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錯,妳要收在口袋裡,晚上要放在枕頭下。」他幫空槍裝填六發子彈,將轉輪卡回去,再把槍遞還給她。他說:「還沒準備好要殺死敵人,就不要碰扳機。」
「明天待續,妳該回去工作了。」
她把槍還給他。他問:「妳打算把槍收在哪裡?」
五英里外的監獄餐廳內,晚餐後的杯盤狼藉已被清得一乾二淨,但仍有超過五十個人坐在長椅上,他們的膚色有白、有棕、有黑,全都穿著橘色連身衣。五十個人分成三個團體,彼此坐得很遠。若亞麻地板是海,他們就像三個島國。
對方說:「但你不曾親眼看過那個石造建築。」
珍妮.索爾特不發一語,李奇把空槍交給她。「妳扣扳機試試看。」
「妳在浪費時間。」
「妳要工作整晚?」
珍妮.索爾特家的四個女警換班了。日班退下,夜班上陣。其中一個夜班女警走出廚房,到玄關就位,另一位走向圖書室。日班女警上樓,珍妮.索爾特則往客廳走去。李奇猜她是想要獨處,畢竟二十四小時保護這檔事會讓保護方和被保護方都產生社交上的疲乏。結果她邀他一起進客廳。
黑人完全沒反應。怎麼可能會有?白皮膚和棕皮膚的傢伙關他屁事?
「妳明明想說。」
李奇走進圖書室時,鎮守其中的女警轉過頭來看他。她身材嫌小、勻稱,圓肩,不過警用腰帶使她顯得略微粗壯一點,她的視線上飄,下撇,最後別開。她認為他不構成威脅,轉頭回去盯著窗外。她身後的李奇從架上取出那本假書,夾在胳肢窩,帶回客廳,珍妮.索爾特等他進門後關上房門。李奇將圖書放在地上,打開,取出第一支左輪手槍。
「槍既然放在圖書室裡,子https://m.hetubook•com.com彈放那就不太合理。」
「如果他往南達科他州這裡過來的話,知會我一聲。」
「多試幾次。」他說。
「真可怕。」她說。
「哪個單位的電話?」
「恐怖分子?」
「廚師不知道他們煮的是什麼,大概看不懂英文吧,又說不定根本是文盲。」
白人說:「而那些墨西哥人說你欠他們兩條香菸。」
「照做就對了,想像我是在課堂上講話的人。」
「很好。」他說:「再一次,這次指我的胸口。」
她問:「你要帶著另一把槍嗎?」
客廳的格局和圖書室沒什麼重大的差異,擺放的家具相似、裝潢相似、書架相似,書架上一樣擺了上千本書。站在窗前可看到門廊和正門前方,雪幾乎停了。坐在路口那輛警車中的警察時不時就會下車刮掉車窗上的積雪。警車車頂、引擎蓋、後車廂上的積雪都有一英尺高了,車窗卻是乾淨的。那名警察現在也還醒著,處於戒備狀態。李奇看得到他轉頭的樣子,他會盯著前方,看後照鏡,注意左半邊和右半邊。十二小時的班他都已經上到最後一小時了。能有這樣的表現很不賴。波爾頓執法人員中優秀的那一半還挺像樣的。
李奇點點頭。「物理法則不會在一夜之間改變的。」
「我認為妳可以。」
「有個步兵團的上尉殺了他太太,這種事情時有耳聞。但他太太不是什麼黃臉婆,是國土安全部的人。那上尉可能和海外勢力有掛鉤,從老婆身上偷走文件,為了避免事跡敗露才行凶。」
「我去了一趟俄羅斯。」他說:「當時俄共已經垮台很久了,我們接獲一個奇怪的邀約,要我們去視察他們的軍監,完全沒人知道為什麼要我們去。我們飛到莫斯科,轉火車往東移動。火車是蘇聯時期的龐然和圖書大物,很舊了。有睡鋪和餐車廂,我們在上面待了好幾天。食物很糟,不過是給人熟悉感的那種糟法。有天晚上我在火車內閒晃,經過廚房就停留了一下。他們準備要端美軍口糧給我們吃。我們自己的食物,隨開隨吃。」
「我不能說。」
珍妮.索爾特說:「在我樓上的醫藥櫃裡。」
「關於什麼的電話?」
她說:「真是累人。」
「我願意搭飛機過去,但你離那裡比較近。」
珍妮.索爾特穿著下襬過長的灰色針織毛衣,口袋鼓鼓的。原來裡頭裝著抹布和油罐。她取出口袋裡的東西,放到一張邊桌上。抹布是白色的,油罐是個老舊的小綠罐,上頭印著「辛格」兩字。
「我認為就算出事了,我應該也有時間去拿。」
她笑了。「話說你到底幾歲啊?」
「好。」他說:「這就是開槍的要訣。槍管就是妳的手指,不要瞄準,甚至不要思考,遵照本能開槍就對了。妳要指向敵人的胸口,因為那是體積最大的標的,就算妳殺不死對方也能把他整得慘兮兮的。」
「海外的哪裡?」
「好的故事總是很長。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講個大意就好,不過重點都要講到喔。」
「所以我們就直接來找你討了,有借有還嘛。」
「還沒等到電話,所以我不太樂觀。明早以前可能就會傳來不好的消息。」
「嚴格來說那已經算是俄國的火車了。廚房所在的車廂有個煤爐、有俄式茶飲和其他有的沒的。廚師正用鍋子熱水,打開一包又一包口糧倒在一起。他們有好幾箱的存貨。」
「妳自己的事情忙得怎樣了?」
「到時候妳就不會覺得恐怖了。不是妳倒下就是他倒下,妳會驚訝地發現自己看事情的角度竟然這麼快就有了改變。」
還有三十二小時。
「胡德堡。」
「你不是當真的吧?」
「我還沒看到,但誰會想編那種故事?」
「他們www.hetubook.com.com卻又在上頭蓋出一個建築工人的營區?怎麼會這樣?」
「不然妳是想過什麼樣的生活?閒閒沒事?那妳當初應該要去海軍啊。」
她照做了。擊錘抬起,轉輪轉動,擊錘打向撞針,不疾不徐。她說:「我想實際開槍時會有一定程度的後座力。」
「好啦,很久很久以前,發生了什麼事?」
她照做了,指到了他的身體正中央。
「那故事很長。」
「妳可以早一點幫我動用這些資源。」
「你知道五十年前的國防預算有多龐大嗎?你知道會有多少登記項目嗎?」
她沒回話,直接起身走出房間。樓梯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傳入李奇耳中,她再度進房時手中拿著一盒全新的聯邦點三八特製子彈,共有一百發。半平頭彈。彈尖中空。選得好,有人給她很好的建議。填入一五八喱火藥的子彈不是世界上威力最強的,但中空彈尖的菇化效應能彌補威力的不足。
坐玄關椅子上的李奇調整姿勢,然後說:「那地方當然不存在,但對我來說,石造建築和目擊證人的可信度高於軍方紀錄。」
「我是用別人家的電話打給妳,不能害他們繳天文數字的帳單。」
她再度扣下空槍的扳機。擊錘抬起,轉輪轉動,擊錘打向撞針。
「後座力會很大嗎?」
「你到的時候他們有試著要藏起來嗎?」
「我抓得到他的話才能領賞,目前連他的影子都沒看見。」
「我有啊,我三十五分鐘前就派了一個人處理你的事了。相信我,這個單位在我的管理下維持著很高的水準,不管你過去幹得多好,我都比你還行。」
「那就利用這個空檔幫我翻翻國會撥款紀錄。款項用途會被修掉,但金額會列出來,總是這樣。我們可以從這裡開始。」
接著白人開口了:「就用屁股來還吧。我們要幼齒的,你手上最和圖書年輕、最可愛的。用兩個晚上就還你。」
監獄的警報響了。
史密斯與威森公司的第一批軍警用手槍是在一八九九年製造的,最後一批改良版則是在一九〇二年推出。一九〇二年的美國人平均身高是五呎七,他們的手掌大小也和身高成比例。李奇身高六呎五,手掌足足有超市賣的雞那麼大,因此這支左輪手槍對他來說太小了。不過他的手指穿得過扳機護環,這才是最重要的。李奇按下拇指卡榫,甩出轉輪,裡頭沒有子彈。他將轉輪壓回去,空槍射擊。所有零件都正常運作著,不過他覺得有一丁點刮磨、不順,因為這把槍只在幾十年前的工廠內上過油,出廠後就沒人碰過了。於是他拿起抹布和油罐展開上油作業,五分鐘後他又試了一次空槍射擊,對這次的手感滿意多了。他接著打開油罐、摺起抹布,準備幫第二把槍上油。他問:「彈藥呢?」
白人說:「那些墨西哥人欠我們兩條香菸。」
「我真心希望妳有這麼行。」
李奇幫第一把手槍裝填六顆子彈,第二把維持空槍。他說:「妳轉過頭去再轉回來,然後伸出手指指著我。」
不過某個白人走到餐廳另一頭找某個黑人說話後,情況就有了改變。
對方說:「等我一下。」喀,接著是一秒的死寂,之後對方又開始說話了:「現在開始改由政府買單了。」
她說:「去拿我之前給你看的那本書。」
「很多人丟掉性命前都像妳這樣想。」
這理論上是個合理的主張。監獄就像個經濟體,香菸是貨幣,你在紐約賣車賺到的錢自然能拿去洛杉磯買電視。不過要有經濟上的合作,你就得遵守法律、合約、思考緩兵策略,而那個黑人和那個白人都辦不到。
「妳有整個晚上的時間可用。翻翻和南達科他州有關的紀錄,看是要找州議會的或參議院的。我不認為那設施有什麼戰略價值,所以一定是牽涉政治分贓的計畫和圖書。」
他點點頭。「我離開前會奉還。」
「總而言之是恐怖組織沒錯。」
時間是晚上七點五十五分。
她照做了,做得非常好,也許牛津大學的學生並不像世人想的那麼乖。她的手指指著他的雙眼之間。
李奇搖搖頭。「點三八特製子彈是溫和的子彈。我當然是指對開槍的人來說溫和啦,它不會發出震耳欲聾的砰砰聲,後座力也不大。」
「那我們的口糧到底是怎麼跑到那裡去的?」
「我正在等一通電話。」
「不賴嘛,銅星動章等著妳了。」
「我有時間可以浪費,沒時間浪費的人似乎是你才對。」
她試了四、五、六次。
黑人還是毫無反應。
「我下不了手的。」
珍妮.索爾特說:「什麼?」
「我們所謂的非國家行為體。」
「比妳的桌子年輕。」
「美軍口糧?在蘇聯的火車上?」
「我不是會指著學生的那種老師。」
「現在累,到時候就不會累了。而妳該做的就是把六發子彈全部都打到對方身上,開槍開到沒彈藥為止。」
「李奇,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一星准將的故事說來聽聽吧。」
「你知道軍中是怎麼運作的。」
「可見那地方的機密程度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軍方蓋出它,卻沒在任何地方留下紀錄。」
「檢查這些紀錄很費工夫。」
「我不在乎它是什麼時候解密的,我只想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因為局勢徹底改變了,五十年前是最高機密,五年前徹底除役,典型的冷戰時期劇碼。關於它的紀錄可能在九〇年代初期就解密了。」
「大概是書裡吧。」
「就假裝妳是吧。」
白人的皮膚原本是白的,如今幾乎佈滿了刺青的藍。他的身材壯得像一棟房子,長髮及腰,長鬚及胸。那個黑人比白人矮一點,但體重可能比他更重,二頭肌跟橄欖球一樣大,頭髮剃得極短,頭皮因此閃閃發亮。
「這件事很嚴肅。」
李奇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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