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我認為他父親也不清楚。他父親是透過某個慈善機構網絡領養到他的,相關資料不會公開。」
李奇和醫生坐上皮卡車,開上郡級二線道,右轉。他們在汽車旅館南方幾英里處、鄧肯家北方幾英里處接上大馬路,兩分鐘後車子便行經那三棟房子,醫生一直盯著它們看,李奇也望了一眼敵營:三棟白色的房子,三輛停定的車,沒什麼活動的跡象。李奇認為布雷特二號已經傳完話了,他們聽完後會立刻視為虛張聲勢,不屑一顧,儘管燒毀的貨車可能會在他們心中留下一點深刻的印象。鄧肯家正節節敗退,就快輸到脫褲子了——他要他們搞清楚這點。
「不會的,他們都在田裡頭找我,球員也只剩幾個了。」
「我不知道。」
「他們完全沒提過當時的狀況嗎?」
「從哪裡來的?」
李奇問:「那賽斯這個人妳了解多少?」
「我要走了。」李奇說:「先往南方走,然後轉往東方,目標是維吉尼亞州。要一起來嗎?妳可以走州際公路離開,永遠不要回來。」
「又是這個老問題啊!他是被領養的,就和許多人一樣。」
「我帶醫生來看看妳的復元狀況。」李奇說。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
李奇說:「我希望他在,我們也可以檢查一下他傷勢復元得如何,我也可以再扁他一頓。」
「他的車還在啊。」醫生說。
是經過仔細瞄準、仔細估算力道、小心揮出的兩拳。
「完全沒有。」
「你呢?有兩個凶神惡煞追在你背後耶!」
「事情沒這麼簡單,『離開』永遠不會是一個容易的選項。」
她沒接話,她看了李奇一秒多鐘,撇過頭去,內心萬分猶疑,臉上寫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不過她嘴唇上的硬痂和鼻頭的疼痛限制了臉部肌肉的動作幅度,因此表情顯得節制。李奇認為她的傷口其實很痛,大概挨了兩拳,第一https://m.hetubook.com.com拳大概打在鼻子上,第二拳的攻擊目標略低,是她的嘴。第一拳重得足以傷人,但不足以打斷鼻梁,第二拳重得足以見血,但沒打爛她的牙。
醫生說:「那是賽斯的車。」
「賽斯自己什麼也不記得嗎?我聽人說他到這裡時已經準備要上幼稚園了。他應該多少會記得自己當初是從哪裡來的。」
「為什麼?」
「我會活得比他久。」她說:「我認為這就是我的任務,我要活得比他們都久。」
「好車。」李奇說:「也許我應該要去砸爛它才對,我身上現在也有扳手了,要我動手嗎?」
「都不是。」李奇說:「似乎有幾個凶神惡煞跑到這小鎮來了。」
「我不知道。」愛莉諾說:「不過他們似乎有很多事情要討論。」她帶另外兩人來到廚房,也就是她前晚(說不定之前也是)接受治療的地方。她坐到一張椅子上,朝燈光仰起臉龐,醫生走上前去檢視,他輕輕碰觸傷口,問起傷口的疼痛程度,還有頭痛和牙齒的狀況。她給的答案,李奇聽過很多次了:與她遇境相同的人都會那樣回答。她很勇敢,又有點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的味道,她說得對,她的鼻子和嘴巴還有點痛,對,她還有點頭痛,不,她的牙齒並非毫無異狀,不過她的咬字非常清楚,也沒失憶,瞳孔對燈光的反應很正常,因此醫生對她的復元狀況感到滿意,說她不會有什麼大礙。
「你比他壯多了。」
「你讓他非常火大。」愛莉諾說。
「妳為什麼要留在這個家?」
「相信我好嗎?」
「對。」醫生說:「他們正在找他。早上跑來我家,扁了我四次,還威脅說要讓我的老婆傷得更重。他們問的唯一一個問題就是『傑克.李奇在哪裡』。他們顯然也去了旅館,找上了文森
m•hetubook•com•com先生。他們還去桃樂絲家,就是文森先生的員工,他的管家。」
李奇露出微笑。「哪一台?」
「他爸接走他了。」李奇問:「他會離開多久?」
「來過兩次。」
「那女孩失蹤那件事呢?」
她開門後就站在原地,左手虎口箝住門板,舒張開的右手五指按在牆上,像是需要旁人扶一把,也像是想用水平打直的手臂阻絕外界的人事物,不讓它們入侵家中。她身穿黑裙、黑毛衣,沒戴項鍊,嘴唇上結了厚厚一層黑痂,鼻子腫了起來,化妝也蓋不太住的黃色挫傷使她的白皮膚繃得很緊。
「我認為有。在我看來,貨運這行並沒有辦法賺大錢,汽油現在又很貴,不是嗎?不管是柴油或其他油都很貴。現在又是冬天,他們的現金流一定不太順暢,因為也沒貨可運,不過說實在的,實際情況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們老是在抱怨東抱怨西。報紙上說一般銀行放款給小型企業的條件變得很苛刻,也許他們不得不透過非常管道來借貸。」
「通常會,為什麼這麼問?」
「那是賽斯的車鑰匙嗎?」李奇問。
「不在。我在伊利諾州長大,就住芝加哥旁邊。我認識賽斯那年他二十二歲,當時我想當記者,唯一應徵上的職缺是林肯一家報社開出來的,我做的當然是關於玉米價格的報導,玉米價格和大學體育的相關資訊就是那份報紙的主要內容。賽斯是鄧肯貨運的新總裁。我為了寫報導便去訪問他。我們一起喝了杯雞尾酒,起先他令我大感佩服,後來就還好。」
是專家下的手。
「什麼樣的了解?比方說?」
「剝玉米殼工隊的球員可能會跟在他身邊。」
愛莉諾.鄧肯沒回答,直接挪開撐在牆上的右手,優雅地打了個手勢請他們入內。李奇問:「賽斯在家嗎?」
她說:「你儘管拿賽斯開刀,從早到晚、一年到頭都可以m.hetubook.com.com扁他。把他打成肉醬,打斷他身上每根骨頭。隨便你要怎麼打都可以,我是說真的。」
「他們在找你嗎?」
「他也比妳壯多了。」
李奇再度笑了笑,將車停在他昨晚停的地方,和醫生一起下車,他們在寒冷的戶外空氣中站了一會兒。扁平的雲層依舊飄在低空,底部雲氣剝落、沉降到地面化為霧氣,為下午以及夜晚的來臨預作準備,霧氣使空氣現形了,它灰撲撲的、帶有珍珠母的光彩,如液體般閃爍。
「這裡之外的任何地方妳都可以去。」
「沒錯,賽斯什麼都沒跟我說。」
愛莉諾說:「對,是他的車鑰匙。」
「我不知道。」
「太危險了。」
「太可怕了。」愛莉諾說:「她還好嗎?」
「他們之前就來過了?」
「不在,真是謝天謝地!」愛莉諾說。
「他們是誰?」
「那我就幫不了妳了。」
「很好……我當然不是說妳被打很好。」
「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悲。」
「好啦,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們要喝點什麼嗎?」
「你已經幫到我了,我不敢開口請你做的,你也都做了。你打斷了他的鼻梁,我開心死了。」
「露一手的時間到了。」李奇說完走向屋子的大門,醫生跟在他後方一、兩碼外。李奇敲敲門,一分多鐘後才聽見腳踩在木板上的聲音,步伐輕緩,有些猶豫,是愛莉諾。
「早上爬下床也很危險。」
「大概有一千次了吧!」
「妳自己有什麼想法嗎?」
「賽斯還好嗎?」李奇問。
「另一個老問題?老天有眼,祂知道賽斯或他家人仗勢欺人時,我並沒有視若無睹。不過就我所知,聯邦單位調查過後已證明他們是清白的,對一般人來說,這樣還不夠嗎?」
「你是醫生。執業前做過宣誓,你有義務過去一趟。」
「他不肯說。」
「非常不尋常的管道。」李奇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和_圖_書是和鄧肯貨運有財務糾紛,又何必要找我的下落?」
李奇不發一語,就只是在廚房內環顧四周。她若是真的比鄧肯家的人長命,就能繼承這一切:一大堆昂貴的高級品,其中有許多是義大利製品,有一些德國製品、一些美國製品。包括玻璃碗中放著的那支凱迪拉克車鑰匙。
「但對你的非黑即白的道德觀來說,扁人的他被扁是件好事。」
她說:「四天前,有兩個操東岸口音的男人出現在我們家,似乎是義大利人。身穿昂貴的西裝外套和喀什米爾羊毛大衣,賽斯把他們帶進他的私人小房間內。我聽不到他們在討論什麼,但我知道我們惹上麻煩了,家裡飄散著一股野蠻的氣味,我說真的。二十分鐘後,他們三個走出房間,賽斯看起來很膽怯,其中一個男人說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傷害賽斯』,不過賽斯跟他們討價還價,最後就變成傷害我。起初我以為他們會在我丈夫面前強|暴我,當時的氣氛就是如此,野蠻的氣味四溢,結果沒有,賽斯把我架著,讓那兩個男人輪流揍我,一次打一下。先打鼻子,再打嘴巴。昨天晚上他們又跑過來,同樣的劇碼再次重演,之後賽斯就出門吃牛排了,這就是事發經過。」
「妳確定?」
「凱迪拉克。」
「我自認為是個誠摯的人,我比較喜歡用這個角度看待自己。」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你。」愛莉諾說:「賽斯工作的事,我一無所知。」
「妳接下來還撐得過去吧?」
她說:「不是。」
「賽斯沒向妳提起他們的身分?或他們的目的?」
「你知道嗎?你是個瘋子。」
李奇說:「妳應該要跟我一起走,離開這裡才對,瘋子才會留在這個家繼續說那些話,抱持那些想法。」
「不然是誰?」
「有點受驚。」
「他通常會幫車加滿油嗎?」
「不用了,謝謝。」李奇說:「告訴我賽斯的身世。」
「我不知道。」她說:「有一
m.hetubook•com•com大堆書以家暴為主題,我大多都讀過了,說到底,我還有哪裡可以去?」
醫生立刻堅決反對,他不想去那裡外診,他別過頭去,開始在廚房裡頭踱步,指尖撫過臉部傷痕,噘起嘴巴,以舌頂牙。最後他說:「可是賽斯有可能在那裡。」
「為什麼不會?」
「比方說他的身世,他是從哪裡來的。」
「我打算偷走它。」李奇說。
李奇說:「打妳的人不是賽斯,對吧?」
「鄧肯貨運公司有投資者?」
「我很抱歉。」李奇說。
「是你。」她說。
「他們頂著鄧肯家代理人的名號四處闖。」
「你怎麼對人,別人就怎麼對你。」
愛莉諾.鄧肯瞄了一眼醫生,然後說:「他看起來就跟我一樣悽慘,是賽斯下的手嗎?還是某個剝玉米殼工隊的球員?無論如何,我都要向你說聲抱歉。」
「挺過去了。」
「借用你剛剛那句話:似乎有幾個凶神惡煞跑到這小鎮來了。」
「呃,他們不是,鄧肯家的人不需要僱人來打我,他們自己就打得很上手了。」
李奇在前晚開Subaru經過的路口左轉,之後又彎了幾次,最後鄧肯家便出現在他們的右手邊。白晝陽光照射下的模樣和夜晚燈光照出的樣子沒什麼差別,上頭標出鄧肯字樣的白色信箱還在,草地依舊處於休眠狀態,骨董級馬車,長長的車道直接通往主屋旁邊的有三扇門的附屬建築物。現在其中兩扇開著,兩輛車的車尾浮現在暗處,其中一輛是紅色小跑車,可能是馬自達,外型非常有女性氣質,另一輛是黑色凱迪拉克轎車,很大一台,陽剛味十足。
「之類的吧。」
「你太太還好嗎?」
愛莉諾.鄧肯說:「不。」
「我很確定。」
「他們是投資人。」她說:「應該說,他們是代表投資人來的。這是唯一一個合理的假設。」
「賽斯打過妳幾次?」
「不。」醫生說:「看在老天的分上,別亂來!」
「妳當時還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