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找出來的。」
「我應該要去別的地方才對。」
李奇從餐廳前走過。午餐時間進入高峰了,窗戶上凝結了一層水蒸氣。李奇奮力前進,走四百碼後看到了一輛警車。它原本是開在南向的車轍上,後來撞破轍緣小雪牆,轉向路邊停靠,過程中也留下了自己的小車轍,看起來就像鐵路轉轍軌。它停放的方向與馬路行車方向平行,且完全封鎖了路旁巷道。引擎已熄火,但警燈還亮著。車內駕駛座上坐著一名警察,他頭一動也不動,眼睛直盯著擋風玻璃前方,看起來警覺性不高,對眼前景象也不感興趣。李奇舉步維艱地轉了個大彎,從左側逼近那名警察。他不想讓對方嚇一跳。
「我知道。」
開門的女警說:「索爾特太太在圖書室等你。」
「不過?」
玄關光線昏暗,飾有壁板,貴氣十足。牆上掛著油畫,前方有段堅固的樓梯往上延伸,消失在視野之外。四周到處是關上的門,門板可能是栗木做的,經過一世紀的擦拭全都變得閃閃發亮。地上鋪了一大張波斯地毯。屋內有連結粗大管線的古董級暖房裝置,現正運轉著。屋內十分溫暖。一旁有個曲木衣帽架,上頭掛著四件新發下來的冬季警用大衣。李奇脫下大衣,掛到空位上。它的處境和他的感覺有點像:老舊磨損的貨品被最新產品包圍著。
「你不知道她住哪。」
「哪裡?」
和_圖_書這名警員神情謹慎,年紀大約五十幾歲。身材結實、有肌肉,辦事能力很強。一分為二的警局,半個組織較精良,半個組織較差勁。巷尾的警員是新手,房子外面駐守的是老鳥。李奇調整姿勢站定,拉開大衣拉鍊,雙手舉離身體側邊。冷風鑽入他的大衣下方。警察由上往下拍拍他的身體,同時抓握兩側口袋。
李奇點點頭。
警察搖下車窗大喊:「你就是李奇嗎?」
「為什麼?」
李奇說:「圖書室在哪裡?」
李奇問:「你要我過去嗎?」
李奇扯動拉鐘索,隔一秒後屋內深處便傳來低沉、風雅、響亮的鐘聲。再下一秒,一位女警打開了門。她是身材嬌小的黑人女性,年紀很輕,著裝正式,手槍收在槍套內,但槍套沒扣上,她看起來也確實像是反應敏捷的人。屋子內有局內頂尖的女警進駐,彼得森曾說,隨時都至少有四個,其中兩個醒著,另外兩個就可以去睡覺。
「好。」
「我得搜你的身。」
「對,但你要有武器才能擺平屋子裡的警察。」
彼得森默不作聲。
李奇說:「我不是你在找的人。」
「不過你在犯罪現場也幫得上忙。」
「搜什麼?」
「進來吧。」
她說:「我剛好要吃點中餐,你要和我一起用餐嗎?」
彼得森沒說話。
李奇點點頭。他的臉凍得太僵了,沒辦法好好說話。警察的和圖書名牌上寫著:蒙哥馬利。他沒刮鬍子,體重過重,年紀將近三十。他要是從軍一定會被玩死。他說:「索爾特太太家就在前方左手邊,你不會漏看的。」
「誰說的?」
第二輛停在路邊的警車就在前方了。警燈沒亮,車頭朝向李奇,裡頭的警察緊盯著他。他繼續舉步維艱地前進,在距離十英尺處停下腳步。警察打開車門,下車,繞到車前方來。他的鞋子踢得粉雪飛舞,小雪球飛掠地面。他說:「你就是李奇嗎?」
「我應該要向索爾特太太自我介紹一下。」
巷道微微轉了一個彎,兩旁都是佇立在大片土地上的老舊大宅。房子看起來是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可能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它們曾經都很富麗堂皇,某些房子現在也很華美,顯然是興建於更古早的繁榮時期。在聯邦監獄的經費挹注進來的一世紀前,這些房子就已經存在了。雪中難以窺見建築的細節,但還是看得出它們具備十足的重量感、堅實感,還有華而不實的門窗鑲邊飾。彼得森曾形容珍妮.索爾特是故事書裡的老奶奶,李奇還以為她們住的都是方格紋窗簾的小屋呢。彼得森還說她當過老師和圖書館員,這也只會強化李奇原來的想像。說不定珍妮.索爾特是從比較不一樣的故事書裡繃出來的。李奇很期待與她見面,他過去沒有好好認識自己奶奶、外婆的機會。www.hetubook.com.com他看過一張黑白照片,拍的是嬰兒時期的自己坐在一個表情猙獰的女性膝上。據說她就是他的奶奶。外婆在他四歲時就過世了,根本沒來找過他。
「副局長。」
「搜武器。」
「不,我認為他們是要斬斷關係鏈。不過雪下成這樣,我大概得在這裡待上幾天。逃獄警報一旦響起,你們就只能靠我了。而我還是得先向那位女士做自我介紹。」
時間是下午十二點五十五分。
「我想知道那裡的地形配置,以防萬一。」
李奇說:「我只是想幫個忙,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稍微回報你們的殷勤款待。」
彼得森想走出辦公室,結果電話兩度響起,他不得不衝回來接。最後才總算踏上走廊。他回頭看著李奇說:「你要跟我一起搭車過去嗎?」
「進去吧。」他說:「他們在等你了。」
如果在夏天,李奇大約只要花十分鐘就能找到索爾特太太家。在大雪肆虐的今日,李奇花了將近三十分鐘,因為視野窄、步行速度緩慢。他順著囚車拐過的幾個彎往回走,奮力踩上雪積成的斜坡。舉步維艱地穿過還沒鏟雪的區域,走在車轍裡滑來滑去。雪勢依舊洶洶,碩大的白色雪花落在他身上、迎面而來,鞭子似地笞打著他。他找到南邊的大馬路了。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會到剛剛那間餐廳,再過去www.hetubook.com.com停著一輛警車。他繼續前進。他冷得不得了,但還是能活動。新衣服發揮著禦寒作用,但除此之外他無依無靠。馬路上的車輛南來北往,頭燈開著,雨刷飛快擺動。車子不多,但足以讓他看清路肩位置;走在路肩上、遠離輪胎痕才好移動。他猜覆蓋在白雪下方的道路非常寬,但目前只有狹窄、靠中央的兩線道可以行駛,它們是由四條車轍構成的。每台車都決定不要開出地面上既存的車轍,於是它越來越深,轍緣越來越厚。雪又乾又硬,車轍沿其底部延伸,上頭紋著破碎的格狀鞋印,有些地方油油、滑滑的,染成棕色。
「她超過七十歲了,我想幹嘛的話不需要用武器。」
「你應付得來的。你知道該做些什麼吧?多拍點照片,留心輪胎痕和腳印,尋找彈殼。」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房間內有個老太太坐在扶手椅上,大概就是索爾特太太吧。退休教師、圖書館員兼目擊證人。她看著李奇,彬彬有禮地笑了。
李奇繼續吃力地向前挺進。巷道裡沒有大條車轍,只有兩組腳印,一組往深處、一組往巷口,幾乎都要被雪重新填平了。坐鎮的員警曾在幾個小時前交班。夜班人員回家,日班人員上工。日班人員過彎後稍微加快步伐,他的腳印約略蜿蜒了一陣才打直。
索爾特家的車道很長,屋子本身裝飾繁複,說是從查爾斯頓或舊金山直接空運來的也說得和圖書通。什麼氣派豪華的設計都有。繞屋式搖椅門廊,十幾扇窗,魚鱗牆板。有塔樓,彩色玻璃比教堂還多。李奇拾級而上,在門廊重重踩了幾下,抖落黏附在靴子上的雪。前門是好幾扇雕花門板構成的,旁邊有條拉鐘索,是末端連著金屬鑄塊的一段鐵線。往上延伸的鐵線繞過滑輪,穿過青銅雕飾的小孔進入屋內。大概是一個世紀前寫信向西爾斯羅巴克公司(Sears Roebuck)訂製的吧,貨品裝在填入稻草的木箱裡,以馬車運來,由實際上比較常摸貨車車輪和馬蹄鐵的人組裝完成。
彼得森說:「索爾特太太已受到嚴密的保護,我確認過了。別擔心。」他頓了一秒接著說:「怎麼?你認為對方會在今天行動嗎?你認為律師的死只是聲東擊西?」
李奇點點頭。
女警問:「你就是李奇嗎?」
「但你要先打通電話給索爾特太太家裡的警官。我不希望我走上她家車道時引起大騷動。」
「跟我來。」女警像個管家似地往前邁步,李奇跟著她來到左邊的一扇門前。女警敲門後走了進去。圖書室是個方形的大房間,天花板挑高,內有壁爐以及一扇通往花園的雙開玻璃門。除此之外就只有書了,成千上萬的書。第二名女警站在玻璃門前,姿勢放鬆,雙手背在身後往外頭看。李奇進門時她沒改變姿勢,只回頭瞥了一眼,看到夥伴點點頭,她就轉回去了。
還有三十九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