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班之後,雷博思決定去按摩。他答應佩弦絲八點前到家,現在才六點。而且,一場粗暴的拳打似乎有助於他準備好面對週末。
「哈囉,約翰。」
「我當然認識,」肉販說,「他是我表弟。」
托倫斯看一眼,「浪琴,」發音很正確。「你不會想把它丟掉的,清潔一下就可以用了,不過我大概可以拿去換一支勞力士……」
金圖爾尷尬地轉動著頭,尋找肉販的臉孔,像是試圖要影響他的答案。不過,像他這樣靠在展示櫃上,需要魔鬼附身才有辦法轉得了頭。
不過在那之前,他先走進大刀酒館喝一品脫本地釀製的啤酒,其中最具在地風味的莫過於六百碼外吉布森酒廠所釀造的重口味啤酒。釀酒廠、酒館、按摩沙龍——如果再加上一家好吃的印度餐廳,一家開到午夜的雜貨店,雷博思認為自己可以在這裡住得很愉快。
一名警員正在向雷博思報告事發經過。
「我剛好在街口,所以一有人告訴我,我就馬上趕過來了,並立刻用無線電通報。我到的時候,他在這裡應該不超過五分鐘。」
雷博思搖搖頭,托倫斯很堅決地走向前,雷博思握緊拳頭,準備面對可能發生的事。
其實,五分鐘路程内有好幾家酒館,但他們都和其他酒廠簽了約,只有大刀還賣吉布森的生啤酒。雷博思邊喝啤酒邊猜想,一旦「臟腑魔掌」開始上工,會對他的新陳代謝產生什麼影響。他決定不續杯,而是走向「魔掌店」——他們這麼稱呼自己的店。雷博思喜歡這個名字;畢竟魔掌一開始上工,客人們不約而同都會發出「喔——啊——」。不過他們總是留意音量,別太大聲惹得魔掌不高興,而且臟腑魔掌也不喜歡在按摩檯上聽到褻瀆的字眼。總之,沒人想要落在不開心的「臟腑魔掌」手裡,任他宰割。
「所以你賣的是假錶?」
他在倫敦時打過電話給他姊姊,要她幫忙查查電話簿,找一位住在美景區的麥侃錫太太(因為倫敦的查號台不怎麼樂意幫忙)。他剛認識梅蘭妮的時候,她就是和她母親一起住在麥侃錫太太那兒,一直住到後來母女倆搬來跟他同住。梅蘭妮的母親雅麗絲是個單親媽媽,靠社會救濟金過活,而麥侃錫太太又比一般房東有同情心。但這並不是說他曾經去那裡拜訪過梅蘭妮和她母親——麥侃錫太太不會樂見這種事的。
她現在已經不太收房客了,但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麥克菲爾又很有說服力。
「所以,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可是,有人在公用電話上情話綿綿說不停,而且還把話筒拉到女廁裡,以便避開酒吧裡的噪音。電話線扯緊到像是準備要勒死進出廁所的人。雷博思等著、瞪著牆上電話的話筒架。管他的,他按下按鍵,再放手,走回到人群之中。一個年輕人從女廁出來,把話筒摔回電話上。他翻翻口袋找零錢,沒有找到,朝酒吧走去。
「你該看看我告訴他們你要來的時候,他們怎麼跳起來大掃除,吸地毯、洗碗盤,誰說學生很懶惰?」
不需要簽名的紙條。雷博思長嘆了一口氣,試著用他的鑰匙開門,一點用也沒有。他按門鈴,沒有任何聲音。最後一招,他彎下腰從信箱蓋往裡看:走廊很黑,沒有任何燈m•hetubook.com•com光。
「突然有事發生,」他大聲說,沒有回應。「我打過電話,可是打不通。」還是沒有回應。他等了幾分鐘,有點期待著至少珍妮會打破沉默,或是蘇珊也好,她本來就很會搧風點火,不過看來她日後也會是個寡情美女。「再見,佩弦絲,」他大聲說,「再見、蘇珊,再見、珍妮。」還是沉默。
雷博思馬上認得這個聲音,「麥可?」
那名男子叫羅利.金圖爾,腹部被刺傷。他們只知道這麼多,不知道的則更多,因為羅利.金圖爾拒絕談這件事。不過,在場的肉販採取截然不同的態度。他們站在外面,對著停下來透過櫥窗窺視店内的群眾傳達令人興奮的新聞,這畫面讓雷博思想起聖詹姆士購物中心的週六下午,一群男人圍在電視出租店外面,急著想看到足球比數。
「金圖爾先生,你住在哪裡?」
「天啊,麥可!你在哪裡?不,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在哪裡,我是說——」麥可輕輕笑著,「我是說,聽說你到南部去了。」
「新鮮空氣很棒,」他同意,他們雙雙看著窗外的街道。
因為販毒,麥可.雷博思服了五年刑期中的三年。在那段時間裡,約翰.雷博思沒探視過弟弟幾次。麥可出獄後搭巴士下了倫敦,讓他感到如釋重負。但那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從那之後,兩兄弟未曾交換過隻字片語。然而,如今麥可回來了,也帶回一段約翰.雷博思寧願忘掉的回憶。
他站在房子外,那是一幢平凡的兩層樓建築,外觀是灰色的洗石牆與雙層玻璃窗,看起來和兩旁的房子大同小異。麥侃錫太太來應門,像是已經等了他很久。她在客廳和廚房瞎忙了一番,才帶他上樓去看浴室及臥室。這間臥室比牢房大不了多少,但裝潢得很好(他猜是一九六〇年代中期的風格)。很好,沒什麼好抱怨的。
這並不是說他不喜歡和佩弦絲住在她牛津街的花園公寓裡。真要說起來的話,牛津街代表的是壁壘分明的另一邊,跟愛丁堡眾多聲名狼藉的角落來比,那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雷博思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受這些角落吸引。
「你總是說想去試試特勤部隊,」托倫斯說。
雷博思很快地盤算了一下,佩弦絲要去威佛利車站接她兩個外甥女,不過還是一樣……「不用,你在那裡等。我過來就好。那些學生人很好,你在那裡等著,他們也許會泡杯茶或捲支草給你。」
「老兄,你走錯地方了。」雷博思正要建議附近的幾個沙龍,那裡肯定會提供他所需要的泰式三溫暖和按摩,可是那男子卻用粗壯的食指指著他。
麥可點點頭,臉色蒼白得像病了一般。雖然雷博思試著不去想背後的原因,但他其實很想知道。國稅局的信強烈暗示他們知道他出租公寓,難道他是想逃漏稅嗎?他的後腦勺刺痛,自從在火災中受傷之後,他一生氣就會痛。醫生說,他們沒什麼辦法可想。
「你看起來很需要喝一杯,」雷博思回到酒吧時,迪克說。
「賣些什麼?」
「他們說你和一個醫生住在一起。」
「丹塞德。」
那名男子已經接受過醫生的緊急處置。男子被刺傷時,醫生正好在他旁邊排隊買豬排和燻腿排。此時,傷口正用乾淨的肉販圍裙蓋著,大家則是在旁等著擔架從外面的救護車上卸下來。
星期天早上,在微弱陽光與刺骨的寒風中,安德魯.麥克菲爾悄悄地回到愛丁堡。他離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愛丁堡變了,什麼都變了。他從幾天前就一直在適應時差,但倫敦高漲的物價https://www.hetubook.com.com使問題更為嚴重。他從公車站走到城裡里斯大道旁的布洛頓區,路程不遠,他的袋子也算輕,可是他卻覺得每一步都很沉重。他在巴士上睡得不好,但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因為他早就不記得自己上次好好睡一晚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看起來,陽光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厚重的雲層漸漸擠向里斯上方,麥克菲爾趕緊加快腳步。他的口袋裡有一個地址,一個寄宿之處。他昨晚打過電話,房東太太正等著他。電話裡聽起來她人還不錯,不過實際上人怎麼樣也很難說。其實,他並不在意她人好不好,只要她不會亂說話就好。他知道自己離開加拿大的消息登上了地方報,甚至一些美國的報紙也登了。他猜記者會追著他報導,不過,他很訝異自己能安然溜進倫敦希斯洛機場。目前似乎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這是好事。
「沒搞頭。」他壓低聲音說。「問題是,約翰,我們可以談談嗎?我一直不想這麼做,可是我真的需要和你談一談。」
沒有擁抱,也沒有握手,他們只是坐下來:雷博思坐在椅子上,麥可坐在沙發上。
「那就好。」麥可聽起來鬆了一口氣。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儲藏室的門口。那是客廳旁一間大的通風室,即使把所有的箱子和垃圾清掉,裡面也只夠放一張單人床和一座五斗櫃。
「你不能把這東西留在外面嗎?」
雷博思皺皺眉頭,試著回想這張面孔,在心裡翻閱二十年來見過的大頭照。男子看到雷博思滿臉疑惑,攤開雙手:「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迪克.托倫斯。」
他到的時候,雅登街的公寓乾淨得令人起疑。只有兩個學生房客在家,他們住在雷博思原本的臥室裡。他們正要去酒館,只在走廊上和他說說話,並遞給他一封來自國稅局的信。其實,雷博思比較希望他們留下來;他們離開之後,公寓裡只剩下沉默。雷博思知道麥可會在客廳裡,他也的確蹲在音響前,翻著一疊疊舊唱片。
星期三,雷博思開始體認到自己的世界是一齣黑色喜劇。
跟著他來的有布萊恩.何姆斯警官,以及令他們喪氣的「農夫」華森分局長和「放屁」勞德戴爾。當然,此舉也有補償之處——較新的辦公室、家具;較齊全的設備、裝備,只是這些並不夠。雷博思還在適應新的工作場所,一切都很整齊,但什麼都找不到。這狀況使他渴望離開辦公室到街上去。
「這裡,我來打開。需要新鮮空氣的話,也可以打開窗戶。」
「我出租前得先買些家具。」雷博思注意到幾件事——地毯上香菸燒破的痕跡,用膠帶貼在牆上的海報(顯然違反了他的指示)。他打開國稅局的信。
「她叫佩弦絲。」
「比如說?」雷博思看著酒吧上方的時鐘,時間不可能這麼晚了吧。他們這裡的時鐘都快了十分鐘,不過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這麼晚了。
「看看這一堆,」麥可說,背對著雷博思。「披頭四和滾石,和你以前聽的東西一模一樣。記得你以前怎麼把老爸逼瘋?那台唱機是什麼……?」
他把信塞在口袋裡,「麥可,你想怎樣?」
雷博思只是微笑著,按摩後的感覺很好。「這附近沒人帶小東西進酒吧,」他看著迪克.托倫斯發出嘟囔聲。是的,他現在想起來了,很清楚的印象。他變胖了,頭也禿了,臉上盡是風霜,比以前胖一點,甚至連說話的樣子也不一樣了,並不完全一樣,不過,還是有一點沒變:托倫斯的嘟囔。迪克.托倫斯以前話不多,可是現在完全變了個樣,變得有很多話可說。
雷博思看著肉販:「你是……?」
「這裡很安和-圖-書靜,」她說,「車子不多,當然,白天總是多少有些噪音。」
「吉姆.波恩,這是我的店。」
「喂!小姐在哪裡?」這位新客戶不但消息不靈通,看來也是醉醺醺的。魔掌不可能收喝醉酒的客人。
「朋友,」雷博思說。「完全非勤務中,你賣些什麼?」
「沒錯。老爸存下香菸兌換券換來的。」麥可站起來,轉向他哥哥,「哈囉,約翰。」
雷博思開始思考二者有何不同。
雷博思搖搖頭,又喝一口啤酒,「我的問題?一言難盡啊,迪克。」不過他還是說了一些,首先是麥可突然出現,現在是迪克.托倫斯。鬼魅,兩個都是鬼魅,可是雷博思不想當他們的小氣財神史古基。他又買了一輪酒。
所以,他坐在那裡,腿上放著一本聖經,等著六點半預約的時間到來。那裡的讀物就只有聖經,屬於臟腑魔掌本人所有。這書雷博思以前讀過,但不介意再讀一次。
「約翰你他媽的雷博思,你這狗娘養的臭小子!」
電話裡一陣靜默,接著麥可說:「我用不著聽這種話。」電話就掛斷了。
「當克頓巷,」說話的人穿著沾血的圍裙,正用抹布擦著一把笨重的刀,「那是在達基路上。」
他過的是這樣的一個星期。
「這地方變了,」麥可說。
「喔,至少比悲劇好吧?」
「來了,麥侃錫太太,」他大聲說,不情願地把目光從學校移開。
「他們還算不錯。」
雷博思突然想起來了,一整齣關於過去的黑色喜劇,他全都記得。
托倫斯聳聳肩,拉拉外套袖子,他沒有戴錶。雷博思算算時間,他按照和魔掌約的時間去按摩,迪克很樂意在接待室等他,以便兩人可以在他回家之前喝個一、兩杯。目前為止,他們喝了兩杯……不,三杯。也許他有點遲了,他招呼酒保,敲敲自己的手腕。
「我們一起接受空降訓練,」托倫斯說,「拜託,你一定記得吧!」
他忙於工作,這意味著每天想到麥可的機會只有數十次。啊!工作,對了,大倫敦路分局燒掉之後,雷博思被改派到聖藍納分局,中區分部的總部。
「如此而已,約翰,我只要一個機會。」
「幾個月前。」
安德魯.麥克菲爾搖搖頭說,「我不會煮飯。」
「好。」
「你知道嗎,迪克?」雷博思說,「我的人生是一齣黑色喜劇。」
「在這一帶?當然不行。」
「隨便你要什麼,」托倫斯說。「從妓|女到殺手都有。」
酒吧比往常忙碌,托倫斯一度遭遇推擠,因為一個年輕人試著在騷亂人群中塞進一把大提琴。
「我是這麼說的嗎?我不記得有這麼說過。我是說,隨便什麼東西,只要是客戶需要的,我就會去找。」托倫斯眨眨眼。
麥侃錫太太想到什麼,走到紗簾還拉上的窗戶旁。
他只要平靜的生活,就算不如過去幾年那麼平靜也沒關係。
雷博思過去拿起話筒,但沒有通話聲,再試一次,試著撥電話,什麼聲音都沒有。摔電話的那傢伙顯然把什麼東西也摔鬆了。真是夠了。時間已經接近八點半,開車回牛津街要十五分鐘。他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
托倫斯又嘟囔著,「看你需要什麼,約翰,我就像珍妮斯百貨……只是我可以拿到他們沒賣的東西。」
他們在大刀喝酒,交換彼此的故事。迪克並沒有m.hetubook.com.com留在空降部隊,一年後就覺得受夠了,不久就想辦法贖身,從陸軍退役。
「嘿,現在幾點了?」
事情會發生,是因為一名男子誤以為這家按摩沙龍既然這麼靠近釀酒廠和酒館,一定會迎合週五晚上發薪日和酒鬼的需要,也就是肯定會黑得像黑啤酒一樣。
托倫斯露齒而笑,「既然你是條子,我最好別說。」雷博思耐心等待,托倫斯已經醉到流口水了,當然不會拒絕回答。「我從事買賣,大部分是賣。」
「你認識金圖爾先生?」
「我們也許可以把你塞進儲藏室。我要先跟學生討論一下。」他不認為他們會拒絕,不過還是問一下比較有禮貌。他們怎麼可能拒絕?他是房東,好公寓又難找,尤其是在瑪其蒙這一區。
受傷男子在店門外留下一條滴血的路徑,沿著露頓巷滴到一半(離聖藍納分局近到冒犯的程度),在人行道旁突然中斷。
「手錶呢?」雷博思開始上手錶發條,「我的錶好像一次只走幾個小時。」
麥克菲爾看得出她所指為何:馬路對面有一間舊式學校建築,外圍設有黑色鐵柵欄。學校不大,應該是小學。從麥克菲爾的窗戶往下看是學校大門,就在主建築的右邊,大門後方是人煙稀少的遊樂場。
事情會發生,是因為約翰.雷博思在他最喜歡的按摩沙龍裡讀聖經。
「我去端茶,」麥侃錫太太說。她離開之後,麥克菲爾把行李放在單人彈簧床墊上。床邊有張小小的寫字檯和椅子,他拿起椅子放在窗前,坐下來,並把窗台上的玻璃小丑玩偶移遠些,讓自己的下巴靠在空出來的位置上。現在沒有東西擋住他的視線了。他像作夢般坐在那裡看著遊樂場,直到麥侃錫太太叫他下樓喝茶。「還有蛋糕喔。」麥克菲爾嘆了一聲站起來,他現在其實並不怎麼想喝茶,但他想總是可以拿上樓放在房間裡不喝吧。他覺得很累,累到骨子裡,但他回家了,有些跡象告訴他,自己今晚會睡得像死人一樣。
「茶壺裡有茶,」她說,「我去倒一些。」她想起什麼,「提醒你,不准在房間裡煮東西。」
「我最好打個電話給佩弦絲,」雷博思說。
雷博思正要開口,兩位急救人員卻正好把擔架推進來,其中一位還差點在地板上滑倒。他們把擔架放在金圖爾身前時,雷博思看到了這幅將會停留在腦海中的景象——展示櫃裡有兩張標籤,一張貼在鹹牛肉旁,寫著「冷食切片」,另一張貼在一塊紅色沙朗旁,寫著「皮下肉」。他們抬起肉販的表弟時,地板上留下一大片血跡。冷食切片和皮下肉,雷博思打了個冷顫,走向門口。
接著,前門突然被撞開。
「我的問題是靜不下來,約翰,你呢?」
「約翰,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落腳處,只要一、兩個星期就好,等我可以自立……」麥可繼續說,雷博思面無表情地瞪著牆上的海報,他想找工作……手頭很緊……他什麼都願意做……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麥可順利搬進雅登街公寓,雷博思也告訴佩弦絲他弟弟回來了,但沒有多加著墨。反正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外甥女在一起,還休了幾天假帶她們參觀愛丁堡。兩姐妹看起來很難搞,十五歲的蘇珊所有想做的事,八歲的珍妮都不能做、也不想做。雷博思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排除在這三個女人之外,只能在晚上溜進珍妮的房間,重溫小孩睡夢中的魔力與天真。他也刻意逃避蘇珊,這女孩似乎太清楚意識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分別。
托倫斯靠更近一點,「我說話的對象是條子,還是老朋友?」
雷博思在車裡聽到警員的無線電通報,決定停下來,但現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有點希望自己沒這麼做。地上都是血跡,染紅了鋪在上面的鋸屑。至於為什麼肉販要鋪鋸屑,尚無法得知。白色磁磚的牆上看得出有一個血手印,地上的血跡則比較難以辨識。
通往花園公寓的階梯已經磨損、又很滑,雷博思小心翼翼地走著,所以沒注意到那個大提袋。在橘色街燈照耀下,他的袋子躺在大門外的藤製腳踏墊上。他拉開袋子的拉鍊,看到一張紙條放在衣服和鞋子上。紙條他讀了兩次。
星期一晚上,他接到從雅登街公寓打來的電話。承租的學生有佩弦絲家的電話號碼,知道可以在那裡找到他。不過,這是他們第一次有這麼做的理由,而這理由是麥可.雷博思。
托倫斯回頭看雷博思,「你看看?」
這也就是為什麼,此刻他會站在南克拉克街的一家肉店前,低頭瞪著一名被刺傷的男子。
當然,只要不生氣就不會痛。
別費心嘗試開門了,我已經上了門栓,門鈴也拆掉,整個週末電話筒都會拿起來。星期一早上會在大門前的樓梯上再留一包你的衣服。
「就是這樣的一個星期,」他對自己說,拿起袋子。
「所以,迪克,你做哪一行?」
「對不起。」
他回到公寓時已經九點二十分。也許佩弦絲為他們四人煮了晚餐,也許等了十五分鐘之後決定先開動,她會把他那一份晚餐保溫十五分鐘之後再丟掉。如果是魚的話會給貓吃掉,或是拿去當院子裡的堆肥。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太多次了,真的,而且還是不斷發生。雷博思不確定碰到老朋友、手錶壞掉這種藉口能不能派得上用場。
男子沒有打算回答,不過,玻璃展示櫃的另一頭傳來一個聲音。
雷博思在金圖爾身邊蹲下來,只帶有一點點令人生畏的氣勢。
「約翰,你好嗎?」
「哈囉,麥可。」
「我該過來嗎?」
他是真的覺得對不起。
街頭空氣中盡是啤酒酵母味,和市内其他釀酒大廠所傳出的強烈味道競爭著。大刀酒館,如同大多數愛丁堡受歡迎的酒館一樣,以擁有跨階層的酒客自誇:學生、底層人士和偶爾出現的生意人。酒吧本身沒有什麼誇張做作的裝潢,只有好啤酒和好酒窖。週末已經開始,雷博思擠在酒吧前,身旁的男子帶著一隻巨大的阿爾薩斯犬,巨犬在高腳椅旁睡著了,占掉至少兩個成人站立的空間,不過沒有人要求牠移動。再遠一點,有人一手拿著酒,另一手拿著一個直立式衣架,雷博思猜那是剛從附近二手店買來的。酒吧裡每個人都喝著同樣的黑啤酒。
雷博思聳聳肩,「沒成功。」
「我們大概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在地下室,」站在弟弟身後的雷博思說。
不過,承租者「臟腑魔掌」是個敬畏上帝的人,做的是乾淨生意——撫慰疲倦的肉體。而雷博思也真的倦了——厭倦了和佩弦絲.艾金的爭執,厭倦了弟弟出現在他塞滿學生的公寓尋求庇護,而最令他厭倦的是他的工作。
「八點二十,」酒保大叫。
「很漂亮,」他告訴麥侃錫太太,她聳聳肩,好像在說,當然如此。
雷博思考慮著。當然,佩弦絲的公寓還有空房間,即使有外甥女在,空間也還是夠;可是,雷博思不可能帶弟弟回牛津街住。目前,他跟她的關係已經不是很順利,他晚下班、她也一樣晚;他的疲倦、加上她的;還有他倆對工作的投入。雷博思不認為麥可的出現會改善情況,他想:我不是弟弟的守護者。不過,情況還是一樣。
「約翰,」麥可說,「我覺得,就算是睡地下室我也很樂意。」轉身面對哥哥時,麥可的眼裡泛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