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讓律師永遠無法向別人告狀。
侯藍警長沉默了一秒,然後說:「我很久以前就學會了一個道理——受贈之馬,勿探其齒。」
「從這裡往北走五英里就到了。這禮物太大了,我們到今天都還在它的陰影處乘涼呢。」
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五分。
辦公室內實在太熱了。李奇已不再發抖,反而開始流汗。他的衣服逐漸被烘乾,變得又硬又髒。他說:「你們新蓋了一座監獄,所以規模才變大。」
「忙什麼?」
「囚車是新的,高速公路上的標誌牌是新的。」
「你怎麼知道?」
旁人不敢提身高的事,是因為有馬丁尼茲這個前車之鑑。馬丁尼茲原本是柏拉圖的合夥人,兩人有次起了爭執,情緒失控的馬丁尼茲就罵柏拉圖是「侏儒」。馬尼尼茲隨後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被送往墨西哥市內的醫院,帶進手術房,押上手術台打麻醉。手術人員拿起捲尺從他頭頂往下一拉,在四呎十吋的地方畫了條線,也就是在他小腿上靠膝蓋處,而不是靠腳踝處。接著,一大群外科醫師和護士便幫他施行了雙腳截肢手術,手法謹慎,切得俐落,處置妥當。馬丁尼茲住院兩天後就被救護車送回家中。柏拉圖送了一個慶祝他康復的禮物過去,還寫了張卡片給他。卡片上提到:
https://www.hetubook.com.com希望他會喜歡並重視這個禮物,永遠展示在家中。馬丁尼茲將他的「希望」解讀為「命令」,他的觀念完全正確。馬丁尼茲的手下以為禮物是一缸熱帶魚,因為它的尺寸和重量都很接近,裡頭顯然裝滿了噗通作響的液體。他們拆開禮物後發現那確實是個魚缸,但裡頭沒裝魚,裝的是福馬林液以及馬丁尼茲身上截下來的一小段小腿、腳踝、腳盤,總長達十英寸。
「但我賣相比較差就對了?」
侯藍局長坐到辦公桌後方那張磨損嚴重的皮椅上,他頭後方有扇觀景窗,窗簾沒拉上,三層玻璃的構造將低溫阻絕於外。玻璃很乾淨,黑夜棲伏在外,戶外窗台承接著降雪,室內窗台下方裝著暖氣。
侯藍沒開口說話。
為了安全起見,他要斬斷關係鏈。
侯藍局長點點頭。「我們蓋了一座全新的聯邦監獄,打敗競爭對手才爭取到的。每個地方都想要它,因為蓋監獄的意思就像豐田或本田在你們那裡開了一間裝配廠,會帶來許多就業機會和錢潮。州政府也會在聯邦監獄的園區內增設新的監獄,帶來更多就業機會和錢潮,郡級拘留所也在那裡。」
穿警用大衣的男人敲過門後直接走過來,遞了一個闔上的檔案夾給侯藍。牆上的鐘顯示時間是晚上八點鐘,而李奇根據腦內時鐘判斷它還算準。侯藍將椅子轉向一旁,打開檔案夾,使左右兩邊的頁面呈九十度角,再將前端斜斜抬起製造一個刁鑽的角度,以免李奇看到檔案夾的內容。然而,檔案夾的內容清清楚楚地映在侯藍和_圖_書腦袋後方的窗玻璃上。那是犯罪現場拍的照片,八乘十光面紙,下端角落貼著標籤貼紙。侯藍快速瀏覽過一遍。先是全景,接著是循序漸進的一連串特寫,拍的是一具倒臥在地、穿得一身黑的身體,體型龐大,可能是男性,可能已經死亡,地上有積雪,右太陽穴遭鈍器重擊,沒有濺血。
「我們的城鎮規模已經變大了。我猜那套GPS系統有點過時了。」
「我們會安排鎮民招待你,就像招待其他旅客那樣。」
「每星期總共有三個探訪日,由於巴士班次的關係,大部分的訪客都得在鎮上過兩夜。一個禮拜有六天的生意做,旅館老闆爽得飛上天了,開餐館的、賣披薩的、經營客運的也都一樣。就像我說的,工作機會和錢潮都來了。」
侯藍局長的辦公室和李奇看過的數以千計的辦公室沒兩樣。裝潢樸素,走政府部會風,是出價最低、贏得招標的廠商蓋的。整個空間都漆了厚厚一層光澤塗料,施工品質粗糙,漆面已經起皺了。地板鋪的是塑膠地磚,桌子的材質是膠合板。六個二十世紀風的檔案櫃不甚整齊地擺放在牆邊,上方掛了個制式的時鐘。時鐘下方的檔案櫃中央擺了一個相框,裡頭拍的是侯藍局長年輕時的模樣。比現在更挺拔、更強壯的他和一個女人以及小孩站在一起,微笑著。是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拍的全家福照。照片中的女人非常有魅力,膚色白皙、金髮、五官端正,大概是侯藍的太太,照片中的孩子是個女孩,大約八、九歲,白皮膚,臉部五官還不是https://m•hetubook•com.com很分明,大概是侯藍夫婦的女兒,桌上放著一對骨骰,尺寸相當大,在經年累月的使用後磨損嚴重,點數已經淡到快要看不見了,骰面本身有許多細痕,因為較軟的鈣質部分已流失,剩下的是較堅硬的礦物質結構。不過撇開相片和骰子不算,房間內就沒有其他私人物品了,剩下的都是辦公用品。
南達科他州晚上九點二十五分等於墨西哥市晚上十點二十五分。距離墨西哥市一百多英里處有棟高牆圍起的大宅,大宅的主人是個身材極矮小的男子,人稱柏拉圖。有人認為柏拉圖是巴西人,所以才遵從巴西慣例取了一個較短、較順口的名字來代替出生證明上列出的那一長串父名(patronymics)。就像足球明星埃德遜.阿蘭德斯.多.納西門托自稱「比利」,還有另一位足球明星里卡多.伊澤克森.多斯.桑托斯.雷特自稱「卡卡」那樣。有人宣稱柏拉圖是哥倫比亞人。從許多方面來看,這假設都比較合邏輯。看他幹的是哪一行就知道了吧!還有人堅信他是墨西哥當地人。所有人都同意柏拉圖的個子非常矮小,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點。他駕照上標示的身高是五呎三吋。事實上,他穿鞋底墊高的鞋子時身高只有五呎一吋,脫掉鞋子後只有四呎十一吋。
柏拉圖接到從市內高牆圍起的別墅打來的電話,承諾在十二小時內做出決策。但說實在的,要一個規模龐大、結構複雜的國際組織花這麼多時間針對次要據點的次要行動做評估根本就划不來。因此一小時後,他幾乎就已經下定決心了:他將會授權手下展開滅和_圖_書口行動,解決目擊證人。時機一到,他馬上就可以派人上路。
「所以今晚汽車旅館才會全部客滿?明天是探訪日?」
侯藍闔上檔案夾,不發一語。他是個自制、寡言的人,就和李奇一樣。一直到最後,他們都只是相對而坐,一句話也沒說。那不是劍拔弩張式的靜默,但兩人心底確實暗潮洶湧。侯藍的手放在檔案夾上,視線不斷在它以及李奇之間游移,似乎不確定哪個問題比較棘手。
不過他們自己有問題要處理。
他還要做得更絕,他在清單上增列了第十五個犯罪計畫。為什麼他們擬計畫時漏掉這一項?他有點不悅。但畢竟他才是擁有聰明才智的人,他的手下們並不是。
安德魯.彼得森在晚上九點二十分之前回到警局了。他低頭走進侯藍局長辦公室後,侯藍局長便拿起犯罪現場拍的照片,拉他到走廊上。這場臨時會議並沒有開太久,不到五分鐘。李奇認為彼得森在犯罪現場親眼看過死者,所以不用細看他的照片。兩人回到辦公室,站在房間中央,全身上下的肢體語言都指出他們的下班時間到了。今天是漫長的一天,明天也會是。但在明天來臨之前,他們什麼也不用管。過往幾年的工作經驗讓李奇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在某些時候,他的腦海也會被同樣的思緒佔據。但在管區有人掛掉的日子絕不可能有那樣的反應。
南達科他州波爾頓鎮晚間八點,等於墨西哥市晚上九點。墨西哥市位於波爾頓鎮南方一千七百英里處,溫度高了華氏六十度。那男人講完預付卡手機撥來的那通電話後,自己也準備再撥一通電話。和-圖-書從他高牆圍起的市區別墅打到一個高牆圍起的鄉間大宅,那是在一百英里之外。另一個男人將會默默聽他訴說,不做任何評論,然後承諾在十二小時內做出決策。流程通常是這樣的,不深思熟慮,就不可能獲致有價值的成果。深思熟慮,就可以避免衝動造成的失誤,擬定出大膽的作戰計畫。
「忙警察該忙的事。」
李奇問:「你要我在這裡等什麼?」
「監獄在哪?」
李奇將訪客坐的椅子拉到辦公桌前方。
此後再也沒有人敢提到柏拉圖的身高了。
還在巴士上的時候,諾克斯掛斷電話後說:波爾頓鎮有警局,他們派了一個人過來。不過他們自己有待處理的問題,得耗上一陣子。
還有五十四又二分之一個小時。
侯藍的辦公室當中鴉雀無聲。門關著,但李奇聽得到警局其他地方的聲音,將近三十分鐘內警員來來去去,之後又安靜下來了。他猜是執勤人員在換班。這不像是三班制的換班時間,比較像是兩班制的。日班警員離開崗位,夜班警員替換上陣。十二小時一班,換班時間大概是早上八點半和晚上八點半吧。這不太尋常,大概不是常態性的輪值方式。可見他們正在應對突然冒出來的壓力源,而且不會處理太久。
李奇說:「你們的城鎮比我預料的還大,它在遊覽車的GPS系統上只是一個小點。」
李奇:「真幸運啊你們。」
彼得森說:「走吧。」
侯藍臉上堆出了一個疲憊的微笑。「不是的。安德魯.彼得森自願要收留你,但他現在在忙,所以你得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