是兜不攏。我無法相信倫敦突然出現三個手法一樣殘酷的殺手,還全都選在白教堂區逞兇。在人口這麼稠密的地區,一幫粗人要想偷偷幹他們那些變態勾當已經不太可能了,更別提選在漢伯瑞街院落的範圍內。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簡直微乎其微。」他突然間起身。「華生,我要出門。如果這些罪行有關聯,就是在這些女人身上。但我們連最新的受害者是誰都不知道;在這樣一團混沌之中還要提出理論,真是荒謬。」
「那麼,前面提到的紀念品,讓你想到什麼?」福爾摩斯炯炯有神的雙眼和眉毛抽動的樣子,讓我十分期待聽到他的發現。

「華生,我的好朋友,對於這個問題的解答,我現在連猜都沒法猜。」他這麼回答。
「親愛的華生,再想一想,看看你是否能發現某項值得注意的事實。雷斯垂德在一連串事件所引起的恐懼之中,似乎還沒掌握這一點。」
「我不知道福爾摩斯先生為什麼邀我來喝茶,也不明白他怎麼會知道我住過米勒大院。不過呢,」她微笑著補充說明,「我想福爾摩斯先生總是為所欲為,還知道一大堆他不該知道的事。」
在提到這樣寶物的時候,她眼中出現一絲光芒,但她很快就把那道光芒藏在刻意裝出來的淡漠神情底下。「喔,如果福爾摩斯先生不覺得被冒犯就行。他在電報裡確實是說四點鐘,我提早到了。我想,那可能是英國史上第一封送到米勒大院的電報,而我靴子裡還藏著他給的錢,可以付給車夫。我都不記得上次坐出租馬車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用一根羽毛就能把我那些吃驚的同伴打翻在地;我離開時還對著窗外揮揮手。」夢克小姐想著想著就笑出聲來,我也忍不住跟著她笑了。
「華生,記住我的話,事實會證明她很有用。」他一邊這麼聲稱,一邊拋給我一個火柴盒。「Alis volat propriis,如果我沒弄錯,話是這樣說的。」
「這樣嘛,」她毅然說道,「如果你有這個意思,和圖書我完全贊成。如果我可以幫忙逮住殺死波麗的兇手,那就是個好工作。紳士們,這個月我不用再靠抽布條賺錢啦。」
「他是鬼迷心竅了嗎?為什麼會要這樣殘暴恐怖的戰利品?」
「好極了,華生。那個惡棍肯定沒把子宮裝進褲子口袋,輕輕鬆鬆地從巷子走出去。」
「你要雇用我去刺探消息?刺探什麼消息?」夢克小姐難以置信地問道。
「茶啊,」她懶洋洋地說,「用上好瓷器端上來,我打賭會是這樣。也許還有奶油。喔,華生醫生,我很抱歉,」她尷尬地喊出來,「那麼,嗯,我口袋裡有些茶——我是說,剛好夠三個人用。我昨天晚上走了好運。你想要來一點嗎?」夢克小姐掏出一個皮革製的小袋子,裡面裝著灰撲撲的棕色茶葉。從包裝看來,那東西對於物主來說,顯然是極為珍貴。
「我根本不知道能告訴你什麼。唔,無論如何,這是我們目前找到最好的線索。不過,當夢克小姐在過濾淤泥的時候,我們應該試著研究這個穿著寒酸的傢伙,看他還有沒有更多的細節可以挖。這人對紀念品的品味既不成體統,又難以理解。」
「我也這麼認為。」
這些事件讓我極其不安,以至於我耗掉大半夜盯著天花板。在漫長的等待之後,晨曦從鄰屋的磚牆上揚起金黃色的腦袋,這時一股無可抗拒的衝動催促我非出門不可。值得感謝的是,我答應過一位醫生後輩,在他離開倫敦去度週末到星期一回來以前,幫他去探望某位臥床病人。我建議這位年事已高的希索克羅夫特太太,千萬別讓蓖麻油進她房間,也不可停止服用感冒藥水。我很確定這說法讓她很震驚。幸好我沒對她造成任何傷害,因為她絕對容不下身邊有傻瓜或心不在焉的人,而在她聲如洪鐘地宣佈,我朋友安斯楚德到時會聽說我怎麼治療她時,我千鈞一髮地躲過被揪著耳朵扔出門的命運。
「那貓食呢?」
回牛津街的路上,我停下腳步買一份《泰晤士報》,看看福爾摩斯有哪些進展。我很快地找到那一欄報導,因為這份報紙並不怎麼關心別的事情:
親愛的華生:
「夢克小姐,很高興能再見到妳。請坐下。」
「對我來說,每一樣邪惡的事實都已經充分檢視過了。」
「我去找了,今天早上我發現有一些貓吃的肉藏在二十七號院落的某顆石頭下面,這想必讓你完全明白了。你還記得嗎,我很想知道漢伯瑞街二十九https://m•hetubook.com.com號一樓前房的哈迪曼太太,那天早上生意忙不忙?」
福爾摩斯癱在沙發上,而我則是想盡辦法要點燃我的菸斗。
「既然福爾摩斯先生叮嚀我,在他來以前要讓妳舒舒服服的,我想立刻來些茶點還不賴,妳不覺得嗎?」我一邊問,一邊拉了叫人鈴。

我正在調查貓食交易神奇的內部運作流程。因此我建議你等候夢克小姐來訪。
「喔,當然啦!」我喊道,「他到底拿這個見鬼的東西做什麼了?」
「哈囉,哈囉,我們這裡來了個稀客呀?」他喊道,「夢克小姐,十分歡迎妳來。我應該先前把時間花在——唔,也許我最好先往自己臉上潑點水,然後直接回來加入你們。我先前去了一個極其糟糕的地方。」他消失了一下子,再回來時又跟平常一樣整潔了。他迅速伸出精瘦的手探進裝菸草的拖鞋裡。

「我?」她喊出聲來。「你怎麼會期待我能幫得上忙呢?波麗在墳墓裡屍骨已寒,而另一個姑娘的內臟被塗得滿地都是。」
「別擔心,到時我會爬上樹舉白旗求救。英格蘭肯定會期待每個人都盡到他們的責任。」頭一點、手一揮,這位私家偵探就離開了。那一整天我都沒再見到他。
「她的意思是,從偷手帕得來的收入。」福爾摩斯低聲說道。
福爾摩斯慵懶地吸了一口菸斗,而這一向都代表他是更專注而非放鬆。「夢克小姐,我建議妳接受我的雇用。我可以花費大半時間在倫敦東區建立人脈,掌握謠言最新的脈動,但我怕沒辦法勉強自己到這地步。可是妳卻處於一個理想的位置,可以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聽見、看見一切。」
「說得對,親愛的華生。你說得讓我覺得像是親眼所見。」
夏.福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他消失在臥房裡的時候,我喊道。
「然後他倒出貓食,把那個血淋淋的器官放進貓食的包裝袋裡,然後沿著街道離開,完全沒引起懷疑。」
「這就跟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一樣!我記得像這樣的托盤——分層式的,這樣說沒錯吧?華生醫生,可以由我來倒茶嗎?」
我們說好了,夢克小姐的偵查範圍是在白教堂與史皮塔菲爾茲的街坊內,她會記下當地人的所有推測,並且每週到貝格街向福爾摩斯報告兩次,對外的說法則是去拜訪她的紳士追求者。我注意到,夢克小姐m.hetubook.com.com下了樓梯走向街角等出租馬車時,整個人一副充滿決心的樣子。
「要是你需要我的話——」
「我毫不懷疑。不過,我邀妳來這裡不是為了偵訊妳。我帶妳來,只是要簡單問妳一句,夢克小姐,妳是否認為妳能夠出一分力,讓白教堂殺手就逮?」
「當然可以,」我微笑道,「但如果妳不覺得這個問題太冒昧,夢克小姐,請告訴我,妳在哪裡出生的?」
「喔,對,」我說,「我了解。」
「說真的,福爾摩斯,我想不出來你指的到底是哪種角色。」我反駁道。
「哈德遜太太,立刻請她上來吧。她是我們的同伴。」
「刺探這個街區本身的消息。要藏木於林,沒有一個掩護地點比熟識妳也信任妳的在地酒館更好的了。」
「雖然我還沒確定安妮.查普曼——我發現最新的受害者叫這個名字——波麗.尼可斯或者瑪莎.塔布蘭有沒有任何關係,不過她卻倒楣到落入白教堂殺手的魔掌。而這回殺手帶走的紀念品,可能是我聽過最令人厭惡的一項。」
哈德遜太太微微揚起眉毛,然後離開。一分鐘後,門「砰」一聲打開,瑪麗.安.夢克小姐嬌小的身形出現了,這次她穿著自己的衣服——用七、八種回收利用的扣子細心扣起的暗綠棉質馬甲,搭上以高超技巧修改過的男性背心,配一件上面有花紋的深藍及膝長外套,裡面還露出大量蓬鬆的裙襬,最外層是一件老舊的綠色羊毛裙,但反覆穿用太多次,導致顏色幾近黑色了。她那頭奔放的秀髮牢牢夾住了,並用一條狹長棉布往後紮到頭頂,但還是有些許滑落的跡象。她走近我身邊,伸出她的手。
雖然她面帶微笑,我卻忍不住怪自己真不該挑起這個痛苦的話題,而正當我張開嘴巴,希望能說點恰如其分的話時,福爾摩斯走進來了。

我必須承認,福爾摩斯的午後之約讓我有些驚訝,也有些好奇。我花了一小時,把我在漢伯瑞街做的筆記整理得稍微清楚些,而就在我放下筆,伸展雙腿的時候,哈德遜太太把頭探進房裡。
對於雷斯垂德的新看法,我抑制住一絲微笑,然後趕忙把報紙夾在腋下,匆匆衝上樓查看我朋友回家了沒。他不在,不過有張紙條用我的拆信刀釘在壁爐架上,那是留給我的:
「喔,好啦,華生,再努力一下吧。如果你是兇手,你做掉你的受害者,把她剖開來,還拿掉了她的子宮。」
「不過他是誰呢?」
「我正要問你,貓吃的肉跟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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