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答得好,我的朋友,看來我們可以順利辦完事情。記住,雪佛蘭Malibu是還不賴的中價位車款,尤其是底特律組裝的,不過它的加速力並沒有快到讓人嚇破膽,至少跟子彈比起來並不快。我這把槍裝滿了九毫米帕拉貝倫子彈,它們衝出槍管的速度是時速九百英里。你認為四汽缸的通用汽車跑得贏嗎?」
「沒有。」
「是的。」
「那就站起來吧。」原本蹲著的李奇起身退到一旁,以打直的右手持槍指著那名球員,製造戲劇性。他瞄準的是對方的頭,又大又蒼白的標靶,球員起先切換成胎兒的姿勢,一秒鐘後才振作精神、撐起自己的身體,跪坐在地。李奇說:「看到那輛黃色的車了嗎?站到駕駛座的門邊去。」球員說「好」,然後站起來。起先站得有點不穩,接下來就比較踏實了,整個人似乎也顯得更加高大、魁梧。李奇說:「好點了嗎?約翰。找回勇氣了嗎?準備要衝過來逮我了嗎?」
「知道。」
李奇按兵不動。
兩分鐘後雙方的距離拉近了兩英里。高高懸起的半球狀光暈變得更大、更亮了,依舊在跳動、擺顫,不過如今兩個光暈的動作產生了詭異的不同步,會往不同方向彈跳,漸強漸弱的頻率也很隨機、不一致。
「答得好,約翰,我從來不分心的,你看過某人被槍打中的場面嗎?」
九十秒過去了。
李奇再度露出微笑。
眼前的場面非常安靜。除了Malibu耐心十足的引擎怠速運轉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除了較遠那頭的路肩有四個高高懸起的大燈投出光線之外,什麼也看不見。空氣中充滿燒焦的橡膠、高熱的煞車、汽油、機油的氣味。剝玉米殼工隊的球員靜靜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要動也很難就是了,因為https://m•hetubook.com.com兩百五十磅的重量壓在他背上,一把槍指著他的頭,電視影集塑造出來的「特警隊逮捕犯人」的形象也深植他心中。也許不是電視影集的形象,而是他真的看過,鄉下的大男孩偶而也是會被警察抓走,和住其他地方的人沒兩樣。事情發生得很快,四周很暗,形影模糊,噪音充斥,引發恐慌,也許這傢伙根本沒看到李奇的臉,或者根本沒認出他就是鄧肯家族要他們小心應付的人,他也許根本就搞不楚狀況,以平民的身分靜靜等待,準備向警察證明自己的清白;任何人碰到這種狀況都會如此應對,這帶給了李奇一點麻煩,他打算轉換一下態度。對方目前或許誤以為自己碰上的是執法人員的合法逮捕行動,但他要對方清楚明瞭自己碰上的是非法的綁架行動。這傢伙很壯,身高六呎六或更高一些,體重兩百九十磅或更重一些,身穿大號的紅色球隊外套和鬆垮垮的牛仔褲,他的腳簡直和小舟一樣大。
「我做了什麼?」
對方關門了。
李奇抽出伊朗人的格洛克手槍襲向駕駛座的門邊,大力扳動門把,一拉,動作誇張地往後一跳,舉槍。他基本上不喜歡戲劇性太強的逮捕場面,但他經驗豐富,知道哪些招數對受驚、行為無法預測的目標有效,哪些則無效,於是他不斷大喊下車!下車!下車!盡可能全力嘶吼,實際上喊出來的聲音也相當大。開車的那個傢伙跌跌撞撞地下車,李奇便將他壓制在地,逼他翻身,將他的臉壓向柏油路面,膝蓋頂住他屁股上側的腰部,用力將格洛克手槍的槍口抵在他的脖子上,同時大吼給我趴好!趴好!趴好!並觀察對方肩膀上方的那塊空間,看有沒有燈光浮現。
李奇面m.hetubook.com•com露微笑。其中一輛車是鄧肯家的哨兵,也就是被他們部署在南方的足球員開的,他大學畢業了,不是蠢蛋,知道他的五個同伴被送回家睡覺就代表接下來絕對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自己被部署在那裡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為了小心而小心,他知道自己得熬過無聊的漫漫長夜,只能盯著四周的黑暗看,沒有立功的機會。所以囉,當愛莉諾.鄧肯突然開著紅色小跑車從他面前疾馳而過時。他會怎麼想?在鄧肯家族心中留下好印象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了,他不會留在原地繼續發呆好幾個小時,而是會開車追上去,妄想在同僚之間取得高人一等的地位。他得在心中勾勒一個場景,預先想好明天要講什麼話。明天一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賽斯.鄧肯拉到一旁做報告,像個老友或心腹那樣慎重地對他咬耳朵:是的,先生,我一路跟著她,我可以鉅細靡遺地報告她去過什麼地方,接著他要說:不,先生,我沒告訴其他人,但我認為你應該要知情。接著他要拿出最謙遜、最自貶的姿態,手忙腳亂地碎步退開:噢,是的,先生,我認為那比守在路上重要多了,很高興你同意我的想法。
李奇臉上浮現微笑。
球員說:「我沒有。」
「跑不贏。」
馬自達跑車從他面前一閃而過,由右方衝向左方,速度飛快,像是追逐著巨大光潭的一個暗影。摺篷是收起來的,因此看得到一個別著絲巾的女人在開車,輪胎發出的巨響、引擎的噪音、紅色車尾燈依序緊追在後,那輛車就這樣消失了。李奇在心裡數一,然後就打開大燈,鬆開煞車上的腳,油門上的腳猛力一跺,車子往前猛衝一小段路後他又急踩煞車,整輛車於是橫跨路面。他抓住門把一扭,衝向車外和_圖_書,狂舞的四肢帶他到後車廂的位置,也就是他剛剛坐鎮的那個路肩。他右手邊兩百碼外,一輛大休旅車緊急煞車了,它的大燈照亮Malibu的黃色烤漆,接著往柏油路面一傾,因為前懸吊系統在緊急煞車的作用力下受到了壓迫,巨大的輪胎發出尖嘯,貨車偏離原本的路徑,車頭往右方一甩,四個車輪都打滑了,靠路肩的輪胎下壓,高高在上的重心產生偏移,靠路中央的輪胎懸到空中又重重落地,車尾甩了整整九十度,一陣劈啪響後車子停了下來,車身剛好與Malibu平行,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到十英尺。熄火的引擎安靜無聲,橡膠受迫發出的嘰嘰聲也止息了。車子後方的稀薄藍煙追過來會合,凝滯原地,接著紛紛從車體四周往上飄,消散在寒冷的夜晚空氣中。
「明白了。」
他離開建築物的角落,繞過Malibu的車頭,坐進駕駛座,打一檔,左腳重踩煞車,右腳放到油門上輕緩地施力,一路踩到傳動裝置開始與煞車對峙,整輛車處於發條上緊、隨時可以往前衝的狀態為止。他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放到大燈操縱桿上。
這就是人性。
「不是布雷特?」李奇問。
「是的。」
李奇繼續等待。
「很好。」李奇起身,把對方的頭轉過來,用格洛克塞住他的耳朵,看到了他的眼白。「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概是愛莉諾.鄧肯吧,相當準時。
對方說:「我沒有。」
球員靜靜坐著,手放在大腿上。
「你擺平了他們。」
「真的相信?就像你相信太陽是打東邊升起那樣篤定?」
「我相信。」
「正確答案。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要你知道,約翰,我打算和你合作,饒你一命,如果我們肯試就辦得到。但你要是敢撈過界,哪怕只是半英寸和圖書,我就會殺了你然後閃人,永遠不會再想起你,而且下半輩子的每一個晚上都照樣睡得像小嬰兒一樣香甜。明白了嗎?」
「你的豬腦不會在動什麼歪腦筋吧?你現在自以為在打四分衛,準備策畫攻勢嗎?打算趁我分心的時候行動?」
李奇等了整整二十分鐘,他才看見北方出現的一絲光線,很微弱,也許在五、六英里外。它實際上就只是霧中的半球狀光暈,稍微顫動還上下跳動,光度減弱又增強,減弱又增強,一個移動、發亮的泡泡,顏色極白,近乎藍,那是一輛南下朝他駛來的車,車速相當快。
沒有燈光浮現,也就是說沒有其他人跟過來。沒有後援。他沒有找其他人一起行動,打算自己冒險,獨攬功勞。都被李奇料中了。
這時他抬頭望向車頂的另一頭,發現南方霧中有個光點。那是高高懸起的半球狀光暈,稍微顫動還上下跳動,光度減弱、增強,最後又減弱。顔色極白,近乎藍。
球員低頭彎腰,滑進座位上。李奇退後一步,槍口往下一擺瞄準車內,位置很低,若開槍會直接打中對方的臀部和大腿。他說:「別碰方向盤,別碰油門、煞車,別繫安全帶。」
癱在地上的球員說:「我現在知道了。」
「你有兩件事非搞清楚不可,你知道是什麼嗎?」
李奇說:「報上你的名字。」
李奇說:「坐進去。」
對方的下巴、嘴唇、鼻子都被壓在柏油路面上,因此他說「約翰」時聽起來就像喘氣、嘟囔,不過是輕柔地呼出一口氣,小聲又模糊。
有兩輛車在路上,不是一輛。
李奇說:「關門。」
「是什麼?」
這就是人性。
「不是。」
李奇行動了。
「是。」
李奇按兵不動。
李奇問:「你準備要拿出英雄氣魄來反抗我了嗎?」
「我沒有。」
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好,約翰。」李奇說:「你的大學學費並沒有平白被丟到水溝裡,我很欣慰。」
一輛北上的車朝他疾馳而來。
「你知道我對你的夥伴做了什麼?」
六十秒過去了。
又過了兩分鐘,移動的光球與他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一英里。它現在變得比較扁,拉得比較長了,兩輛車之間隔了一段距離。獵物與獵人,中間隔了幾百碼。光球當中並沒有紅色,代表球員的大燈沒照到馬自達跑車的烤漆,他也許落後四分之一英里,緊跟著馬自達的尾燈。不會錯的,他肯定覺得自己的行蹤沒被發現,也許他並沒有聰明到哪裡去,馬自達有後照鏡。而車頭燈在內布拉斯加冬夜裡投出的鹵素燈光大概連外太空都看得到吧!
「不管你覺得自己有多壯,我都還是比你悍,比你狠,你絕對不知道我有多可怕,我比你最可怕的噩夢還嚇人,你相信嗎?」
「答得好,約翰。在你的第一根肌肉動起來之前,我就能賞你兩發子彈。相信我,這種事我有經驗,我以前正是靠槍吃飯的,我、很、行。好啦,走向那輛黃車,站到駕駛座旁。」球員繞過Malibu的車頭時,李奇的槍口也一路跟著他,駕駛座的車門還開著,李奇故意不關,以免碰上必須緊急逃離現場的狀況。球員站到車門與車體夾出的空間內,車子另一側的李奇將手放到車頂上瞄準球員,並打開副駕駛座門,他們兩個分別站在Malibu兩側,兩扇前座車門都像翅膀一樣開著。
「所以你想試著和我合作?」
「現實跟電影中演的是很不一樣的,約翰,人被槍打中會有很多噁心的大肉塊飛出來。就算只是皮肉之傷,你也不會真正痊癒,沒有百分之百痊癒這種事,你的傷口會感染,之後整個人會變得虛弱、這裡痛那裡痛,就這樣過完一輩子。」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