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她這個世代的女孩而言,她倒是出奇謹慎。她人不壞(就一個賤貨而言)。我可以想像她那心形的臉蛋微微一傾,眉毛輕輕一皺。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我站在你這一邊,尼克。我支持你。她說不定還幫他烤餅乾。
我每小時打開我小房間裡的電視,急著看看艾倫是否已經選擇報導我的故事。她非得報導不可,我看不出她怎能抗拒得了我的故事。我長相甜美,尼克英俊挺拔,而且我提供了《神奇的愛咪》的角度。快到中午之時,她突然火冒一一丈,保證播出一則特別報導。我沒有轉台,雙眼盯著電視:動作快一點,艾倫。或是:動作快一點,艾倫。我們有個共通點:我們既是真實人物,也是一個事業體。愛咪和《神奇的愛咪》,艾倫和《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
我跟愛咪兩個模樣,截然不同。
(布姬特說讚!)
衛生棉條,洗衣粉,量多型衛生棉。電視上盡是這些廣告,你會以為除了打掃和流血之外,每一個女人都搞不出其他花樣。
我自己也正學習如何充滿效率地生活。一個死翹翹的女孩非得精打細算不可。我有時間擬定計畫,積存一些現金:從決定失蹤到真正失蹤,我給我自己足足十二個月的時間。人們缺乏自律,沒有耐心等候,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的殺人犯被逮個正著的原因。我有一萬零兩百美元的現金。如果我一個月之內把一萬零兩百元全都領光,肯定會引來注意。但是我用尼克名下的各張信用卡支領現金——這些信用卡會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貪婪、對老婆不忠的騙子——過去幾個月裡,我還從我們的銀行帳戶支領了四千四百元——一次提領兩、三百元,完全不會引人注意。我還從尼克的口袋裡偷拿十元、二十元,慢慢地、仔細累積存款——這就像是你制定預算,把你原本打算早上到星巴克買咖啡的錢放進一個罐子裡,到了年底,你便存了一千五百元。而且每次過去酒吧,我總是從裝小費的罐子裡偷拿一些錢。我確定小戈怪罪尼克,尼克怪罪小戈,但是他們兩人都不會說半句話,因為他們都覺得對方很可憐。
《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也是我的計畫之一。這個有線頻道節目是全國收視率最佳的犯罪新聞秀。我非常景仰艾倫.亞波特,我愛極了她如此保護、如此關照每一位在她節目中提到的失蹤女性,一旦鎖定一個嫌犯,她馬上表現出狂犬病瘋狗般的兇殘,而那個嫌犯通常是失蹤者的先生。她是全美女性的正義之聲,正因如此,所以我衷心希望她報導我的故事。社會大眾必須敵視尼克。萬人迷尼克花了好多時間擔心大家喜不喜歡他,這下他意識到大眾對他的仇視,這就像是坐牢,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懲罰。除此之外,我必須藉由艾倫獲悉調查的近況。警方找到我的日記了嗎?他
www.hetubook.com.com們曉不曉得關於安蒂之事?他們發現人壽保險的金額突然提高了嗎?坐待愚笨的人們球磨出怎麼回事,這是最困難的一部分。
今天看到大帥哥。
你可以稱我為奧查克.愛咪。我在一個叫做「隱匿小木屋」的地方安頓下來(隱匿小木屋,這個名稱豈非最為適切?),我靜靜坐著,觀看我精心部署的每個細節發揮功效。
我已經不再受到尼克的挾制,但是我卻更常想著他。昨天晚上十點零四分的時候,我的可拋式手機響了。(沒錯,尼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曉得那套老掉牙的「祕密手機」把戲。)保全警鈴公司來電。我當然沒接,但是這會兒我知道尼克已經一路追查到他爸爸家。第三則線索。失蹤之前的兩個星期,我更換警鈴的密碼,而且把我的祕密手機設定為最先通報的電話號碼。我可以想像尼克手裡拿著我的線索,走進他爸爸灰塵密布、空氣污濁的屋子,笨手笨腳地輸入警鈴的密碼……接下來時限已到,嗶、嗶、嗶嗶嗶!他的手機已被列為備用聯絡號碼,如果聯絡不到我(而我顯然無法被聯絡上),他們才會打電話給他。
但我想說的是,我用錢謹慎。我手邊的現金可以撐到我自殺為止。我打算躲藏相當一段時間,好讓我看著藍斯.尼克勞斯.鄧恩變成世人唾棄的賤民。我要看著尼克被捕、受審、入獄、身穿橘色的囚衣、戴著手銬、一臉不解與困惑。我要看著尼克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發誓自己無辜、但是依然脫離不了困境。然後我打算沿著河流往南前進,走著走著,我會碰到另一個愛咪——那個假裝已經過世、屍體漂浮在墨西哥灣的愛咪。到達墨西哥灣之後,我將報名參加「喝酒團遊輪」——某種可以將我帶往大海深處,但是不需要任何身分證明的旅行團。我會喝下一大杯冰涼調製的琴酒,我會吞下安眠藥,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我會靜悄悄地從遊輪的一側跳進海裡,口袋裡跟維吉尼亞.伍爾芙一樣裝滿石塊。淹死自己需要相當的自制力,而我的自制力極高。我的屍體說不定永遠不會被發現,說不定過了幾星期、幾個月才重新浮出——屍體卻已腐蝕到無法判定確切的死亡時間——我將提供最後一絲證據,確保尼克會被送上刑台,五花大綁,施打毒藥,一命嗚呼。
破壞家庭的女人。當她最先開始親吻我的老公、把手伸到他的褲襠裡、悄悄跟他溜到床上之時,我的家庭一團糟,但是尚未破碎。她幫他口|交,納取他的老二,一直吸吮到陰室根部,這樣一來,當她忍不住想要嘔吐時,他才會覺得自己的陽|具格外傲人;她跟他肛|交,納取他的老二,讓他深深插入她的肛|門;她讓他在她的臉上和奶頭射|精,納取他的精|液,然後嘖嘖舔拭,味www•hetubook.com.com道真好。納取,絕對是納取。她那種類型的女孩就會納取。他們在一起已經一年多了,而且共度每個假日。我詳細查閱他的信用卡帳單(那些真正的信用卡),試圖看看他幫她買了什麼聖誕禮物,但他小心得令人驚訝。我心想,一個女人如果知道男人只能用現金幫她購買聖誕禮物,不曉得會有何種感受。想必有種解脫的快|感。因為妳如果是個檯面下的女孩,這表示妳不必打電話叫人過來修理水電、聆聽各種關於工作的怨言,或是一再提醒他買一些該死的貓食。
我需要她崩潰。我需要:(一)諾耶兒告訴某人我懷孕了;(二)警察發現我的日記;(三)安蒂告訴某人這段婚外情。我猜我已將她冠上刻板印象——一個每天五次更新自己的近況、而且將之昭告天下的女孩,肯定不了解什麼叫做祕密。她曾在網路上略微提起我老公:
在櫃檯工作的桃樂絲已經對我產生好感,她從自家花園帶來番茄,我享用帶著泥土清香的番茄、以及飄著湖水氣味的鮮魚,我心想,到了明年之時,尼克將被關到一個聞起來只像是密閉空間的地方,室內飄散著各種人工臭味:腋下止汗劑,舊鞋子,黏糊糊的食物,老舊的床墊。他發現自己被關在牢裡,不但如此,他還意識到自己沒有做錯事,但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是他最深沉的恐懼,也是他最害怕的惡夢。尼克始終最怕被人誤解、受到束縛,在他的惡夢之中,他總是一個犧牲者,受制於種種超乎他能力範圍的狀況。
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妒意,我好忌妒那個跟我老公臉貼臉的女人。她比我現在這副模樣漂亮。我大嚼巧克力棒,接連幾個鐘頭泡在游泳池裡,豔陽高照,游泳池的氯氣讓我的肌膚變得硬梆梆,好像海豹似地。我曬黑了,而我以前從來不曾曬黑——最起碼不是那種油亮亮、值得炫耀的黝黑。皮膚曬黑等於皮膚曬傷,而沒有人喜歡皮膚皺巴巴的女孩;我這輩子始終不忘擦上防曬油,全身油滑光亮。但是失蹤之前,我讓自己曬黑一點,現在我已經失蹤五天,我漸漸曬成棕褐色。「黑得發亮!」經理老太太桃樂絲說:「妳曬到黑得發亮!」我過去支付她下個星期的房租、遞給她一筆現鈔之時,她神情愉悅地說。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跟這個帥男見面?)
(噢、告訴我們吧!)
(完全正確!)
我確實已經稍微超支。我花了五百美金買了幾樣東西,讓我的小木屋看起來像樣一點——漂亮的床單,一盞像樣的桌燈,幾條沒有因為長年受到漂白而自行豎直的毛巾。但是我試著將就一點。隔著幾間小木屋,住著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這傢伙留了一臉像是「大灰熊亞當斯」一樣的大鬍子,手上戴著一個寶藍色的戒指,好像那種自己烘製格蘭諾拉麥片的半吊子嬉皮。他有一把吉他,有些晚上,他坐在木屋後面的陽台上自彈自唱。他說他叫做傑夫,誠如我說我叫做莉迪雅。我們只是點頭之交,匆匆交換微笑,但是他送我鮮魚。至今他已經兩度致贈,魚帶著腥味,但是魚鱗刮得乾乾淨淨,魚頭也已斬除,他把魚裝在一個巨大、冰鎮的冷凍塑膠袋裡送過來。「鮮魚!」他一邊敲門一邊說。如果我沒有馬上開門,他就把塑膠袋留在我的前門台階上,掉頭離去。我用一個過得去的長柄鍋烹調鮮魚——鍋子依舊購自沃爾瑪,這裡除了沃爾瑪,還有什麼選擇?——味道還不錯,而且免費。和*圖*書
真是個大白癡。我開心極了。
因此,他觸動了警鈴,也跟保全公司的某人講過話,這樣一來,他就留下記錄,顯示他在我失蹤之後曾經進入他爸爸的屋子。這點有利於我的布局。雖然稱不上萬無一失,但不見得非得萬無一失。我已經留下夠多證據,足以讓警方將尼克視為嫌犯:經過布設的現場,被拖把清理乾淨的鮮血,信用卡帳單。就算是最無能的警察部門,都會發現這些證據。諾耶兒很快就會洩漏我懷孕的消息(如果她還沒講出來的話)。這樣就夠了,特別是警方一旦發現本事高強的安蒂(一聲令下,她馬上幫你口|交,這就是她的本事)。因此,這些額外的證據都只是免費贈送的紅利,等於是令人驚嘆的詭雷,狠狠再多惡搞尼克幾下。我是一個布下詭雷的女子,想了真是開心。
艾倫.亞波特大談我們的後院直通密西西比河,我接著心想,尼克電腦的搜尋紀錄不知道是否已被爆料——我已經確保紀錄當中包括一篇關於密西西比河域水閘和水壩的研究報告,還有google搜尋屍體漂浮密西西比河。河水說不定把我的屍體一路漂送到大海,雖然可能性不高,但是依然不無可能,過去曾有先例。我想像自己纖細、赤|裸、蒼白的屍體微微漂浮在流動的河水之下,一群蝸牛附著在我光裸的腿上,我的頭髮好像海草一樣緩緩漂流,最後我終於漂到大海,我不斷下沉,墜落、墜落、一再墜落,沉到大海海底,我浸水的肉體慢慢剝落,化為一條條柔軟的細絲,我漸漸消失,沒入流動的海水之中,好像一幅水彩畫,直到只剩下骨頭。想到這裡,我還真的有點難過。
從那些夢中驚醒之後,他總是在家裡踱步,然後穿上衣服、走到外面、沿著我們家附近的小路和圖書走向公園——密蘇里、或是紐約當地的公園——他想去哪裡,就走去哪裡。雖然不太喜歡戶外活動,但是他喜歡待在戶外。他不喜歡登山或是露營,也不知道如何生火。他不會曉得怎麼抓魚、把魚送過來給我。但是他喜歡有所選擇。他想要確定自己可以走向戶外,即便他反而決定留在家裡,坐在沙發上,花三小時收看鐵籠格鬥。
我終於出現了!我首度登場!
我膚色黝黑,棕色的頭髮剪得像一頂頭盔,戴著學究女孩的眼鏡。失蹤之前,我增胖了十二磅——穿上寬大的背心裙,小心翼地加以掩飾,其實我老公哪會注意到我胖了——失蹤之後又胖了兩磅。我格外小心,失蹤之前避免拍下任何照片,這樣一來,社會大眾的眼中只有蒼白、纖細的愛咪。我當然再也不是那副模樣。走路的時候,即使並非搔首弄姿,有時我也感覺自己的屁股東搖西晃。搖搖擺擺,吃吃儍笑,這不是一首老歌的歌詞嗎?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我以前有一副嬌美、胖瘦適中、穠纖合度的軀體,各個部位完美均衡。我倒不懷念被男人盯看的滋味。現在我可以走進一家便利超商,然後直接走出來,離開之時,沒有哪個穿著絨布上衣、光著臂膀、四處晃蕩的無聊男子色瞇瞇地盯著我,我也不必聽他嘴裡喃喃說些不三不四、侮蔑女性的髒話,那種感覺拍當輕鬆。現在沒有人對我不禮貌,但是也沒有人對我好。沒有人專程為我效勞,他們不會對我過分殷勤,真的,他們不會,不像以前那樣。
「你在哪裡抓到這些魚?」我問他。
我對那個小賤人安蒂倒是有點好奇。我以為她不多不少、只能撐上三天,然後就克制不了與人分享的衝動。我知道她喜歡分享,因為我是她的臉書朋友之一——我臉書姓名是虛構的(我叫做麥德琳.艾爾斯特,哈!)我的照片則是竊取自一個貸款公司的彈跳式廣告(金髮、笑容可掬、受惠於史上新低的利率)。四個月之前,麥德琳隨機對安蒂發出交友邀請,安蒂像一隻倒楣的小狗一樣確認接受,因此,我對這個女孩子知之甚詳,也相當了解她那群沉迷於雞毛蒜皮小事的朋友。她那群朋友常常打和-圖-書
個小盹,喜愛希臘優格和黑皮諾紅酒,也喜歡跟彼此分享這些瑣碎的事情。安蒂是個好女孩,這話的意思是她沒有張貼自己「跑趴狂歡」的照片,也從來沒有上傳猥裹的貼文,這點倒是令人遺憾,因為當大家發現她是尼克的女友之時,我倒希望媒體發現她狂飮小杯烈酒、親吻女孩、或是自曝丁字褲;這樣一來,大家更容易相信她是破壞家庭的女人。
我樂意靜靜等候,看著他命喪黃泉。但是有鑑於我們的司法制度,這說不定得花好多年,我沒有財力、也沒有精力等那麼久。我已經準備加入希望寶寶們。
艾倫出現在螢光幕上,好像貓王一樣皺眉怒視,我一看就知道接下來相當精采。先是幾張我明豔動人的照片,然後是尼克召開第一次記者招待會的特寫,照片中的他發瘋似地咧嘴一笑,拜託大家愛我吧!接下來是新聞報導:民眾已在不同地點搜尋「這位事事順遂的漂亮女子」,結果卻一無所獲。新聞報導:尼克已經自己捅出漏子,他在搜救活動當中跟鎮上一個女人拍了即興快照。此舉顯然勾起艾倫的興趣,因為她大為光火。你看看他那副甜蜜動人、每個女人都迷戀我的德性,他的臉頰緊貼著那個陌生女子的臉頰,好像兩人是酒吧優惠時段的好夥伴。
但是我太浪漫。真實生活中,如果尼克殺了我,我想他只會把我的屍體包在垃圾袋裡,開車載著我前往方圓六十哩之內的一處垃圾掩埋場,就這麼把我丟棄。他說不定甚至帶著幾樣東西上路——那個不值得修理的烤麵包機,一堆他始終打算丟掉的VHS錄影帶——讓這趟路程發揮最高效率。
他們又秀出那張尼克咧嘴一笑的手機照片。我可以想像那個鎮上的賤女人孤伶伶地站在亮晶晶的廚房裡——一個藉由瞻養費購得、專門用來炫耀的廚房——一邊供烤蛋糕,一邊想像跟尼克講話:不,其實我四十三歲,不、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四十三歲!不,我身邊沒有一群追求者,真的沒有。鎮上的男人不太有趣,他們大多……
「抓得到魚的地方,」他說。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跟夢幻男子見面?)
(布姬特說讚!)
這會兒《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的攝影機轉向志工中心,中心看起來有點破舊,一個記者正說我的失蹤「對這個小鎮造成震撼」,我可以看到她身後有張桌子,桌上擺了一排為了可憐的尼克而烹調的燉鍋和蛋糕。就連現在,這個混蛋依然得到女士們的關照。絕望的女人們看到了機會。一個英俊、脆弱的男子——好吧,他說不定殺了他的老婆,但是我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動手,最起碼還不確定。至於目前嘛,有個男人讓妳幫他燒一頓飯,倒也令人心情舒坦,對這些四十多歲的女人而言,這就像是少女時代騎著單車繞過那個可愛男孩的住家。
夢幻男子送上一吻,一切變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