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我只是說說而已啦。」酒保說:「這裡是內布拉斯加,有幾個軍事據點。」
計程車司機開進停車場,把車停好,轉頭盯著肩後方看。瑪梅尼的手下說:「等我一下。」
「他長得很像我。」
李奇的車持續以時速六十英里奔馳著,三分鐘後他放慢車速,將車燈切回近光燈,盯著右側路肩看,一棟廢棄的旅館隱約浮現在前方,彷彿是在回應他的視線,它僵硬地矗立在車頭燈燈光中。屋頂狀況很糟,牆上的啤酒招牌沾滿泥土,過去做為停車場的地方現在變成了凹凸不平的土地。李奇駛離道路,開上那個停車場,鬆動的石頭在輪胎下彈跳、嘎吱聲、滾滑。他開了整整一圈。
「他開著一輛黃色的車。」
酒保說:「先生,恕我講一句難聽的話。如果你們兩個今晚都出現在這裡,一定早就有人打電話給國土安全局了,你不覺得嗎?」
「知道,在他桌上。」
李奇將車速穩穩維持在每小時六十英里,也就是分速一英里。電線杆不斷從窗邊飛掠而過,輪胎低鳴,引擎嗡嗡響,令人昏昏欲睡。李奇單手拿起杯架上沒開的那瓶水,旋開瓶蓋,喝了幾口。他改打遠光燈,不過前方還是空無一物,只有筆直長路、夜霧、黑暗。他看了一眼後照鏡,還是沒看到任何東西,他接著又看了一下儀表板,一切正常。
太完美了,之後派得上用場。
他靜靜等待。
「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奇問:「妳知道鑰匙在哪嗎?」
然後折返走廊。十一英里,她心想,我好像知道李奇在打什麼主意了,於是她打開大衣衣櫥,拿出一條純白的絲質頭巾,摺成三角形綁到頭上。然後照照鏡子,鏡中的她就像是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老派的電影明星,或者說,在擂台上被老派重量級拳擊手打倒在地的老派電影明星。
「我絕對不會靠近妳家,我保證,沒有人會知道妳做過這件事的,可以幫我嗎?」
司機說:「要等多久?」
「桌上,就放在顯眼的地方,像是要考驗我。他說我要是不先抗拒誘惑才選擇服從他,我的服從就沒有意義了。」
「妳怎麼還要待在那個家啊?」
愛莉諾看了一下手錶。那是個小小的勞力士錶,是賽斯送的禮物,大概是真貨吧。她掛掉電話後就開始計時,現在還要再等四十五分鐘才能上路。她離開客廳,穿過走廊來到丈夫的小房間,那是個正方形的小空間,她不知道原來的用途是什麼,也許是儲放槍枝吧?它現在成了家中的辦公空間,不過佈置時突顯了紳士風格,而非以文書處理機能為重,房間內有一張真皮扶手椅,一張紫杉木桌,一盞綠色玻璃罩燈,幾個書架,一張地毯,賽斯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司機望向他肩後方的乘客問:「現在要去哪?」
她拿走了其中一把鑰匙。
李奇瀏覽了一下他們提供的餐飲品項名稱,有各種飲料。包括桶裝啤酒、瓶裝啤酒、軟性飲料,但看來沒有供應咖啡,他說:「不用了,我不渴,我該上路了。」他繼續往店外走,側身在桌椅之間碎步穿行,推開大門,回到車上,發動引擎,倒車開往北方。
「不對。」李奇說:「妳要在現在的一小時又六分鐘後行動,我們剛剛講話講了四分鐘。」
「我要是開車出門,會傷害到賽斯嗎?」
瑪梅尼的手下發現遠方左手邊出現了光暈,是綠紅和*圖*書藍三色的霓虹燈。司機又踩了一分鐘的油門才鬆腳,讓車子自己往前滑行,引擎噗噗響,排氣管啵啵叫,計程車減速了,遙遠前方有一對紅色車尾燈在路上,非常模糊,幾乎看不見。計程車司機踩煞車了,酒吧映入瑪梅尼手下的眼簾,它只是一個構造簡單的木造建築,正面的屋簷下裝了兩個不怎麼亮的聚光燈,燈在停車場上投出微弱的兩潭光,充充場面,有許多車停在這裡,但沒有那輛黃色出租車。
「車子停在外面,我人在裡面。」
「開南方那條二線道。」李奇說:「開十一英里就好,用妳能接受的最快速度開。開完十一英里後掉頭回家。」
老舊Caprice的後座輪廓長得像是兩個獨立的單人圓背椅,不過不是原本就設計成這樣,而是在經年累月的磨損、勾扯下塑造成的,瑪梅尼的手下坐在後座的右半邊,副駕駛座的後方,頭斜向左邊才看得到擋風玻璃前方的景象,汽車大燈照出一個告示牌的背面,上頭光禿禿的,之後他就什麼也沒看到了,前方道路筆直,空無一物。對向車道沒有任何車燈,令人失望,阿斯嘉貪喝一杯酒或許還可以原諒,兩杯、三杯也都沒問題,只要他喝完即時回到旅館就好,不過消失一整晚的話,就要當作擅離職守來處理了。
酒保說:「我猜所有人都在找某個人呢,先生,這牽涉到人性的本質,你說是吧?永恆的追尋。」
「我想聽你老實回答。」
酒保轉身回去面對隊伍最前面的客人,他與瑪梅尼手下的互動結束了,瑪梅尼的手下轉過身去,再度掃視店內空間一遍,然後就放棄了,和-圖-書他從兩張桌子之間的空隙穿過,回到大門邊,走出店外,拿出手機,發現沒訊號。他靜立一秒鐘,盯著北方那片曾經鑲有兩個紅色車尾燈的黑暗,然後才坐回計程車內。他關上門的瞬間,門軸發出嘰嘰聲,他說:「謝謝你等我。」
「或十二英里,要更遠也可以,但不過不要低於十英里。」
「妳可以拿起那該死的鑰匙嗎?可以嗎?為妳自己挺身而出吧!」
老舊汽車引擎嗡嗡響,儀表板上的指針顫巍巍地跨過數字六十。時速六十英里,分速一英里。還有九分鐘就到了,九分鐘。
「那我就沒見過了,真是抱歉。」
瑪梅尼的手下說:「我在找一個人。」
愛莉諾.鄧肯說:「開車出門?到哪裡?」
「有備份鑰匙嗎?」
桌上有個綠色玻璃淺碗,義大利製品,威尼斯附近的穆拉諾島出產的,是賽斯收到的禮物。裡頭放著迴紋針,以及她的馬自達Miata的車鑰匙,鑰匙有兩把,看起來像是裝在黑色碩大鑰匙頭上的鋸齒狀的矛。她的馬自達Miata是紅色的兩人座小車,有摺篷,開起來好玩又輕鬆,卻又安全可靠。就像英國過去出產的MG或蓮花汽車。
「十一英里?」
「這是間酒吧呀。我的朋友,整晚都有人來來去去才像話呀!」
「不,我是在找我認識的人,我的朋友。」
李奇說:「從現在算起的一小時又十分鐘後,我要妳開車出門一趟,開那輛紅色小跑車。」
「我還能去哪裡?」
「原因不重要。妳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瑪梅尼的手下說:「讓我想一分鐘。」
「或許會間接傷害到他吧,最終是有這種可能和-圖-書。」
瑪梅尼的手下轉身將整間店掃視一遍,想到北方的紅色車尾燈,又轉身回來問酒保:「你確定?」
「先生還是小姐?」
「他不會把妳的鑰匙裝在口袋裡到處走,他都已經把自己的鑰匙留在廚房的碗裡了呀。」
愛莉諾不發一語。
李奇繞回南方的山牆那裡,將車停在三十英尺外,阻絕來自北方的視線,車頭稍微斜斜面向馬路,就像是躲起來準備抓超速的警察。他關掉大燈,讓引擎怠速運轉,下車繞到車前方再走向建築物的一角,倚在老舊的木板上,木板被冬霜凍結數百次也被夏陽烘烤數百次了,感覺起來脆弱又佈滿裂痕,散發出灰塵以及歲月的氣味。他直盯著北方,也就是道路所在的方向看。
瑪梅尼的手下問:「那有任何人剛剛來過這裡嗎?」
「一分鐘。」瑪梅尼的手下走出車外,立在原地,北方的車尾燈已經消失了,他盯著車燈原本所在的那片黑暗看了一秒鐘,然後走向木造建築的大門,穿過它,眼前出現一個左側擺桌椅、右側設吧檯的大房間,店內大約有二十個客人,主要都是男性,阿斯嘉.阿拉.賽普並不在他們的行列之中,吧檯後方有個酒保正在幫顧客調酒。後面還有一個客人排隊等著,酒保瞄了一眼瑪梅尼的手下,瑪梅尼的手下便在桌椅間穿梭,走向他。瑪梅尼的手下感覺到自己成為店內的焦點,因為他是個小個子外國人,沒刮鬍子、衣衫不整、身上不是很乾淨。隊伍最前頭的客人拿到了兩杯表面浮著泡沫的啤酒,脫隊離開,酒保接著問下一位客人需要什麼和*圖*書,不過他也瞄了一眼瑪梅尼手下身後的客人,彷彿已經在設想要怎麼應對對方了。
「桌上還是抽屜裡?」
他掛掉電話,回到非包廂座位區。酒保正以俐落的動作進行手邊工作,預先盤算之後要辦些什麼事,還不忘觀察店內狀況,頂尖酒保的架式十足。他和李奇的視線對上了,李奇在人群間穿梭,來到他面前,而他說:「我應該請你在餐巾之類的東西簽名留念才對,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來我們這裡打電話而非躲電話的客人。要喝點什麼嗎?」
「他也拿走了。」
這是棟矮長、外觀樸素的長方形建築物,像是被腰斬的穀倉,長方形的兩端分別外推出兩個方形的空間,一個大概是廁所,一個大概是廚房,這樣牽管線比較有效率。兩個外推出來的方形之間有個淺淺的ㄇ字形空間,那裡除了風吹過來的垃圾之外什麼也沒有,沒被建築物圍起的那一面朝向東方的黑暗曠野,它大約三十英尺長,十二英尺深。
雙方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愛莉諾說:「好吧,我答應你,一小時又十分鐘後,我會在二線道上往南開十一英里再回來。」
「我不知道妳希望聽到什麼答案。」
「你是打算對我家做什麼嗎?你要我別礙到你嗎?」
她從後門走到寒冷的戶外,進入車庫。賽斯的停車格在右手邊,是空的。她自己的車停在中間那格,車門都沒關。她坐進車內,扳動擋風玻璃上方的開關,將摺篷收起來,然後發動引擎,倒車轉向,在車道上等待。引擎運轉著,暖氣使車內溫度漸漸提高,她的心臟猛烈跳動著。她看了看手錶,還要等二十九分鐘。
瑪梅尼的手下不發一語。
「我沒辦法幫你,賽斯拿走了我的車鑰匙,我被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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