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你讚不絕口。」
「我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死了,或只是失去意識。」
「可以告訴我嗎?」
「我原本可能會著涼的。」
「這有什麼問題嗎?」
「忙什麼?」
「他不是在那裡喪命的。」
李奇說:「他們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所以你才故意扯韓國來激我。」
兩人安靜下來,回頭去吃各自的餐點,直到彼得森的手機響起。他接起電話聽對方報告,之後掛斷電話,把餐盤推向一旁。
「所有人都在忙?」
「也和司機聊過了。」
彼得森沒回話。
「好吧。」彼得森說,但他看起來不太開心。李奇放了張二十美元的鈔票在桌上,女服務生對他笑了笑。李奇心想,她確實該笑。他們只吃了兩盤燉菜加上一杯咖啡,而這裡可是物價偏低的南達科他呢。他留下的錢當中有百分之六十成了小費。如果波爾頓是警察到店裡吃飯不用錢的那種小鎮的話,那就全都變成小費了。
「你一個人待在那裡?」
「別相信他們,他們不了解我。」
「記得讓那些白癡知道,他們這次欠我的人情可大了。」
彼得森說:「你覺得現在這樣叫冷?」
「你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嗎?」
「而他讓你看那些照片?」
「既然你這麼關心我們,我建議你搬到這裡來,繳稅給鎮公所,然後找鎮長或侯藍局長談談。」
「大概吧。」
「你是說那個死者很有趣?」
「然後?」
李奇說:「我待在警車裡,你別管我就是了。」
「我喜歡多知道一些事情,是求知若渴型的。」
「再告訴他們,以後最好不要拿這種鳥事來煩我。」
「對。」彼得森說完頓了一秒。「什麼死者?」
「他沒說,但我在他的辦公室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只能說從現在起,我們得搞清m.hetubook.com.com楚有誰進出波爾頓鎮。」
「不暖。」
時間是晚上九點五十五分。
彼得森說:「可能是有什麼電力管線出了問題。」
「好。」
還有五十四個小時。
「這很不尋常。警察不喜歡異常的舉止。」
「好。」
「你剛剛一直在和巴士乘客聊。」
女服務生過來了。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面露疲態,身穿制服(卡其色上衣,外加一條領帶)搭上一雙運動鞋。彼得森點了燉菜,李奇也點了一樣的餐,另外又叫了一杯咖啡。
「我像你一樣,喜歡多知道一些事情。」
「殺人?」
「還是一樣不合理。」
「入侵民宅?」
彼得森帶著李奇走出警局外,進入寒冷的夜色當中,問他餓不餓,李奇說他確實很餓。彼得森便載他開上通往高速公路的鎮幹道,來到加油站隔壁的連鎖餐廳。他的車是福持Crown Victoria,標準警用規格,前輪裝冬季用輪胎,後輪上了雪鏈,車內散發出熱氣、橡膠、漢堡肉汁和電路板發熱的味道。
彼得森說:「確實是有兩個風暴系統正在逼近,它們正將前端的冷空氣推過來。」
「你怎麼知道?」
「你是流浪漢。」
「還算大了。」
「你說是就是囉。」
「重要嗎?當時你們已經在進城的路上了呀。」
彼得森不再說話,一分鐘後餐點就送上來了。盤子上的菜疊得高高的,是淋上大量肉汁的馬鈴薯泥。咖啡煮好後已經放了一個小時,味道變差,但濃度提升了。
「所以之後溫度會升高?」
「快了。」
「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單過。」
「我得走了。」他說:「你在這裡等著。」
彼得森問:「你在憲兵部隊裡都做些什麼?」
「為什麼到處跑來跑去比每天住在同一個地方和圖書異常?」
「我們確實沒有。那位警官真的沒辦法過去你們那裡,他有事在忙。」
位於波爾頓南方一千七百英里、距離墨西哥市一百英里的那座別墅內,柏拉圖也正在用餐,吃的是阿根廷運來的肋眼牛排,當地時間已將近晚上十一點鐘,這頓晚餐吃得有點晚。柏拉圖身穿Chino褲、白色扣領襯衫,腳踩黑色皮格樂福鞋,都是Brooks Brothers牌的童裝,衣服鞋子都很合身,但穿在他身上看起來就是很不自然。這些服飾原本是為美國白人中產階級家庭的兒童量身打造的,而柏拉圖畢竟是個上了年紀、褐皮膚、頭型如彈頭又理平頭的男人啊。但對他來說,能買到從架上拿起、一穿就合身的衣服是一件要緊的事。量身訂做是絕對行不通的。裁縫師拉開布尺後肯定會陷入沉默,然後才故作鎮定地讀出那個小小的數字。拿成衣來修改也同樣糟,當地女裁縫師來訪時的緊張模樣,以及她們鬼鬼祟祟丟掉一大堆多餘布料的身影總是讓他沮喪萬分。
「入侵街道。社區守望相助隊發現的。」彼得森沒多做解釋,只顧開他的車。他神經緊繃,非常焦慮,身體弓向方向盤。李奇慵懶地癱坐在副駕駛座上,心想:副警察局長接到閒人團體打來的電話,竟然就十萬火急地趕過去?這入侵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你一直在查我的底細。」
「最好不是,不然你們處理事情的優先順序也太怪了。先跑去鎮守次級道路電力管線施工現場,讓二十個老人家在高速公路上受凍一小時?」
「你學過多少醫學知識?」
「他拚命遮遮掩掩,但你們的清潔工把玻璃擦得很乾淨。」
「你還要我今晚住你家。」
「很好,我寧願下雪也不要氣溫這麼低。」
「有入侵者。」
「它們什麼時候會到?」
彼得森問:「你在軍隊裡待了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久?」
「有時候。」
「你全看到了?」
「你是憲兵?」
「我沒辦法啊。」李奇說:「十點了,這間店就快打烊了。服務生會叫我們滾蛋的,她要回家了。」
「你求知若渴,所以我就得告訴你?」
「從刺殺特定對象到殺害複數對象都幹過。」
「這還不算什麼。」
「雪中沒有血跡。用足以奪命的力道猛擊某人的頭部,他的頭皮一定會裂開,這是無可避免的。頭皮裂開後鮮血會泉湧而出,所以死者喪命的現場應該會有一個一碼寬的血泊才對。」
波爾頓以南一千七百英里的墨西哥市區別墅內,有個男人打了通長途電話到美國去。這是他今天的最後一件工作了。當地時間是十一點,北方大城的中央標準時間是十點。電話接通後,別墅內的男人鉅細靡遺地將柏拉圖的指示轉達給對方聽,說話速度十分緩慢,絕不能造成對方誤解,絕不能出任何差錯。等對方將細節確認一遍後,他掛掉了電話,他並沒有回撥給柏拉圖,因為這麼做沒有意義。柏拉圖心中並沒有「再三確認」的概念。他認為服從緊接在命令之後,就像黑夜緊接在白晝之後那樣。這是無可避免的。除非地球停止自轉,不然事情就是會照他的想法運作。
「那輛警車已經在那裡停了兩小時以上,車轍裡積滿了雪。而你們第一時間的說法是沒有多餘人力可以派過來。」
「實際上,我並沒有受過太多醫學相關訓練。我只是希望老人家聽了我的話會安心一點,就這樣。」
「結果?」
「為什麼要監視我?」
他放下刀叉,用白色大餐巾擦了擦嘴唇,拿起手機連按綠色通話鍵兩次,回撥給上一通打給他的號碼。電話接通後他說:「不用再等了,派人去目擊證人那。」
「至少韓國是個有趣的地方。」這句話讓彼得森有點不爽。餐廳裡沒有半個和圖書客人,看起來已經準備要打烊了。但他們還是走了進去,挑了張雙人桌坐下。桌子材質是積層材板,三十平方英寸大,夾在他們兩人之間顯得太小了。
那是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但對李奇來說並不困難。他有個簡單的答案:他居無定所,這一輩子都是。他是軍官之子,出生在柏林的醫務室。打從裹上襁褓、被人抱出醫務室的那一天起,他就跟著軍隊在世界各地跑,待過一個又一個軍事基地和基地外的落腳處,他對這些地方的印象都很模糊。後來他自己也選擇從軍,自立更生。讀西點軍校那四年是他在固定地點住得最安穩的一段時間,而他不喜歡西點軍校,也不喜歡安穩。他退伍後還是繼續過虛無縹渺的生活,他沒有別的生活方式,無法戒掉這個習慣。
「現在太冷了,不會再下雪了。」彼得森的說法似乎是正確的。一小片夜空從雲隙之間露臉,嚴寒的北極圈空氣浩浩蕩蕩地壓境而來。從停車場走進餐廳的短短一小段路上,衣服穿太少的李奇又打了一個冷顫。
「十三年。」
他說:「我還以為暴風雪就要來了。」
李奇問:「死者是在哪裡被人發現的?是在警車封鎖的那條街道上嗎?」
彼得森沒回話。
「別跟我說是侯藍局長告訴你的。」
Crown Victoria車內還有一些餘溫,彼得森踩下油門,雪鏈抓地,車子開始在雪地上推進了。路上完全沒有行車,只有一輛鏟雪車趁雪停的空檔出來工作。李奇對「鏟雪車」抱持著疑問,不是對機器本身,而是對鏟雪車這個名稱。「鏟」是將土從地面中翻出,倒到一旁去,但鏟雪車並不會「鏟」雪。稱它「推雪車」還比較恰當。總之,彼得森超過一輛輛鏟雪車,轉彎時毫不減速,看到「讓路」標誌牌也不讓路,看到紅燈也不停車和-圖-書。
「話說得太早了。」
李奇說:「不管怎麼說,我不是你該提防的人物,我從來沒聽過波爾頓這個地方,如果巴士沒打滑,我今晚就會抵達拉什莫爾山了。」
「包括重大犯罪?」
「不,那是兩碼子事。死者是在別的地方被發現的。」
彼得森說:「游牧民族會畜養動物,會到處遷徙、尋找牧草。這是游牧的定義。」
彼得森靜靜吃了一分鐘的菜,然後問李奇:「你住哪裡?」
李奇吃燉菜吃到一半的時候問:「好啦,告訴我為什麼要封鎖街道。」
「其中有多少人忙著坐在路邊停靠的警車裡發呆?」
「可能是有車禍。」
「好吧,我過的是沒畜養動物的游牧生活。」
彼得森不發一語。
彼得森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每個人都有財產。」
「大概吧。」
李奇微笑。「你要裝傻已經太遲了。」
「軍隊發了還不賴的大衣給我們穿。」
「也要派人去處置律師,讓人無從查起。」
「是有一些原因的。」
「你們的部門有多大?」
「西郊。」
「財產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處。裝備越輕,越能旅行到遙遠的地方。」
彼得森不情願地點點頭。
「在謹慎行事的前提下盡快處理。」
市內別墅的那個男人問:「什麼時候?」
李奇點點頭。
他說:「我過著游牧生活。」
「我當然得查,查得可勤了。不然你以為我剛剛在做什麼?」
「擔心我對食物下毒?」
「你沒有行李。」
「答對了。」
「好監視我。」
不過他也沒有認真想過要戒就是了。
「我知道。」李奇說:「我曾經在韓國過冬,氣溫比這還低。」
彼得森說:「波爾頓鎮就夠有趣了。」
「不關你的事。」
「這倒是無庸置疑。」他說。
「但你沒有啊。」
李奇問:「我們要去哪裡?」
「受過醫學訓練?」
「只會升高一點,讓雪降得下來的程度。」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