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會,或者不會。」
「我先前做過。我是說我處理過燃料問題,除冰車就沒用過多少次了。因為那做法不合常理。但那能有多難?就只是噴噴機翼而已。」
「你要頂嘴嗎?」
李奇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讓自己保暖,同時也觀察狀況。
李奇說:「我是在問問題。」
柏拉圖移動拇指扳動彈匣卡榫,子彈還沒擊發完的彈匣便落在水泥地上,鏗。他掌心朝上伸手等著,最靠近他的手下便急急忙忙跑到他背後,打開背包拿出全新彈匣,塞到他手中。他把彈匣塞到彈匣槽內,喀一聲後再拉拉彈匣確認牢固程度。
看也知道。柏拉圖茫然地盯著他問:「所以呢?」
李奇拉下大衣拉鍊,抖下大衣,鬆手讓它掉到地上去,發出悶悶的「鏗」一聲。是格洛克手槍、史密斯與威森左輪手槍、彈藥、手機發出的聲音,塑膠、金屬、硬紙板彼此撞擊。現在氣溫是華氏零下三十度,風吹個不停。李奇只穿著棉布上衣,幾秒之內就抖得比其他人還要劇烈了。
李奇鑽出幫浦卡車的駕駛座,置身寒風陣陣的低溫中。那兩個拉皮德城的傢伙還是沒什麼大礙,但那七個墨西哥人都劇烈發抖著,臉上都掛著無法置信的表情。他們在氣溫宜人的傍晚啟程,知道自己會抵達一個寒冷的地方,不過了解「寒冷」的字義跟承受寒冷本身是兩回事。柏拉圖身上那把槍在胸前微微彈跳著,因為他整個人都在打顫。他繞著一個小圈圈走來走去,不斷踱步,不過他也可能是因為惱怒才這麼做。他顯然很緊張,褐色臉龐上的和*圖*書嘴形透露了他的不快。
六隻手放到六把衝鋒槍上了。
「你要兩倍的錢?」
柏拉圖沒有直接回話,顯示他是優秀的領導者。木已成舟,抱怨再多也沒用。他轉頭用西班牙語對他的手下說:「開除冰車去拿我們需要的器材,在侯藍局長的後車廂裡。」
除冰車打好檔,開走了。
「我們要更多錢。」這顯然是預謀好的。他和夥伴事先商量過,決定提出這個要求。他們原本在酒吧喝酒聊天,喝到第三杯或第四杯以後,再也無法抗拒這個計畫的誘惑。給他一點好處再一把抓回來,獅子大開口。
李奇說:「現在很冷耶。」
「你的車在哪?」
他的英語講得很好,只帶了一點點口音。說話速度有點慢,還有點模糊不清,但這是因為他的臉冷到僵掉了,背後還有噴射引擎發出的巨響。
柏拉圖接過鑰匙,然後說:「脫掉你的大衣。」
在場沒人說話。
幫浦卡車繞過來停在波音客機的機翼附近,除冰車則停在幫浦卡車後方。兩個司機都下車了,他們置身在要命的低溫中也沒什麼明顯反應。他們來自拉皮德城,知道什麼叫做「冷」。兩個人都是白人,中等身高,精瘦。農民家族出身,賺的錢勉強糊口,因此身上只長得出基本份量的血肉,手腳、身軀、頭部都一樣。實際上或許只有三十幾歲,但看起來像四十幾歲。他們的家族可能從好幾代以前就不下田了。
「會。」
衝鋒槍是子彈製造商的好朋友。
或朝他開槍。
李奇說:「她在哪?」
李奇說:「是的。」
「為什麼和*圖*書是我?」
時間是凌晨三點三十三分。
他說:「再付一次你付過的那個數字。」
接到命令的手下朝除冰車移動,柏拉圖轉過頭來問李奇:「石造建築的鑰匙呢?」
還有二十二分鐘。
「目前沒事,但我還是可以對她下手。」
波音客機緩緩滑行,掉頭朝第一排小木屋移動,然後在近到無法再近的位置停定。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它真是無比龐大。又高、又寬、又長,暫時停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矗立在安靜無聲的建築群前方,嘶嘶響,嗚嗚尖鳴。被動的冰天雪地中,它是主動、活躍的存在。引擎依舊嘈雜地轉動著,機腹燈依舊閃著紅光,前門大開,裡頭燈火通明。一般家庭上漆用的那種鋁梯從機艙架到下方的跑道上,在巨大的飛機面前顯得單薄、脆弱、缺乏實體。
柏拉圖的視線掃過三個手下,最後停在第四個身上,用西班牙語問他話。氣溫太低了,柏拉圖說話速度不快,因此李奇聽得懂:「你會操作那些儀器嗎?」
「脫掉你的大衣。」
「為什麼門還沒開,器材還沒設好?」
李奇說:「什麼?」
「我們下去吧。」李奇說。
李奇沒回話,心想:什麼器材?
不可能失敗的。
地面上有七個人,看起來像是七個男人加上一個小孩。誰都不可能認錯柏拉圖。身高四呎十一,這個抽象數字無法表達出他實際的樣貌。他有大塊頭的噸位、粗壯、陽剛氣息,但身材卻像個小孩。他不是侏儒,不是畸形兒。他的四肢、軀幹、頭部比例都很合理,長得就像整整縮水四分和圖書之一的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線衛。他是縮小版的硬漢,像個玩具假人。
「答對了。」
李奇掏出口袋裡的鑰匙,往前一遞。柏拉圖走到手下圍成的圓圈外了。李奇在心中預先排練他可以採取的兩種行動:一,拿鑰匙刺向柏拉圖的眼窩,二,讓鑰匙掉在地上,狠狠賞柏拉圖一記上鉤拳,打斷他的脆弱的頸骨。
柏拉圖靜靜站在原地。李奇心想:不久後除冰車就會回來了,司機將會向柏拉圖報告福特車已撞爛。因此不久後就會有人望向成排的小木屋,發現有毀損的那間。不久後就會有人到其他小木屋搜索,開始問一些棘手的問題。
柏拉圖轉身面向拉皮德城來的傢伙,戴著手套的手抄起機關槍朝他們的胸口掃射,就這麼乾脆。用的是全自動射擊模式。先撂倒一個,接著再一個。兩次射擊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兩個人大概各中九到十發子彈。循環射速快得不可思議,槍響震耳欲聾,一英尺長的槍口焰鮮明地爆閃,成串退出的彈殼像水流一樣噴濺,落地後紛紛彈跳飛開。那兩個人的身體炸裂、揚起血霧,被撕裂的夾克則飄出雲朵般的大把羽毛。第一個人的身體一軟,第二個人的身體也立刻跟著一垂,胸前都開出形狀不規則、鮮血泉湧的彈孔,大到足以塞下拳頭。兩人並排倒地前就死了,心臟已碎裂。「咚」一聲落地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化身為兩個彼此鄰近的血肉小丘。
六隻手放到六把衝鋒槍上了。
柏拉圖說:「你知道你的女兒還在我的掌控之下吧?」
結果他什麼也沒做。柏拉圖身後有五把m.hetubook.com.com
MP5,轉眼間就能射出七十五發九毫米子彈,其中一些會失準,但不可能全部都沒打中他。
接著他轉身面對李奇說:「你就是侯藍局長。」
「應該?」
柏拉圖在六個手下圍成的寬鬆陣形內到處走動。這個安排沒有任何實質的理由,可能只是習慣,也可能是一種演出,柏拉圖和他的六個手下都有槍,脖子上都掛著尼龍背帶,底下連著一把黑克勒─科赫製造的MP5K,短小精悍的黑色致命武器,彈匣內有三十發子彈。七把槍倚在他們蓬鬆的羽絨大衣上,傲氣逼人又無比醒目。槍托朝右,槍口朝左,也就是說七個人都是右撇子,七個人都背著黑色尼龍布背包,裡頭感覺空蕩蕩的,只有底部裝著重物。李奇猜是探索地底用的手電筒,大概還有備用彈匣。有多的彈藥總是比較好。如果把MP5調成自動射擊模式,三十發子彈在短短兩秒內就會射完了。
「因為你下去過,而我們都沒有。你是我們的嚮導。」
第四個手下說:「應該會。」
「我是個聰明人。」柏拉圖說:「我知道把每個人都當成敵人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柏拉圖問:「更多是多少?」
煙硝隨風消散,突如起來的噪音止息了,穩定而低沉的噴射引擎運轉聲再度籠罩這一帶。
幫浦卡車的司機湊上前去,張開雙臂,露出他自以為奸詐的笑容說:「我們來了。」
柏拉圖走到李奇身旁,他的頭頂剛好與李奇的胸骨等高,下巴剛好跟李奇的腰帶等高。小個子,縮小版的壯漢,簡直像是玩具假人。李奇重新思考了一下,發現「上和圖書鉤拳」這主意不好。他幾乎不可能從那麼低的地方發動攻擊,垂直向下肘擊對方的頭蓋骨頂端還比較好。
柏拉圖說:「你跟我要一起到地下去。」
「我是敵人嗎?」
「跑道另一頭。」
李奇說:「我的車拋錨了,器材還在後車廂。」
該動起來了。
「她和他們一起走了,過著她夢想中的生活。」
柏拉圖說:「你女兒的墓穴會比這裡還要冷。」
「我們終於見面了。」
李奇在心中讚嘆柏拉圖的槍法。掃射時間長,落點集中,控制扳機和瞄準的手法都很高明,後座力完全沒使槍口抬升,而且他還戴著手套。柏拉圖之前就用這樣的方式殺過人了,錯不了的。
他看上去大約四十幾歲,身穿黑色羽絨外套、黑色針織羊毛帽,戴著黑色手套,似乎非常冷的樣子。他帶來的六個人比較年輕,大約三十幾歲。他們的穿著和他相同:黑色羽絨外套、黑帽、黑手套。他們是體型一般的西班牙裔南美洲人,祖先來自西班牙,不是原住民。他們不高也不矮,看上去也非常冷。
幫浦卡車司機習慣在有噴射引擎運轉的環境下說話,因為他在機場工作。
「是的。」
「她沒事吧?」
眾人上方二十英尺處的波音客機駕駛在機門邊看著這場面。
「說得對,但你穿著平民的便服,槍腰帶沒佩在身上。現在氣溫這麼低,你的大衣拉鍊是拉上的,因此槍就放在外層口袋裡。我是個聰明人,我不希望有帶槍的敵人跟我一起前往我不熟悉的環境。」
「為什麼?」
「我可以穿著我的大衣下去。」
拉皮德城的傢伙不懂得察言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