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下車親手關上才行。
桃樂絲.寇問:「如果那扇門真的那麼牢固,你為什麼要叫球員靠在上面?」
「妳有沒有給他早餐吃?」
「沒有。」
位於玄關,距離二號剝玉米殼工隊球員屁股三英寸的地下室門門把轉了四分之一圈,頓了一下,又轉回原位。
「沒有。」
「我們這一帶有沒有什麼異常狀況?」
賽斯.鄧肯獨自坐在餐桌的一側,在他後方的是框住夜景的窗戶,醫生夫婦和桃樂絲.寇則坐在他對面。他們拉了三張硬木椅排排坐,背打得很直,全神貫注。他分別拋出三串問題給他們三個,要聽聽他們的答案,判斷他們回答得真不真誠,確立他將來要編的故事的基礎。他已經問完醫生和醫生太太了,現在準備要問桃樂絲.寇。他安排了一個默不作聲、威脅性十足的剝玉米殼工隊球員站在門邊,手拿雷明頓霰彈槍,還叫另一人守在玄關,抵住通往地下室的門。其他三個人開車在黑暗的戶外繞來繞去,假裝在找李奇。他必須要製造這個假象來應付羅西的手下,李奇的落網設定為當天更晚一點發生。沒錯,真相,是眾人的嘴所形塑出來的。
瑪梅尼的手下面向北方,靜靜地等待,因為就結論來說,羅西的手下比較可能從北方過來。不過,他們總是有可能從南方來,所以他調整好後照鏡,對準後方。幫助他隱匿行縱的夜霧,卻也讓他的後車窗凝結了一層水氣,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不過他可能會因此漏看關掉大燈往北移動的車輛。話又說回來,羅西的手下何必關掉大燈開車?今晚他們三度出手,三度都得手,現在大概得意揚揚吧!
瑪梅尼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手下看著馬自達車在車道上顛簸行進,然後在三輛破舊皮卡車旁停住,大燈熄滅,十秒鐘後一道人影閃入建築物內,門內燈光頓時透出屋外,旋即暗去。
他觀望、等待,接著發現那團光先是瓦解成兩道神經兮兮的光線,然後又變成彼此緊臨、貼近地面的兩個橢圓形光球。它在兩百碼外減速,一百碼外轉彎,直直開進車道。那是一輛小巧的紅色馬自達Miata,他在翻修過的鄧肯家農舍看過它,是鄧肯家媳婦的車,她來找老頭子們了。應該不是過來打聲招呼而已,現在時間太晚了。她大概是已經先打過電話,報告一個怪伊朗人找上門的事,他們於是叫她過來這裡,以策安全。鄧肯家族可能知道天亮之前局勢就會定下來了,而他們不希望被捲入爭端之中。
「完全沒有?」
「沒有。」
瑪梅尼的手下開著凱迪拉克行駛在二線道的南下車道上,速度和緩地開了五英里,接著他關掉大燈,將車速放慢到步行的速度,龐大的引擎輕輕低語,柔軟的輪胎在路面上窸窣響。他看到右手邊那三棟老舊的房子了,其中一扇低樓層的窗戶後方有燈火,除此之外別無人類活動的跡象,有三輛車停在房子前面,在月光照射下隱約浮現,都是老舊、生鏽、實用取向的皮卡車,那輛很新的藍色雪佛蘭不在這裡,不過它早晚會來的,瑪梅尼的手下非常篤定。羅西把他一半的注意力放在「跳過撒菲爾、瑪梅尼兩個上游,直接與最終買家交易」的意圖上,另一半就放在鞏固後方陣線上,他必須好好維護自己和鄧肯家族的關係才行。換句話說,羅西的手下經常會去找他們確認m.hetubook.com.com狀況、安撫他們、摸摸頭、消除他們的疑慮,最重要的是,要確保其他勢力沒和他們接觸,這是用常識思考就想得到的標準預警措施。
「沒有。」
瑪梅尼的手下望著道路前方,靜靜等待。夜霧越來越濃,就快演變成一個棘手的狀況了。凱迪拉克的擋風玻璃漸漸凝結露水,他摸找一陣後啟動雨刷,左,右,左,右,視野又變清晰了,相較之下,後車窗的視野糟透了,完全被露水覆蓋,如果有車從南方開過來,就算大燈沒關也一樣難以辨識,燈光將會分解成數以百萬計的小碎片,化為一團刺眼的亂象,這可不是一句「狀況不利」就能帶過的。
沒人注意到。
「沒有。」
它徹底敞開。
他現在完全看不到後方了。
「妳希望有什麼改變嗎?」
「他總是得待在某個地方嘛。」鄧肯說完微微一笑:「還是妳比較希望他進臥室?妳回答我問題的期間,他也許可以跟妳朋友在那裡殺殺時間?」
北方五英里外汽油燃燒發出的橘色光芒還在,不過亮度稍微減弱了,任何東西都會有燒盡的一刻。光芒上空的月亮被煙霧燻黑了,除此之外四周一片黑暗、寂靜無聲、平靜無事,一個世紀(甚至更久)以來都不曾改變。瑪梅尼的手下盯著前方道路,什麼也沒看到。
賽斯.鄧肯動作彆扭地穿上風衣,擺動左手邁步前進,從手拿雷明頓霰彈槍的球員旁邊經過,走向前門。其他人聽見門開、門關的聲音,一分鐘後馬自達就開走了,排氣管的聲音撕裂車後方的夜晚空氣。
接著有動靜了。
賽斯.鄧肯說:「這道地下室的門非常堅固,我會知道是因為我家改建時也裝了一扇一樣的。木板裡頭有一塊鐵板,門框是hetubook.com.com金屬材質,門軸大到不像話,門鎖防彈,可抵擋五級颶風,時速三百英里的狂風奈何不了它,這是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認可的商品。所以說……我只是做個假設啦,假如地下室此刻有人,那他也只能待在裡頭,我們可以儘管放心,他不可能逃掉,不過我口中的人也可能根本不存在就是了。」
賽斯.鄧肯問:「妳見過一個叫李奇的男人嗎?」
桃樂絲.寇說:「沒有。」
「妳們的生活有什麼改變嗎?」
餐廳內的賽斯.鄧肯問:「今年冬天有沒有任何外地人來過這裡?」
「妳今晚過來醫生家時,他在這裡嗎?」
假使後車廂內有照明燈,不管它多麼微弱、昏黃,在黑夜裡看起來也會像是一百萬瓦的探照燈。
賽斯.鄧肯說:「時間不斷流逝,不知不覺春天就來了,妳到時候就得耕地、播種。要是運氣好,碰上降雨量適中的一年,妳的收成就會很好。但收成好又怎樣?妳是希望我們運出去賣,還是打算像妳丈夫那樣把槍管塞進嘴巴裡?」
桃樂絲.寇不發一語。
桃樂絲.寇沒回答。
「沒有。」
桃樂絲.寇瞄了另一個方向一眼,醫生太太所在的方向。
瑪梅尼的手下開過鄧肯家族的車道入口後,大迴轉停到對向路肩去,距離車道入口一百碼,半邊車體在路面上,另外半邊在泥土地上,大燈關掉。巨大的黑色車體自然地微微下沉後定住,在不使用迷彩網的前提下,隱蔽程度幾乎已達極限了。他猜某些鍍鉻的部位可能會微微反射月光,不過此刻霧氣彌漫,羅西的手下在轉彎前只會盯著車道入口看,其他什麼都不會管,這就是駕駛人的行動模式,人類天性。開車不但牽涉到心理機制,也同樣牽涉到身體動作:轉
和_圖_書頭,眼睛望向目的地,手自動就動起來了。
賽斯.鄧肯問:「妳見過一個叫李奇的男人嗎?」
鄧肯問:「妳見過一個叫李奇的男人嗎?」
「妳聽過李奇這個男人的名字嗎?」
「他去過妳家嗎?」
瑪梅尼的手下一面留意前方,一面摸找著後窗的除霧鈕。關掉車燈後,儀表板與所有的控制介面也都是暗的,而車內的按鈕可多了,這是一輛豪華轎車,裝了各式各樣的玩意兒,他彎下腰去才找到上頭畫有歪曲線條的按鈕,看起來似乎跟暖氣有關:按鈕上還裝了紅色的小警示燈,他按下按鈕,靜靜等待,後車窗沒什麼改變,倒是他的屁股越來越熱了,原來那是暖座按鈕,不是後窗除霧鈕。他關掉暖座功能,繼續尋找,同時不忘留意前方路況,他按下另一個按鈕,結果打開了收音機,音量極大。他連忙關掉,然後按下隔壁的按鈕,令人滿意的堅實觸感從指尖傳了過來,喀。
「不。」
「沒有。」
非常不妙!
不妙。
擋住了他的視線。
賽斯.鄧肯把他的的右手平放在醫生的餐桌上,上頭擺著一袋冷凍庫拿出來的豆子。冰涼的溫度逐漸減輕痛覺,但效率不是很好。他得讓賈斯伯叔叔拿豬用針筒再幫他打一劑麻醉才行。叔叔不久後就會來了,不過他已決定把傷勢放到一邊,先進行他的計畫。目前計畫得非常順利,事實上是太順利了,他因而准許自己提前思考最終階段的事,在這個郡生活的經驗告訴他:真相,是眾人的嘴所形塑出來的。如果某件事從來沒被人提起,那就等於沒發生過,如果某個人從來沒被其他人提起,他就等於不曾存在過。
桃樂絲.寇說:「沒有。」
後車廂咚一聲彈開,緩慢而流暢地開啟,多虧液壓桿的協助。www•hetubook.com.com蓋子最後完全敞開,與車身垂直。
他靜靜等待。
「很好。」賽斯.鄧肯說:「我對現狀很滿意,而妳也很滿意,太棒了,這對我們大家都好,我們怎麼會處不來呢?不可能的嘛。」他起身,將那袋豆子留在桌上,溶化的水在打過蠟的桌面上形成水珠。「你們三個留在這裡,我的手下會照料你們。別想離開這棟房子或打電話,接電話也不行,今晚不准用電話網,你們不能再更新情報了,不聽從命令的人立刻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他想都沒想,又按了一下按鈕。事後才發覺自己是希望後車廂蓋會緩慢、順從地關閉,就像暖座功能和收音機那樣,後車廂蓋當然沒反應,卡榫再度發出喀一聲,其他零件咻咻作響,但後車廂蓋一動也沒動。
桃樂絲.寇沒回話,只瞄了她左手邊一眼,那是玄關所在的方向。她是個脾氣很硬的女人,與「保持客觀」有關的種種想法全被她拋出腦後,它們太陳舊、太古怪了。
他左手邊的前方遠處有道藍光浮現在霧中,那是個高高懸起的圓形光球,由西向東快速移動,看來是一輛斜斜朝他逼近的車,正開往他北方一、兩英里的二線道路口。準備左轉遠離他或右轉駛向他。他掏出口袋裡的手槍,放到副駕駛座上。移動的光球減速,停住,然後又動了起來,瞬間變得萬分耀眼,那輛車右轉朝他開來了,他也立刻發現它不是雪佛蘭。他看光球的移動方式便知道車子太小、太矮、太敏捷了,不可能是Impala,拉斯維加斯的保時捷和法拉利在夜間行駛的模樣和它很類似,它們的車頭都緊貼路面,大燈都會震顫、跳動。相較之下,龐大又鈍重的美國本土轎車顯得毫無美感,整坨在路上搖來擺去,呆滯、乏味、臃腫、沒什麼系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