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結果,火焰熄滅的速度就跟太陽升起的速度相等。左方的東邊天際迸出紫、金、粉紅三色,正前方那輛車內的剩餘汽油也燒完了。小火焰逐漸熄滅,大火焰竄上地平線,冰冷日光照亮眼前場面,賦予形體與重量給焦黑的車殼。那輛車朝南停在路肩上,跟索倫森的車子一樣稍微遠離路面。輪胎已燒融,所有玻璃都消失了。烤漆蒸發,金屬板上烤出灰色與紫色的奇妙螺紋。方圓二十碼內的所有冬季殘株都燒得焦黑,一小弧柏油路面冒泡冒煙。殘火散布各處,比先前低矮、膽怯、游移。
索倫森起先認為鈴聲是個干擾、阻礙,它打破了魔咒。這巨漢原本已準備要全盤托出了,差一點就可以得知他的身分、職業、來此地的原因了。每次偵訊的狀況皆不相同,有時假裝配合對方是有利的。假裝相信他的說詞、表達合作意願、表現出心悅誠服的模樣,對方就會卸下心防,真相手到擒來,再幾分鐘可能就會搞定了。
她說:「你認為是那輛Impala。」
「他看不出來,車子在好一段距離外,他的田地很大。不過他認為是一般轎車。」
「如果他們自己有車,就一定會開自己車。所以他們肯定是跟受害者一起開車過去的。」
「有很多方法。」李奇說。
「你覺得目前還剩多少汽油?」
「位置在?」
「大概不會,汽油沸騰了,也漏出了車外。油槽内的壓力並沒有逐漸累積,燃燒旺盛,因此不可能導致任何形式的回爆。」
「真遺憾。」
「哪個單位在處理?」
「不是的話才叫巧。」
她沒把槍收起來,站到他身旁的柏油路面上。她看到地平線和-圖-書上有光,在幾英里外。光芒是淡橘色的,像是遠方的營火。
「在雞尾酒吧内?」
「現在嗎?我不確定,上次加滿油後只跑了四十英里。」
「他們開走了被害人的車。」
一英里外,火焰的輪廓顯現出來了,底寬頂窄。距離剩下半英里時,李奇看到火焰詭異地流射著,如扇如葉,是淺到幾乎看不見的淺藍色,熊熊肆虐著。他猜燃料管線正在漏油,可能是從接縫處,或從金屬管摺疊、轉彎因而易受迫處流出來的。油槽本身應該沒怎樣,但水蒸氣正從小裂縫、細紋中沸騰湧出,衝向四方,像是胡亂噴發暴烈火焰的焊槍。火舌剛硬筆直如金屬棒,有些長二、三十英尺。火球内的車體形影模糊、燒成了櫻桃紅色,在滾燙的空氣中抽搐、蠕動。李奇搖下車窗,聽著遠方的聲響,手放到冰涼的氣流中,掌心感受到隱約的溫暖。
她接起電話。
「不確定,總之是大傢伙,刀刃長八或九英寸,八成是獵刀。」
「受害者是誰?」
他們在半路上就看出有汽油隨車體燃燒,橘焰中有藍光,火焰中心的燃燒相當猛烈。上方應該有黑煙,但南方的天色仍然黑暗,所以看不見。東方地平線上已浮現第一道晨曦,位置相當低矮。芝加哥、西哈里遜街灰狗巴士站、早班巴士閃過李奇腦海,他隨即驅散那些影像。彼時,他方,他看著開車的索倫森。她的腳重踩油門,右大腿的纖細肌肉綳出明顯的形狀。
發現裡頭不是空的。
他點點頭。「那會是一大失敗。」
「前座還是後座?」
「關於什麼?」
索倫森放輕油門,減慢車速,然後說:和_圖_書「你認為油槽會爆炸嗎?」
李奇又瞪視了一會兒。
「夠好了。」
「算是吧,可以肯定逃亡過程都被他看到了。」
「當然。」
他身旁的索倫森搖搖頭。「是在杜馮索工作的雞尾酒吧後方。我猜他們原本是想偷她的車,結果她正好出來。可能是因為警報器響了,或是她正好準備要回家。」
她問:「你在軍中待了多久?」
「她帶著包包。」李奇說。
「沒人知道,他們說他正準備到下一個工作崗位赴任。紅車是在丹佛機場附近租來的,因此他可能是從某地飛到丹佛機場再一路開車過來。沒人提到他這麼做的理由,也沒說他是從哪裡過來的。不過國務院很在意這件事,派了個人過來。」
「看到他們行兇?」
「沒特別有幫助也沒特別糟,跟沒磨的刀一樣鈍——請原諒我講雙關笑話。他看到死者進入抽水站,另外有兩個人跟進去,接著他們退回戶外,開車離開。」
那是一輛Imapla,不會錯的。李奇知道它的後車廂長什麼樣子,知道它的側面有多平,車頂與引擎蓋以什麼樣的角度隆起。他只看到車尾的四分之三,但他萬分確定那是杜馮索的雪佛蘭。内裝融解,空空如也。
「夠好是多好?」
「不,是在三英里外的廢棄抽水站内,詭異的碰面地點。」
「我的鑑識小組開始採死者指紋後,莫名其妙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先是我們的反恐小組無預警地現身,接著國務院的人到場,我的主管探員整夜沒睡,之後目擊證人就失蹤了。」
「擁有房子的快樂是純和*圖*書粹無瑕的嗎?」
「沒人,最近的消防隊在五十英里外,他們會隨它燒。我的意思是,現在是冬天,那裡是愛荷華州,火哪會延燒到什麼地方去?」
「看起來比較年輕,比較蠢。」
「上車。」
「不算是。」
是夜班探員,他說:「愛荷華州警又接到九一一通報了,有個農夫說某輛車在他的田地邊緣起火。」
「痛。」
「沒人知道。」
「還有水。」
「為什麼不繼續開那輛車?」
「一個商務處專員,類似派駐海外人員,在海外的美國大使館工作。聽說會說阿拉伯文。」
「如果他們再度換車,我們要怎麼找到人?」
「我的鑑識人員認為他們沒一起開車過去。」
「什麼車?」
「退伍前幹到少校。」
「別靠太近。」他說。
他說:「十三年。」
「那是亮紅色的進口車,有目擊證人看到他們。」
「你為什麼不找個地方定居?」
「妳應該要看看另一個傢伙的傷勢。」
「他們捅死了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
「真怪。」李奇說。
「妳有房子嗎?」
她掏出手機,溫暖的機身震動著她的掌心。她早就知道來電者不會是凍尼,因為他正在寫報告、改稿、檢查拼音。一定是奧瑪哈的值班人員打來的,準備提供高重要性情報。也許他用「臉部受傷者」這個關鍵字查到了一些消息,也許那個巨漢……那個史柯榮或李奇或管他叫什麼鬼的傢伙已遭到十幾個州通緝。如果是這樣,這通電話就不是干擾、阻礙了,反而提供她捷徑。
巨漢彈起身,動作快又流暢。他穿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汽車旅館前的空地,走到路中央。他說:「在肉眼看得到的範圍內,我剛剛就看到了。」
「已經到了?」
「大概就跟穆斯.史柯榮老爹一樣好吧,我猜。年度打擊率幾乎年年超過三成,面對重大案件,我的打擊率更高達三成七五。」
「等待,等到油箱爆炸,或火勢小到我們有辦法辨識車款為止。」
「那不是他們自己的車嗎?他們自己沒車?」
索倫森滑進他身旁的駕駛座,使勁打檔,搖得排檔桿隆隆響,接著就上路了。車子開出停車門廊,走逆時針方向回到馬路上。開法跟金恩相同,但速度比較慢。車子顛簸、左右晃動了一陣,最後平穩下來,索倫森於是重踩油門。道路直得像是尺畫出來的,起火現場就在正前方,車子朝它直衝而去。李奇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詞:操縱控制器,朝太陽之心前進。
「你們南方五英里處。」
「你在軍中是個好憲兵嗎?」
「那我們該怎麼辦?」
他問:「他們最先是在哪裡劫車的?紅綠燈旁?」
「那就是妳要的答案囉。」
他們乘坐的車在索倫森駕駛下晃回馬路上,移動到更接近車體殘骸的位置。李奇看了一眼車殼。塵歸塵,土歸土。它在工廠内的最初模樣也是如此,赤|裸而閃亮,最後的下場也相同,所有内裝都融解了,變得空空如也。
「前座。」她說:「之後要坐哪就再說吧。」
「他的情報對妳有幫助嗎?」
「所有人都領過。」
我的車。
「海外派遣人員為什麼會跑到内布拉斯加?」
「傑克.李奇,無中間名。」他說:「很高興認識妳。」
她掛斷手機,看著巨漢說:「有車子著火,在南hetubook.com.com方五英里處。」
她說:「你打算說真話了嗎?」
他說:「不妙。」
「如果他們再次換車,我們就玩完了。」
「目擊證人是什麼背景?」
「鼻子痛嗎?」
「領過勳章嗎?」
「上面的名字是?」
這輛Crown Victoria只是一輛普通的車子,沒有運輸以外的功能。它不是行動辦公室,不是指揮中心。李奇坐進前座後並沒有看到筆電、強力無線電、成排收納套内武器,只有一個手機座裝在儀表板上。還有一個額外加裝的開關,大概是警燈的。
「傑克.李奇,無中間名。」
「有張舊護照。」
「那他們是怎麼移動到三英里外的雞尾酒吧?走路?」
「軍階?」
「照片裡的人長得像你嗎?」
「那就代表她正好要離開。他們中途停車買了幾件上衣,然後就上路了。」
「比方說你的名字。」
「農夫,大約五十歲。」
「我喝了一些,水還是冰的。他們為什麼要逃?」
索倫森在火場的三百碼外停下。她就跟所有好警察一樣,選擇把車開上路肩(至少深入一碼左右),然後再倒車開進草叢內,與馬路間的距離又多拉開了一英尺。這女人很謹慎。根本不可能遭後方追撞,因為路上根本沒車。李奇望向前方火焰,靜觀其變。他認為他們很快就會有定論。汽油不會燒太久的,路途中已消耗不少,而且只轉換成一丁點馬力。要在完全平坦的公路上推動一輛中等尺寸的轎車頂多只需一百馬力。如今換作猛烈如磷彈的火焰在消耗同一個油槽内的剩餘燃料,速率快上千倍,根本就跟噴射機引擎吃油的速度一樣快了。
「你身上有證件嗎?」
「他們拿什麼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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