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又濕又冷,黑矛似的雨水敲打著我們的窗戶,屋裡屋外感覺都一樣嚴寒,我把更多煤炭堆到火爐裡,多到超乎必要或合理的程度。我從凸窗往外望進樓下的街道,我的視野被眼前的玻璃遮得看不清楚;我憂慮地想著,在白教堂區的幽暗光線中清楚看見臉孔的機率,對我們極端不利。
「現在我知道了。你的部門也這樣證實過。」
「可是福爾摩斯先生,」夢克小姐大膽發言,「如果班奈特沒有逃走,會發生什麼事?」
福爾摩斯轉而面向雷斯垂德。「我不能讓他毀了蘇格蘭場。」
「我也希望如此。」雷斯垂德露出微笑。「你還有更多事情要告訴我們嗎?」
「我幾乎想不起來我說了什麼。」我坦白承認。
雷斯垂德就像個明白最壞狀況的人一樣,態度沉重而鎮定地搖搖頭。「他對你太生氣了,艾道斯對他來說一定像是天降的大禮。」
「而且我口袋裡有把折疊刀。」
福爾摩斯搖搖頭。「你知道我所知的一切了。」
「你說這些守望相助協會成員有警方的哨子?」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嗎?」福爾摩斯頗為急切地問道,他把聲音壓低到沒入周遭對話的嗡嗡響聲以下。
「如果——」
「如果今晚我們真的認出前巡官班奈特,我完全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處置他。」
「不懂?唔,我確實希望你明天會陪我們到白教堂區,如果有必要,我們打算在那裡為了捍衛當地居民而拚命奮戰。」
「我今天早上吼到喉嚨都啞了。我沒辦法阻止。那個叫鄧樂維的來了,」雷斯垂德懷疑地補上一句,「信任一個記者到這種地步有點過火,不是嗎,福爾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在將近八點鐘進來了,全身濕透又深感疲憊,不過他那張鷹也似的側臉燃燒著狂熱的決心。他從臥房裡出來的時候,再度披上了傑克.愛斯科特的破舊打扮。我看出這種預防措施的智慧,就無聲地上樓依樣畫葫蘆。從我的臥房裡,我可以聽見福爾摩斯的小提琴音上下起伏,這是一首讓人難忘的肅穆小調,從這曲子高亢的顫音,還有乍聽會誤以為簡單的樂句轉折裡,我聽出這是他的創作之一。我再度下樓的時候,福爾摩斯已經把史特拉第瓦利琴收進盒子裡,並把他的左輪手槍收進粗羊毛外套口袋裡。
讓人意外的是,福爾摩斯大笑出來。「我差點就說服自己了,認為你一個字都不會信。」
「如果你不跟我們共進晚餐,我只希望你回到蘇格蘭場的時候能夠碰上好運。明天十點我會在白教堂區見到你吧,雷斯垂德?」福爾摩斯一邊跟他的同事握手,一邊問道。
「這些業餘人士在這裡也好。」探長嘆了https://m.hetubook•com.com口氣。「今天早上四點我失去了一半的人力,因為他們必須在八點鐘去支援市長遊行。」
「開膛手殺死伊莉莎白.史特萊德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會被打斷,因為他知道蘭姆巡警的值班路線不會走進達特菲院。在我們打擾到他的時候,他逃往倫敦市方向,然後為了阻止我的追趕,他嘗試取我性命。但是讓人相當難以理解的是,他冒了很大危險,繼續割裂另一個女孩的咽喉,根據推測,這是因為他所有思維行動背後的邪惡衝動——損毀屍體——因我們的介入而受到阻撓。但是他畢竟不可能事先知道到底會在何時、哪條街道上,碰到那些執法同僚。不過拉斯克的守望相助協會成員曾經隨口提到,艾道斯莫名其妙被人殺害,就死在一位大都會區警官住處對面的廣場上。班奈特住在那些建築物裡。當然,他知道自家附近的道路。他怎麼可能不認識那些路?」
福爾摩斯頭往後一仰,笑了出來,同時把一條厚厚的領巾圍到他脖子上。「那麼我就完全放心了。」
「親愛的雷斯垂德,我當然找出來了。他們是森波、雷瑟跟懷爾丁,他們的巡邏路線限定的是一個相當小的區域,一半在史皮塔費爾茲,一半在白教堂區。在我找出他們的名字以後,我打電報給亞伯萊探長,他好心地寄給我一份地圖。」
「福爾摩斯先生,我今晚就會開始。」
福爾摩斯一拳砸在桌上,憤怒地表現出他多麼難以置信。「我是不是應該諒解,避免爛蔬菜砸中倫敦市長明天要搭的那輛醜陋鍍金怪胎,比阻止開膛手傑克替他的收藏品補充更多器官還重要?」他用氣音說道。
我們按照安排跟雷斯垂德在十鐘酒吧見面,就靠近亞伯萊地圖上描繪出那個地區的中心點。這個忠實可靠的人,看起來就像擠滿其他桌子的任何一個工人一樣憔悴,而且完全專注於他的那一大杯啤酒。
「我出席了伊莉莎白.史特萊德的葬禮,因為這些罪行這麼惡毒又這麼公開,所以我推想,殺她的人可能也希望估量一下他的惡行效果如何。出現在那裡的人沒有一個出乎我意料,只有一個單槍匹馬的警員例外,他告訴我說,事實上是你,雷斯垂德,指定他在史特萊德的葬禮上維持秩序。」
「就是這樣!」夢克小姐喊道,「他在褲子口袋裡擺了一些粉筆。」
「正是如此——他利用塔維史托克,當成散佈他那些誹謗之言的管道。再加上其實我經常草草寫下給你的短箋,雷斯垂德,還寫許多類似的書信給其他許多位探長,因此偽造我筆跡的謎團也就瞬間解開了。他可以輕輕鬆鬆地從https://m.hetubook.com.com
許多辦公室裡偷走這樣的字條。不過我仍然沒做出最後也是最決定性的推論,直到你,華生,說出一句見解深刻的評語,終於引燃長期沉睡的演繹推論火焰。」
「福爾摩斯先生,我很感激得知關於這些恐怖罪行的真相,我要為此感謝你。可是我還是很好奇——為什麼今晚你要我來這裡?毫無疑問,夢克小姐是一位盟友,雖然我很希望你知道你可以信賴我,不過還是一樣……你不像是會盲目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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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
「確實如此。」我的朋友露出微笑。「至於我們的計畫,此刻我們是有一個優勢,而且恐怕是唯一的一個。我向你提到的文件,就如同我先前說的,顯示出一道拓印。我這裡有正本,用鉛筆畫出痕跡了。」他把文件交給雷斯垂德,我們兩個人一起檢視。
探長跟我拿起提燈。經過鄧樂維身邊時,我們向他點頭致意,然後走向滂沱大雨中。
「你有告訴他為什麼嗎?」
「華生,說得很好。我已經得到相同的結論了。不管塔維史托克是否只是向他的巡警朋友哀嘆他的不幸,或者還敦促班奈特找出是誰羞辱他,結果都一樣:班奈特得到警告逃走了。他不能冒險,讓自己跟《倫敦紀事報》的關係曝光。」
我的朋友跨過房間走向窗戶,俯視著街道。「從各種可能性來看,都是完全的災難。在我負起責任,立即逮捕他歸案的時候,我本來會對蘇格蘭場所有的好人們大發雷霆。想想看——殺手一直就在他們中間,在短短兩個月裡屠殺五個女人,卻沒激起任何一丁點懷疑。更糟的是,我還沒有半點實質證據可以對付那個男人。我們能讓他定罪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矛頭指向我的資料跟指向班奈特的一樣多,這就清楚勾勒出間接證據的價值。指出罪魁禍首,無疑災難就會降臨在我們頭上——對抗警方的暴動,街頭陷入混亂。甚至現在,查理斯.華倫爵士已經提出他的辭呈了;馬修斯先生隨時都會接受。這個案子已經毀了他。班奈特已經毀了他。」
有一段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唔,既然如此,」這位小個子探長就只是這麼說,「我們要怎麼做?」
雷斯垂德苦惱的五官困惑地皺成一團。「我沒下過這種命令。」
「福爾摩斯先生,我沒那個能耐抗議你要做的任何事。」
「你希望我講得更清楚些。非常好,」他說著,擺出發號施令的架勢。「夢克小姐,我要妳在不過度驚動那一區的情況下,盡妳所能多通知一些妳認識的人,明天晚上www.hetubook.com.com可能會出事。別去暗巷,別單獨跟人約會。我知道妳無法通知每個人,因為她們為數眾多,而且到處都充斥著誇張的臆測,不過妳就盡量做吧。」
「謝謝妳。至於你,鄧樂維先生,你知道,你是比較稀有的資產。明天晚上我們會在龐大人力的協助下,嘗試阻止一樁謀殺案,但不能容許他們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們在找的男人是什麼身分。華生跟我在伊莉莎白.史特萊德的葬禮上見過他。剩下來的就是雷斯垂德探長,最後還有你,曾經見過我們這個獵物的臉孔。就說我是一時興起吧,不過我寧可這麼想:讓我這邊有三個完全知道實情的人,不算是謹慎過頭。」
245——11:30
「我不打算讓這種事情發生。來吧,華生。我們必須忍耐這一切。嚴峻的條件與偉大的性質是孿生子。你有帶你的左輪手槍吧?」
「你喜歡嗎?我對中段的終止式還不滿意,不過最後一個樂句的滑音效果相當好。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到東區去。我已經安排好一輛出租馬車。」
「了不起!」雷斯垂德喊道,「我希望你已經找出他們是誰了?光是在白教堂區就有將近五百個巡警,還不包括那些經過重新指派的。」
「福爾摩斯,那首曲子很美。」
我們四個人坐下來吃晚餐,雖然在晚餐餐盤清乾淨、品嘗過白蘭地,夢克小姐還昏昏欲睡地讓鄧樂維替她圍上披肩以前,福爾摩斯拒絕對這個案件再多說一個字。我們都已經道別了,這時候鄧樂維才挺起肩膀,走近我的朋友。
765——12:15
「我親愛的探長,這些數字就跟地圖一樣好。這些是一位巡警領口上的勤務編號,後面是他們完成一趟巡邏的時間。」
「我看出你平常那種有益健康的懷疑主義又完全復活了,」我的朋友狡點地回答,「我本來擔心我已經大大動搖你的心智了。」
「雷斯垂德,這真是一句嚇人的實話。」我的朋友愉快地注意到。「我非常希望,你能夠迅速從我加諸於你的所有震撼中恢復。」
「福爾摩斯先生,能跟你一起狩獵是一種榮幸,」探長這麼回答,「我不會錯過的。祝你們大家說晚安。」
「為什麼班奈特警員要對他在巷子裡的經驗撒謊呢?」福爾摩斯用徹底冷靜的語氣問道。「他從陰影裡現身,那裡有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她肯定曾經求助。我不會假裝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他們是否曾經是戀人,或者是什麼喚醒了先前一直躺著沉睡的惡魔。我能m•hetubook.com.com夠肯定的是,在班奈特剛好發現瑪莎.塔布蘭的時候,她已經被刺刀刺傷一次,而在他離開她,剛好就跟史蒂芬.鄧樂維撞個滿懷的時候,她已經被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武器——一把折疊小刀,就像任何警員,或者其實是任何倫敦人都會帶在身上的那一種——刺了三十八刀。
「那些警場的人幾時會開始工作?」夢克小姐問道。
「這到底指的是什麼意思?」
探長閉上了他的眼睛。「我想我們必須聽完剩下的部分。」
雷斯垂德極端不情願地從他那杯酒上面抬起頭來。「除了經過擴編的補充人員以外,還從派丁頓區的F分隊調來五十個便衣,班奈特不可能認識其中任何一個人。我重劃過巡邏路線了。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講的這個誇張故事搞錯了,我發誓會親自逮捕你。」
「他辭職了?」我難受地嚷道,「塔維史托克就是在那天被人闖進他的辦公室。」
「所以他有豐富的資料。」我評論道。
「是,米多頓?」他帶著一絲幽默回應道。
「那我就要回去工作了,」他說著站了起來。「我現在有必須重劃的巡邏路線,這是第一要務。」
「如果我錯了,歡迎你這樣做。」
「還有什麼其他的暗示能告訴我,我走對路了?其一是高斯頓街的文字。那時我表示了我的訝異:兇手竟然剛好口袋裡有粉筆。在值班期間,蘇格蘭場警官用會粉筆來讓他們袖口上的白色線條更亮眼,免得惹火他們的上級長官。」
福爾摩斯停下來抽了一口菸斗,並沉思一會兒。這是他熱中分析性格裡的一項特徵,也就是他會像是化學家闡述生物鹼方面的重大發現那般,用一種抽離的語氣來釐清這樁恐怖案件的始末。
「別鬧了,福爾摩斯,」雷斯垂德斥責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走偏鋒,不過你確實偶爾會歪打正著。」
「我確定。」
「當然了,不過——」
「我最盼望的莫過於讓那個惡棍受制於我們,夢克小姐。」他嚴肅地對她保證。「然而亞伯特.維克多巡官辭職了,聲稱工作過度、疲勞不堪,他在十一月五日星期一之後就失蹤了。」
「你只是觀察到,開膛手竟能在一個擠滿員警的區域裡不露破綻地行動,此事很令人震驚;如果我像你在故事裡呈現的一樣,是臻於完美的邏輯機制,我就應該先發現這一點。他之所以成功,極其明顯的理由在於他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經過,而且會在哪條街上。不過,當我自問在那個不尋常的雙重謀殺夜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另一個看似無關的事實又乾脆俐落地到位了。」福爾摩斯詳細地解釋,他本來就很急促的說話速度,又加快到可以跟他的熱忱並駕齊驅。
「我們會逮捕他,https://m•hetubook.com.com然後把他交給雷斯垂德,今天早上他見過馬修斯先生本人了。」
「那我就不懂了。」
「然後還有制服的事情。我本來以為史特萊德在兇手身上沒看到的制服是屬於軍隊。但如果她以前曾經見過他穿員警制服,還有員警慣戴的高頭盔呢?他穿著街頭便服看來會非常不一樣,而她奇特的評語也就完全合理了。
「不過我們要做什麼呢?」夢克小姐痛苦萬分地喊道,「福爾摩斯先生,你是對的。這一切都符合了,每一小塊都拼上了。但是空談這個有什麼用,現在他隨時都能夠——」
「那就繼續吧,」探長嘟噥道,「如果你同意,我派了個人在這裡駐紮整晚上,做為一種試金石。巡警們得到的指示是,如果他們瞥見任何可疑人物就要猛吹哨子,因為呢,福爾摩斯先生,上次看到你跟他徒手搏鬥以後的樣子,我很不喜歡。」福爾摩斯顯然生氣了,不過隱忍著沒回嘴。「我跟記者往紅磚巷走,你們兩個去主教門。我們每個小時在這間酒吧碰一次面。我這裡有兩個提燈,要是沒有這個東西,我們幾乎看不見自己的腳。各位紳士,祝你們有最好的運氣。」
「我向你保證,我不是那種人。」
「我已經浪費許多小時思索,怎麼會有記者能夠知道雙重謀殺案之夜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幸,更不要說我出席了死者的葬禮、一把不相干的小刀丟在艾道斯屍體附近被發現,或者是我離開貝格街去東區研究案情。蘇格蘭場知道這些事實中的每一個。」
福爾摩斯斷然地搖頭。「除了我哥哥,還有他選擇諮詢的高階官員以外,只有我們五個人知道這個狂人的身分。白廳非常希望避免重大醜聞,他們也知道我對這種案件的謹慎考量。我想讓你們全部人都清楚知道,除了雙重謀殺案之後的幾週——此事必定讓開膛手的神經惶惶不安——他犯罪都遵循某種日期上的模式。我無法向你們保證,他會在明天市長遊行日再度出擊,因為現在他已經曝光了,又在逃亡。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他會出手。他已經表現出對蘇格蘭場的輕視,對我的憎恨,而這種情緒不會只因為他拋棄過去的假面就止息。雷斯垂德,你跟我是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我們密切合作,又交上好運,班奈特永遠不會知道針對他的警報已經響起。」
「那我就會把他找出來。」
「那如果我們沒找到他呢?」我逼問他。
「三個人都是值夜班,從十點到六點。亞伯萊一告訴我他們的值勤範圍,我就打電報給喬治.拉斯克。今晚跟明晚,拉斯克已經決定把守望相助協會的一半人力轉移過來協助官方警力。當然這是祕密行動,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