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是打算召喚鬼魂嗎?」
「何姆斯警官?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樣的檢查?」
「那麼,就請你帶領通往精緻之路吧。」
傅勞爾不動如山地看著他爆發,「嗯,反正就是如此。」
「拜託!他還沒死!」
「妮兒,妳在哪裡?」雷博思繼續寫,好完成一個句子。
「什麼問題?」
「王子街上的一個鼠窩,六、七年前燒掉了。」
「也許有,也許沒有。妮兒,別擔心,我在想辦法。」
「很有意思的選擇,」雷博思說,雙臂交握,腳向前伸展。
雷博思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顯然在他神遊的時候他們討論了很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同意了什麼(他的沉默無疑會被當成心照不宣的同意)。
「你一點也不懂得生活,約翰。該是你開始好好享受人生的時候了。」
雷博思等著聽她是否有所補充,「嗯,妮兒,保重。」
「我想去,」她說。
「你他媽的以為自己在做什麼?」雷博思問。
確實如此。雷博思想到席芳.克拉克,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不希望這兩個女人在布萊恩的床邊相遇。「妳打算什麼時候去?」
「那黑色筆記本呢?」
「五鎊,」他多餘地加上一句。
「我最好回去工作了,你今天要去看布萊恩嗎?」
「為什麼不要說?我以為……這表示妳關心他。」
「有彈孔。」
勞德戴爾不要任何感謝,只要傅勞爾把錢收下,他的皮夾又消失於洞穴之中。傅勞爾把紙鈔塞在襯衫口袋裡,從椅子上站起來,雷博思也站起來,但他不是很想和傅勞爾一起進入走廊。幸好勞德戴爾要他留下。
「發生了什麼事?」
「長官,過去很重要,」雷博思說,轉身離開。
雷博思聽了這話微微一笑:「你記得中央飯店嗎?」
「這是在傷心咖啡店外面發生的?」
「不論攻擊何姆斯的是誰,都與鬼魅無關。」
「今天還沒有聽說,長官,」雷博思承認,「我下班前會打電話問問看。」
「我已經和西區總部講好了,」勞德戴爾說,一副有效率的辦公人士模樣。雷博思知道,如果把他帶到街上,他派得上用場的程度就像印度咖哩上的紅椒一樣。
「我還不確定,也許他醒來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們。妳和醫院聯絡了嗎?」
傅勞爾嗤之以鼻地離開,他也許心想雷博思就要為自己的壞脾氣接受訓斥了。事實上,勞德戴爾並無此打算。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該多跟我們去酒館,」麥可建議。「你知道,那就是問題所在。」
她點點頭,試著相信,「我待會兒去看他。」
「那是什麼地方?某種福利社嗎?」
「布萊恩一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席芳,別擔心,他會沒事的。」
不過,一想到有可能逮到大衛.杜格利,雷博思還是覺得一陣暖意湧上心頭。杜格利的壞就像爛蘋果一樣,就算表面上看起來沒壞,仍是無法修補的損害。當然,杜格利www•hetubook•com.com是大葛.卡菲提的「隊長」之一,卡菲提甚至親自到過辦公室一次,還被相機照下來。其實這也沒什麼用,他有一千個好理由要去那裡,根本沒辦法靠這個在法庭上將他定罪。他們也許可以把杜格利送入監獄,但卡菲提就沒辦法了。目前看起來,他們像是推著老舊的車子,而卡菲提則是打到五檔,全速前進。
雷博思眨眨眼:「真的嗎?」
「他一直說要帶我去那裡吃一頓。」
監視辦公室的意思則是,窩在對街兩層樓公寓中一個空房間的窗戶前。那地方一點也不迷人,沒有廁所、沒有暖氣(衛浴設備早被侵入偷走,連馬桶座都一併拆走),真是令人期待啊。特別是對於要執行監視行動的何姆斯和克拉克而言——這是假設何姆斯即時康復的話。想到旗下的兩位警察要長時間抱著雙層睡袋取暖,真是一記來自地獄的警鐘。感謝老天,杜格利不上夜班,感謝老天,公平交易會的人會在場。
「只是一片善意,」勞德戴爾說。傅勞爾謹慎地聳聳肩,勞德戴爾拿出皮夾,不情願地掏出五英鎊遞給傅勞爾。
「可是,你解剖屍體的時候發現他不是死於火災,對不對?」
雷博思瞪著那張門十秒鐘後,走到儲藏室。麥可裸身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那是雷博思週末買的二手單人床。他正用一隻手揉著胸部,瞪著天花板。儲藏室裡很臭。
「約翰,借一步說話。」
「我也是。」雷博思又開始寫。電話另一頭有一陣緊張的沉默。
「有新證據嗎?」
雷博思拿起第一疊檔案夾,坐下來開始閱讀。
「不是,是才有鬼。我是……」警察?他的上司?只是個朋友?「算了。」他放下電話,其中一個學生從客廳探頭出來。
「當然。你煩我的時候,通常都是為了什麼當前急著要的案子。可是今天……」寇特張開手臂,「沒有案子!你卻打電話給我,邀我共進午餐。聖藍納分局一定是閒得發慌。」
席芳.克拉克警佐看來有些憂慮,除了雙頰上高掛的兩抹紅色以及嘴上稍淡的紅色,她的臉失去所有的光采。雷博思點點頭示意她坐下,她拉了一張椅子到他的座位旁。
正好相反,不過,雷博思知道有人在處理他的工作。離開之前,他給了席芳.克拉克足夠的工作,讓她沒多少時間午休,只能買餐廳的三明治和飲料果腹。當她抱怨時,雷博思告訴她下午可以休息一會兒去探視何姆斯。
「那麼,他這算是昏迷或什麼的嗎?」
「挑個妳可以的時間,我都能配合,妮兒。」
「我在上班,只是想打電話給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就於一個工作日而言,這是個不壞的開始。
附近一對夫妻一面無聲地咀嚼他們的食物,一面用力瞪著他們。寇特要不是沒看到,就是根本不介意。
不過,雷博思因為鄙視傅勞爾,便故意戲稱他為「小雜草」。而且雷博思覺得他大概和國稅局突然來詢問租金收入的舉動脫不了關係。和_圖_書
她考慮一下,「不要在電話上,也許下次有機會的時候。」
他說出口的是「同事」,但原來他打算說「朋友」。
「特別是,」寇特邊說邊用麵包抹一抹湯碗,「你別忘記中央飯店的聲譽,那地方大概每兩個就有一個打過架,身上總有哪裡斷過骨頭。」
「但並沒有阻止妳趕他出門,」說出口後,他真希望自己沒有這麼說。他可以聽到她的痛苦,想像她在大學圖書館裡試著不讓其他員工看見自己的表情。
「布萊恩有敵人嗎?」
「嗯,比如說布萊恩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他回到聖藍納分局時,勞德戴爾正等著他。在收到雷博思關於錢莊跟監行動倉促的評語後,勞德戴爾現在希望趕快展開行動,而這意味的是,雷博思要困在督察長辦公室長達兩小時,其中一小時兩人短兵相接,另一個小時還多了亞歷斯特.傅勞爾探長。傅勞爾從一九八九年九月聖藍納警局開張時就在這裡,他常不斷地炫耀當他和開幕式貴賓握手時,才發現原來彼此都是共濟會的會員。傅勞爾屬於年長的那一派。
「我當然關心他。」
「對了,你那裡安頓得如何?」
他寫完了句子,「比如說?」
「找到讓布萊恩害怕的事了嗎?」
「你是何姆斯先生的家屬嗎?」
「我剛才經過你的座位,看見你桌上有中央飯店火災的檔案。那不是舊消息了嗎?」雷博思沒有說話,「有什麼我該知道的嗎?」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回答:「沒有。」
「分局長請客,」他糾正,畢竟他本來就打算報公帳。湯品之前先送上葡萄酒,看著女服務生一面倒酒,雷博思一面估量該在什麼時候帶入真正的話題。
餐廳很小,但餐桌之間仍有足夠的空間。寇特點了瓶葡萄酒,雷博思很開心看到餐點的價錢還算合理。
放下話筒之後,雷博思繼續寫筆記,不過,句子寫到一半又停下來,若有所思的用筆敲著自己的嘴巴。維持這姿勢好一陣子後,他打了幾通電話給他的聯絡人(他不喜歡線民這個詞),要他們留意傷心咖啡店後方攻擊事件的消息。
說的沒錯:老骨頭、象形文字,嘗試讓死者復活。
午休時間,他步行至大學病理系。他已經先打過電話聯絡,寇特醫師在辦公室裡,看起來是已經準備好了。他穿著乳白色的雨衣,哼著一首古典音樂,讓雷博思著惱的是他聽過這一首,卻想不起曲名。
傅勞爾討厭從大倫敦路分局過來的人。如果分局裡有任何摩擦不合或是派系内訌,可以肯定是傅勞爾在背後搞鬼。如果任何因素會使勞和-圖-書德戴爾和雷博思團結起來,那肯定是因為對傅勞爾的厭惡。雖然,勞德戴爾也慢慢被拉攏到傅勞爾那一邊了。
「有人敲破他腦袋。」
這次的監視行動有公平交易會的成員參與。其實,警方只是參與執法,名義上這還是公平交易會的行動,他們選擇的行動代號是「錢袋」。另一個有意思的選擇,雷博思心想,他們還真有創意。監視酒館行動的意思就是,坐在酒館裡看報紙、在下注表上圈下賽馬的名字、打撞球、玩點唱機或骨牌遊戲。喔,是的,還有喝啤酒,畢竟他們不希望自己看起來格格不入。
「用什麼?」
「妳想去的話就去,」雷博思說,但不太確定自己的音調是什麼意思。她又看他一眼。
「是五年前。」
她走了之後,雷博思讀了一張來自勞德戴爾督察長的通知,上面詳細記載了錢莊行動的初步監視計畫,並要求雷博思提出問題和「有用的評論」。他對著這樣的措辭微笑,知道勞德戴爾此舉是針對他,因為他平常對於擺在眼前的事物總是先批評再說。接著,有人送來一大包東西,是他在等待的包裹。他打開箱子,拉出厚重的檔案夾。這是和中央飯店有關的檔案,包含其歷史和最後悲慘的下場。他知道要讀完這些檔案得花一整個早上,所以,他找到勞德戴爾的信,寫下大大的OK,畫上他的簽名,丟到待發出文件匣裡。勞德戴爾一定不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雷博思二話不說就接受這個跟監行動,此舉一定會讓督察長十分困惑。
「沒有,長官,」雷博思邊說邊起身走向門口。他認為傅勞爾現在應該已經離開門外了,「沒有什麼你需要知道的事,只是我的一些閱讀資料。你可以稱之為歷史企畫案。」
「喔,那你是什麼意思?」
「喔,會的,我會去看一看,走路不過兩分鐘而已。」
在對付錢莊的跟監行動中,傅勞爾帶領另一個小組。不出所料的是,為了安撫雷博思,勞德戴爾讓他選擇監視的地點。其中一個據說是地下錢莊的人聚集收錢的酒館,另一個地點看來像是他們的總部,附設在喬基路上一家計程車行的辦公室裡。
「我想午休時間吧。」
「嗯,我想一想。」寇特停下來,湯送上來,他喝了三、四口,用餐巾擦擦嘴角,「我們一直沒有辨認出屍體的身分。我們嘗試使用齒模,可是沒有結果。當然,沒有外在證據,可是人們愚蠢地相信燒焦的屍體就沒有線索可言。我切開屍體之後發現,裡面的器官都是完好的。外面燒焦了,裡面還是生的,正如一塊烹飪得宜的法式牛排。」
「嗯。」傅勞爾說,「如果雷博思探長同意的話,我比較想監視酒館,離家比較近一點。」傅勞爾微笑。
雷博思點點頭,「同意。可是,他的身分卻沒有被指認出來。如果他是常客,或是其中的員工,當然會有人出面,可是卻完全沒有。」
雷博思也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意思。對於他弟和*圖*書弟和學生共處儲藏室,而他就睡在不到八呎遠的沙發上,這整件事就是非常明白的醜陋,非常非常醜陋。麥可必須離開,雷博思必須搬到旅館或什麼的。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這樣對那些學生不公平。
「我請客,」他說,但雷博思搖搖頭。
「約翰,」她終於說,「你並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只聽過布萊恩的一面之詞。」
「不用,謝謝。」
「來碗穀類麥片?」
電話另一頭冰冷的聲音傳來,「我們早上會做一些檢查。」
他哥哥在他面前摔上門時,麥可還在微笑著。
「我擅自做了決定,在大學員工俱樂部訂了一張桌子。」
電話響的時候,他正寫滿第二頁的筆記。是妮兒.史戴波頓。
「我們有在樂捐,」傅勞爾說。
「嗯,有什麼消息,知會我一下。」
「喔,那個,是,我稍微看了一下。」
這是個好問題,而且是警探才會問的問題,也是雷博思昨晚忘了問的問題。「我們還不知道,」他說,「也還沒找到動機,還沒有。」
「祝身體健康!」寇特舉起自己的杯子,接著他說:「所以到底是什麼事?一定有什麼是光在煙燻酒館裡請喝酒吃派還沒辦法打發的,否則,你並不是那種會和朋友共進午餐的人。」
「當時,DNA指紋分析技術已經出來四年了,可是,我們雖然從心臟抽到一些血液,卻沒有可供比對的對象。當然,心臟是最重要的關鍵。」
「比較像是考古學。」
雷博思又在座位上移動著,他看見出路在望了,「我可能需要人遞補何姆斯警官。」
「兩個彈孔,一入一出。這個發現讓你們不得不回現場去搜他個暈頭轉向,是不是?」
「你也發現,」雷博思說,「死者手臂曾經有過骨折。」
雷博思點點頭。當時他們從搜尋屍體附近的現場開始,接著擴大搜索範圍,直到一個警校生找到子彈。是八釐米口徑,與心臟上的傷口吻合,但這沒帶來什麼幫助。
「一早起來就聯絡了。」
「要不要喝一點花草茶?」
寇特笑了笑、搖搖頭。他把雷博思推出辦公室,準備鎖門,「不是,」寇特說,「我們的確是有福利社,不過既然你要請客,我想我們還是選精緻一點的地方。」
「很好。」她的聲音裡透露出真正的如釋重負。「只是,布萊恩醒來的時候,別告訴他是我說的,好嗎?」
「是沒錯。想告訴我妳的版本嗎?」
「是我的同事,這表示事態嚴重,知道嗎?」
「並不完全是。我只是想問一問,關於這個案子你記得些什麼。」
「也許晚上,他們整個早上都要做檢查,妳呢?」
雷博思希望下午能花更多時間閱讀檔案。他原本以為只需要半天的工夫,然而,他顯然過於樂觀了。如今,他認為需要個三到四天,這還包括晚上回到公寓的時間。資料實在太多了,消防隊、市政府建設課冗長的報告、新聞剪報、警方報告、偵訊筆錄……
「有嗎?」
和*圖*書博思聳聳肩,「對我而言,他們把我放在哪裡都無所謂。你想去哪裡吃?」
「約翰,她十八歲了。」
「啊,是的,他怎麼樣了?」
「你也是,約翰。再見。」
「這一點我沒有問題,」傅勞爾說。
「不過,這也沒能讓我們有任何進展。」
計畫本身很簡單。錢莊的工作據點是鐘樓十字區的港灣酒館,他們在那裡接生意,平常在那裡閒混,等著欠錢的人來繳每週應付的還款。在某個時間點,他們會把錢拿到喬基路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也是欠債人還錢的地點,在這裡可以找到檯面上的主要人物。
「所以,」勞德戴爾說,「我們可以從下星期一開始吧?」
「我剛聽說了布萊恩的事。」
「妮兒,最後一個問題。」
雷博思搖搖頭,她給一個微笑後消失。花草茶和穀類麥片,天老爺,我的媽,吃這種東西當作一天的開始?儲藏室的門從裡面打開,一名少女只穿著男性襯衫走到光天化日之下,還揉著眼睛。雷博思見到這一幕嚇一跳——她經過時對他笑了笑,走向客廳;她踮著腳尖,以免腳底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雷博思的禱告並沒有得到回應。他早上七點打電話到醫院時,何姆斯還沒有恢復意識。
其實,在傅勞爾出現之前的那一小時中,雷博思和勞德戴爾已經討論過這些細節了,只不過雷博思嘗試專注卻無法做到。他一心想回到中央飯店的檔案上,然而,他愈是不安,討論進展得愈慢。
勞德戴爾點點頭,目光掠過兩個男人,「嗯,就這樣決定了,現在我們來討論細節。」
「啊,探長,真是個令人愉快的驚喜。」
港灣酒館裡的那些人只是跑龍套的。他們收現金,也許在延遲還款時給點口頭警告。可是重要的時候,大家都是直接付給大衛.杜格利。如同所有的生意人一般,大衛每天早上準時出現在辦公室,把他的寶馬635CSi汽車停在破舊的計程車旁。如果天氣暖和,下車走到辦公室時他會脫掉夾克、捲起襯衫袖子。是的,公平交易會已經監視大衛一陣子了。
雷博思點點頭,「後面的停車場。」
嘿,大手筆,雷博思心想,這金額連傅勞爾都嚇一跳。
餐廳位在一樓,距離乾勃街上員工俱樂部的大門很近。這段短短的路程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只能勉強在街道車聲之中聽到彼此的聲音。寇特走路的樣子總像是快要遲到似的。嗯,他是個很忙的人——教學時數滿檔,再加上蘇格蘭警方不時給他許多額外工作量,尤其是愛丁堡警方丟給他的,格外繁重。
「什麼?」
寇特又喝一口酒,「就我印象所及,有一具焦黑的屍體,我們稱之為『爽脆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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