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布斯特終於停止做筆記。「我們可以上樓嗎?」
「很好,」湯姆說。他對韋布斯特繼續說道,「德瓦特跳下一個懸崖,摔在底下一片岩石上。你可以說他是以三種方式自殺,安眠藥、跳崖,還有火化,但我們焚燒他的時候,他確實已經死了。他是跳崖死的。貝納德和我第二天又回去,盡可能把他火化,然後把剩下的埋葬。」
「你認為他就把東西都留在某個旅館裡?」
湯姆的身體掠過一片震顫,他希望沒人看到。湯姆聳聳肩。「就算他知道,也從沒提過。」
赫綠思點點頭。
「德瓦特對你友善嗎?」
「關於莫奇森的失蹤,德瓦特跟你說了些什麼?」
「未必。貝納德知道我住哪兒,我比較希望他當天稍晚來拿。我還跟他說,『如果今天晚上見不到你,我們就明天上午碰面了。』」
那些小小的遺體包在湯姆買的奧地利和德國報紙裡。湯姆注意到韋布斯特先看過報紙上的日期,才把那個小包裹拿出來放在地毯上。他又拿了些報紙墊在那些小包裹底下,但湯姆知道包裹並不潮溼。然後韋布斯特打開包裹。
「喔是貝納德,因為我在找他。我不曉得德瓦特也去了薩爾斯堡。」
「我很懷疑,我主動想借他錢——三天前——但他拒絕了。」
「這個就很適合。」湯姆說。盒子堆在安奈特太太的衣櫃上,湯姆拿了一個下來。裡頭放了一些零碎的毛線,整齊捲了起來,湯姆面帶微笑把毛線遞給安奈特太太。「謝謝妳,親愛的。」
然後韋布斯特督察謝了赫綠思,計程車來的時候,赫綠思和湯姆送他到門口。湯姆正要去拿走廊小几上的那個鞋盒,韋布斯特先看到,自己去拿了。
「你先見到誰?貝納德還是德瓦特?」
湯姆走向吧檯,倒了一杯純威士忌給自己,然後決定等著看韋布斯特要不要一杯杜柏內酒。
「但是據我的了解,貝納德.塔夫茲可能還活著。」
湯姆眨眨眼。「很小一包,裝在盒子裡。」他笨拙地說。「已經包起來,別多想了。」湯姆牽起她的手回頭朝屋裡走。「貝納德的遺體被當成是德瓦特,這樣很適當。」
韋布斯特沉思著。「你有沒有想過,貝納德可能回到樹林裡,跳下同一個懸崖?」
「我想是佛雷迪.邁爾斯。」湯姆說。「可是莫奇森跟我並不親近,我根本不太認識他,其實我跟佛雷迪.邁爾斯也不熟。」至少韋布斯特還沒想到他有可能假扮德瓦特,湯姆心想。
電話鈴響,湯姆立刻接了起來。
「所以他住在墨西哥,大概也是用假名。」
韋布斯特說在樓下打就行了。他查了一下筆記本,用他還過得去的法語請接線生替他找局長。
湯姆說,「幾天前,貝納德在我們地下室的酒窖吊了一個假人。意思是要吊死自己。是我太太發現的,把她嚇壞了。貝納德把長褲和外套用一條皮帶綁著,從天花板吊下來,上頭還有一張字條。」湯姆看了她一眼。「抱歉,赫綠思。」
「只是例行公事,雷普利先生,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護照?」韋布斯特問。
安奈特太太在大約八點半來敲門,湯姆示意說他要咖啡,但赫綠思想再睡一下。湯姆啜著咖啡,想著自己該做的事情,還有該表現出的舉止。最重要的是要表現得很誠實,湯姆想著,把那個說法在心裡溫習了一遍。德瓦特打電話來,因為莫奇森的失蹤令他很不安(很奇怪,過於痛苦這種事情很不合邏輯,但聽起來反倒像是真的,預期之外的反應聽起來都會很真實),問說能不能過來拜訪湯姆?赫綠思告訴他說湯姆已經去了薩爾斯堡,去找貝納德.塔夫茲.沒錯,如果由赫綠思向韋布斯特提到貝納德,那是最好的。對德瓦特來說,貝納德.塔夫茲是個老朋友,一聽這個名字他就有反應。在薩爾斯堡,他和德瓦特關心貝納德的程度勝過莫奇森。
赫綠思咬著嘴唇聳聳肩。她的反應無疑很真實。湯姆所說的那個狀況的確發生過,要她回想並不愉快。
韋布斯特用他的原子筆和圖書尾端戳了戳那玩意兒。他戳到那個戒指,用筆鉤了出來。「銀戒指。」
「沒錯。」湯姆回頭,指著他寫字檯一角的那本筆記本和素描本。「就在這裡,還有他寫的那張字條——」湯姆走到浴室找他掛在鉤子上的睡袍。字條還在口袋裡。——我在你家吊死了自己的芻像……。湯姆遞給韋布斯特,然後出了房門下樓。
「這位是我太太,你見過的,」湯姆說。他接過韋布斯特的大衣,請他坐下。
他掛斷電話後,湯姆想問尋找莫奇森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但又不想表現出他一直在偷聽韋布斯特講電話。
「還在。一定還放在我睡袍的口袋裡。要我去拿嗎?」
「我擔心貝納德。他提到過想去薩爾斯堡。我感覺貝納德可能會自殺。而且我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來拜訪我?他知道我有兩幅德瓦特的畫作,沒錯,但他原先不認識我。不過他初次來訪時,跟我談話相當坦誠。我以為或許我可以幫忙。但是到頭來,德瓦特和貝納德都自殺了,德瓦特先。總之,碰到像德瓦特這種人,你不知怎地就是不會去任意干涉他。你會覺得自己去干涉是不對的。我的意思不是那個,但我是指,當你明明知道一個人已經下定決心要自殺了,你會覺得去勸他不要自殺,他也不會接受的。我的意思是這樣。去勸他是不對的,而且沒有希望,而當一個人覺得說了某些話也沒好處的時候,為什麼要因此責備他呢?」湯姆暫停下來。
湯姆說,「我始終不知道他住在哪裡。貝納德也不知道,因為我問過他——就在我們就在德瓦特死掉之後。」
「我聽康斯坦先生說——德瓦特死了?」
「如果能找到他在墨西哥所住的村子,一定會很有趣。」韋布斯特說,「這個遙遠又無名的小村。是靠哪個城市,你知道嗎?」
赫綠思一醒來,湯姆就下床到樓下,請安奈特太太泡茶。此時是九點半。
「貝納德呢?他也沒提過?」
「貝納德和我講好,星期四上午九點半在老市場碰面。星期三晚上,貝納德把他的旅行袋交給我保管,說他要去找另一個旅館住。我要他住在我旅館裡,但他不肯。然後——星期四他沒來赴約。我等了一個小時左右。從此再也沒見到他。他沒在我旅館留話。我感覺貝納德不想赴約,大概已經自行了斷——大概是跳河淹死了。於是我就回家了。」
湯姆立刻答應了。
湯姆看得出韋布斯特站在那裡思索,想著湯姆.雷普利隱瞞了多少,他在何處露出了有罪的破綻、如何有罪,還有湯姆殺人能得到什麼好處?但很明顯,湯姆心想,不會有人謀殺兩個人,甚或三個人(莫奇森、德瓦特、貝納德),只為了要保護湯姆牆上那兩幅德瓦特畫作的價值。如果韋布斯特一路追查到德瓦特美術用品公司,查到他們每個月給湯姆的匯款,反正錢是匯到一個瑞士銀行的不具名數字帳戶。
「啊,沒錯。他想找湯姆,但我告訴他湯姆在薩爾斯堡——去找貝納德了。」
「我怎麼抗拒得了呢?」督察說,兩個都接受了。不過韋布斯特還繼續原來的話題。「我得通知薩爾斯堡的警方——透過倫敦的同事,因為我不會說德語——去找貝納德.塔夫茲.或許明天我們可以安排在薩爾斯堡碰面。你明天有空嗎,雷普利先生?」
湯姆猶豫了片刻,韋布斯特又補充說,康斯坦先生昨天深夜打電話到他辦公室留話。「他在薩爾斯堡自殺了,」湯姆說。「我剛從薩爾斯堡回來。」
湯姆解釋得在法蘭克福轉機,又說他聽說從慕尼黑到薩爾斯堡有巴士,所以可以飛到慕尼黑再轉巴士,要比在法蘭克福等著飛往奧地利要快。不過這得打電話聯繫才行,韋布斯特說他會打電話去查倫敦飛慕尼黑的班機時間,到時候會帶著一個同事一起過去。
韋布斯特也下樓來了,正拿著電話講英語。赫綠思大概上樓回房了。湯姆拿著盒子上樓,把那個小包裹裝進去,又塞了些報紙把盒子填滿。他從hetubook•com•com工作室裡拿了繩子來綁好。那是個鞋盒。然後湯姆拿著盒子下樓。
總之,明天還要去奧地利,湯姆得去陪著警方。
赫綠思和安奈特太太進來,安奈特太太推著裝酒的推車,上頭有一盤三明治,冰桶裡放著一瓶葡萄酒。
大約十點時,安奈特太太出去買菜。
「不曉得他的屋子是不是會被廢棄——或者他有個管理人或律師,一旦知道他的死訊後,有權幫他結束那邊的事情。」韋布斯特停頓了一下。
韋布斯特現在喝著他的杜柏內酒。他緩緩檢查著護照,似乎對好幾個月前的日期也同樣感興趣。「奧地利。沒錯,嗯。」
「啊,韋布斯特督察,你好!……沒有問題,我已經起床了。」
湯姆冷靜地回答,「總是有可能吧。」
「我刻意把戒指拿了出來。」湯姆知道戒指上的兩條蛇仍可辨識。
「你把骨灰給他了?」
「你知道,相信你也同意,這很奇怪,你身邊有三個人都死掉或失蹤了——莫奇森、德瓦特和貝納德.塔夫茲。之前理查.葛林里也失蹤了——我記得,他的屍體始終沒找到。還有他那個朋友叫什麼來著?佛瑞迪什麼的?」
「對。至少我從沒注意到任何不友善。我跟德瓦特私下只談過一、兩次,而且時間很短。」
韋布斯特邊寫邊說,「第二天。十一月六日,星期三。」貝納德住在哪裡?湯姆說是林策街的藍色什麼的。但星期三之後,湯姆就不確定了。他們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買汽油的?湯姆把地點講得很模糊,但時間是星期三中午。德瓦特住在哪裡?湯姆說他從來沒想過要去查。
「你什麼時候會從薩爾斯堡回來?」
「然後用那個假名,從墨西哥託運那些畫到英國去。」
「你昨天早上去其他旅館打聽過他嗎?」
她大概全都聽得懂。
「有,當然有。」湯姆說,正要朝房門走去。
「妳跟德瓦特談過?」韋布斯特問赫綠思。
赫綠思回來了。
韋布斯特說,「你想德瓦特會用假名進入英格蘭,四處旅行嗎?可能是英國護照,但用的是假名?」
赫綠思又夾了三明治,但督察不肯再要了。
「我想跟你碰面,雷普利先生。我這麼早打電話過去,就是因為我發現可以搭一班九點的飛機。我大概十一點左右會到府上拜訪,方便嗎?」
(全書完)
於是他去整理花園。到了晚上,他們穿著睡衣躺在赫綠思的床上看電視,一邊喝著茶。快十點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湯姆去自己房間接了。他已經準備好是韋布斯特打來,手裡已經拿著筆,準備記下明天的行程,但結果是克里斯.葛林里從巴黎打來的。他已經從萊因省回來,想問能不能和他的朋友吉拉德過來拜訪。
湯姆出去看之前埋葬莫奇森的那個墓地。他上回看過後,這幾天又下了些雨。墓地上他當初蓋住的枝葉還在原處,因為看起來很自然,不像是有人想遮掩那個地方,總之湯姆也沒有理由藏著那個地方,不讓警察挖。
「他身上的錢夠嗎?」
韋布斯特督察坐在沙發上。首先他先把事情的時間順序問一遍,邊問邊做筆記。湯姆什麼時候聽到德瓦特的消息?湯姆說他覺得是十一月三日,星期天。
「我不想讓我太太看到這個,」湯姆說,打開了行李箱。他和韋布斯特低頭站在箱子邊。
湯姆告訴赫綠思,說韋布斯特督察約了要來,他希望她出現。「妳可以老實跟他說,我去薩爾斯堡想找貝納德。」
韋布斯特專注聽著。
湯姆感覺很放心,他還記得德瓦特第二度在倫敦出現時,他沒有以湯姆.雷普利的身分去倫敦。湯姆疲倦地坐在一張直背椅上,因為昨天的事情,他應該要表現得相當疲倦和沮喪。
韋布斯特堅持留下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付電話費。不用了,他謝謝湯姆,說他不想再喝杜柏內酒,不過可以喝點白葡萄酒。
「有,我想過。」湯姆說,因為他莫名其妙想到過這點。「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昨天上午我鼓不起勇氣回那裡或許我該去看看的,或許我該上街找貝納德找更久的。但我覺得他死了——在某個地方,不知道怎麼就是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知道你是理查.葛林里的朋友嗎?」
湯姆帶著督察進自己房間,然後去衣櫃裡拿他的行李箱。
湯姆走到電話旁,打給一家維勒佩斯的計程車行。他們說馬上就到。
「韋布斯特先生會指控你什麼罪名嗎?」
「是的,當然,我可以過去。」
「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是我太太接的,」湯姆說。「當時我在薩爾斯堡。」
「金鹿飯店,」湯姆說。「我先到巴黎,憑著一個預感去找貝納德.塔夫茲,然後我又去了薩爾斯堡,因為貝納德提到過那裡。他沒說他要去,但他說他想再看看薩爾斯堡。那是個小城,在那邊要找人不會太難。總之,我到的第二天就找到貝納德了。」
安奈特太太送茶過來,跟韋布斯特督察互道「日安」。
「然後——請繼續說。」韋布斯特說。
「東西?」
赫綠思給了韋布斯特督察一個小碟子和餐巾,然後夾了三明治給他。「有龍蝦和蟹肉口味。這個是龍蝦的。」她指著說。
韋布斯特正在問梅朗的局長,是否有任何湯瑪斯.莫奇森的消息。湯姆聽著他講電話,猜想是沒有。韋布斯特說,莫奇森太太接下來幾天會住在倫敦的科諾特飯店,她很著急,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話,希望梅朗警察局能通知韋布斯特的辦公室。韋布斯特也問起有關那幅失蹤的畫《時鐘》。但也沒有消息。
「嗯。好極了,」赫綠思咕噥道,撐靠在枕頭上。「他們星期一會來。」
「啊,應該星期天就回來了。我想那件事不可能要花超過一天——明天下午和星期天早上就很夠了。他們要我做的,不過就是告訴他們樹林的那個位置。還有貝納德的旅館。」
「雷普利先生,可以麻煩你幫我叫輛計程車嗎?號碼你比我熟。」
「我很確定他們不會說的,」韋布斯特說。「或許他們根本不曉得那個假名,比方說,搞不好德瓦特就是用本名託運那些畫的。但他一定是用假名進入英格蘭的,因為我們沒有他出入境的紀錄。我可以去打個電話給梅朗的警察嗎?」
「沒有,我想我當時失去了所有希望。我很心煩,而且很喪氣。」
「當然可以。」湯姆說。「要不要到樓上用我房間的分機打?」
湯姆在椅子上往前坐。「唔——我想我單獨跟貝納德談了一、兩次。跟德瓦特也一樣。然後有幾次我們三個在一起。他們兩個是好朋友。我想比較沮喪的是貝納德。他在倫敦的朋友辛西雅不想再跟他見面了。德瓦特並不——」湯姆猶豫著。「德瓦特似乎關心貝納德勝過對自己。我剛好有兩本貝納德的筆記本,我想應該拿給你看。」湯姆站起來,但韋布斯特說:「我先把幾件事實記下來吧。貝納德是怎麼自殺的?」
「一點也沒錯。」
然後湯姆回到赫綠思的臥室。萬一湯姆睡著了,再過一個小時安奈特太太就會叫醒他們,她會送來給赫綠思的茶和給湯姆的咖啡。安奈特太太已經很習慣看到他們早上都在其中一個人的臥室裡。湯姆沒睡,但躺著休息了一下,而且跟赫綠思在一起,更能讓他恢復活力。
湯姆和赫綠思站在前廊,目送韋布斯特的計程車離開,韋布斯特隔著車窗露出他那個兔子般的微笑。然後湯姆和赫綠思轉身進屋裡。
「今天晚上我會再打電話來,」韋布斯特對湯姆說,「跟你談明天去薩爾斯堡的事情。去那邊很麻煩嗎?」
安奈特太太收藏了很多盒子,各種大小都有。「要裝什麼的?」她問,熱心想幫忙。
「我要把這帶回倫敦,」韋布斯特說,站了起來。「如果你有盒子的話,也許——」
「他們會先打電話,到時候我叫他們星期一傍晚到。」湯姆回到床上。赫綠思對克里斯很好奇,湯姆知道。像克里斯和他朋友那樣的小夥子,可以逗她開心兩天。湯姆很高興這個安https://www.hetubook.com.com
排。他看著眼前電視螢幕上播放的法國老電影。男星路易.茹維(Louis Jouvet)打扮成梵蒂岡的瑞士衛兵,正拿著一把長戟在威脅某個人。湯姆決定明天在薩爾斯堡一定要保持嚴肅和坦然。當然,奧地利警方會開車載他們,趁著天還沒黑,他會帶他們直接到樹林裡的那個地方,然後明天晚上去林策街的那個藍色什麼的旅館。櫃檯那個深色頭髮的女人會記得貝納德.塔夫茲,也會記得湯姆曾去問起過他。湯姆覺得放心了。他開始專心看著螢幕上那些催人欲眠的對白,此時電話鈴響了。
「嗯。你住在哪個飯店?」韋布斯特問湯姆,臉上還是慣常的那個微笑,從他快活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查的案子是關於死亡的。
湯姆看了赫綠思一眼。「唔,在星期二,我們三個約了上午十點左右碰面。德瓦特來之前吃了一些鎮靜劑,他說的。他之前就談到過自殺,又說他想被火化——由我們做,貝納德和我。至少我是一直沒太當回事,直到他星期二出現時腳步不穩,而且有點——一直在搞笑。我們一路散步時,他又吃了更多藥丸。我們在樹林裡,是德瓦特想去的。」湯姆對赫綠思說,「如果妳不想聽,親愛的,妳就上樓去。我得照實把情況說出來。」
湯姆頓了一下,彷彿他不是很有興趣。「巴克馬斯特畫廊應該會知道吧。」
「他失蹤了。就在德瓦特死亡之後。從他在筆記本裡寫的,我想他可能在薩爾斯堡跳河淹死了。但我不確定,所以也沒報警。我想先跟你談過再說。」
「貝納德在這裡吊死了自己的芻像之後,就離開了——大概是去巴黎。然後他又回來。赫綠思就是在那時見到他的。」
他下樓,電話旁的時鐘顯示差一刻就七點了。壁爐的火看起來已經化成了白色灰燼,但無疑還是溫的。湯姆拿了一根小樹枝,準備把那枚銀戒指勾出來,同時準備好,萬一安奈特太太進來,就要把那本綠色護照藏在手裡——他已經把護照折成兩半。湯姆找到戒指,已經燒黑也變形了,但不是他期望中毀掉的樣子。他把戒指放在壁爐台上冷卻,攪了攪餘燼,撕爛那本護照。他劃了根火柴以加快速度,看著護照完全燒光。然後他拿了戒指上樓,打開薩爾斯堡帶回來的那個豬皮行李箱,放進那堆難以形容的黑色和紅色玩意兒中。
「不。」湯姆搖搖頭。「這不像德瓦特。貝納德說他認為德瓦特大概把自己的所有痕跡都毀掉之後,才離開旅館,然後——唔,行李箱要怎麼扔掉呢?把裡頭的東西扔在不同的垃圾箱,或者說不定整個箱子扔進河裡。在薩爾斯堡很容易的。尤其如果德瓦特趁著黑夜在前一夜扔掉。」
湯姆覺得不安。他看到赫綠思在後院草坪上,就出去找她,雖然他其實比較想留在客廳裡。「我想我們應該問督察要不要留下來午餐或吃點三明治,諸如此類的。好嗎,親愛的?」
「沒有。」湯姆說。
韋布斯特想知道貝納德.塔夫茲回到麗影的日期。湯姆盡力回想,覺得應該是十月二十五日。
「啊,吃些點心吧!」湯姆說。「我還沒問你午餐有沒有約呢,督察,不過這點小小的——」
韋布斯特點了根香菸,動作比平常慢。「你星期三本來就該把那個旅行袋留著過夜嗎?」
「德瓦特為什麼那麼沮喪?」
「德瓦特的東西怎麼樣了?」
或許她能懂。或許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湯姆不敢期望她懂得貝納德對德瓦特的崇拜。湯姆問安奈特太太能不能用罐頭龍蝦之類的做些三明治。赫綠思去廚房幫他,湯姆則到客廳和督察會合。
「大概吧。我沒想過。」
「……巴克馬斯特畫廊的人?你能不能等我回去再說?」
「沒問題。」湯姆上樓,很快就拿了他的護照下來。
「這點我沒問過他。」湯姆說。
湯姆跟克里斯談完,回到赫綠思的房間說,「剛剛打來的是狄奇.葛林里的堂弟克里斯。他想星期一帶他的朋友吉拉德.海曼來玩。我答應他了。希望沒問hetubook.com•com題,親愛的。他們大概只會住一夜。這是個不錯的轉變——陪他們觀光一下,好好吃兩頓午餐。好嗎?很輕鬆的。」
「晚一點好了。」韋布斯特似乎又要露出微笑,但沒成形。「我能請教你到底為什麼去薩爾斯堡嗎?」
湯姆猶豫了,皺起眉頭。「沒有。」湯姆走向窗邊,打開一點。「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拿這些回來。當時我很心煩,貝納德也是。我不記得貝納德說過我們該帶些遺骨回英格蘭。但我還是拿了這個。我們本來是希望燒成骨灰的,但是沒成功。」
韋布斯特看起來有點茫然,或是遲鈍,湯姆也不意外。「我很有興趣看看貝納德的筆記本,但德瓦特——他在那邊出了什麼事?」
「一定是韋布斯特,」湯姆說,又下了床。
湯姆改變心意,到廚房拿冰塊,準備幫韋布斯特調杜柏內酒。他拿了冰塊,然後看到安奈特太太,便要她幫忙調酒,還交代別忘了放檸檬皮。
湯姆想了一會兒。「他對整個世界、整個人生都感到沮喪。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墨西哥那邊還有什麼個人因素。他提到過一個墨西哥女孩結婚並離開了。我不曉得這件事有多重要。他似乎因為回到倫敦而心亂。他說那是個錯誤。」
韋布斯特還在講電話。
韋布斯特正在說,「我大概一個小時後會再打過去,所以先別去吃中飯……不,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我還不知道。」
「嗯。天可憐見。德瓦特要你拿這些做什麼?」
「他寫的那張字條還在嗎?」韋布斯特問。
湯姆離開熟睡的赫綠思,一隻手臂從她脖子底下抽出來,大著膽子把她翻過去,下床前吻了她一邊胸脯。她沒怎麼醒,而且大概以為他要去上廁所。湯姆赤腳到自己的臥室裡,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那本馬凱的護照。
湯姆拿起白葡萄酒倒進托盤上的兩個杯子。赫綠思已經有一杯了。
湯姆微笑。「德瓦特從沒告訴我任何線索。」
「貝納德的筆記本和字條,我已經放進公事包了。」韋布斯特對湯姆說。
「你剛剛提到過貝納德.塔夫茲的筆記本。」
湯姆抗拒地搖搖手。「謝謝。」他對安奈特太太說。
「他怎麼有辦法?」湯姆微笑著回答。
「我想幫貝納德,還跟他說他女朋友辛西雅可能會願意見他。其實就我從貝納德那邊聽來的,我想不是這麼回事。我只是想幫他脫離沮喪狀態。我認為德瓦特還更努力。我很確定他們在薩爾斯堡私下見過幾次。德瓦特很喜歡貝納德。」湯姆對赫綠思說。「這些妳聽得懂嗎,親愛的?」
「我已經跟梅朗的警察約好了,」韋布斯特說著迅速一笑。「我得趕緊打個電話給他們。順便說一聲,這些電話費我會補償的。」
「比方他的行李箱。」
接下來兩人一片平靜的沉默。其實並不平靜,湯姆知道,但至少是沉默。「今天晚上,我們什麼事都不要做,只要看電視就好?」下午湯姆想整理一下花園,園藝工作向來能讓他理清思緒。
「我要聽。」赫綠思臉埋在雙手裡一會兒,然後放下手站起來。「我去請安奈特太太泡些茶。好嗎,湯姆?」
湯姆想了一下。「他覺得很沮喪。至於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些有關成名的負擔。他不喜歡成名。他覺得自己的成名造成了一個人的死亡——莫奇森。」
湯姆沒接話。韋布斯特是在盤算,希望湯姆能洩漏什麼資訊嗎?湯姆在倫敦假扮德瓦特時曾告訴韋布斯特,說德瓦特有墨西哥護照,而且在當地用的是另外一個名字。
韋布斯特在十點四十五分抵達。他提著他那個黑色公事包進門,看起來像個醫師一樣有效率。
湯姆伸手要去拿話筒,忽然停下——只停了一秒鐘,但那一刻他預期到挫敗,似乎感覺到那種痛苦。暴露,羞愧。像以前那樣應付過去吧,他心想。這齣戲還沒演完呢。打起精神來!他接起了電話。
「你得帶我們去樹林那個地方。我們得掘出那個——你知道。德瓦特是英國的國民。不是嗎?」韋布斯特滿嘴食物,露出微笑。「但當然,他一定沒變成墨西哥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