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李奇說:「妳的反恐小組是從堪薩斯市來的對吧?」
「對方是用手機打來的。」索倫森說:「訊號很弱,八成是在室内打的,或是在移動的車輛上。」
「你很容易出糗嗎?」
「我可以幫你,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這個狀況。」
「那衣服不怎麼好看。」
「我認為沒有。夜班探員接過一通古德曼的電話,就這樣而已,那就是整件事的開端。」
「任何人都有可能。兄弟姊妹、兒女、大學老同學、釣友。」
「我要怎麼操作手機?」
「他打電話給古德曼?為什麼?」
他吞下流經他手指的口水。
「別接。」索倫森說。
「這可不容易,警長。我認為她可能跟一名男性嫌犯繞到其他地方去了,男性嫌犯可能設法制服了她,挾持她做為人質。」
「你這句話我就當作沒聽到。」她頓了一下又說:「好,我們去萬惡城市吧。我會學你剛剛的做法。我先去買件衣服,你再讓我進汽車旅館待一個小時。」
索倫森不說話。
「我目前無法分散人力,」裴瑞說:「不可能把人派到四面八方去。我想要請你和你的屬下充當我的眼耳,幫忙我留意她的動向,可以嗎?」
李奇沒回話。他掛掉電話,把手機丟回床上。
接著有個人聲突破雜訊:「古德曼警長,我是堪薩斯市FBI反恐小組的道森,我們昨晚碰過面,我需要你立刻回電給我。在那之前我要先請你提防一個男人,他正和FBI奧馬哈辦公室的索倫森探員一起行動,是個危險的逃犯,一發現他就要即刻逮捕他。我和我的搭檔已經在過去的路上了,到場後我們會處理他。不過在那之前請提高警覺,我們再三十分鐘左右就會抵達貴郡,也會去您的警局一趟,希望能在那裡碰面。」
「你瘋了。」索倫森說。
「在目前情勢下,我認為這是非常合理的辦案準則。」
「不,我是指杜馮索的驗屍報告。」
「聽完報告我就會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是』或『不是』。」他說:「兩者其一,沒有模糊地帶。」
「我認為他的副手沒上過。」
「内hetubook.com.com布拉斯加州七十歲老人的感覺。」
車上還有額外紅利,他們沒必要買新手機了。古德曼的手機就放在儀表板上的手機座(長得跟FBI車上的那一個一模一樣)內充電,螢幕顯示兩通未接來電,一通是索倫森的手機打的,另一通是警局的調度員打的,來電時他已斷氣。
「你不會是要接他電話吧?」
「比我期望的還常,妳有小孩嗎?」
索倫森的頭仰靠到椅墊上,閉上眼睛。
索倫森問:「我們要去哪裡?」
「你今天還沒和索倫森探員打照面嗎?」
「沒問題,對我來說也值得。」
「隨時為您效勞,先生。」李奇挪開小指,按下紅色按鈕。
「不,我們要開古德曼警長的車,他已經用不上了對吧?」
索倫森搖搖頭。「沒有。」
他說:「妳可以去買個東西,也可以在杜馮索家沖個澡,妳在這個郡暢行無阻。」
接著是更多潮濕的雜訊,最後接上一片沉默。
「你確定要接?」
「好,我會照辦,裴瑞先生。你現在起可以不用擔心我這個州的狀況了,如果他跑到這裡來,我會料理他。」
「他是個壯漢,鼻梁斷了。」
「很遺憾,但千真萬確,先生。」
「古德曼的嗓音是什麼感覺。」
「我累了。」李奇說:「我是個老頭,清醒時間已經超過我所能負荷的範圍了。」
「妳說我現在在看什麼?」
「該死,」她說:「是我主管探員的私人電話號碼。」
「有,我修過。」
「我相信索倫森探員就是為了此案才直奔你那裡。」
「不,」他說:「我的推論可能是錯的,到時就尷尬了。」
「你不懂,要找我們很簡單,他可以追蹤我的手機訊號。」
「還沒,不過我一定會留意她的動向。」
「你不想進城,不然你就不會把車停在這裡了。」
車內只剩引擎的低沉顫動與暖氣的颼颼聲。
「你綁架了我,所以他要通報内布拉斯加東半邊的所有執法人員。」
「我們要是晃出這個州和-圖-書又該怎麼辦?你不懂嗎?你現在成了通緝犯了,他準備找人幹掉你。」
「不然除了我們還有誰可以辦好事?那個蠢普勒嗎?」
「就各憑本事囉。」李奇說:「我之前已被追捕過,而且是好幾次,從來沒有人找到我。」
「但他不會照你的話做。我知道那個人的個性,李奇,他不會低頭,不會讓你當著中情局的面糗他。他一定會來追捕你,他會策劃大規模緝捕行動。」
「對。」
「不太會。」索倫森說:「至少職場上不太會,私下偶爾會吧,我想。例如現在我就很希望沖個澡、換衣服。我昨天起床後穿上這套衣服,一直穿到現在。」
「我們現在就在開死者的車。」
「能不能給我歹徒的外觀描述?」
「可以再說詳細一點嗎?」
那個男人說:「告訴我你要什麼。」
裴瑞說:「呃,是的,不過我現在不是要談這個。今天早上我們接獲内布拉斯加州警通報,說有個小孩失蹤了。」
「我們不能讓所有人都無視他,他會很難過的。」
車子前進一英里後,索倫森打電話給鑑識人員,想告訴他們新手機號碼。對方沒接聽,她於是留了語音留言。李奇認為這是個好徵兆,代表他們可能正站在某停屍間的不鏽鋼桌前方埋頭苦幹。他並不欽羨他們的工作。所有執法人員都到過驗屍現場,李奇也不例外。這是一種過度儀式,證明你有骨氣,有時也有助於串聯證據。腐爛的溺水者屍體是最駭人的,嚴重燒燙傷死者則緊追在後,解剖他們就像是在切烤肉排,但還是有些不同。
「我感覺得出來,你根本沒在聽別人說話,離我遠一點就是了。」
「我剛剛說了。」
裴瑞說:「你還好嗎,警長?」
「我不確定,你呢?」
「妳會想要自己的孩子嗎?」
區碼是八一六。
「我們接下來不會開妳的車。」
「我要怎麼操作手機?」
「我打算做你們的工作。」
「應該要視他為高度危險人物,別冒沒必要的風險。」
「大多數人都很講究。」
「並沒有。」他說:「如此一來沒有人會怪hetubook.com.com他,也沒有人會怪妳,該做的工作還是有人會搞定,大家都是贏家。」
「奧馬哈。」李奇說。
「在杜馮索家沖澡感覺毛毛的,死者的浴室耶。」
「你打算做什麼?」
「擋風玻璃邊框上有麥克風,按下綠色鈕就行了。」
她微笑。
索倫森探出身子把剩餘的號碼讀完。
李奇說:「我一件衣服至少穿三天。而且我鼻梁斷了,什麼也聞不到。」
古德曼的電話又響了,汽車喇叭再度送出急促、粗礪的電子音,無比嘹亮。
「再說我能去哪裡買東西?」
「道森和米契爾是吧?」
「他怎麼會有古德曼的電話?」
「在上班時間打?」
李奇抬起方向盤上的右手,以小指勾住嘴角,彷彿把它當成牙科的侵入式儀器。他說:「是的,我就是。」
李奇按下綠色按鈕,聽到汽車喇叭發出電話線另一頭的聲響,不自然的嘈雜、清晰、細節繁多。所有窸窣、喀啦聲都被忠實地傳遞了過來。他聽到主管探員裴瑞的嗓音了,生氣勃勃又有點緊繃:「是古德曼警長嗎?」
「還有誰可能會從堪薩斯市打電話給古德曼?」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謝謝你,警長,非常感謝你的合作。」
「這常發生嗎?」
他在十字路口的幾英里外停車。他不希望當地人看到他開著死去警長的車,尤其不希望普勒或其他員警目擊那場面。他不想惹出爭議,也不想用無線電跟他們聊天,至少目前還不行,目前保持匿名對他有利。他找到了一塊田地的入口,倒車開入拖拉機的車轍當中,然後讓引擎怠速,才有暖氣可吹。他還有半個油槽的汽油。他直盯著擋風玻璃外那一大片平坦、一路延伸到地平線的棕色土壤。六個月後,植物DNA、雨水、泥土中的礦物質將會滋養出幾千、幾萬噸的農作物,而這輛車將會隱身在其綠葉之中。
「快點,別讓電話轉進語音信箱。」
「呃,先生,您視此為緊急狀況的心情我完全可以體會。是,這確實很緊急,不過您要找她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我想你有權庇護自己的人馬,我和-圖-書隨時歡迎您派人過來搜索。」
「太好了,」李奇說:「目前我樂見更多助力投入此案,越多越好。」
「基本上我們等於是竊車賊,你懂我意思吧。」
「鎮上一定有商店,妳可以去買件吊帶長褲。」
「怎麼?我們要用走的?」
「我們也可以吃個午餐。」
「其他人做過同樣的嘗試。」李奇說:「我人還在這,但那些人已經不在了。」
「如果我做出重大宣告,結果事實證明我說錯了,我會覺得自己有點蠢。」
「他們不是我的人馬。」索倫森說。
「老天,他可以追蹤我的車啊。」
「我們的工作?」
李奇說:「怎麼?這結果很好啊,現在整個州都是我們的了,我們可以自由來去。」
粗礪的鈴聲響了六次,七次,八次,戛然而止。車內又安靜了下來,只剩引擎的低沉顫動與暖氣的颼颼聲。
「威脅性高嗎?」
「具體而言要我們做什麼?」
「意思是說,我應該要先開槍再問訊嗎?」
「昨晚有幸見了她一面,一位非常能幹、優秀的年輕女性,這屬下想必是您的驕傲吧?」
「堪薩斯市。」李奇說。
李奇說:「你們面對的是有人喪命、有孩童失蹤的狀況,應該要叫中情局和國務院閃邊、閉嘴,但你卻沒那麼做,反而選擇屈服,所以說我在幫你擦屁股時別擋路。」
李奇說:「都可以,只要有手機訊號就好。我們要先等妳的法醫鑑識人員報告驗屍結果,之後再說,妳得打電話給他們新號碼。」
李奇問:「你有沒有修過人質協商課?」
「完全不想,妳會動不動就覺得自己很糗嗎?」
「一看到索倫森探員或她的車就立刻回報我。如果情況允許,就逮捕她的同行者。」
「我相信你可能已經見過我們辦公室的索倫森探員了。」
「為什麼不能?」
「但他認得你的聲音,你才剛跟他講過電話。」
古德曼的車仍停在路中央,鑰匙也還插在車上,一如李奇預料。都市的警察一下車通常就會帶走鑰匙,地方警察沒幾個有相同習慣。對都市警察來說,沒什麼比「警車被鬥毆現場的混混幹走」還要www.hetubook.com.com尷尬,但鄉下地區很少有這種風險,因此大家養成的習慣不同。
「他跟古德曼講過電話嗎?」
「妳真講究。」
「他不知道古德曼已經死了嗎?」
「我不知道。」
床上的索倫森無聲地陷入瘋狂狀態,和李奇講電話的男人則深吸了一口氣。李奇說:「我的要求非常有節制,裴瑞先生。如果你希望索倫森探員平安無事地歸去,你該做的事情就是『什麼也別做』。別打電話給我,別試圖追蹤我,別試圖跑來找我,別催促我,完全不要干涉我的所作所為。」
手機嗶了一聲,是語音留言通知。索倫森探過去撥弄了一下手機,頭髮拂過李奇的手臂。潮濕、扭曲的聲音充斥車內。
「什麼狀況呢,先生?」
「那招下午沒用,因為女服務生都回家了,妳得付一晚的住宿費。」
「我認為知道的機率很低,我想不到消息會如何傳到他那裡,沒那麼快。」
「古德曼真的上過大學嗎?」
索倫森說:「我們在這個郡終究無法暢行無阻。」
「我們可以到萬惡城市去,我們至少知道那裡的便利商店買得到上衣。」
李奇利用杜馮索家那條空蕩蕩的車道迴轉,南下再轉往西方,朝十字路口前進。距離只剩不到半英里時,古德曼的手機響了,爆出一串嘹亮、粗礪的電子音。頻率急促,一點也不花俏。來電顯示框内的號碼是四〇二開頭。
「妳穿什麼都好看。」
響徹車內的嗓音說:「警長,我叫安東尼.裴瑞,是FBI奧瑪哈辦公室的主管探員。FBI目前關注的狀況似乎發生在你們後院,局勢還在變化。」
「我們得把手機留在床上,再去買一支。」
索倫森說:「你怎麼看?」
李奇將駕駛座往後推,發動引擎。這輛車是警方版的Crown Victoria,骨子裡跟索倫森的車毫無分別,只是後者外觀較樸素。不過它的內裝較老舊、骯髒,椅墊經過長時間使用後,已被烙下古德曼的身形,李奇覺得自己彷彿穿著死者的衣服。
「資料庫,我們有很多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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