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男孩遇見女孩
愛咪.艾略特.鄧恩 事發之後七日

「她聽起來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葛芮妲說。「高維修女子,嬌生慣養,脾氣暴躁,相當難纏。」
她雙腳前後亂踢,好像一個懶散的泳者。我看不出來她是不是他媽的唬爛我。
「妳喜歡那些書?」
你知道什麼事情才算是困難嗎?假裝懷孕。
我隱約看到一個金黃色的頭顱一上一下,慢慢晃過停車場,然後,那個嘴唇有道裂縫的女孩穿過鐵絲網入口,手裡拿著浴巾、一包香菸、一本書和防曬係數120的防曬油——浴巾取自小木屋,比擦碗的抹布大不了多少。肺癌顯然不足掛齒,皮膚癌才是嚴重的。她好端端地坐下,仔細擦上防曬油,這點跟其他來到此處、遍體鱗傷的女人不一樣——她們擦上嬰兒油,在草坪躺椅上留下油膩膩的污漬。
葛芮妲起身上洗手間,我躡手躡腳走進她的小廚房,打開她的冰箱,在她的牛奶、橘子汁、以及一個裝了馬鈴薯沙拉的塑膠容器裡吐口水,然後悄悄溜回床邊。
「噢,他媽的,又來了,」葛芮妲說。「大家真的痛恨這個傢伙。」
「感覺不太清爽。」
我,病歷之中出現懷孕的紀錄。
她直直瞪著我,我等著她說:「喂,等等……」
「大家都喜歡那些書,它們好可愛,」我說。
諾耶兒受邀過來喝杯檸懞汁。好多、好多檸檬汁。
「妳應該製作一件印上這話的運動衫。」
她繼續看書,擺出一副我正在看書的模樣,你通常在人滿為患的機艙裡看到這種表情,這會兒我成了坐在她旁邊、占著座椅扶手不放、嘴裡喃喃說著「您是出差還是旅遊?」的傢伙,好管閒事,惹人討厭。
(好一隻乖乖的小狗。)
《豪門新人類》,《我愛蘇珊寶》,《世界末日》
我慢慢漂到一邊,身後傳來葛芮妲刷地一聲按下打火機,煙霧隨之像是浪花一樣飛揚濺散。
她晃動雙腿,水波隨之輕輕拍打我的救生艇。「嗯,這裡的環境如何?」
「有人把書留在我的木屋裡,不是這一本,就是《神駒黑美人》。」她戴上一副大大的便宜太陽眼鏡。
葛芮妲轉向我。「妳記得那些書嗎?」
「這裡大半時間空空蕩蕩。有個叫做傑夫傢伙,他留了一臉鬍子,其實人滿好的。」我說。「他比我在這裡待得更久。」
早上看了幾個鐘頭電視之後——搜尋任何關於愛咪.艾略特.鄧恩的報導——我套上我那件過緊的比基尼泳裝。我打算游個泳,在泳池裡泡一會兒,暫時不管我那貪得無厭的小腦袋。懷孕的新聞令人滿意,但是還有好多m•hetubook.com•com事情,我依舊不知情。先前我花了好多工夫擬定計畫,但是有些事情超乎我的掌控,因而破壞了我設想的狀況。安蒂尚未發揮她的功效。我說不定必須推波助瀾,促使大家發現日記。警方尚未逮捕尼克。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發現了什麼,這種狀況非我所喜。我好想打個電話到舉報熱線,悄悄把他們引領到正確的方向。我打算再等幾天,牆上掛了一幅日曆,我把大後天圈起來,旁邊加註「今天打電話」,這樣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再等多久。他們一找到日記,事情的進展就會加快。
不曉得為什麼,我對著她豎起大拇指,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畫面出現我的特寫。
「就像一個……嗯,你怎麼稱呼來著?公社。一群女同志買了一塊地,開始建立她們的社會這樣吧。男人不准住在村裡。一個沒有男人的世界,聽起來棒極了。」她又掬起一手掌的池水,取眼鏡,把眼鏡推在頭頂上,拍濕她的臉。「可惜我對女人沒興趣。」
節目開始進行。我的心情稍微好轉,節目神化了愛咪。
「妳若看到妳想看的節目,就叫我別轉台,」葛芮妲說。
她對著我揚起眉毛,似乎回答說是。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番茄片從旁邊滑出來,掉到我的大腿上。
(我非常討厭史塔克斯.巴克利,那是什麼鬼名字?)
我,拿著一個小玻璃罐,悄悄把我家馬桶裡的尿液裝進罐子裡。
這話真是不公平。我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讓任何人做出這種結論。自從搬到密蘇里之後——嗯,自從我設想出這套計畫之後——我始終小心翼翼,刻意當個低維修、好相處、開開心心的女孩。大家期望一個女人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跟鄰居揮手打招呼,我幫老媽媽莫琳的朋友們跑腿,我有次甚至買了一杯可樂給那個永遠髒兮兮的史塔克斯.巴克利。我探望尼克的爸爸,這樣一來,所有的護士都可以出面作證我是多麼和善,我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對著腦筋不清楚的比爾.鄧恩說:我愛你,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我愛你,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只想看看他記不記得住。安適山丘的員工稱尼克的爸爸為「流浪漢」——他總是漫無目標地四處晃蕩。比爾.鄧恩象徵尼克最懼怕的一切,也最能勾起尼克深沉的悲痛,尼克最怕變得跟他爸爸一樣。一想到比爾.鄧恩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我們家門口,啊,我真喜歡這個點子。
她抬頭看看我,臉上依然架著太陽眼鏡,鏡框又黑又大,好像蜜蜂的雙眼。「是嗎?」
住在紐約之時,我有一些做這類小生意的朋友——她們喜歡告訴大家她們有份工作,即便她們只做些有趣的小事,比方說幫杯子蛋糕命名、訂購文具、穿上一件她們自己精品店的漂亮洋裝。
「等到他不再找妳,是吧?」葛丙妲推側。
「不錯,滿安靜的。」
我,計畫周詳,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很怕打針和鮮血。
「我叫南西,」我說。
「妳游完泳之後,過來我的小木屋坐坐吧,如果妳想過來的話,」她說。「我們可以一起看電視。」
諾耶兒尿尿在我家那個抽乾、無法沖水的馬桶裡,我們兩人都好尷尬!
(坎貝兒說謊:她在尼克身旁總是笑得花枝亂顫,她百分之百仰慕他。但是我確定她寧可相信尼克為了錢才娶我。)
史蒂芬.史塔克斯.巴克利,尼克.鄧恩的老友:「她是個可人兒,長相甜美,心地善良,尼克嘛?他好像不怎麼擔心愛咪失蹤了。這個傢伙始終如此:自我中心,眼睛有點長在頭頂上,好像他在圖大展,我們都該跟他低頭。」
我,偷偷把裝了尿液的玻璃罐藏在皮包裡,約了時間看醫生(噢、我不能驗血,我非常害怕打針……驗尿,嗯,沒問題,謝謝你。)
「妳看到這個了嗎?」葛芮妲問,她看也不看我,那種口氣好像我www.hetubook.com.com的失蹤只是一部重播的電視影集。「這個女人在她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失蹤,她先生從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怪異,結果他們發現他提高了她的人壽保險金額,他們剛剛發現他太太懷孕了,而這個傢伙居然不要小寶寶。」
太完美了。這下尼克多了另一個動機,我成為一個甜美、失蹤的懷孕女士,我爸媽更加傷心,《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無法抗拒。說真的,在數百件其他的個案當中,《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終於正式選上我的案子,真是令人興奮。這有點像是才藝競賽:你盡其所能,而後超乎你的控制,一切有賴裁判們的決定。
「當然記得!」
「我們的房客們不是那種監看別人的老大哥,」桃樂絲說。「他們並不是罪犯,但是一般而言,他們也不喜歡引人注意。」
葛芮妲瞥了我一眼,她雙手托著臉頰,兩邊臉頰擠壓在一起,臉孔隨著電視的螢光一閃一閃。
沒錯,他們似乎不喜歡引起任何注意。比方說我的朋友傑夫,他活動的時間始終跟大家不一樣,而且帶著來路不明、數量多到令人起疑的鮮魚回來。他把魚儲藏在裝滿冰塊的大箱子裡,行為著實可疑。木屋區另一邊的那對夫妻說不定四十出頭,但是兩人嗑藥過度,憔悴不堪,看起來最起碼六十歲。他們大多待在屋裡,偶爾眼神渙散、一路走到洗衣間——他們把衣服堆在垃圾袋裡,拖著袋子匆匆走過停車場,好像慌慌張張進行春季大掃除。哈囉哈囉,他們說,每次都是哈囉兩聲,頭點兩次,然後繼續往前走。先生的脖子有時纏繞著一條大蟒蛇,但是我始終不予置評,他也不置一詞。除了這些老房客之外,木屋區還有不少單身女子進進出出,她們零零散散地出現,身上多半帶著瘀青,有些似乎不好意思,有些看起來非常傷心。
「好好的一天就這麼打發了,」她說。
「湖水也好不到哪裡。」
香娜.凱莉,北卡賽基居民:「大家出外搜救他太太之時,他表現得完全不關心,我覺得真的非常奇怪。他只是……你知道的,閒聊、打發時間。他跟我調情,而他卻完全不認識我。我試圖把話題轉向愛咪,但他只是——不感興趣。」
她大笑,笑聲帶著老女人的憤恨與無奈。「好吧,這附近有沒有我可以約會的混帳男人?」她說。「我始終重複這種模式。從一個傢伙身邊跑開,投入另一個傢伙的懷抱。」
「我叫南西,」我說。這是個新名字——而非莉迪雅——附近人滿為患,我幫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算是不智,但我就是脫口而出。有時我腦筋動得太快,反倒對自己不利。我剛才想著女孩迸裂的嘴唇、以及身上流露的哀傷氣氛,顯然是個被人拋棄的二手貨,然後我想到受虐女性和娼妓,接著又想到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舞台劇《孤雛淚》、以及劇中那位命運多舛的娼妓南希,南希始終深愛她那位暴戾的情人,一直到他殺了她為止,想到這裡,我不禁懷疑我那位尊崇女性主義的媽媽和我究竟為什麼觀看《孤雛淚》,因為啊,你想想,劇中那首歌曲〈只要他需要我〉,簡直就是稱頌家庭暴力,然後我又想到日記愛咪也遭到她的情人殺害,其實她真的很像——
但是她重新轉頭看電視,她調整一下姿勢,好讓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臥躺,雙手托著下巴,臉孔朝向螢幕上我的影像。
我知道對於《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這種全國性、二十四小時、緊張刺|激、永遠追求煽色腥的新聞節目而言,懷孕的消息將是重要關鍵。神奇的愛咪雖然勾起大眾興趣,但是神奇的愛咪懷了身孕更是令人難以抗拒。美國大眾不喜歡費心的事情,而懷孕的女人輕而易舉就討人喜歡,無須費心——她們就像小鴨子、小兔子、或是小狗。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明白這些自以為是、自我陶醉、走路像是企鵝一樣的https://m.hetubook.com.com女人,為什麼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難不成張開雙腿、讓一個男人在妳的兩腿之間射|精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嗎?
我不確定接下來該問什麼。受虐女性之間的談話是否遵循某種我不知道的符碼?
「很好,我正需要這種環境。」
「太棒了,我剛才正在做三明治,」她說。「找個位子坐坐。」她指指床鋪——小木屋沒有客廳——然後邁步走進小廚房,她的廚房裡也有塑膠切菜板和鈍刀,跟我廚房裡一樣。流理台上擺著一個塑膠盤,盤裡裝著三明治肉片,她把番茄切片,甜徹心肺的香氣頓時彌漫室內。她把兩個滑溜溜的三明治和一把小魚餅乾擱在紙盤上,端著盤子大步走回臥室,人一坐下就拿起遙控器,從喧鬧的一台轉到喧鬧的另一台。我們並排坐在床沿,一起看電視。
「妳就是看得出來,」葛芮妲說。「她聽起來像是一個有錢、百般無聊的賤貨。這些有錢的賤女人用老公的錢創辦杯子蛋糕公司、卡片專賣店、精品店之類的小生意。」
電視跳到另一個畫面,我的照片和《神奇的愛咪》並排出現。
我等著她說我好漂亮。
又是一個大熱天,外頭像是叢林般炎熱,知了聲聲逼近。我的吹氣式救生艇是粉紅色,上面是美人魚圖樣,對我而言嫌小——我的手腳都懸盪在水裡——但我可以躺在上面,漫無目的地漂浮發現近來的「我」倒是喜歡這麼做。
「好像洗澡水。」
打掃,流血。流血,打掃。
聽起來像是假名。
艾倫正把我的故事告訴觀眾;我的照片停駐在螢幕上。
網路搜尋:如何抽乾馬桶,等待修理。
「就她的年紀來說,她……嗯,長得還不賴,」她說。「我希望自己四十歲的時候也那麼漂亮。」
「跟男朋友吵架?」
「葛芮妲。」
「百分之百一個人。」
「反正我不會游泳,」她說。
四十分鐘之後,葛芮妲在泳池邊緣坐下,兩隻腳懸盪在水裡。「池水,」她說。「燙燙的。」她的聲音沙啞粗硬,既是煙味,也是牧場的土氣。
她聳聳肩。廣告時間,先是空氣芳香劑,一個女人對著空中噴灑芳香劑,這樣一來,她的家人們才會開開心心。接下來是衛生護墊,護墪超薄,這樣一來,女人才可以穿上洋裝、出去跳舞、碰到一個日後將為他噴灑空氣芳香劑的男人。
「女同性戀村?」
請你集中注意力,因為這點相當令人佩服。讓我先從我那個腦袋空空的朋友諾耶兒說起。中西部到處都是這種人:心地善良,但是心智好像塑膠一樣可塑性極高,容易被洗腦。這個女人的音樂典藏全都來自Pottery Barn,書櫃堆滿廢物連篇的圖文書,比方說《美國的愛爾蘭人》、《密蘇里大學足球隊:圖片歷史輯》、《緬懷九一一》、《蠢蠢的小貓》。我知道我的計畫之中需要一個聽話的朋友——我可以跟她大談尼克做出的種種壞事,我可以讓她變得非常喜歡我,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操控她,她不會多想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因為她覺得我願意跟她傾訴,便是她的榮幸。諾耶兒顯然是最佳選擇,當她跟我說她又懷孕的時候——三胞胎顯然還不夠——我意識到我也可以懷孕。
「妳打算待多久?」她問。
「永遠不要帶著剛剛出現的瘀青回到男人身邊。不要給他那種滿足感。」葛芮妲拖長m•hetubook.com•com聲音說。她站起來,收拾她的東西,拿起那條小毛巾擦乾雙腿。
(我確定這個上了年紀、絕望迫切的賤女人,絕對沒有試圖把話題轉向我。)
喔,她是多麼憎恨尼克、卻又多麼喜愛我!我倒是寧願我爸媽沒有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我在新聞報導當中看到他們,我媽媽瘦弱、黏人,脖子上一條條神經好像細長的樹幹,始終不停收縮。我看到我爸爸的臉孔因為恐懼而愈變愈紅,眼睛張得太大,笑容變得僵硬。通常而言,他是個英俊的男人,但是他慢慢變得像個諷刺漫晝的人像、一個瘋狂的小丑公仔。我知道我應該對他們感到抱歉,但是我心中毫無歉意。反正對他們而言,我始終只是一個符碼、一個會走路的理想形象、神奇愛咪的本尊。我們的獨生女。我是他們唯一的小孩,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公平的負擔——成長過程當中,你知道你不准讓他們失望,你甚至不准說死就死。家中沒有另外一個搖搖學步的小小孩當作候補;唯獨只有你。因此,你極度渴望做到事事完美,你也因而陶醉在權力之中。兩種心態相互加持,暴君於焉而生。
諾耶兒.霍桑,看起來好像剛剛挑染了頭髮:「我認為他殺了她。大家都不願這麼說,但是我願意。他虐待她,他欺負她,他終於殺了她。」
「大概吧。」
抽水馬桶沖水。葛芮妲走回來。「我的意思是,這些都不表示他有權動手殺害她。她只是另一個選錯了對象的女人。」
其中一個昨天搬了進來。她一頭金髮,年紀很輕,褐色的眼睛,嘴唇有道裂縫。她坐在她屋前的門廊上抽菸——她的小木屋在我隔壁——當我們目光相遇之時,她挺直身子,翹起下巴,神情高傲,絲毫不帶歉意。我心想:我必須跟她一樣。我必須好好研究她:我可以暫時變成她這種人——一個受到虐待、個性強悍、規避風頭、直到渡過難關的女孩。
《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整個螢幕都是我的照片。我是頭條新聞。我看起來還是非常漂亮。
今天早上,我閒晃過去桃樂絲的辦公室買一罐可樂。辦公室很小,牆面嵌鑲木板,桌子似乎只用來擺設桃樂絲收藏的水晶雪景球,水晶圓球來自各地,每個地方似乎都沒什麼紀念價值,比方說墨西哥灣區、阿拉巴馬、希洛、阿肯色。當我看著這些雪景球之時,眼前浮現的不是天堂美景,而是一個個汗流浹背、皮膚曬得發紅的鄉巴佬,後面跟著哭哭啼啼、笨手本腳的小孩,鄉巴佬一手打小孩,一手端著無法被生物分解的保麗龍杯,杯裡乘滿溫熱的高果糖糖漿飮品。
「倒不是沒有人警告過我們,」她掬起一手掌的池水,任由池水滴落在她胸前。「我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媽媽就跟我說:離男孩子遠一點,他們要嘛對妳丟石頭,要嘛偷看妳的裙子底下。」
我暫時默不作聲。說來奇怪,我不知道我究竟打算待多久。我原先計畫待到尼克被捕為止,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很快就會被捕。
我懷孕了!謝啦,諾耶兒.霍桑、妳這個小白癡,這會兒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從她在我的燭光會耍出她的花招之後(但是我的確希望她沒有搶了追思會的風頭——長相醜陋的女孩有時真會搶風頭),一天之內,社會大眾對於尼克的嫌惡迅速膨脹。我心想,圍繞在他四周的怒氣日形高漲,他喘得過氣嗎?
我從來沒有碰過不會游泳的人。「我只是勉強會游,」我說謊。「狗爬式。」
葛芮妲輕蔑地哼了一聲。「它們非常假惺惺。」
她皺著眉頭仔細打量我,我的胃部一陣緊縮,我等著她說:妳看起來很面熟。
我帶了桃樂絲致贈的番茄過去,新鮮的番茄捧在手中,好像閃閃發亮的新居落成賀禮。葛芮妲走到大門口,幾乎看都不看我,好像我多年以來經常順便造訪。她一把從我手中搶走番茄。
「《神駒黑美人》也不錯。但是《黑神駒》更棒。」hetubook.com.com
「這本書滿好看的,」我丟了一句話過去,好像隨手輕輕扔給她一個海灘球。
我,跑過去諾耶兒家報告這個好消息。
她大笑。「但是這話沒錯,始終屬實。我媽媽住在德州的一個女同性戀村。我一直想著我應該加入她。那裡每一個人似乎都相當快樂。」
女孩跟我點點頭,那副模樣就像男人們在酒吧坐下、對著彼此點頭致意。她正在閱讀雷.布萊伯利的《火星紀事》。啊,一個喜歡科幻小說的女孩。受虐女性當然樂於逃避現實。
「幸會,葛芮妲。」
桃樂絲有一張七〇年代的海報,海報上有隻小貓懸掛在樹枝上——別氣餒、堅持下去!她對於她的海報可是非常認真。我喜歡想像她碰到某個來自威廉斯堡、自以為了不起的撥婦,潑婦戴著眼鏡,鏡框斜長,頗具復古風情,而且留著劉海,好像五〇年代的性感女郎貝蒂.佩姬,很諷刺的是,她居然也有一張同樣的海報。我真希望親自聽聽她們討價還價,愛講反話的人一碰到熱心的同好,馬上變得一派認真,這是他們的終極弱點。桃樂絲還有另一張珍藏的海報,海報貼在可樂販賣機旁邊的牆上,海報上的小小孩在抽水馬桶旁邊睡著了——累到懶得尿尿。我一直考慮是否偷拿這張海報,我可以跟桃樂絲聊天,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聊天之時,我伸出指尖輕刮,偷偷撕下泛黃的膠帶。若是透過網路拍賣這張海報,我敢打賭一定能夠得到相當數額的現金——我可不介意多些現金進帳——但我不能這麼做,因為這樣會留下電子紀錄,而我已在手邊多本真實犯罪的書籍當中,讀到許多關於這方面的描述。當心電子紀錄:切勿使用登記在你名下的手機,因為手機塔臺能夠指出你確切所在。切勿使用你的提款卡或是信用卡。僅可使用網路交通繁忙的公眾電腦。留心可能出現在任何一條街上的攝影監視機,特別是銀行、繁忙的十字路口、或是小雜貨鋪附近。這一帶哪有什麼小雜貨鋪,木屋區也沒有攝影監視器。這點我相當清楚——我問過桃樂絲,假裝關心周遭的安危。
「我希望這不是真的,」她說。「我是說他殺了她。說不定她只是一走了之、從他身邊逃開、安全無恙地藏在某處,這樣想倒也不錯。」
我轉頭看著她。她戴著兩條金項鍊,左乳附近有個圓嘟嘟、跟顆李子一樣大小的瘀青,一個三葉草的刺青剛好落在比基尼線的上方。她的泳裝簇新、櫻桃紅、廉價,泳裝從海灣的便利商店購得,我也在那裡買了我的救生艇。
「她怎麼給人一種相當難纏的感覺?」
「妳自己一個人?」我問。
「我也是。」
坎貝兒.麥金塔,童年友伴:「愛咪真的是一個非常呵護人、非常具有母性|愛的女人。她喜歡當個太太,我也知道她會是個好母親。但是尼克——不知怎麼地,尼克就是不對勁。他冷淡、疏離、非常工於心計——你會覺得他絕對意識到愛咪有多少錢。」
「她絕對是其中之一,」葛丙妲說。「不可一世、驕縱富有的賤女人。」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