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特,出了甚麼事?」湯瑪士叫道。
艾爾比往夾在他所謂「安息地」和「血腥場」之間的南門走去,湯瑪士跟在後頭,一陣爛泥和糞肥味道突然從畜欄飄出,他不禁皺起鼻子。墳墓?湯瑪士想,在一個都是青少年的地方,為甚麼需要墳墓?艾爾比說了許多聽起來不怎麼有趣的奇怪名詞——比如雜活手和裝袋手——已經夠讓人頭疼,墳墓的存在更令他心神不寧;他差點開口打斷艾爾比的話,但終究強忍下來。
艾爾比絮絮叨叨,自始至終都不正視湯瑪士的眼睛。「迷宮幽地劃分為四區,」他伸出手指,逐一數著接下來這四個名稱,「果菜園、血腥場、大屋、安息地。都明白了嗎?」
湯瑪士點點頭,內心抱怨不迭。他確信艾爾比只是誇大其詞——希望是。無論如何,若說他原本還對前晚跟查克提起的那件事存有任何疑慮,這會兒也完全消失了。他想成為飛毛腿,他會成為飛毛腿。在他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必須出去,必須進入迷宮。儘管他親眼目睹或親耳聽了那麼多事,那種意念還是召喚著他,就像飢渴的感覺一樣。
他們從「箱子」開始。箱子目前是關上的,兩扇金屬門就貼齊地面,上頭的白色油漆已斑駁剝落。天色大亮,長長的陰影伸展在與湯瑪士昨日所見的相反方向;太陽還沒露臉,但彷彿隨時都會從東邊的石牆上跳出來。
艾爾比指著後面角落裡的大型穀倉,外觀的紅色油漆早已褪成鐵鏽色。「開膛手就在那裡面工作。挺噁心的,那份工作,超噁。如果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喜歡血,就適合當開膛手。」
「箱子怎麼了?」湯瑪士快步趕上,追問著。回答我!他很想對艾爾比大叫。
「我也不清楚。」艾爾比喃喃回應,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所以呢?」湯瑪士仔細一看,才發覺紐特臉上的神情其實是不可置信,而非平靜;或許還帶了點興奮。
「『血腥場』,我們在那裡畜養、宰殺動物。」接著他指向那棟奇形怪狀的屋舍,「『大屋』,這棟蠢房子已經比第一批人抵達時擴大了一倍,因為只要他們送來木頭等有的沒的,我們就會加蓋。外觀不美,不過挺管用,但大多數人還是睡在戶外。」
湯瑪士指著那片牆,「剛剛那是甚麼?」他趁著艾爾比叫他閉嘴之前說。
艾爾比指著地上的門,「這是箱子,每個月都會送來一個像你這樣的新人,準確無誤。每星期會送來補給品、衣服和食物。不過我們需要的不多,在迷宮幽地裡大致上可以自給自足。」
艾爾比又說,「我來這裡兩年了,沒人比我更久,少數比我早到的人則都死了。」湯瑪士發覺自己瞪大了雙眼、心跳加速。「我們花了兩年時間想破解這東西,但一無所獲。外面那些該死的牆每天晚上都會移動,跟這些門一樣。想畫出迷宮的地圖很困難,一點都不容易。」艾爾比的頭朝前一天晚上飛毛腿進入的那棟水泥屋子點了點。
艾爾比面無懼色,他看起來……很疑惑,很驚訝。警鈴還在空中叮噹響。
湯瑪士挫折地把注意hetubook.com.com力轉到「血腥場」裡的畜欄。
艾爾比又指向西南方向,那裡的樹林前端有幾棵病 懨懨的樹,還有幾張長椅。「那裡是『安息地』,墳墓就在後頭,在更濃密的林子裡。就這樣。你可以去那裡坐著休息或到處閒蕩,隨你便。」艾爾比乾咳一聲,彷彿想換個話題。「接下來兩個星期,你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小隊長實習,看看你最擅長甚麼工作。雜活手、土木手、裝袋手、鋤犁手,一定有甚麼你能做的,通常都這樣;走吧!」
湯瑪士把視線轉回安息地。直視太陽令他眼前飄浮著一圈光暈,他眨眨眼等它消失,突然間又瞥見一道紅光,忽東忽西地在樹林深處閃爍。那些是甚麼?他思索著,氣惱艾爾比先前不肯回答他,那股神祕兮兮的模樣真討人厭。
艾爾比伸手推了湯瑪士胸膛一把,害他踉蹌退後。「我們不出去,遜客。」
幾頭母牛在裝滿翠綠青草的飼料槽裡又咬又嚼;豬隻懶洋洋地躺在泥坑裡,只有尾巴偶爾擺動,宣示牠們還活著;另一處圍欄裡關著羊隻,也有雞舍和火雞籠。工作中的少年們忙進忙出,個個彷彿都在農場生活了大半輩子。
湯瑪士點點頭,他想問問題想得渾身發癢難耐。我需要膠布來封住我的嘴,他想。
湯瑪士搖搖頭,「開膛手」聽起來一點都不好玩。他們繼續往前走,湯瑪士的注意力集中在艾爾比稱為「安息地」的地方。愈往裡走,樹木長得愈是濃密,看起來也愈是生氣盎然、枝葉茂密。儘管天色已經透亮,樹林深處依然暗影幢https://m•hetubook•com•com幢。湯瑪士抬起頭,瞇著眼看到太陽總算露臉,只是顯得很怪異,色澤似乎偏橙。他忽然想到這又是另一段選擇性留存的記憶。
艾爾比停住腳步,湯瑪士這才驚覺他們已來到南門。出口兩側的石牆昂然聳立在他們眼前,玄武岩厚石板處處裂縫,爬滿藤蔓,看起來非常古老。湯瑪士伸長脖子遙望高空中的石牆頂端,感覺自己像在俯瞰、而非仰望。這種感覺很奇特,令他暈眩。他踉蹌地退了一步,再度對自己新住處的結構滿懷敬畏。最後他的注意力終於回到此刻正背對著出口的艾爾比身上。
可是艾爾比既不回答,也沒放慢腳步,等他們接近箱子,湯瑪士發現有幾十個少年在庭院裡跑來跑去。他看到紐特,於是出聲喊他,同時努力壓抑自己節節升高的恐懼。湯瑪士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一切肯定有合理的解釋。
「我們對箱子一無所知,懂我的意思嗎?」艾爾比接著說:「它從哪裡來、怎麼來的、由誰操控,都沒有概念。送我們來這裡的遜客甚麼都沒解釋。我們有電力,食物多半是自己種植或畜養的,衣服和其他東西會送來。我們嘗試過用箱子送個楞頭菜鳥回去,可是只要有人待在裡面,箱子就不肯動。」
「箱子,瞎卡頭,箱子!」艾爾比只說了這些,就邁開大步走向迷宮幽地中央區域,速度快得讓湯瑪士覺得他有點慌張。
震耳欲聾的警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打斷了艾爾比的話。湯瑪士伸手摀住耳朵,轉頭四望,心臟幾乎跳出胸膛。警鈴聲依然大作,但等他回m.hetubook•com•com頭看到艾爾比,他不再驚恐。
紐特轉頭瞥見湯瑪士,點點頭,走了過來,在混亂中顯得出奇平靜。他拍拍湯瑪士的背,「這表示箱子又送來個該死的新人。」他停下,彷彿預期湯瑪士應該很感興趣,「就是現在。」
「怎麼回事?」湯瑪士問道。他的嚮導看起來不像碰到世界末日,湯瑪士也鬆了一口氣。即便如此,他對一波波猝不及防的驚恐也已經感到厭煩。
艾爾比進一步解釋,他雙眼眼皮飛快跳動,一副寧可做點別的事的模樣。他指著東北角落的田地與果樹,「『果菜園』,那是我們種植農作物的地方。水從地下的水管打上來,一直都這樣,否則我們早就餓死了。這裡從沒下過雨,從來沒有。」他轉而指向東南角落的畜欄和穀倉。
「所以呢?」紐特回答,他的嘴巴微張,「菜鳥,我們從來不曾在一個月內接到兩個新人,更別提連續兩天。」
艾爾比根本懶得看他。「結束前不准發問,遜客!我到底要說幾次?」他停了一下,接著嘆口氣,「甲蟲哨,那是創造者用來觀察我們的東西。你最好別……」
湯瑪士好奇箱子離開時,地面的門下頭有甚麼,但他忍住不問。他的情緒很複雜:好奇、挫折、納悶,全都與早上看見鬼火獸時的驚駭摻雜一氣。
「那是怎麼回事?」那名少年問道,兩眼不知為何望著湯瑪士。
另一陣刺痛感穿透湯瑪士腦海。一下子有太多事需要思考。他們已經來了兩年?外面迷宮的牆會移動?死過多少人了?他跨步向前,想親眼看看迷宮,彷彿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寫在外頭hetubook.com.com的石牆上。
湯瑪士面露遲疑,搖搖頭,一臉困惑。
湯瑪士頭昏腦脹。他腦子裡塞滿雜七雜八的問題,理不清頭緒。
南門左側的門上出現動靜,吸引湯瑪士的目光。他嚇了一跳,但仍然即時轉頭去看,剛好看到一道銀色閃過,那玩意兒轉瞬消失在爬藤裡,藤蔓隨之晃動。
湯瑪士嚥下自尊,「為甚麼?」
「外面是迷宮,」艾爾比伸出拇指朝外一比,沒再說話。湯瑪士望向充當迷宮幽地出入口的石牆缺口,外頭的走道似乎跟清晨時他透過東門的窗子看見的大同小異。想到這裡,湯瑪士不禁打了個寒顫,擔心會不會有隻鬼火獸突然朝他們衝過來。他不知不覺地後退一步。冷靜,他困窘地責備自己。
「這可怪了。」艾爾比邊說邊瞇著眼掃視迷宮幽地。湯瑪士看到「血腥場」畜欄裡的人也抬頭張望,同樣一臉迷惘,其中有個渾身泥濘的少年對著艾爾比大叫。
說完後,他奔向大屋。
然而湯瑪士再也無法忍受了,「艾爾比!到底出了甚麼事?」
為甚麼我認得這些動物?湯瑪士納悶著。這些動物一點也不新鮮有趣,他知道牠們的名稱、吃的食物和外觀特色;為甚麼這類知識還保留在記憶裡,卻少了他在甚麼地方、跟誰一起看見這些動物的資訊?他的記憶缺損可真複雜難解。
「你以為我叫紐特起床前去找你,只是為了好玩嗎,怪胎?那是第一條規則:除了飛毛腿,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准走進迷宮。你要是犯了這一條,絕對得不到寬恕。違反這條規定,就算鬼火獸沒要了你的命,我們也會殺了你,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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