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穿制服的男人

「福爾摩斯,我說過許多次啦。派克先生,我可以倒一杯給你嗎?」
「這樣很好,華生,請你好心幫個忙,把我的外套遞給我。夢克小姐,考量到妳寶貴的時間,我就不請妳陪我們了。為了妳先前想方設法把他帶來,我衷心地恭喜妳達成如此大的進展。你先請,派克先生。」
進來的男人灰撲撲、乾巴巴,有個突出的鼻子、皺紋深陷的臉頰,表情看起來像是一直在悔恨懊惱,然而我們很快就知道,隨著環境變化,那副表情可以迅速變成放棄一切的失望與深切的輕蔑。在那一刻,他水汪汪的藍色眼睛與頑固的下巴似乎在說,他現在比平常還不開心。
福爾摩斯沒有回答,因為他的心思放到別處去了。我們的客人刻意清了一下喉嚨,然後站了起來。「無論如何……我就只能給你們兩位紳士這點時間了,因為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你們有做出什麼貢獻。」
「嗯,兩項十分有意思的特徵出現了。」
隨著派克先生一口口啜飲他的白蘭地,他的臉部表情緩緩地從輕蔑變成傲慢。「你說她把一朵紅花別在外套上面?」
「我可沒說我有風濕病。而且我才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所以別費事告訴我了。」派克先生走向柳條椅的時候這麼說。
「請見諒,派克先生,不過我不認為你現在就可以走了。」福爾摩斯若無其事地說。
福爾摩斯突然笑出聲來。「非常好。你在倫敦的那些朋友,他們反應靈敏到足以在見到你時認出你。如果你盡全力打扮成普通的水手,他們還認得你嗎?」
「派克先生,我很高興能夠見到你,」福爾摩斯充滿熱忱地說,「你想坐靠近火爐這邊嗎?我發現這個時節的寒冷很惱人,而你的風濕病一定讓你更受不了這種氣候。」
「你知道嗎,福爾摩斯先生,」夢克小姐幫忙說明情況,「我正沿著伯納街往前走的時候,看到派克先生窗前有一堆新鮮的黑葡萄。然後我就想到——那個在俱樂部附近被殺的可憐m.hetubook.com.com女人!她手裡有根葡萄梗。派克先生,那跟你賣的是同一個品種,」她帶著魅力四射的微笑補充,「不好意思,就是黑葡萄。」
「這是馬修.派克先生,」夢克小姐迅速地做了介紹,「他住在城市另一端,沒錯,事實上就住在伯納街上。派克先生的住處前方有一扇位置很好的窗戶,他就在那扇窗戶對外面兜售水果。不是嗎,派克先生?」
「我從來沒否認過這一點。」
「他的五官很平常,鬍子刊得乾乾淨淨,戴著一頂布帽子。顯然我以前見過他。」
「我們要成功,唯一的希望就取決於當晚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外套上別著一朵花的女人。紅色的花,後面襯托著白色蕨類植物。不過就像我說的,目前的狀況相當絕望。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這個開膛手傑克簡直是太聰明了。」
「那麼從派克對那個男人的敘述裡,我們到底有什麼收穫?」
「我現在要投入我全部的資源,去鎖定這位強尼.布萊克史東,」福爾摩斯這麼回答,「不管我們何時動手,只怕都不夠快。」
「我得這麼說,」我在出租馬車裡對福爾摩斯說,「你給夢克小姐的情報很快就有收穫了。」
次日下午將近四點的時候,哈德遜太太出現在門口。
「先生,請你再說一次!」我喊道。
福爾摩斯往前逼近那個老人,然後在離老人大約兩寸的位置停下來。我的朋友俯視著眼前這個急性子的男人。他雖然臉色蒼白,一隻手臂還吊了起來,整個人的身形卻透出強到極點的威脅感。
「我想妳的意思是說我宰了她吧,」那個老惡棍輕蔑地說,「然後妳帶我來,是要讓這些紳士審問我。」
「說得是。唔,派克先生,對於那個晚上或者你見到的那個男人,你還能回想起什麼進一步的訊息嗎?」
「我會形容她有張強悍的臉——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就是有方形的下巴,還有高顴骨。」
「她特別提到他的服裝?」https://m•hetubook•com•com
「我是說以前見過他,又沒說我認識他,我有這樣講嗎?」
「對,」偵探嘆息道,「但是,提這個沒有用,不是嗎?」
「我想不出為什麼。」
「真的?」福爾摩斯冷淡地回答。
「真的?這真是個奇怪的巧合。我猜你記不得任何關於她身材、長相的事情吧?」
「沒戴手套?」
「那麼,如果派克沒聽錯,就是關於他個人穿著的那句古怪評論了?」
「那她的同伴呢?」福爾摩斯看起來就跟先前一樣態度漠然,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其實全神貫注。
「我也是一直這麼跟這位年輕的瘋姑娘說。」
「五個女人死了,卻沒有一個嫌疑犯現身。我覺得那不是什麼太好看的成績。不然,你說咧?嗯,如果有什麼成果,再跟我說吧,但我看是不太可能。我要回店裡去了。」
「派克先生,你說的讓我非常感興趣,」我朋友的熱忱開始滲進他的語調裡。「那麼他的臉呢?你可以形容一下這個人嗎?」
福爾摩斯挫折地握起拳頭,不過他的聲調還是保持平穩。「派克先生,你記得你是什麼時候賣葡萄給他們的?」
「她是那麼說的,」派克先生表示同意,同時喝光他那一大杯酒剩下的部分。「我想不通這是為什麼,因為根本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真是可惜,她似乎很喜歡那個小夥子。沒想到,一小時後她就死了。」
「他是個普通人——不太瘦,體格滿好的,身高一般。穿著簡單,就像個店員或店主。而且他沒戴手套,身穿長大衣、戴著帽子,卻沒戴手套。」
「怪的是,我確實模糊記得賣葡萄給一個別了紅花的女人;當然了,是個男人買單,但是整個交易過程她都站在那邊。」
「華生醫師,」福爾摩斯把他的笑意藏在全然無辜的面具之下,「我是不是聽你說過,對風濕病來說,沒別的東西比一杯上好的白蘭地更有益了?」
她一定是跑著上樓的,因為我們聽到她同伴的腳步和-圖-書還在遲緩地朝上挪動。「我帶他來了!」她興奮地低語道。「從你告訴我關於葡萄的事情以後,我一直在追蹤這條線索,如果我找到的不是他,就打死我好啦。我花了一先令來說服他,不過他總算還是來了。」
「她是個可憐蟲,」派克先生回答,「皮膚很白,黑色鬈髮,全身上下都是黑的——黑裙、黑帽、黑色緊身上衣——她外套上還有獸毛做裝飾。」
「就在那附近的某處。可能是在酒吧或市場。」
「華生,你真是時時刻刻都有進步啊。對,那句評語讓我非常感興趣。那傢伙似乎認為穿著善良英國百姓的裝扮,就會變得比較不起眼。」
「他一定是住在那一帶,因為他看起來很眼熟。」
「我已經證明我的論點了。」福爾摩斯這麼說道,他臉上帶著平常那種飄渺的表情。「如果你脫掉制服,你的同僚在人群中就有可能認不出你,那怎麼能期待一個陌生人辦得到這點?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特別會認臉,而伊莉莎白.史特萊德就是其中之一。雖然大部分人在脫離原有脈絡的狀況下,都認不出一張普通的臉孔,她卻認得出。可悲的是,她沒辦法活著說出這件事。」
「我沒看見什麼可疑的事。看在老天分上,普通人買串葡萄有啥可疑的?」
「史特萊德認出害死她的男人,這件事該怎麼解釋,我還是看不出來。」
「派克先生,絕不是這樣,」福爾摩斯感傷地說道,「事實上,你恐怕根本沒看見任何有用處的事情。」
「他買葡萄的時候,那女人說:『所以說,他們今天晚上不會掛念你吧?』『你說誰不會?』他這麼說,口氣惱怒。『喔,我懂你在玩什麼把戲了,』她這樣說,『好啦,我無意冒犯。可是你穿那些衣服真的是很好看。』」
「那麼你有跟員警講過嗎?」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派克先生?」福爾摩斯問道。
「是這樣嗎?見鬼了,我能不能問問是為什麼?」
「我親愛的夥伴,當然我們沒這麼快就忘記這點hetubook.com.com。這個人對白教堂區有深入認識,這就暗示他先前待過這裡。」
「可以,然後這位年輕小姐就得要好好解釋,為啥這個早上不能讓一個老頭安安靜靜地看店。」
「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的朋友親切地說道,「這位是我的同事,華生醫師。」
「這讓我們的搜尋範圍大大縮小了。」我的朋友慢吞吞地說道,這時他歪著頭,身子靠著出租馬車的車廂。「我們不用忙著找一個五呎七寸的英國人,應該把範圍限制在『鬍子刮得乾乾淨淨』、『五官平常』的五呎七寸英國人就好。」
「我想可以。」
「派克認得他是那一帶的人?」
事實證明,如此展開一天實在相當愉快,即便這給派克先生帶來許多不便。雷斯垂德很熱切地記下他的聲明,然後要他去停屍間一趟,他們要他看的不是伊莉莎白.史特萊德的臉,而是凱薩琳.艾道斯。在他堅決否認見過艾道斯以後,他們讓他見史特萊德,他這回則是很有信心地說,這就是那位買葡萄的女人。接近傍晚的時候,為了獎賞他正確的指認,他被帶去見查理斯.華倫爵士,並且第三次發表他的所見所聞。然後我們才心滿意足地跟他告別。
「有些人會。有些人可能就認不出了。」我表示同意。
「你說的對,福爾摩斯。」經過一番回想之後,我現在完全清楚我朋友的想法了。「如果一個男人總是穿著制服,平民裝束會明顯地改變他的外表。」
「福爾摩斯先生,夢克小姐來見你。她還帶了一位男士來。」
「但是對於他的職業或住處,你毫無線索?」
「雖然我很感激你來訪,但你應該已經聽說,蘇格蘭場也在追捕開膛手傑克。你先前可能還沒察覺到你掌握了重要的線索,但我相信現在你應該已經清楚知道自己的地位了。你跟我會搭樓下的出租馬車前往蘇格蘭場,你會在那裡把你說給我聽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我的朋友,雷斯垂德探長。派克先生,請別讓我有任何一丁點懷疑,你和-圖-書竟然關心的是開膛手的利益。」
「我知道你們是誰,」他厲聲說,「我也知道你們是做什麼的。我不知道的是我為什麼被拖著跨過大半個倫敦,過來向你保證我知道這些事。」
聽到這句話,福爾摩斯忍不住身體一震往前靠。「喔,真的?」
派克先生掙扎著想回話,卻徒勞無功。
「喔,看在這杯白蘭地的分上,我就再多說一句吧,」派克先生趾高氣昂地回答,「就說說這個沒戴手套的傢伙——他們兩人可能不是朋友,不過那女人肯定跟我一樣,以前就見過他。」
「可以嗎?以你現在的打扮,如果你突然到印度去,你在哪裡的熟人會認得你嗎?」
他聳聳肩。「我想是將近十二點的時候。」
「非常好,華生。關於手套的細節縮小了社會階層的範圍,因為我不相信白教堂區最底層的居民會在意戴著手套吃東西。那另一個特徵呢?」
「為什麼認不出?」
「你想得起來以前是往哪裡見到這個男人嗎?」
「你想不出嗎?」他微微一笑。「朋友,你真讓我吃驚。咱們就舉個例子好了。現在呢,如果有人逼我,我也可以對你做出非常詳盡的描述。但如果你對我而言是陌生人,我也沒把辨認人類容貌特徵當成個人職業的一部分,我可能就會把你形容成『五官平常』的人,因為這段話如果不是指兩兩對稱、間隔平均的五官,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員警!」他嗤之以鼻。「奇怪了,我幹嘛要跟員警講。他們是跟我講過話——敲我的門,問我看見了什麼。唔,當然我有跟他們說,我在十二點半關門時看見了什麼。答案是,什麼都沒有。」
「我的外表有了重大改變,而且我以前總是穿著制服。」
「太好了,哈德遜太太。請他們上來吧!」福爾摩斯展現出驚人的活力,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雖然問題重重,我們有進展了,華生。夢克小姐,妳好嗎?」
「你沒告訴警方你看見可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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