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史達林的綽號一樣?」
車子停在死巷入口,雷博思看到死巷盡頭的兩棟房子,它們與周邊房子只有一點不同:外牆鋪著石板。
雷博思打開通往客廳的門,看看左右的環境。兩棟房子共用的牆已經被打通,所以客廳變成兩倍大,客廳往内延伸到幾乎不可能的長度。雷博思聯想到《誰博士》的塔地斯時光旅行機器,他自己一人走向房子的後面,屋後還加蓋了很大一片,包括一個不小的溫室。理論上剩下能做花園的土地應該很少,但是外面卻有很大一片草地。屋後接著公有的遊憩空地,雷博思看得出來喬叔應該侵佔了很大一塊地來當作自家的花園。
聽筒傳來某人的低吼。
卡菲提,綽號「大葛」,已經在會客室等著雷博思。
「北方?」
「他們想怎樣?」他們——條子是雷博思,三隻猴子是警衛。
「當東尼離開你旗下,他打算做什麼?」
「為什麼?」
「還可以。誰在你旁邊聽這通電話?」
喬叔想了一下,可是他應該不需要花時間想答案,「我想是南方吧,也許是倫敦,他在那裡有朋友。」
「這個嘛,」雷博思接著說,「大家都知道西岸對收黑錢很開放,你知道的,不一定是收錢,有可能是手錶、刻了姓名的手鍊、戒指、甚至可能是幾套西裝……」
「你知道一家叫『大廳』的酒吧嗎?」他說,而司機點了頭,「我們就往那裡去吧。」
一個男人走進酒吧,一看到安克藍姆就掉頭想走,但是安克藍姆已經在鏡子裡看到他,所以那個人走到安克藍姆面前,把頭髮上的雨水撥掉。
「喬叔,他是老派作風的警察,你會喜歡他的。」
「你得幫我弄到電話。」
「朋友,抱歉,我不開收據。」
「你明知我的意思。」
「你是不是還在管事?」
「把我載到那裡。」雷博思命令說。
「要是有新進展的話,我一定會說。但是目前沒有什麼可說的。」安克藍姆舉起兩手,試著安撫這四個記者。雷博思看到其中一個把隨身聽錄音機放在吧台上。
「那個地方沒什麼問題。」
「是的。」
「我用階級壓他,不要怪罪傑克。」
「到西區。」雷博思說,他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他需要喝一杯。
「剛剛算過,有三隻猴子跟一個條子。」
雷博思站起來。
計程車的引擎還在運轉,計程表也還在跑。雷博思不知道他想在這裡發現什麼,但是他還是很慶幸自己來到這裡。在這條街上很難看到一九六八年的情景,也完全感覺不到當年的氛圍。人事已經全非。
「我猜他想親耳聽你說這句話。」
「你認為他說謊只是為了開我玩笑?」
「小子,你以為你是第一個說這個笑話的人嗎?問你的問題。」
「談什麼?」
「很好,因為我話只說一次。」他吸吸氣,調整自己的呼吸,「安東尼.肯恩曾經為我工作了十二、三年,不是持續性的,而是短期合約。然後一年前,或再早一點,他告訴我他要離開,他想當自己的老闆。我們和氣地分道揚鑣,從此我沒再見過他。」
「有什麼好說的?東尼已經一整年沒幫我做事了。」
「喬叔,你記得聖經約翰嗎?」
他這種人哪需要什麼許可?
「大廳」裡,安克藍姆站在吧台旁,看起來很悠閒,他被兩男兩女包圍著,是他們注意力的核心。酒吧裡滿是下了班的白領、汲汲營營的專業人士、噴了香水的女人。
「丹地……東北方。」
「你接下來應該去看巴洛藍舞廳吧?」司機說。雷博思搖頭,他覺得夠了,巴洛藍舞廳不會讓他發現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我沒看到她。」
「不行。」一個警衛厲聲說。
她微笑——發亮的唇膏、眼影、疲憊的臉裝出熱誠的樣子。「我是珍妮佛.德萊黛爾。」雷博思知道她為什麼疲憊,想要裝出「哥兒們」的樣子工作是很累的。梅麗.韓德森告訴過他這一點,這一行的工作型態改變得很慢,兩性平權那一套場面話,根本無法改變舊規矩。
「好,」卡菲提開始生氣了,「告訴他說他的背上有刺青。」他把話筒蓋著對雷博思說,「喬叔不喜歡宣揚刺青的事。」
「沒什麼。他發誓東尼.艾爾已經有一年沒為他工作,從此沒看過這個人。」
「混得還好吧?」
沒錯,騙他到倫敦那麼遠的地方,錯誤的調查方向可能會影響辦案,浪費警方的時間、人力與精力。
雷博思想起標有「計程車公司」的檔案夾,「警察問過你問題嗎?」
他們把身上
和_圖_書的水甩乾,然後坐在吧台的椅子上。雷博思點了威士忌跟琴酒加通寧水,點了一根菸,遞了一根給安克藍姆,他搖頭拒絕。
「他變了很多。」
結果他們走過了三家酒吧,因為那幾家不是警察可以安心喝酒的地方。終於他們找到了一家外觀讓安克藍姆喜歡的酒吧。還在下雨,但雨勢不大。雷博思感覺到汗水把他的襯衫黏在背上。儘管下雨,還是有人出來賣《大議題》雜誌,卻沒有人買,大家都懶得做善事。
「喬叔就只告訴你這些?」安克藍姆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跟他接上線的?」
「他在這裡出生長大。」雷博思說,「我相信他的房子應該有點與眾不同。」
「這傢伙是玻璃圈的嗎?」
「他沒有說細節,我們臨別之前的對話很……簡短。」
安克藍姆把酒杯裡的檸檬撿起來丟掉,「真的?有意思。」
「在那邊沒錯。」
「對。但是你認識他本人嗎?」
「告訴那個警察,我跟東尼沒有任何關係。」
「你抵達之前,他大概花了半小時把所有贓物都搬上樓。」
他們左右夾著卡菲提,走到走廊上的一座公共電話。他們必須通過三道閘門。
「有。」
「他只說他認為東尼.艾爾已經搬到南方去了,也許去了倫敦。」
「讓他聽電話。」
「就像水蛭一樣,他們也有其用處。」
卡菲提考慮著這個請求,「為什麼?」
安克藍姆眼裡的笑意不見了,「阿宅爾街有家西服店,現役警察都打九折。」他瞇起眼睛,「你有話直說。」
「亞伯丁?」
喬叔也當然沒有房屋拓寬許可。
「如果你要的就是這些……」喬叔好像就要站起來的樣子。
「嗨,卡菲提。」雷博思在他對面坐下。卡菲提在監獄裡變老了,皮膚失去日曬的褐棕色,肌肉也鬆垮了些,在所有不該長肉的地方累積脂肪。他的頭髮變少,而且白得很快;他的下巴與臉頰有鬍渣。「我給你帶了一點東西。」他看著警衛,慢慢把那半瓶酒拿出口袋。
喬叔聳肩,「公眾事務就是我的生意。」又停頓一下,他皺眉說:「這跟東尼.艾爾有什麼關係?」
雷博思還是點了菸,安穩地坐著,「東尼.艾爾去了哪裡?」
「與人有約嗎?」
「他在尼地里的一樁命案裡留下指紋。」雷博思才不管上司說過的話,他把這件案子當成謀殺案。他知道「謀殺」這個字眼會讓卡菲提留下深刻印象,的確沒錯,他的嘴唇圍成「O」形,並吹了一聲口哨。
音響播放著傑夫.貝克(Jeff Beck)的〈嗨,雨過天晴〉(Hi=Ho Silver Lining)。愚蠢的歌詞,但這首老歌已經傳唱超過二十多年。像「大廳」這種裝模作樣的地方還能播放這首老歌,讓他感到寬慰。
「他想要看著你的眼睛聽你說這句話。」
「在他家。」
雷博思點頭,那兩個警員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沒聽過你這個人。聽著,告訴喬叔,大葛有話跟他說。就這樣跟他說。」他等著,看了雷博思一眼,舔了舔嘴唇,「他說什麼?告訴他我是從巴林尼監獄打電話給他,所剩的銅板不多。」
雷博思點頭,心想:我有個叔叔長得跟你很像,可是名字我想不起來了。
「達斯狄,你好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博思把杯子舉到唇邊,順暢地把酒倒進嘴裡。
雷博思把酒瓶放回口袋裡。
「兩扇門隨便你選。」
往伯爵街的半路上,雷博思說改變心意,要司機轉往「陸戰隊」。舊帕提克警局曾經是聖經約翰案的偵辦中心,現在空無一物,近乎荒廢。如果你把鎖頭打開,你還是可以進入這棟建築,小孩子也一定找到了不用開鎖就可以進去的方法。但是雷博思只坐在外面凝視著。曾經有很多男人被帶到這裡偵訊,被排在一起讓證人指認。官方紀錄是警方讓目擊證人指認過五百個人,但是還有很多人接受過非正式的偵訊。第三個死者的妹妹與喬.比提站在一起,專注地看著這些人的臉孔、體型與說話方式。然後證人搖搖頭,喬.比提又得重新開始調查。
「我的耳朵沒有問題。」雷博思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叫他小子讓他很不舒服,安克藍姆是故意的。
「你不要請他們喝酒,他們是記者。」
「喬叔,你哪裡有狗是不是?」
「感謝上帝你不是亂闖進來。」
「其實,」安克藍姆說,「我們該走了。對不對,約翰?」
「我們不能都跑去找巴林尼監獄的朋友!探長,我們會再見面……」
「做什麼?」
「你要是看到她,一定會記住她。那個抖個不停的老混蛋有沒有說出什麼?」
「唉,誰知道?至少他收手了,這比較重要,對不對?」
「共同的朋友?」安克藍姆問,雷博思和*圖*書點頭。「我知道你去過巴林尼監獄。」傑克,莫頓告的密?「我不認為那裡有很多人可以直接跟喬叔講話……『大葛』卡菲提?」雷博思無聲地鼓掌。安克藍姆這次真的笑了,不像剛剛是表演給記者看的。「那個老混帳沒有再告訴你什麼嗎?」
一陣粗啞的笑聲,「老天爺,卡菲提,我想念你。你還得關多久?」
「倫敦?」
雷博思又投了一枚銅板。
「我是這麼聽說的。」
「傑克告訴你我去了巴林尼監獄?」
「為了聖經約翰案而來?」
「去哪裡?」
「小子,說話小心點。」
喬叔皺著眉頭,明白這個問題,卻不明白問題的用意。他彎腰伸手到地板上的菸灰缸,把菸熄掉。「我記得很清楚。幾百個警察在街上找人,對生意很不好。我們百分之百配合,我也派了人追查了這個王八蛋好久,找了好幾個月!現在又出現一個新混蛋。」
「什麼?」
「他對你嘮叨?我在想為什麼他在午餐的時候追出去找你。改過向善的人總是有一股熱情。」
卡菲提立刻接話說:「因為半瓶威士忌。」
雷博思下了車,又俯身靠著車子說:「不准把車開走。」他用力把車門關上,走進死巷。這兩棟並排房子,他選了左手邊那棟。裡面有人開了門,一個大塊頭男人讓他進門,大塊頭身上的T恤繃得很緊。
「喂?」他說,「你是誰?」他聽了那人報上姓名。
他付了車資,外加五鎊小費,並請司機開收據。
「我是他最後的希望。」
雷博思指著一張椅子,喬叔點頭示意他可以坐下。雷博思慢慢調整一個舒服的坐姿。
稻草人是卡菲提給雷博思取的綽號。帶雷博思進來的監獄警衛似乎不打算離開,再加上房間裡本來就有兩個警衛看著卡菲提。他曾經逃出巴林尼監獄一次,現在既然被抓回來,他們不打算讓他有任何脫逃機會。
喬叔沒有看著雷博思,他搖頭說:「我聽說他往南方去了。」
「傳言是,」他說,他還是低著頭,雷博思只看到他的頭頂,「東尼.艾爾在北方工作。」
「你就是那個條子?」他們站在狹窄的玄關裡,雷博思點頭,「從這裡進去。」
「死者在亞伯丁工作。」雷博思說。
「我們遇到的第一家酒吧。」
「莫里斯.傑拉德.卡菲提,是你嗎?我還以為有人想騙我。」
喬叔露齒而笑,是黃色的假牙。「卡菲提說我會喜歡你,你知道嗎?」
「你一定多少知道他的去向。」
「因為我的朋友跟我報告過一件事,」安克藍姆的頭些微動了一下,坐在角落的那個線民滑下凳子走了過來。「告訴雷博思探長你告訴過我的事情。」
坐在乘客席的警員說,「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有檢查過手指腳趾都還在嗎?」
「喬叔,你的建議很有道理,可惜來得太晚,晚了好多年。」
她點頭,很清楚這個慣例。雷博思用力地想著,有好幾條線索指向北方。他想要去亞伯丁嗎?去那裡可以讓他遠離《司法正義》節目,也許可以讓他不去想洛森.蓋帝斯的事。從這個角度看來,今天他彷彿放了一天假。愛丁堡有太多煩人的舊事,格拉斯哥也是——吉姆.史蒂文斯、傑克.莫頓、聖經約翰與他殺害的女人……
雷博思走到客廳另外一端,決定要從另外一個前門出去。門旁邊有個樓梯,有人剛好下樓,幾乎與他撞在一起。這個高大的男人穿著品味很差,臉看起來就是腦袋不太靈光的樣子,手臂上有薊跟風笛手的刺青。他大概二十五歲,雷博思記得他也在檔案裡:瘋狂的莫基.托爾,綽號史坦利。喬瑟夫.托爾的妻子是難產而死,其實她那時已經老得不適合懷孕了,但是他們前兩個小孩都死了,一個早夭,另一個死於車禍。所以只剩下史坦利這個唯一的接班人,但是身為老么的他,智商似乎是最低的。
「非常熱心公益。」
「條條大路通亞伯丁。」他們的酒來了,安克藍姆付了一張二十鎊鈔票,「不用找了,剩下的付達斯狄點的其他飲料,再把剩餘的錢給他。有一鎊是給妳的。」
「你覺得他後來怎麼了?」
「如果你要新聞,」安克藍姆說,一邊擠過這些人,「請一個靈媒來辦案吧。謝謝你們請我喝酒。」
他充滿恨意與威脅性地瞪了雷博思好久,然後大步跑向他父親。他穿著細條紋西裝褲搭T恤,穿著白襪跟運動鞋——雷博思還沒有遇過一個懂得穿衣服的黑道,他們很會花錢,但沒有品味——他的臉上有六顆不小的疣。
「你他媽幹嘛答應幫他?」
聖經約翰殺害的第一個女人住在蘭賽德路。她是個護士,跟父母同住。那晚她出去跳舞時,她的父親幫她照顧她的小兒子。雷博思知道她本來要去希望街上的「崇高」舞廳,但是中途卻決定改去巴洛藍舞廳。要是她沒有改變計畫,就不會遇害了。到底是什麼力量把她推往巴洛藍舞廳?可以說一切都是命https://m.hetubook.com.com嗎?
「聖經強尼?」
「一輛巡邏車把我載到那裡,接下來我用走的。」
「我媽說不要接受陌生人請你喝酒。」
「現在,」卡菲提說,「看看我還記不記得……」他對雷博思眨眼,按下七個號碼,等待著。
「東尼.艾爾。」
「齊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狀況。」那個人低著頭,意有所指地說,然後他擠到酒吧的深處。
「稻草人,你欠我人情。」他大聲地說,「所以我要你回報我:把那個老混蛋收拾掉。」
「喬叔,最好不要來,會客時間結束時,他們可能會不小心把你也關起來。」
他穿過兩輛腳踏車,打開後車門上車。駕駛發動引擎,雷博思轉頭看見史坦利正要蹦蹦跳跳地走向寶馬跑車。
「這實在太蠢了。東尼.艾爾以前沒有這麼笨。要是他還在為喬叔工作……兩人可能會大吵一架。」雷博思知道,在卡菲提心裡,這件命案已經跟喬叔扯上關係,他希望喬叔可以因此進來巴林尼監獄當他的獄友。他們之間有新仇舊恨,爭搶地盤的糾紛。舊帳總是算不完,而卡菲提下定了決心。
「愛丁堡刑事調查局的條子想跟你說話。」
「稻草人,見到你真是令人驚喜。」
卡菲提看著雷博思,他搖搖頭。
但是雷博思已經走向外面的自由空氣。
「你總是喜歡找人來聽你說話,這是你的毛病。」
「你沒有聽錯。」
「你認識喬瑟夫.托爾嗎?」
他知道麥奇斯街是第二個死者居住並遇害的街道。聖經約翰有這個特性:他會把受害者帶到她們住家附近再殺害,這可能意謂他很有信心,也可能顯示他猶豫不決。一九六九年八月,警方幾乎要放棄偵辦第一件命案,而巴洛藍舞廳又開始熱鬧起來。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死者把三個小孩托給住在隔壁公寓的姊姊。那個年代的麥奇斯街都是公寓,但是當計程車到這裡時,雷博思看到的都是並排的獨棟房子與衛星天線。公寓建築早就消失了,一九六九年時就已經準備要被拆毀,很多戶都沒人住。她的屍體在其中一棟荒廢的公寓裡被發現,被人用她自己的襯衣勒斃。她有些東西不見了,包括手提包在内。雷博思沒有下車,因為覺得沒有必要。司機轉頭看著他。
「托爾先生——」
「東尼.艾爾?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只是一個認識的人。」安克藍姆解釋說,他的意思就是這是他的線民。那個人點了「一半一半」:先喝一杯威士忌,接著喝半品脫啤酒。他開了一包「大使館」牌香菸,因為過於避免看向吧台,反而讓他更可疑。
「喬叔跟我有共同的朋友。」雷博思把威士忌喝光。
「我猜你有事要我幫忙?」
「達斯狄,謝了。」安克藍姆說。達斯狄走回他在角落的位置。安克藍姆對女酒保比了手勢,「再來兩杯,」他說,「再給達斯狄一杯一樣的。」他轉向雷博思說:「所以你相信誰?喬叔還是達斯狄?」
「我想問他安東尼.肯恩的事。」
「我要你打電話給他,要他跟我談談。」
「他以前是個酒鬼。」安克藍姆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他現在還是個酒鬼。他們說,一朝是酒鬼,一生是酒鬼。他在福寇克出過一次事情,結果進了醫院,幾乎昏迷。他冒冷汗、嘔吐,還在幻象中看到黏液從天花板滴下來。這件事情讓他嚇死了,他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查撒馬利亞生命線的號碼,然後他們轉介他到果汁教會去。」他看看雷博思的酒杯,「老天,你喝得真快。再來一杯。」女酒保立刻端上一杯酒。
「謝了,我會喝。」雷博思說,他希望自己可以激昂一點,「反正你好像很有錢,西裝也很高級。」
警衛們沒有笑,雷博思拿出打電話需要的銅板。
他很快地聳聳肩,「獨立運作,誰知道他做什麼。他就是被看到在那邊出現。」
安克藍姆環顧酒吧四周,彷彿想要找證人來聽雷博思的話。
「大家都叫我喬叔。」
雷博思站起來,走到那個厲聲說不行的警衛,他把威士忌偷偷放進那人的口袋裡。
「你該不會是在喬瑟夫.托爾手下工作吧?」
「時間已經到了嗎?」喬叔吃力地站起來,用助走杖幫自己站穩。「我們才剛開始互相認識。愛丁堡近來如何?你知道我們以前怎麼說愛丁堡嗎?穿毛皮大衣但沒穿內褲。」喬叔的大笑轉為劇烈的咳嗽,喬叔雙手緊抓助走杖,膝蓋幾乎要撐不住。
「你做了什麼?」
「那你就和*圖*書
這樣告訴那位好警察。東尼似乎又開始玩老把戲了,愛丁堡有具屍體,命案現場有東尼的指紋。」
「其實沒什麼,只是當我看喬叔的檔案時,老是注意到他似乎總是有警方内部情報。」
「嗨,喬叔,生意還好嗎?」
達斯狄舔了舔他薄到幾乎不存在的嘴唇。他看起來像那種為了讓自己感到受人重視而告密的人,而不只是為了錢或報復。
雷博思驚訝地點頭,司機點了根菸。他大概五十歲,濃厚的灰白鬈髮,氣色紅潤,藍色眼珠裡閃著男孩般的亮光。
「有啊,但他們主要是想要我們幫忙找嫌犯,你知道,如果我們載到他的話。但是他看起來就像一般顧客,很多人都符合對嫌犯的描述。我們差點動私刑拷問幾個人,警方必須發證明給一些人,上面寫著:『此人非聖經約翰』並且由警察局長簽名。」
他叫司機等他,他下車在街道上走來走去。她的屍體就在附近被發現,就在卡邁可巷的修車廠外面,衣服跟手提包都不見了。警方花了很多時間精力搜索這些東西,也盡了最大努力查訪那晚去過巴洛藍舞廳的人,可是有個問題:星期四之夜惡名昭彰,因為那是二十五歲以上男女專屬的夜晚,很多結了婚的男女都會去,把配偶與結婚戒指拋到腦後。很多人根本不應該在那裡出現,因此也不願出面作證。
「對。」稱呼他的名是一種暗示:安克藍姆想要脫身。
「那裡不是喬叔住的地方嗎?」
「你認為呢?」
「如果他真的收手的話。」雷博思輕聲說。第三個地址是蘇格鎮的伯爵街,死者的屍體在萬聖節被發現。她的妹妹整個晚上都跟死者在一起,提供了當晚非常詳盡的經過:搭公車到格拉斯哥十字路口,走到蓋羅門街……到幾家商店買東西……在商旅酒館喝酒……然後到巴洛藍舞廳。她們遇到兩個名叫約翰的男人,但是這兩個男人似乎處不來。其中一個坐公車走了,另一個留下來跟她們聊天並共乘計程車。這件事困擾著雷博思,也困擾著之前的很多警探:為什麼聖經約翰要留下這麼好的目擊證人?為什麼明知死者的妹妹可以清楚指出他的特徵,他還是動手殺人?因為如此,警方才知道他的穿著、談話内容與交疊的門牙。為什麼他這麼粗心大意?他是故意要嘲弄警察,還是另有原因?也許他已經快離開格拉斯哥,所以可以隨便犯下最後一件案子?但是他要去哪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澳洲、加拿大、還是美國?
「喬叔家。」還有其他地方。
「還好。」
雷博思盡量貼近聽筒,聽到一個平板刺耳的聲音。
「沒有人不認識喬叔,就連狗也知道他。」
「又如何?」卡菲提的笑容多了一分興趣。
「叫那個混蛋過來,告訴他我只給他五分鐘。也許最近我會找時間去看你。」
「『龐德羅莎』?你沒有搜索票,他卻讓你進去?」
前面乘客座那個警員緊張地笑了,「長官,這裡是蠻荒地帶。蠻荒地帶自有其法則與秩序。」
一陣大笑,通話結束,卡菲提把話筒放回去。
「面對面?」雷博思點頭,安克藍姆打量著他,「在哪裡?」
「你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夠讓你慢慢抽根菸。」
「探長,喝點什麼?」
「沒關係。」喬叔看起來並沒被說服,「你就當我離題了。我可以抽菸嗎?」
到了外面,安克藍姆的微笑就消失了。剛剛在裡面,他不過是演了一場戲。「那些混蛋就像水蛭一樣。」
卡菲提交叉雙腿坐著,氣定神閒,「什麼事?」
「你去了哪裡?」
「你送一瓶酒過來,我馬上叫他死到一邊去。」
雷博思自己開門出來,看到巡邏車還在那裡,讓他鬆了一口氣。男孩們騎著腳踏車兜圈子,像印地安人般開著派對,心裡轉著割人頭皮的念頭。他走離死巷時,看著路旁停著的車子:新的路華(Rover)高級轎車、寶馬(BMW)3系列跑車、舊款的大型賓士、還有幾輛比較普通的車子。這裡要是二手車賣場,他應該不會花錢買車,改到其他地方看車。
警車已經在門口等他,莫頓沒有失信。雷博思已經把喬瑟夫.托爾檔案的地址背起來,他要警員送他去那裡。他坐在後座,前面坐著兩個制服員警,那個坐在乘客座的員警回頭。
「他沒說嗎?他加入了AA,我指的可不是汽車協會的救難服務,而是匿名戒酒組織。」安克藍姆停頓一下,「但再想想,也許這對他而言真的是救他度過難關。」他眨眨眼,微笑著。他的微笑有種令人討厭的東西,彷彿知道別人的祕密或動機讓他很開心——一種看不起他人的微笑。
下班時間,車流量大。格拉斯哥就像橡皮一樣,往四面八方延伸。他們來hetubook•com.com到這片公有住宅,看起來就像愛丁堡同樣規模的公有住宅,灰色的碎石子牆面、荒涼的兒童遊樂場、柏油路面、裝著鐵窗的商店零零落落。騎著腳踏車的小孩們停下來看警車,眼睛就像衛兵一樣警覺。染成金髮、身材走樣的母親,推著嬰兒推車。他們慢慢開車深入住宅區,窗戶後面有人看著他們,街角有男人聚在一起講話。這裡是城中之城,整齊劃一,了無生氣,剩下的只有頑強。門頂三角牆上寫著「絕不屈服」,北愛獨立運動的標語在這裡一樣適用。
「他沒有寄明信片給我。」
「如果你有他那麼多錢,」駕駛說,「你會想住在這裡嗎?」
「這是近來我離外面最近的一次。」卡菲提開著玩笑說。
「我到的時候,他兒子在樓上。」
「不同?」駕駛哼了一聲,「那你就自己看看吧。」
「其中一棟?」雷博思問。
「我們得讓他打個電話。」他說。
敬雷博思看過他的照片,但是跟實際上看起來有不少差距。喬瑟夫.托爾真的看起來像是叔伯輩,他七十幾歲,身體很結實,曾經當過煤礦工人,有著礦工的臉和手。他的額頭滿是皺紋,稀薄的白髮往後梳,上了髮油。他的下巴方正,眼睛有水光,眼鏡掛在脖子上。當他把香菸湊到嘴邊時,雷博思看到他的手指被尼古丁燻黃,指甲有淤傷且倒長進肉裡。他在寬鬆的運動衫上面套著同樣寬鬆的羊毛衣,毛衣有縫補過的痕跡,線頭露了出來。他咖啡色的褲子很寬大,膝蓋部位有汙漬。
喬叔指著自己說:「我是個生意人,濫殺無辜讓我受不了。我旗下所有的計程車司機——」他停頓一下,「我投資了一家本地的計程車公司——我要求每個司機要把眼睛跟耳朵打開。」他用力地呼吸著,「如果我得到什麼線索,就會立刻通知警方。」
他到「馬蹄鐵」酒吧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後出去搭計程車。他告訴司機說他要去貝托費爾德的蘭賽德路。打從一進去聖經約翰案檔案室,他就知道他會走這一趟。他其實可以要巡邏車載他去,但是他不想解釋他對這件案子為什麼有興趣。
「嗨,齊克。」
「什麼都好。」一個男人說,他甚至看了雷博思一眼,但是雷博思並不涉入目前的狀況。
「我跟喬叔講話。」並向他致意……
「當年我也是計程車司機。我從來沒辦法真的忘記這件事情。」
「或是為了要整你。」
「稻草人,你別擔心。」卡菲提說,「我有很多酒可以喝,這裡的酒多到幾乎可以在裡面游泳。你有這個心意就好了。」
「她是誰?」
他的笑容沉了下來,「他錯了。現在我看過你了,更是懷疑他為何把你送來這裡。不可能只為了半瓶酒,卡菲提也沒賤到這種地步。小伙子,你最好回去愛丁堡。好好照顧自己,我聽說那裡治安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好。」
「附近有其他巡邏車嗎?」
記者們看起來不再高興了。他們拚命把問題丟向安克藍姆,他們要聖經強尼案的新聞,什麼都好。
他又微笑了,眼睛閃著光,眼尾有笑紋。雷博思心想:「他怎麼知道?」雷博思轉身要離開,安克藍姆的聲音跟著他走出酒吧。
「我請客。」他指著安克藍姆與其他四人的杯子,但是安克藍姆笑了。
「喂,老爸,我跑車的鑰匙掉了,備用鑰匙在哪?」
「我希望你的耳朵已經洗乾淨了。」有人說。雷博思回頭,看到一個小個子的駝背男人進來。他一手夾著一根菸,另一手拿著助走杖。他拖著地毯拖鞋走向一張老扶手椅,一屁股坐了下去,雙手握著扶手,因為他長年把手上的髮油抹在扶手上,所以扶手發著油光。助走杖則放在他的大腿上。
雷博思等到他笑完。老人的臉已經變成赭色,還冒出汗水。「這個說法也許是真的。但是在這個社區我沒看到太多毛皮大衣,更別提內褲了。」
司機瞪了他一眼,「聽都沒聽過。」然後他打了一檔,加速駛離。
「問我的律師們。」
「一定是守著臥室的門。你有看到伊芙嗎?」
「為什麼他去找你?」
「老天,巴林尼監獄比我想像得還缺酒。」他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柔和一點了。
「反正輪到我請了,」其中一個女人說,「你要喝什麼?」
「探長,你可以指出哪些人收黑錢嗎?或者對愛丁堡刑警來說,謠言就可以當證據?我聽說在費特斯警察總部裡的櫃子,已經沒有任何空間,因為裡面塞滿了死人骸骨。」他拿起酒杯,「有一半的死人身上似乎到處都有你的指紋。」
「沒錯,但是你想跟他們一起喝酒嗎?我沒開車,你介意走路嗎?」
「喬叔的情婦。不要被他那副退休老人的演技騙了。伊芙大概五十歲,外型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