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得去一趟警察局。」
「好好睡吧,」邁爾斯說。「別在夜裡離開,不然我會再提起綁架。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再威脅妳,我不想當個混蛋,但是我們非得去一趟查塔諾加!我發誓我們會玩得非常開心。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成行,我從小就想參加!」他興奮地手舞足蹈,亂跳幾步,然後走進他的房間。
「而妳是個小偷兼綁架犯。」
「你爸爸真的在非洲出差嗎?」
我上床,盯著通往隔壁房間的房門。檢查門鎖,關掉電燈。瞪著天花板。瞪著相鄰的房門。
「我覺得妳做決定之時,不需要考慮到我爸爸。」
「你爸爸回家時、她會怎麼跟他說?」
邁爾斯轉頭看看我,有如月亮的大餅臉露出微笑。
「這就看妳想要採信哪一個說法。」
「妳知道這會兒妳等於是個綁架犯?」他說。
「你打算跟你爸爸怎麼說?」
更何況「血柳會」聽起來真的很酷。
我把車慢慢停在教堂的停車場,教堂在公路的入口旁,百葉窗全都拉下。邁爾斯跳出車外,踏入雨中,跑上台階,衝到屋簷下。他從外套裡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他背對著我,對著手機講了幾分鐘,然後用力把手機摔到地上,猛踩幾下,跑回車裡。他帶著春雨的氣味,聞了令人不安。
三小時之後,我們開抵汽車旅館,正如邁爾斯先前的預估。我們訂了兩間相鄰的客房。
「妳可以直說打手槍,」他說。「我不介意。」
「到了這時,她已經回到樓上,發現她那個愛找麻煩的繼子被一個佯裝是算命師的應|召女郎綁架。所以囉,接下來幾天,我們最好避避風頭,這樣不成問題,反正『血柳會』星期四才揭幕。」
「嗯,我剛跟我神經緊張的繼母https://m.hetubook.com.com
打了電話,我跟她說妳嚇壞了我、我受不了這棟屋子和她種種怪異的行徑——比方說她老是把一些聲名狼藉的人帶到家裡——所以我決定逃家,待在我爸爸那裡。他剛從非洲回來,所以我會待在他那裡。她從不打電話給我爸爸。」
「拜託喔,她自己摔下樓。我不耍暴力,我只是腦筋很好。」
把五斗櫃拉到房門前面。
根本沒什麼可擔心的。
雨水滴滴答答打上我的鍍錫鐵皮車頂。蘇珊.柏克真是一個手段高超的騙子!她在我心中灌輸了如此強烈的懼意,讓我如此懼怕這棟屋子,甚至幾乎失去洞察力。現在我想清楚了:一個成功的女人嫁給一個有錢的男人,他們生了一個善良純真、可愛迷人的小寶寶,生活幸福美滿,唯一的問題是那個古怪的繼子。她說邁爾斯始終對她非常冷淡,這點我倒是相信她。我確信她始終沒給邁爾斯好臉色看,我確信她從一開始就試圖擺脫他。蘇珊.柏克這種精明人不會想要扶養一個陰陽怪氣的小孩,更何況小孩不是她親生。蘇珊和麥克的日子還過得去,但是她對邁爾絲的敵意很快就侵擾兩人的關係。他逐漸疏遠她。她的碰觸令他膽寒。他過來找我,而且成了我的常客。藉由那些小說,我們之間多了一些共同之處,這些共同之處不多不少,剛好足以自欺,讓他覺得我們之間彷彿有些感情。他和蘇珊的狀況卻持續惡化,最後他終於搬出家中。他留下邁爾斯,因為他最近一直出國差旅,他打算一回來馬上就做安排。(這純粹是我的猜測,但我認識的那個麥克,爽歪歪的時候格格儍笑,似乎不是那種會拋棄自己小孩的傢伙。)很不幸地hetubook.com.com,蘇珊發現他的祕密,而且把她婚姻的失敗怪罪於我。像我這種女人為她先生服務,妳想想她會多麼氣惱。這會兒她擺脫不了一個她厭惡的怪小孩和一棟她無法逃脫的屋子。她如何解決問題呢?她開始密謀。她把我誘入其中。邁爾斯試圖用他那種隱晦的方式警告我,他耍我,他嚇我,跟我玩了一會兒把戲。蘇珊語焉不詳地跟鄰居們說東道西——我來此幫忙邁爾斯等等——因此,當真相公諸於世——我曾從事色情行業,現在則是個騙徒——她將顯得可悲、可笑、令人同情,而我將顯得威脅重重。在這種狀況下,行兇謀殺再完美也不過。
「我不會帶你去查塔諾加。」
「與其說我做出這種威脅,還不如說她相信我會做出這種事。」
「剛才蘇珊打一一九,並不是因為她打算殺了妳。」他大笑。「她之所以打一一九,原因在於我跟她說我逮到妳偷東西。妳知道吧,她最近老是遺失珠寶。」他拍拍他休閒西裝外套的口袋。我聽到口袋裡叮叮噹噹的聲響。
邁爾斯打斷我的思緒。「我真的覺得目前這種狀況是雙贏。如果蘇珊是個神經病,而且想要解決我們兩人,我們倒不如一走了之。」
這孩子還算討人喜歡。說不定具有反社會人格,但非常可愛。我對他的感覺倒是不錯。我正隨同一個聰明的小孩前往一個大家都想要討論書本的地方,生平第一遭,我總算找到機會離開這裡,而且我還可以使用「甜美小母親」這個全新的花招。我決定不擔心:我說不定永遠都不曉得卡特胡德莊園裡究竟出了什麼事(這句台詞很棒吧?)但我要嘛完蛋,要嘛不至於完蛋,於是我寧可相信自己安然沒事。我這輩子已和圖書經說服許多人相信許多事情,但是現在我必須說服自己我做出合理的決定——雖非正派,但是合理。這將是我最艱鉅的工程。
我們坐進我的車裡,我茫然地開車離開,甚至尚未意識到我打算前往何處。車輛疾駛而過,邁爾斯蒼白的臉頰反射出一盞盞車前燈的燈光,有如陰森的月亮。亮晶晶的雨滴從他的額頭順著臉頰滑落,滾過下顎。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小傢伙,你可真是異想天開。」
「我們得去一趟田納西州的查塔諾加,」他說,不知怎麼地,他的口氣帶點不耐煩,好像我有意退出一個由來已久的計畫。「『血柳會』今年在那裡舉行。『血柳會』的會場始終在國外,今年是一九七八年以來、首次在美國舉行。」
我左轉。
邁爾斯沒錯。像我們這種人確實不會報警,百分之百不會,因為結果肯定對我們不利。
他把手機給摔了,因此,我無法驗證他是否真的打了電話給蘇珊,或者只是又在演戲。
「你果真把你的褓姆推下樓梯?」
我左思右想,細細盤算,逐漸領會他的說詞。等等,等等。
他這才微微一笑。
「我才不是呢。」
「把車停在那邊教堂的停車場。」
「那天你在我的皮包裡嘔吐、在樓上大發脾氣、還把一個洋娃娃懸掛在燈飾上,那是怎麼回事?」
(全書完)
「你繼母發現了我跟你爸爸的事情,所以想要殺我。」
「好吧,邁爾斯,如果你才是個神經病呢?你媽媽會報警抓我們。」
「妳最好帶我去。這會兒由我做主。」
「蘇珊發現了。」
我瞪著他,上下打量,看看他身上有沒有武器。我可不想變成一具被棄https://www.hetubook.com.com置在教堂停車場的屍體。
「喔,我確實很生氣。蘇珊剪了我的信用卡,把卡片留在我桌上。她試圖圍堵我。但妳一出現在家裡,我馬上意識到我找到法子離開那棟狗屁屋子。說真的,我做什麼事情都需要一個大人,比方說開車、訂旅館房間。就我的年齡而言,我個頭太小,我十五歲了,看起來卻像是十二歲。我需要一個像妳這樣的人才有辦法四處走動。我只需讓妳把我帶進妳的車裡,妳就完蛋了,因為妳知道妳不會報警,我猜想像妳這種人肯定有前科。」
「打電話給你爸爸,」我說。
「這麼說來,屋裡確實發生一些讓人害怕的事情,蘇珊說的都是真話。你果真威脅殺害你弟弟?」
「我爸爸在非洲。」
「我們只要記得一點:當你的爸媽厭惡彼此、始終出差或是忙於工作、而且巴不得你早點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你說什麼都無所謂。你有很多可以發揮的餘地。所以囉,妳真的不必擔心。妳這就開上公路,三小時之後會看到一家汽車旅館,旅館配備有線電視,還有一家餐廳。」
「『血柳會』是全世界規模最龐大的超自然博覽會。蘇珊說我不准參加。所以妳得帶我去。我覺得妳應該會想要參加,妳喜歡閱讀靈異小說,不是嗎?從那邊第三個的紅綠燈左轉,妳就可以上高速公路。」
「沒有。你的尖叫聲?你聽起來非常生氣。」
我們一邊靜靜開車,我一邊衡量我有哪些選擇。
我開上公路。這孩子十五歲就如此聰明,我年紀比他大一倍,心思卻不及他敏捷。想著想著,我逐漸覺得改邪歸正、為他人著想、慈悲行善等等,全都毫無價值。我慢慢覺得這孩子說不定是個好搭檔。這個瘦小的少年需要一個大人陪同遊走世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一個行騙天下的女孩而言,一個聰明伶俐、行騙天下的小孩無異是最佳輔助工具。如果人們認為我是一個甜美的小母親,妳想想,我可以逃過多少懲戒、耍出多少騙局?
「等等,蘇珊說你割斷你們家貓咪的尾巴,你卻跟我說那是一隻曼島貓……」
「沒錯,我確實吐在妳的皮包裡,因為妳不聽我的話。妳不肯離開。那個洋娃娃也是我的傑作。還有地板上的剃刀刀尖。我的靈感來自古羅馬的戰事。妳有沒有讀過——」
「哈!講到重點了。好吧,某人跟妳撒謊。我猜妳得決定哪一個說法值得採信。妳想要相信蘇珊是個瘋子、或者我才是個神經病?哪一個說法讓妳感覺比較自在?我起先覺得如果妳認為蘇珊是個神經病,說不定比較理想,因為這樣一來,妳會同情我悽慘的遭遇,我們會交個朋友,成為開車旅行的哥倆好。但我後來想想:如果妳覺得我是邪惡的一方,說不定比較理想。或許這樣一來,妳比較可能搞清楚這會兒由我做主……妳認為呢?」
「照做就是了,好嗎?」邁爾斯厲聲說道。
「蘇珊什麼都沒發現。她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儍瓜。我搞懂的。我經常借閱我爸爸的小說,我發現了妳的名片,我在書頁邊緣的空白處看到妳的筆記。我到妳工作的地方,搞清楚整件事情。蘇珊說的倒不至於完全錯誤:她確實覺得我很怪異。我們搬到這裡之後——我已經跟她說我不想搬家,清清楚楚地表達了我的想法——我開始在屋裡搞鬼。我只想找碴,惹她生氣。我捏造那個網站。沒錯,我捏造了卡特胡德一家的故事。我把她送到妳面前。我只想看看她會不會終於搞懂整件事情,他媽的走人。她沒走。她相信妳那些鬼話。」
「在這裡左轉上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