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就算不是幾天,也是幾小時

「他是因為得吃我煮的東西才哭的。」克萊兒告訴她,對我眨眼示意,我得開懷大笑。
亨利:我醒得很早,太早了,房間在接近破曉的光線照射下呈現藍色。我躺在床上,聆聽克萊兒深沉的呼吸、林肯大道上偶爾傳來的車輛聲、烏鴉彼此叫喚著。暖氣爐已經關了,我的腿很痛;我從枕頭上撐起來,在我這一側的床頭櫃上找到一瓶止痛藥,吞了兩顆,用沒氣的可口可樂把它們沖下去。
「妳想不想自己做?」我滑下床。
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亨利四十三歲,克萊兒三十五歲)
「不是!」
我再度鑽進毯子裡,面朝我那一邊。克萊兒趴著睡,雙手護頭,頭髮埋在被子下面。沒有頭髮圍繞的克萊兒顯得比較年輕。她讓我想起了年幼的她,睡著時臉上帶著小時候才有的天真無邪。我努力回想我有沒有看過孩提時代的克萊兒睡覺,卻hetubook.com.com沒有片段記憶,想到的盡是阿爾芭。光線在變換。克萊兒動了動,翻了個身,面朝我這邊。我仔細端詳她的臉,眼角和嘴角有幾條模糊不清的線條,這只不過是克萊兒開始邁入中年時期的暗示罷了。我永遠也看不見她那樣的臉,我覺得很痛惜,那是克萊兒沒有我也會繼續活下去的臉,那是我再也吻不到的臉,那是屬於一個我不知道的世界的臉,我會成為她的回憶,最後被貶謫到她的過去。
「哪一種果凍?玉米片果凍嗎?」
「麥乳的!」
「現在吃棉花糖有點太早了,藍泰迪,來一點水煮蛋和吐司如何啊?」
「爸爸在哭。」阿爾芭小聲地對克萊兒說。
「好吧。」
「好吧,」阿爾芭大聲地耳語:「泰迪想吃藍色果凍。」我聽到另一個房間傳來克萊兒的呻|吟還有她準備起床的聲音。
今天是我母親逝世三十七週年的忌日。這三十七年來,每一天我都很想念她,我想我的父親也是幾近永止無盡地在思念她。如果熱烈的回憶可以讓死者復生的話,那我母親就會是我們的尤麗黛了,她會像拉撒若夫人一樣,從她頑固的死亡中復活來安慰我們。但我們的哀慟逾恆都沒有辦法讓她的生命多增加一秒、讓她的心多跳動一下、多呼吸一次。我唯一能夠辦到的,就是把我帶到她身邊。我走了之後,克萊兒怎麼辦?我怎麼捨得下她?和_圖_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
「培根果凍?」
「麥乳果凍嗎?好吃。」克萊兒把焦糖、牛奶和麥乳拿出來,放在流理檯上,然後詢問般地望著我,「你想吃什麼?煎蛋捲果凍嗎?」
我猶豫了一下。我的腿真的很痛,阿爾芭又有一點太重了,她騎在我身上,我是不可能不痛的.但我現在沒辦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當然可以啊,跳上來吧。」我用手和膝蓋撐在地板上。阿爾芭爬到我的背上,我們就這樣一路爬去廚房。克萊兒睡眼惺忪地站在水槽旁,看著咖啡滴進咖啡壺裡。我手腳並用,費力爬到她身邊,用頭頂了頂她的膝蓋,她抓住阿爾芭的手臂,把她舉起來,阿爾芭一直都笑得樂不可支的。我爬上我的椅子。克萊兒微笑,然後說:「早餐吃什m•hetubook•com•com麼啊,廚子們?」
「喲!」阿爾芭纏著克萊兒,扯她的頭髮。
我聽到阿爾芭躺在她的床上說話。阿爾芭說道:「嘿,泰迪!噓,現在給我回去睡覺。」沉默「爸爸?」我看著克萊兒,看她有沒有醒來,但她還在睡。「爸爸!」我小心地轉身,小心地從毯子裡脫身,設法爬到地板上。我爬出我們的臥房,爬到走廊上,爬進阿爾芭的房間。她看見我時,笑靨如花;我發出咆哮聲,阿爾芭輕拍我的頭,好像我是一條狗。她坐在床上,坐在她所有填充玩具的中間。「坐過來,小紅帽。」阿爾芭讓到一邊,我把自己弄上床。她精心選了幾個玩具擺在我四周。我伸手環抱住她,往後靠著,她把藍泰迪舉到我面前。「它想吃棉花糖。」
阿爾芭扮了個鬼臉,嘴巴、眉毛和鼻子全都擠在一起。「泰迪不喜歡吃蛋。」她宣稱。那些財「噓!媽媽還在睡覺。」
「好痛。別這麼做,甜心。嗯,那就一定是燕麥片果凍和-圖-書了。」
「果凍!」阿爾芭尖叫道。
「麥乳的嗎?」我哄道。阿爾芭考慮了一下,「加上焦糖?」
「如果妳要做的話,好啊。」我對克萊兒的效率感到很驚訝,她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就好像她是貝蒂.科洛克,好像她這麼做已經行之有年了。她現在就算沒有我也會沒事的,我邊看她邊想,但我也知道她不會沒事的。我看著阿爾芭把水和麥片混在一起,我想著十歲的阿爾芭,十五歲的阿爾芭,二十歲的阿爾芭。這樣還不夠,我還沒有過夠,我想待在這裡,我想看著她們,我想把她們抱在我的懷裡,我想活……
「想。你可以載我一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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