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站在他們前面的少年回頭瞥了他們一眼,一臉不悅。
「出了甚麼事?」有人大聲回應他。
湯瑪士等著查克大笑或微笑,心想這肯定是說著玩的;誰聽過人被切成兩半?可是笑聲沒有出現。「你是說真的?」
湯瑪士看著紐特與艾爾比在升降機井兩側站定,金屬正方形中央出現一道裂縫。他們將簡易的鉤子固定在金屬門兩側,合力把門拉開。一陣金屬磨擦聲之後,門應聲敞開,周遭石板揚起的塵埃飛進空氣裡。
這時艾爾比也看清楚了,他的反應一如紐特。「怎麼可能!」他嘟噥著,彷彿失了神。
「是啊,可是我們現在是夥伴了,對嗎?」查克這回開懷大笑起來,那是從鼻子發出的短促笑聲。
女孩眼珠向上翻,眼皮順勢闔上,重又倒回地面。湯瑪士驚訝地看著。女孩著地時,右手拳頭揮向空中,在她恢復靜止後還是僵硬地指著天空,手裡抓著一團紙。
查克則不然。「你怎麼不問問他對你有甚麼不滿?」他問道,刻意裝得很勇敢。
「我不是……」艾爾比又開口,接著停下來,挫折地嘆了口氣,「我是說你對她有沒有任何印象?有沒有任何以前見過她的感覺?」
旁觀的人紛紛發問,並擠向那個小缺口,想看個究竟。湯瑪士納悶著:他們在底下看到了甚麼?他們看見甚麼了?他感到一陣無言的戰慄,就像清晨他靠向玻璃察看鬼火獸時那樣。
「瞎卡的!」艾爾比嘀咕,視線重回女孩身上。「不可能是巧合。連續兩天來兩個新人,一個活著,一個死了。」
女孩大口大口地呼吸,熱力四射的藍色眼珠來回轉動。她不斷重複說著無法辨識的言語,粉紅嘴唇顫抖著。接著她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聲音空洞又詭異,卻很清晰。
紐特和艾爾比跟在女孩身後爬出箱子,撥開人群擠到女孩毫無生命跡象的軀體旁。群眾又圍上前去,阻斷了湯瑪士的視線。幾秒後,人群再度散開,紐特的手直指湯瑪士。
湯瑪士但願自己有那份膽量,只是此刻那似乎是史上最不智的點子。「噢,最起碼他的朋友比我多,最好別跟這種人鬥。」
紐特話還沒說完,那女孩突然坐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和_圖_書眼睛張開,眨呀眨地望著周遭的圍觀少年。艾爾比大叫一聲往後摔倒,紐特嚇得跳起來,跌跌撞撞逃離女孩身邊。湯瑪士沒有動,只是定定凝視著女孩。驚駭令他動彈不得。
紐特要大家安靜。「這還沒甚麼,」他指著下面的箱子,「我猜她死了。」
湯瑪士困惑地盯著艾爾比,只覺滿臉通紅,五臟六腑揪成一團「我怎麼會知道?」。
湯瑪士朝紐特和那女孩走去,站在兩側的少年們慍怒地瞪著他,彷彿他要對迷宮、迷宮幽地、鬼火獸這一團混亂負起全責。湯瑪士拒絕接觸那些人的視線,擔心自己流露出愧色。
「一切即將改變。」
迷宮幽地鴉雀無聲,紐特前傾向箱子内部張望。遠處羊隻的咩咩叫聲迴盪在庭院中。湯瑪士盡可能往前探頭,希望瞧一眼那個新人。
「我排第一!」
艾爾比站了起來,「兩天來兩個新人,」他說,聲音很低。「然後是這個。兩年了,一點變化都沒有,然後是這個。」接著,不知怎的,他兩眼直盯著湯瑪士。「這是怎麼回事,菜鳥?」
這問題令湯瑪士震驚。「認識她?我當然不認識她,除了你們這些傢伙,我誰也不認識。」
「那你……」
「長得怎樣?」
「也試過了。」
紐特忽然站直身子,面容扭曲,一臉錯愕。「老天……」他喘口氣,下意識地轉頭張望。
湯瑪士想嚥口水,但他的嘴巴太乾。紐特跑上前,扳開她的指頭,拿出那張紙,用顫抖的雙手打開,接著整個人跪在地上,把紙條攤在面前。湯瑪士走到紐特身後探看。
查克雙手抱胸,一臉滿意。「很高興這事就這麼說定了。菜鳥,在這裡人人都需要夥伴。」
所有的人同時開始講話,湯瑪士勉強聽到幾句。
「甚麼?」湯瑪士笑出聲,「我才不信這種鬼話。」
查克用手肘輕推湯瑪士,兩人繼續走到人群外圍,靜靜等著。湯瑪士就算有甚麼問題,這會兒也全忘了。看到伽利後,他徹底失去說話的興致。
查克聳聳肩,「誰曉得,我猜以往都很規律,每個月一個人。每個月,都在同一天。也許某個負責的人www•hetubook.com.com發現你是個天大的錯誤,送個人來取代你。」查克嘻嘻笑,一邊用手肘頂了頂湯瑪士的肋骨。不知怎的,他那音頻頗高的竊笑聲讓湯瑪士更加喜歡他。
背後傳來關門聲,湯瑪士轉頭看到艾爾比和紐特從大屋的方向走來,兩人都看起來很疲憊。
「你們這些遜客給我閉嘴!」艾爾比吼道,「紐特,告訴他們!」
艾爾比的額頭擠出橫紋,「你確定?」他似乎完全不相信湯瑪士,簡直像在生氣。
「瞎卡的!」查克說,「老天,他真的很不喜歡你。」
湯瑪士出聲前靜默了半晌,不想再被打斷。「你是做甚麼的,會讀心術還是怎樣?」他刻意語帶諷刺地說。
「還好,」湯瑪士答道,儘管這話完全不是實情。他指向箱子的門,「為甚麼大家都這麼緊張?你們不也都是這樣來的嗎?」
艾爾比和紐特已經走進人群,擠到最前面,站在箱子的門旁。沒有人說話,湯瑪士這才注意到上升中的升降梯發出的嘰嘰嘎嘎磨擦聲,不禁回想起前一天那趟噩夢般的旅程。憂傷衝擊湯瑪士,彷彿他重新經歷一次在黑暗中醒來、發覺失去記憶的那幾分鐘。不管新來的是誰,他都為那人即將面臨的一切感到難過。
「箱子送東西上來後進去,」查克答道,「沒用,除非箱子空了,否則不會動。」
「送補給品時警鈴不會響,」查克簡單回答,「補給品每星期同一天送來。嘿,你看!」查克停下腳步,盯著群眾中某個人。那是伽利,目光定定瞧著他們。
湯瑪士感覺自己終於有機會得到具體的答案。「變?甚麼意思?那又跟鬼火獸有甚麼關係?伽利所說的『被螫』就是這個意思嗎?」
看到他們倆,湯瑪士再度想起小班,以及他在床上痛苦扭動的驚悚模樣。「查克,你一定得告訴我『轉化』是怎麼回事。他們在裡面對可憐的小班做些甚麼?」
紐特再次探頭往「箱子」裡看,然後神情肅穆地面對群眾。
「等等!」艾爾比大喊一聲,現場霎時靜了下來,「等一會兒!」
查克只是回望著他,「我不撒謊的,菜……呃,湯瑪士。來吧!我們過去看看這回來的是甚麼人。我不敢和*圖*書相信你只當了一天菜鳥,空咚傢伙。」
「菜鳥,過來。」紐特毫不客氣地說。
艾爾比在升降梯深處高喊,表示他們已經準備就緒,於是伽利和幾名少年開始拉繩子。一陣悶哼之後,女孩失去意識的軀體終於被拖上來、浮出金屬門邊緣,來到迷宮幽地的石板地面。所有人立刻跑上前,在她身邊圍得密不透風,空氣中明顯有股興奮氣氛。湯瑪士留在原地,現場怪異的寂靜讓他起雞皮疙瘩,彷彿他們剛開挖了一座新墳。
「嗯,他們試過。用藤蔓,想盡辦法做了最長的一根繩子。總而言之,那個小實驗的結果,不是非常順利。」
他開玩笑地抓起查克的衣領,「好呀,夥伴,那麼喊我的名字,湯瑪士,否則等箱子離開,我就把你丟進那個洞裡。」這話引出一個想法,他放開查克。「等等,你們曾經……」
「還好嗎,菜鳥?」查克問道。
湯瑪士強忍住悶哼,愈來愈覺不耐煩,「老天,跟你溝通還真困難;試過甚麼?」
「試過。」
湯瑪士腦子停不下來,他確信自己沒見過那女孩,可是心裡卻有一絲微弱的疑慮。「我發誓我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他還是一口咬定。他已承受太多指控。
「箱子下去後從洞口進去。不行!門一直開著,而且底下空蕩蕩、黑漆漆,甚麼都沒有。沒有繩子,甚麼都沒有,行不通!」
「她多大年紀?」
「也是啦,可是你比較聰明,而且我敢說,你的行動比他敏捷,你一個人就可以對付他跟他那些搭檔。」
他們走向庭院中央時,湯瑪士問了個他還沒提出的問題。「你怎麼知道這回來的不是補給品之類的東西?」
「通常是在警鈴響後半個小時。」
查克聳聳肩。「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鬼火獸會傷害你、讓你全身經歷某種很糟糕的過程;等結束後,你就……變了。」
「那時我還沒來,可是我聽說自願下去的那個人才下降不到三公尺,空中就有甚麼東西劃過、俐俐落落地把他切成兩截。」
湯瑪士假意瞪了他的新朋友一眼,「說真格的,你還真討人厭。」
隱約的轟隆聲宣示那部怪異升降梯已經抵達。
「是啊,」湯瑪士喃喃地說,「我已經發現了。」湯和-圖-書瑪士也一樣不喜歡對方。
湯瑪士困惑得無以復加。一個女孩?他甚至還沒想到迷宮幽地為甚麼只有男孩,沒有女孩?其實他根本還沒來得及注意到這點。她到底是誰?他想,為甚麼——
「遜客,你認識這女孩嗎?」艾爾比的口氣略帶責難。
「艾爾比,你為甚麼不直接告訴大家底下是甚麼鬼東西?」伽利叫道。群眾發出陣陣低語,再度往前擠。
這怎麼可能?「你們……」
她是最後一個
湯瑪士挫折得想大叫,但他沒出聲。他決心過些時候逼查克說清楚,不管那小子願不願意。
「只是很聰明,就這麼簡單。」查克眨眨眼。
湯瑪士想起艾爾比提過這件事。「這我知道了,那麼……」
有人輕拍湯瑪士手肘,他轉過頭,看到查克又來到他身邊。
「查克,再也不要對我眨眼睛,」湯瑪士面帶笑容地說。查克確實有點煩人,可是他有一種特質,能讓事情顯得不那麼恐怖。湯瑪士深吸一口氣,轉頭望著圍在洞口的群眾。「那麼,這次『貨物』何時才會到?」
「看來我好像沒甚麼選擇。」事實上,湯瑪士需要朋友,而查克看來還不錯。
湯瑪士思索片刻,肯定有甚麼方法他們沒試過。「那個洞的事你確定嗎?你們有……」他停下來,等著被打斷,這回卻沒發生。「你們試過做條繩索嗎?」
「試過甚麼?」
「這話是甚麼意思?」這回又怎麼了?湯瑪士想。
湯瑪士走近紐特和艾爾比,他們倆蹲在那女孩身邊。湯瑪士不想看他們,專注地望著那女孩。儘管膚色蒼白,但她很好看,甚至可以用美麗來形容:頭髮如絲綢般柔亮、皮膚毫無瑕疵;完美的唇形、修長的雙腿。用這種眼光打量女孩的屍身,他感到反胃,卻無法移開視線。這副模樣保持不了多久,她很快就會開始腐爛。湯瑪士胃部一陣翻攪,沒想到自己的想法竟如此變態。
湯瑪士這回哼了一聲。「好吧,這回又試過甚麼?」
湯瑪士的神經被好奇心挑撥著,但他絲毫不想上前察看,因為圍觀的人擠得水洩不通。在人群圍上之前湯瑪士已經瞥見那女孩。她很瘦,個子不小,也許接近一百七十公分;和-圖-書
女孩看上去大約十五、六歲,髮色烏黑,可是最吸引湯瑪士注意的是她的膚色:蒼白得有如珍珠。
幾名少年拉著用藤蔓編成的繩索,將艾爾比和紐特垂降到箱子裡,好把那女孩帶上來。多數幽地鬥士都壓抑住震驚的心情,面色凝重地來回踱步,踢著小石子,不發一語。沒人敢承認自己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個女孩,湯瑪士猜想他們肯定都跟他一樣好奇。
湯瑪士發現艾爾比這話似乎有點道理,忽然驚慌失措。「你們不會以為我……」他甚至沒辦法把話說出口。
伽利是拉繩子的少年之一,準備要將那女孩、艾爾比和紐特往上拉。湯瑪士仔細盯著他瞧。他的眼神有一抹陰沉到近乎病態的痴狂,但那神情一閃而逝,讓湯瑪士比幾分鐘前更加畏懼他。
可能是伽利的夥伴,湯瑪士想。「你閉嘴好不好?」他斥責查克。
「是個女孩。」他說。
刺耳的警鈴足足響了兩分鐘才總算停止。庭院正中央、地面的金屬門周遭已經聚集了一羣人,湯瑪士發現自己前一天才從那裡抵達,感到很驚奇。他想:昨天?當真才昨天的事嗎?
他認為我跟這件事會有甚麼關係?湯瑪士想。他迎視艾爾比憤怒的目光,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回答,「是啊!有問題嗎?」
「試過。」查克打斷湯瑪士的話。
「噢,是嗎,聰明小子?我見過那個倒楣鬼的骨骸,只剩一半,就像刀子切過的鮮奶油。他們把他保存在箱子裡,提醒以後的人別再做蠢事。」
「別亂想,菜鳥,」紐特說,「我們不是懷疑你殺了這女孩。」
「沒有,甚麼都沒有。」湯瑪士移開視線,先看看自己的腳,再轉回到女孩身上。
湯瑪士只覺心臟幾乎跳到喉頭,手心開始冒汗。他們找他做甚麼?情況真是愈來愈糟糕。湯瑪士強迫自己往前走,努力讓自己顯得很無辜,而且不能像心裡有鬼的人故作無辜狀。他對自己說,噢,冷靜下來!你又沒做錯甚麼。可是他有種異樣感,似乎自己的確做錯了甚麼,只是渾然不知。
「噓!」查克豎起食指放在嘴上。
「女孩?」
紙條上寫了六個粗黑字體:
「我們往洞裡丟東西,沒聽到物體落地的聲音,一直往下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