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還是不動。
八成是個文官。
廠牌、型號、顏色都跟索倫森的車一樣。
他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李奇看著他，感覺到他腦袋裡的電路緩慢地接通，靈光最終還是亮起了。他瞪著李奇看：巨漢，斷掉的鼻梁。他大吼：「你就是我們在找的人對吧？」
「好。」索倫森說：「走吧。」
「妳的鑑識人員打電話了嗎？」
「希望他們的表現夠好。」
她說：「比較有人樣了。」
「他們認為我是恐怖分子嗎？」
李奇的作業守則是：有疑慮就喝杯咖啡。因此他原路折返，過馬路走到汽車旅館附近的餐廳去，挑了個椅墊高、靠角落、後方有道白牆的座位，點了滿滿一陶杯、差點就要滿出來的濃咖啡。容器很爛，但咖啡很棒，也占到了一個很棒的戰術位置，看得到整間餐廳，也看得到街上。通往廁所的走廊在他左肩的三英尺外，盡頭有個防火逃生口。他望向窗外，看著路上來去的車輛，有輛十八輪大貨車北上，另外還有輛外型相似的貨車南下。一輛破爛的皮卡車駛過，還有形狀方正、沾滿泥濘的四輪驅動車、長了點點鏽斑的廂式貨車。
「這是家族命名傳統。」
車內有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李奇看得到他的後腦勺。他的頭髮是沙金色的，跟烤漆顏色一模一樣。他身穿毛衣，正在講電話。
壓過破碎的路邊石，開上餐廳前方的碎石空地，慢慢逼近，最後停在距離李奇那扇窗一碼處。那兩個老兄靜靜地坐在裡頭。不急迫，沒有行動目標。可見只是要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畢竟他們搜索了好一段時間，苦無成果。僅只如此。李奇相當確定自己看過他們，相當確定他們就是道森和米契爾。他們眨眼眨個不停，打呵欠，扭動脖子舒緩緊繃的肌肉。他們身穿深藍色西裝、白襯衫，繫藍色領帶，看起來有點衣裝不整和_圖_書，有點累。其中一個人比另一個高一點、瘦一點，除此之外都很相像，都是金髮、臉色紅潤、四十出頭。
李奇並沒有把車開走，這地點並沒有比其他地方差。他說：「奧馬哈顯然沒跟堪薩斯市談過。妳上司要是知道道森和米契爾在路上，就不會請古德曼充當他的耳目。」
古德曼的車停在他正前方三十碼外，酒吧後方，完全沒有偏離原位。不過另外有一輛車停在它後方，夾成一個Ｔ字，車尾朝著他。是一輛沙金色的福特Crown Victoria，肯定是政府機關的車，但不是ＦＢＩ的。跟索倫森的車不一樣，也跟道森、米契爾那輛車不同，掛著政府機關車牌。引擎怠速中，白色廢氣飄散在排氣管周圍。
「總之呢，列斯特，我現在要上路了。」
「我要逮捕你。」
「提供我需要的資訊就夠好了。」
他們瞥了左方一眼，瞅了右方一眼，最後視線鎖定在餐館大門。
他上前一步，望進窗縫内。她身上緊纏著一條浴巾，上緣夾在胳肢窩，下緣蓋到小腿上，遠超過膝蓋。她的頭髮以分線為界，一邊濕一邊乾。熱氣蒸騰下，她的皮膚白中透紅。
他猜她沖澡要花三十分鐘，因為她個性一絲不苟，而且上次洗澡已是三十小時以前的事了。也可能要到四十分鐘，如果她習慣用吹風機吹乾頭髮的話。
李奇說：「老兄，把你的車移走吧，擋到我了。」
「怎麼會拖這麼久？」
「有個開皮卡車的黑人老兄差點就要停車讓我上車了，就在金恩和麥坤現身的不久前。我當時沒搭到那輛車還蠻慶幸的，因為我冷得要命，而那輛車的暖氣看起來像是壞了。現在我真希望當初順利上車，如果他願意載我，我此刻大概已經到維吉尼亞了。」
他啜飲一口咖啡，在心中計算時間、速度、距離。Cr和圖書own Victoria正好在他算出的那個時間點再次露面，緩慢地開在南下車道上，車上兩人轉過頭來，兩雙眼睛掃視著路肩、建築物、人車。車子走走停停，拖拉一陣後就稍微加速前進。
「他們知道你幫金恩和麥坤開車，而他們殺害的人幾乎可確定是中情局的人，你自然會被視為恐怖分子相關人馬，不是嗎？」
他說：「妳那兩個堪薩斯市的同事在餐廳裡。」
他在跟誰講電話？
「妳主管沒跟他們聊過，他們根本不知道歹徒宣稱綁架了妳。他們說我和妳一起行動，不是說我挾持妳當人質。他們看到妳會說嗨，妳也回他們一句嗨，他們接著會問妳鼻梁斷掉的老兄跑哪去了，妳就說妳不知道。他們還得先找到妳才會有這些對話，但他們實際上辦不到。他們不會去汽車旅館住宿，就算會，櫃檯人員也不會安排你們住同一間房，他們基本上是這樣作業的。」
「但我們只有半小時的時間，甚至不到。」
人靠衣裝。
「該去讓妳買衣服和沖澡了。」
他們知道你幫金恩和麥坤開車。
他們認為我是恐怖分子嗎？
「你在開玩笑嗎？」
她說：「他們不是我的同事。」
「你叫什麼名字？」
還有一輛北上的深藍色福特Crown Victoria。
他下車，幫車門上鎖，過馬路後繞到杜馮索工作的雞尾酒吧去。紅色馬自達還在。五門車，四個座位，車鎖曾被撬開，大概是索倫森的鑑識人員動手的吧。內裝低調、乾淨，駕駛座的位置沒特別前面也沒特別後面，適合身高一般者。從各方面來看，這就是一輛典型的出租車。
「不，你不是，我昨晚見過他一次，而且他已經死了，他們說他是在今天早上斷氣的。」
那家餐館？
「我在車上等妳。」李奇說：「車子停在一家酒吧後面，酒吧hｅｔubｏｏk•ｃｏm•cｏｍ
和另一棟建築物相鄰，旁邊沒有其他房子。」
他把車停到一家白天不營業的酒吧後方。整體而言，萬惡城市相當安靜。所有餐館都掛著「再過去就是州際公路了，沒有餐館」的標語，加油站掛的是「再過去就是州際公路了，沒有加油站」。他猜商會可以直接掛一個標語：「再過去就是州際公路了，什麼店也沒有」。半個字都不假，不過把握最後機會的駕駛並不多。
車子行進的速度很慢，太慢了。顯然比一般留意路況、小心駕駛的速度慢上許多，是找人的速度。駕駛掃視左側，副駕駛座上的人掃視右側，李奇看著它龜速開過餐廳前方。稍早奧馬哈辦公室後方空地上守著四個人，李奇認為其中兩個人就是他們。也許吧，他們可能就是道森和米契爾。
「夠好是怎麼個好法？」
她說：「好。」
接著車子又把速度放得更慢了。
ＦＢＩ。
然後止步。
「而且也得肺炎了。」
「還沒。」
李奇說：「你爸媽非常講究節制是吧？」
他說話非常大聲。
「顛倒過來可能才符合事實。」索倫森說：「也許是堪薩斯市沒找奧馬哈談，獨立行動，他們自命不凡，總是愛這樣搞。」
「我是新任警長，我升官了。」
男人挪開他的手機，然後說：「你是誰？」
「八成是因為程序複雜。」
穿毛衣代表他身上沒肩槍套，沒肩槍套代表他沒槍，沒槍代表他不是便衣或有任務在身的探員，不是司法部或緝毒局、菸酒槍砲及爆裂物管理局、國防情報局或其他名字可縮寫為三個字母的單位。
「我認為讓你這種人進場攪和很好笑。」
「他們認為我遭到綁架，所以會來救我，這樣我跟遭到囚禁沒兩樣。」
李奇突然意識到對方手中仍拿著手機。
「為什麼？」
和圖書
「上車。」
索倫森從手機座上取下古德曼的電話，放進自己的包包内。她走進商店内，五分鐘後又出來，手拿跟杜馮索同款、同尺寸的衣服，還有一個較小、較軟的袋子，李奇猜是免洗內衣褲和襪子。看起來最順眼的汽車旅館在馬路另一頭，因此李奇切到對向車道，停在一段距離之外。他猜讓索倫森自己走路過去比較好，根據他過去的經驗，旅館經營者都有聊八卦的習慣，他可不希望郡告示牌上寫著「有陌生人開警長的車」幾個大字。他看著索倫森進入工作人員的辦公室，五分鐘後帶著房間鑰匙出來，目送她沿著建築物旁的走道前進，最後進入某間房間。
兩人一同下車，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司機彎腰打直雙手，舒展身體，副駕駛座的那個人則高舉肘關節，拳頭垂到自己耳朵附近。李奇猜他們的肩槍套内有一把葛拉克手槍，皮帶上有手銬。還有愛國者法案、無限制權威和其他國安狗屎律令當後盾。
李奇繼續前進，停在那老兄窗邊，敲了敲玻璃。那傢伙嚇了一跳，水汪汪的藍色眼睛望向他的斜上方，手慌亂地扳動控制鈕，窗戶放了下來。
追根究柢，穿毛衣就代表那個傢伙完全不構成威脅。
古德曼那輛車的儀表板上沒有衛星導航系統，前座雜物箱内也沒有地圖。他對這兩樣東西都沒有迫切需求，因為他對這個郡大概已瞭若指掌。他八成在這裡長大成人，住了一輩子。因此李奇只能讓記憶、常理性思考、臆測來為他導航。他的位置大約在十字路口東北方兩英里外，而他必須前往十字路口正北方三英里處。因此他基本上以西方為目標，不斷穿行於棋盤狀道路上，最後開回主要幹道上。馬路對面是一整排叫人哀傷的待售農耕機具，看起來跟廢鐵沒兩樣。他停在岔路上左顧右盼，沒發現什麼應當提防的東西。沒有Ｆｍ.ｈeｔｕｂoｏｋ.com•cｏｍ
ＢＩ的轎車，沒有特警隊，沒有裝甲車，沒有當地警員，沒有臨檢點，空中沒有直升機。因此他轉彎北上，緩慢開完最後一英里路，然後繞到便利商店後方。
車上有兩個男人。
它轉過彎來。
也許他並沒有真的那麼笨。
看起來挺美的。
他問：「打點好了嗎？」
李奇說：「你有兩個選項，列斯特。往前開一些，往後開一些。」
「半小時後會怎樣？沒人會找妳碴，而他們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奇喝乾最後一口咖啡，壓了兩美元鈔票在馬克杯下方，溜出座位，進入廁所走廊。他聽到前門開啟的聲音，聽到兩雙鞋的鞋跟敲在磁磚上，聽到女服務生從一個長孔中抽了兩張菜單出來。他走向走廊盡頭，推開安全門，來到餐館後方空地。
他穿過建築物之間的縫隙，擠到汽車旅館後方，沿著後牆前進，停在唯一一個冒出水蒸氣的窗邊。他敲敲窗戶，等待回應。窗戶開了一小縫，他聽到吹風機關掉的聲音。索倫森說：「李奇？」
窗戶關上了，他聽到窗門發出喀的一聲，吹風機再度開始狂嘯。他往北走，穿過餐館後方空地，經過一排垃圾桶，經過一疊廢棄床墊、一個爛掉的空紙盒（外側的印刷字樣：兩千個保麗龍杯）。他穿過無人地帶，溜到下一棟建築物後方，這似乎也是一家雞尾酒吧，他跨過一支無牌香檳的空瓶。
「問我也沒意義，我不知道你在找誰。」
李奇不確定它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李奇說：「我是警長。」
「那問題是出在你到底需要知道什麼，不是嗎？」
那男人似乎吃了一驚，傻了一會兒，彷彿突然意識到自己極度失禮。他說：「我叫列斯特．列斯特，來自國務院。」
後車廂蓋上的細針狀天線也長得跟索倫森的一樣。
「你認為國家安全是個笑話？」
「你呢？」
它擋住了古德曼那輛車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