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四個小時。
隊伍緩慢但穩定地前進著,李奇現在來到了起霧的窗前。在他看來,窗外另一頭只有晃來晃去的模糊形影。女服務生有兩名,薪水穩定,小費大概不多,因為囚犯的家人手頭很緊。有閒錢就代表他們的一家之主不是聯邦級囚犯,再怎麼慘也只會關在其他收留輕罪犯的監獄,做一年木工或讀一年書就能出來了,不會流落到這裡來。
「不喜歡人群,還是不喜歡這種人群?」
「任何人都會。」侯藍說:「它提供的是無法發包給海外的工作機會,現在大家都在搶。」
「不是這樣的。」
那對裹著棉被的母子擠進門內了,李奇站在人行道上等待,貼在牆邊吹不到風的地方。等著等著,一個媽媽和三個小孩接二連三晃出店外,李奇於是鑽入店內。他在櫃檯靜候,其中一個服務生看到他,他便用嘴型說「三」,還比出三根手指。服務生點點頭,用抹布擦了擦某張桌子,然後示意他過去。他將大衣掛到椅背上,摘帽,脫手套,坐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彼得森的車停在路邊——這景象在起霧的窗玻璃上化為一黑一白兩個長色塊。彼得森走到人行道上,他太太沒跟來。他繞過隊伍頭進入店內,沒人抱怨,因為他穿著警察制服。
「墨西哥人柏拉圖的口袋。」
柏拉圖再度撥電話給南達科他州的手下,沒透過中間人。這麼做有風險,但像他算得這麼精的人知道我們有時候就是得把謹慎放到一邊去。過去的事不能改變,時機就是一切。不管你是誰,時間都不會為你停下腳步。就算你是柏拉圖也一樣。
李奇搭侯藍的車回警局,在路上聽他重述公路巡警傳達的消息。公路巡警派了大量的人力出來巡視公路,看有沒有其他惡劣天候造成的問題。其中一名警察停在東向道路的路肩上,監看來來去去的行車,這時他左眼的眼角瞥見一條長長的車龍以極快的速度行駛在工人營區延伸而出的道路上(就是www•hetubook.com.com那條細絲帶般的積雪道路)。那可真是壯觀。三十到四十台左右的皮卡車頭尾相連,形成隊列,每台車的駕駛室都坐著三個人,後車斗上都停放著一台蓋了防水布的機車,還有一大堆以繩索固定住的紙箱。它們減速、過彎、來勢洶洶地挺進、蛇行、衝上環形匝道,銜接高速公路,加速向西飆去。目擊那場面的警員說:整個車隊就像火車一樣,也可說像是北太平洋鐵路本身。車隊似乎有四分之一英里長,要花足足二十秒才有辦法全體通過某個定點。
「因為她很寂寞?」
李奇點點頭:「我知道,很抱歉。這不是你的錯,是市長的錯。有誰會跟獄方簽署那種合作計畫?」
「想想你真正想救的人吧。」
「你們總有檢討會吧,別跟我說沒有。」
沉默籠罩房間內一段時間。
從警局穿過廣場走到咖啡館的路程很短,但等於是直接走進風中。頭幾步,風中冰屑像小針一樣刺痛肌膚,但之後他的臉就麻木了,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等空位的隊伍在店外,李奇排到一個婦女後方。婦女抱著一個緊裹在棉被中的小孩,棉被大概是從汽車旅館借來的吧。如果有人在佛羅里達州或亞利桑那州犯了聯邦罪,結果被關到南達科他來,他的家人也得跟過來。至少頭一、兩年會來探監,之後或許就不會了。罪犯會失去的東西非常多。
侯藍:「你要是看到我放鬆就踹我屁股吧,我准你這麼做。我們或許有自己的麻煩,我們也沒有美軍的戰鬥力,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非常拚命。你也應該記住這點。」
「我們該設路障嗎?波爾頓鎮只有三個入口。」
柏拉圖沉默了一秒,然後說:「你都拖到這個地步了,應該想不到拖延的方法了吧?直接下手似乎比較簡單?」
「我沒什麼政治手腕。」
「金不想來,她也不喜歡人群。」https://m.hetubook.com.com
他的手下接起電話了。
「你似乎拚了命在救你不該救的對象?」
「我昨天待的那家咖啡館,你後來在那裡找到我。廣場對面那間。」
「有,但他們會說需要我們幫忙的機會很少。再說,如果我們順利保護索爾特太太撐過這個月,我們就沒辦法宣稱這個安排有什麼不妥之處了。」
「都有。」
「空位很難等。」
「部門編制。」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李奇說:「窗玻璃都起霧了,但巴士的體積相當大,我認得出來。」
「你是在問哪方面的事?」
「我知道。」李奇說:「我在那裡看得到警局,巴士要離開的時候我會知道。」
侯藍問:「我怎麼會不滿意?」
「如果我是你,我會展開嚴格的訓練,之後我會和獄方重新協商。他們的危機處理計畫並非長久之計。」
「除非警報聲再度響起。」
坐鎮局裡的警察也證實了這個消息,說有好幾輛公路巡警的警車接連打電話進來報告。車隊目前在波爾頓鎮西方十英里處,移動的速度還是很快,不過沒有快到超速違規。他們從容地抓了個時速六十五英里的速度前進,車子筆直開在道路中央,依舊遵循「手腳放乾淨點」的行事方針。
最後一個上車的人是傑伊.諾克斯,他原本是司機,如今只是個乘客。他沿著走廊往車尾移動,把屁股重重摔在最後一群老人後方第三排的靠窗座位上。那是李奇之前坐的位置,靠近後車輪,所以相當顛簸。如果你感覺不到自己正乘車移動,那何必搭車呢?
「之類的。」
李奇說:「我知道。」
「你去載她的時候我會先去排隊。」
李奇坐在座位上沒起身,彼得森脫下大衣就坐。令人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才被帶著菜單過來的服務生打斷。這不是會等你慢慢研究菜單再幫你點菜的店。彼得森點了漢堡和一杯水,hetubook.com.com李奇點了烤乳酪三明治和咖啡。李奇盯著窗戶看,彼得森轉頭一看,又轉回來露出滿意的笑容。
「車上,或在隔壁郡。」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你等於是說:『撇開不順利的情況不說,它還滿順利的。』你們得把偶發性狀況也考慮進去。」
「並沒有。」李奇說:「他們打掃過後撤離,是因為那地方即將轉手給別人了。要轉手就要證明自己有優良產權,而珍妮.索爾特便是最後一個汙點。她的處境變得比之前都還要危險了。因為她是擋在某人的口袋和一大筆金錢之間的唯一障礙。」
「那就不該讓我和你變成她今天唯一見到的兩個人類,去接她吧。然後我們三個到鎮上吃飯。」
「我沒有。」
彼得森說:「汽車旅館都客滿了。」
他們兩人坐在四人座。外頭還有人在排隊,但沒人想進來和他們共桌。有人進來瞄了瞄,說不定還往前踏了半步,但最後還是作罷,望向其他方向。世界上有兩種人,喜歡警察的和不喜歡警察的。軍人面臨的狀況也完全相同,李奇自己就在空座位旁邊吃過許多次飯。
新司機關上行李箱,腳步輕盈地躍上階梯。一秒後,車門嘶一聲關閉,引擎發動了。重型柴油引擎的隆隆聲傳入李奇耳中,接著是空氣制動器鬆開和打檔的喀答聲。引擎怒吼,巴士出發了。它駛離停車場,切上道路,在冰風吹打下往高速公路所在的南方開去。李奇目送它消失在視野內。
遞補巴士的大小、形狀、視覺風格都和兩天前出事的巴士一樣,舒適度也相同。車後方有扇遮起來的窗戶,指示出廁所的位置。座位數相同,車門樣式也相同。它從北方轉進停車場,因此車門並沒有對著警局大廳。李奇和彼得森背風站在廣場上,看著包得緊緊的老人家們走出警局,四處走動。到處都有人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謝、話別;當地人和他們握手、擁抱,還給他們聯絡地址和電話。李奇看到鎖骨骨折的女士了,她身穿大衣,其中一隻手沒穿過衣袖;他也看到手腕骨折的那個女人了,她其中一隻手包紮固定起來,行李由旁人常她拿。大多數乘客身上的OK繃都已撕下,傷口已經痊癒了。新司機正彎腰將乘客行李搬進地板下行李箱內,老人家一個接一個繞過司機,小心翼翼地抓握扶手,慢慢爬階梯上車。李奇看著他們進到窗玻璃後方,白棉球般的頭部沿著走道移動,止步,挑好自己想坐的位置後入座。
李奇走路回警局,彼得森開車過去。他們在安靜無聲的大廳會合,發了一秒呆。他們無事可做,這點他們心知肚明。這時侯藍局長走出辦公室說:「我們應該要到營地那裡看看。飛車黨都撤光了,趁天色還沒黑趕快出發吧。」
「對。」
「不。」侯藍說:「這樣假設就錯了。我們就算設置定點路障,他也很可能早就混進來了,我們得保持機動性。」接著他又沉默了下來,彷彿在檢視列在心中的代辦事項,看是不是每一項都做好了。肯定是做完了吧,因為他接下來不發一語就起身離開了房間。靴鞋跟敲在亞麻地板上的聲音,以及門關上的聲音傳入了李奇耳中。他大概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吧,有事要忙。
「我會的,我原本就只想著她。」
對話中斷了。彼得森不再發言,李奇也沒什麼要說的。金不在這裡,因此他們只顧著大吃。不過這裡的食物滿不賴的,咖啡很新鮮。翻桌率這麼高,他們也無法端出不新鮮的咖啡就是了。櫃檯後方有三個咖啡瓶,每次一泡好新的咖啡就會被倒光。三明治烤得很棒,李奇已準備好要攝取它的高卡路里,這意思就像幫火爐添煤塊。處在寒冷環境的身體就像節食中的身體,他知道他見到的當地人為何都長一個樣——精瘦、苗條、皮膚白皙。白皮膚是來自基因遺傳,精瘦苗條是因為他們有大半年的時www•hetubook•com•com間活在天寒地凍中。
「在最終期限前辦好事,別讓我失望。」
李奇吃完後,彼得森也吃完了,兩人立刻感受到排進店內的人直直投過來的貪婪視線。李奇於是去結帳,還留下了一大筆的小費,贏得女服務生疲倦的笑容。他和彼得森走到人行道上,正好看到一台黃色大巴士在警局停車場上停定。
李奇說:「有根據的猜測也不過是猜測罷了,記住,現在是你們挑起重擔,而不是卸下重擔的時候。」
彼得森說:「我們該吃個中餐。你可以來我家陪陪金,她會很開心的。」
「還沒,我很抱歉。」
「波爾頓是個內陸小鎮。」侯藍說:「我們按照小鎮的規矩行事。如果我們看到某個問題逐漸遠去,那跟『問題已解決』的意思是一樣的。」
「但我是下一任。」
「他們是冰毒販子。」
彼得森說了「可是」兩個字,但後面沒接話。
「能做的我們都做了。」侯藍說:「我們派了七個警察去保護她,我會讓他們繼續留在那。不會有事的。」
彼得森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彼得森拍拍他的背。
「你要去哪裡排隊?」
「答案相同。」
時間是下午一點五十五分。
侯藍、李奇、彼得森走進貼著犯罪現場照片的辦公室,就是有四張桌子併在一起,還放了四張椅子的那間。侯藍和彼得森挑了相鄰接的位子坐下,李奇坐到侯藍對面,背對黑衣死者的那組照片。他問:「就這麼放他們走,你滿意嗎?」
「你沒要走。」
「那殺手到底在哪睡覺?」
「他要在哪吃飯。」
「我還沒下定決心。」
「你之前說不會再響了。」
李奇說:「可利用的交通工具離開這個鎮上,我卻沒去搭。我把遵循了一輩子的習慣拋到腦後了。」
柏拉圖:「你要向我報告好消息了沒?」
「撇開索爾特太太的狀況不說,昨天的成效還不錯。」
「你不是局長。」
彼得森說:「我們的麻煩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