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未遂,」她說。
「我的意思是,你多少有點佩服吧,」她追問。
「你必須承認我真是聰明,」她說。
「那是我早先的計畫:我是一個可憐、體弱多病的太太,小毛病不斷,忽然之間病情加劇,後來發現原來是那些她老公幫她調製的雞尾酒……」
「我想我們早就不必客套,愛咪。」
「你只要下定決心動手,然後付諸實行,」她說。「紀律,自制,貫徹到底。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你始終不了解這一點。」
愛咪想要回家,她想要跟著她那位不忠的先生,一起回到我們的婚姻世界,此舉真是寬宏大量,有如女王。眾人一致讚許,媒體追著我們跑,好像採訪皇室婚禮,我們兩人快速行經卡賽基霓虹燈閃爍、速食店凌亂散佈的街道,回到我們在河邊的巨無霸豪宅。愛咪是多麼優雅、多麼勇敢,宛如童話故事的公主。我當然是那個低聲下氣的先生,終其一生,我都將恭恭敬敬,打躬作揖。直到她遭到逮捕。如果她真的遭到逮捕。
「她用一把大大的切菜刀捅了他,」小伙子說道。「那個傢伙曾經跟她一起坐在床上,一刀一刀幫她切肉,餵她吃下去。」小伙子似乎覺得這幅畫面拿刀殺人更令人作嘔。「有天,刀子從盤中滑了下來,他始終沒有注意到——」
「然後,我——」她比了一個割斷他頸靜脈的手勢。
我非常快樂、百分之百鬆了一口氣,我喃喃說道,試圖精心呈現我這套陳腐的公關辭令。這時,大門一開,賈桂琳.柯林斯走了進來,她雙唇緊閉,宛如一道鮮紅的傷疤,撲了蜜粉的臉上布滿淚痕。
我幫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窗簾之外,攝影機一盞盞燈泡照亮了院子。再過不久,天色將明。我最近發現早晨令人沮喪,因為我知道早晨始終一再到來,逃也逃不了。
「尼克?」
愛咪被交回我們身邊之時,一切全都再來一次。拍照、哭泣、相擁、歡笑,全都是為了那些想要目睹、想要知道的陌生人:愛咪,妳從綁架妳的壞人手中逃脫、回到妳先生身邊,心裡有何感想?尼克,你太太平安歸來,你也重獲自由,這些事情全都同時發生,你的感覺如何?
「如果她一直被綁著,她怎麼可能用刀刺殺他?」
「她殺了他,」我說。「她殺了戴西,因為……總歸一句話,她覺得他對她採取高壓姿態,令她感到厭煩,她意識到她可以動手殺了他,藉此回到往日的生活,而且她可以讓他承擔所有過錯。她謀殺了他,坦納,她剛剛親口告訴我。她招了。」
懷孕是個謊言。這一部分最讓我寒心。我老婆是個殺人犯,想了令人驚恐、憎惡,但是她謊稱懷了身孕,幾乎令我難以承受。小寶是個謊言,害怕看到血也是個謊言——過去一年來,我老婆的一切,大多是個謊言。
聽到這話,她勃然大怒;她不需要男人的協助,即便她顯然得到男人的幫忙。「當然沒有!」她厲聲說道。
她說的沒錯。我想的是她告訴警方的版本,也就是說戴西綁架了她。我的確忘了。她是一個說故事的高手。
「這樣一來,我才可以從他身邊逃脫。」
賈桂琳確實被帶到另一個房間,警方將在那裡記下她的聲明,接下來的報導當中——神奇的愛咪凱旋歸來——大多都將她排除在外。
「她在哪裡?」她對我說。「那個說謊的小賤人,她在哪裡?她殺了我兒子。我的兒子。」她開始啜泣,記者們趕緊拍了幾張照片。
「有風度一點,尼克。」
「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牽起我的手。「我要跟我的老公在一起。我要給你機會,讓你做一個你想要成為的好老公。我原諒你。」
他嘆了一口氣。「她的計畫非常周詳,完全沒有漏和-圖-書洞。她的說詞荒謬,但是我們的說詞也差不多。基本而言,愛咪利用了變態狂奉為至上的準則。」
「還真容易,是嗎?」
「我需要喝一杯,」我說。我趁她來不及開口之前就走出去。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愛咪。妳從頭到尾都受到戴西的協助嗎?」
「什麼準則?」
她居然獲釋,著寶令人關切。不單是關切,而是極度震驚。我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會議室:兩個頭髮剪得非常短的聯邦調查局探員面無表情;吉爾賓神情滿足,好像剛吃了一頓生平最美味的牛排大餐,只有邦妮緊抿細細的雙唇,稍微皺著眉頭。他們在會議室裡訊問了她四小時,這會兒居然放她走。邦妮走過我的身邊,她眉毛一揚,瞥了我一眼,邁步離去。
我可以感覺她的情緒開始變得陰沉。我對她依然沒有表達足夠的謝意。
「她跟我說她根本沒有懷孕,她借用諾耶兒的尿液,捏造了一切。」
「我們暫且不要激怒她,好嗎?」他說。「請你暫且保持風度,好嗎?我不想講,我真的不想講,但是目前我只能給你這個法律忠告:請你保持風度。」
「你們打算拿你們的女兒怎麼辦?」賈桂琳問。她轉頭面對我們那位年輕的聯絡人,小伙子試著堅守陣地。「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愛咪?因為她說謊,她說我兒子綁架她,簡直是一派胡言。她殺了他,她趁他睡著的時候謀殺了他,但是似乎沒有半個人正視此事。」
「不,我們不能承續過去那段關係,」她說。「但是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重新出發。現在你愛我,而且永遠不會再做錯事。」
「我們是朋友,你忘了嗎?」
「妳真的給自己下毒?」
「妳有證據嗎?」
「這位女士,我們非常、非常重視此事,」小伙子說。
「尼克,拜託喔,你感到吃驚嗎?我殺了自己耶。」
瑞德靠過來挨著我,我因而聞到他的薄荷口香糖。「我跟你說啊,尼克,愛咪回來了,我們真是鬆了一口氣。我們也得跟你說聲對不起,鄭重跟你致歉。我們會尊重愛咪的看法,讓她決定如何處理你們的婚姻,但是最起碼我想要為了先前的發展,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必須了解——」
「戴西流血致死,整個過程花了多久時間?」
「妳殺了戴西,這樣一來,妳才可以重新編個故事,返回家中,當個大家心愛的愛咪,而且永遠不必為妳的行為負責。愛咪,妳看不出這是多麼諷刺嗎?妳常說我永遠不必為我的行為負責,妳不是始終最厭惡這一點嗎?嗯,現在我乖乖承受了後果,妳呢?妳謀殺了一個男人,而我假定那位仁兄愛戀妳、幫助妳,這會兒妳要我取代他的位子,愛戀妳,幫助妳,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不願這麼做。」
沒錯,過去一個月來,當我沒有祈願愛咪倒大楣之時,我也興起相同的念頭。在一些奇怪的時刻,比方說半夜起來小解,或是早上倒一碗玉米穀片,我察覺自己佩服我老婆,不僅佩服,而且愛慕欽慕之情發自胸臆,直衝肝膽。她完全知道我想在那些字條裡讀到什麼,她勸誘我回到她身邊,她甚至有辦法預測我每一個錯誤的舉動……這個女人實在太了解我。她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我。過去這段期間,我始終以為我們形同陌路,結果我們卻是直覺地、打心眼裡、打骨子裡了解彼此。
「妳指望我會相信妳的說詞?」
「他們不能因此而逮捕我,是嗎?她說她留下一些嘔吐的穢物,做為證據。但是他們真的可以——」
電話一響,坦納馬上接起。
單單看著她的眼睛,別碰她,別讓她碰你。
「我吐成那樣,真是嚇人。一個和圖書無辜、受到驚嚇的妻子說不定會保存一些嘔吐的穢物,以防萬一。她有點偏執,但你也不能怪她。」她露出滿意的笑容。「你的備用方案也必須有個備胎。」
「剛才我們脫|光了身子,洗澡水嘩嘩直流,而且她輕聲說出一切。」
「戴西不在的時候,我用繩子綑綁手腕和腳踝,而且盡量綁緊,這樣一來,繩子才會留下勒痕。」
「保持風度?這就是你的忠告?我的最佳一人夢幻法律團隊?保持風度?他媽的。」
「我想你八成沒辦法……想出幾招、錄下她說的話?」
我陷入晦暗的白日夢之中。過去幾年,當愛咪讓我感到一文不值之時,我放任自己做出這種白日夢:我想像自己拿著鐵鎚猛敲她的頭,直到她閉嘴、終於不再說出那些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的字眼:平凡、無趣、庸俗、普通、平庸、沒意思。喔、沒錯,基本而言,在我的腦海中,我拿著鐵鎚狠狠揍她,直到她像個壞掉的玩具,口中喃喃un、un、un,最後終於咕咕噥噥,不再出聲。然後我覺得不過癮,所以我再來一次,重新想像她完美的模樣,再度動手。這次我十指圈住她的脖子——她始終渴求親密——然後我一捏再捏,她的脈搏——
「他讓妳保留安眠藥?」
我老婆以前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缺乏良知的變態狂。這下她會變成什麼德性?
「該睡了,」她說。「但是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明天再談。現在我們應該休息。來,我們一起上床,把事情做個終結,這點相當重要。嗯,其實不是終結,而是重新開始。」
「再多說一點,」我說。「跟我說妳如何動手。」
小心啊,尼克,你必須步步為營。
這個聚會相當怪異——現場氣氛詭譎,不太像是大團圓,也不像是聚在醫院等候消息,反而像是一場沒有人知道規則的遊戲,有點興高采烈,卻又感到焦慮。在此同時,兩位獲得艾略特夫婦恩准、有幸加入這個神聖小圈圈的記者,不停對我提出問題:愛咪回來了,你一定非常開心,對不對?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尼克,愛咪回家了,你一定鬆了一口氣,對不對?
「我……我對每一件事情都感到遺憾,」瑪莉貝絲說,然後瑞德站到賈桂琳身邊,他比賈桂琳高一個頭。
我停下腳步。
「警察那邊有何進展?」
我大多保持沉默。我思索著我自己的問題,多年以來,這些問題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一再對我們的婚姻投下陰影:愛咪,妳在想些什麼?妳的感覺如何?妳是誰?我們對彼此做了什麼?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轉身,愛咪穿著睡衣,站在樓梯底,頭歪向一側。
「妳看了太多電影,」我說。
她看來相當訝異。「喔,當然。」
我會殺了她,我心想。我會殺了那個該死的賤女人。
我看到瑞德和瑪莉貝絲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六個星期之前,我們曾在那個房間初次召開記者會。他們跟往常一樣靠在對方身上,瑞德在瑪莉貝絲的頭頂印下一吻,瑪莉貝絲愛憐地輕觸他的鼻子,我看在眼裡,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怒意,幾乎想要拿個釘書機丟過去。你們兩個虔敬、溺愛的混蛋,生養出走廊盡頭那個怪物,放任她縱橫世間。老天爺啊,好一個完美的怪物!然而,他們是否受到懲罰?不,沒有一個人出面質疑他們的人格;他們只感受到來自四方的關懷和支持,如今愛咪即將回到他們身邊,大家也將更加愛慕她。
「柯林斯太太,我們是愛咪的爸媽,」瑪莉貝絲率先開口,她試圖拍拍賈桂琳的肩膀,但是賈桂琳一手推開。「妳這麼難過,我真是遺憾。」
她當然沒有。
「妳原諒我?愛咪,妳為什麼回來?因為我在專訪裡說的那些話嗎?還有網路上的影片?」
「好,現在我們情勢相當,」她和*圖*書說。「只有一方穿著衣服,似乎不太禮貌。」
「我剛剛跟你們說了:愛咪.艾略特.鄧恩謀殺了我兒子。那不是自我防衛,她謀殺了他。」
「我們必須暫且乖乖聽話,尼克。她讓你看起來像個壞人:她說日記的內容全部屬實,木棚裡的東西全是你的,你用那些信用卡買了東西,而你臉皮太薄,不好意思承認。她只是一個矯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她怎麼曉得如何用先生的名字、偷申請信用卡?老天爺啊,更別提那些色情光碟!」
我邁步走出浴室。
「哈!比妳已經對我做出的事情更糟?」
妳的兒子涉嫌梆架和性侵,妳感覺如何?一位記者冷冷問道。
哈哈,小伙子偷用了我的台詞。
盛怒之中,我掛了電話。
「妳如何設計陷害戴西?」
「就像那一篇日記的敘述。」
最重要的是愛咪平安無事。我已經一再練習這句台詞。我必須看起來像是一個寬心、溺愛的老公,直到我曉得事情接下去將會如何。沒錯,我必須耐心等候,直到確定警方識破她那些有如蜘蛛網般的漫天大謊。直到她遭到逮捕——沒錯,我會等到那個時候,直到她遭到逮捕,然後我可以感覺自己的腦袋轟轟隆隆,收縮伸張,腦海中冒出有如希區考克恐怖片的特效,忽近忽遠,陰森詭譎,心中徐徐浮現出一個想法:我老婆謀殺了一個男人。
然後我們回到家中。太快、太快了。愛咪和我單獨在客廳裡,布里克雙眼閃閃發亮,看著我們。窗簾之外,電視攝影機的燈光依舊通明,我們的客廳籠罩在濃郁、詭譎的橘紅彩光之中。我們看起來好像置身燭光之中,相當浪漫。愛咪漂亮極了。我好恨她。我好怕她。
我們站在澡缸裡,扭開蓮蓬頭。清水噴濺在我赤|裸的背部,漸沾濕愛咪襯衫的前方,直到她扯掉襯衫。她脫下所有衣物,宛如一個歡欣的脫衣舞孃,一件件扔在淋浴間的地上,臉上帶著我們初次相逢之時的輕笑——我什麼都顧意嘗試然後她轉身面向我,我等著她把頭髮甩到肩後,就像當初她跟我調情的時候一樣,但是她的頭髮太短。
「後來我決定殺人未遂未免太便宜你,案情必須更加嚴重。雖然如此,我依然念念不忘那個下毒的點子。你先是怯怯地下手,然後一步步達到謀殺的目的,我想了想,覺得滿好的。因此,我決定貫徹實施。」
「沒有一件事情能夠讓妳開心。我可以把衣服穿上嗎?」
「但是妳並不遺憾我失去兒子。」賈桂琳站起來比瑪莉貝絲整整高一個頭,她狠狠瞪著瑪莉貝絲。「但是妳並不遺憾我失去兒子,」她重複一次,語氣斷然。
「我曉得——這正顯示你多麼了解我!」愛咪說。她煥發出愉快的神采,布里克在她兩腿之間繞來繞去,她把小貓抱起來,輕輕愛撫,貓咪高興地咕嚕咕嚕,叫聲震耳欲聾。「你想想,尼克,我們了解彼此,現今的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
「殺人未遂……你是說抗凍劑。沒錯,我聽說那是計畫的一部分。」
「沒錯,你們是朋友。」
她朝著我移動,一隻手貼在我的胸前,任憑清水流過她的雙乳之間。她舔去上唇的一滴洗澡水,微微一笑。愛咪憎恨飛濺而出的洗澡水。她不喜歡把臉弄濕,也不喜歡水花打在她身上。我曉得這回事,因為她是我的老婆。我曾經多次趁著沖澡的時候抓住她、逗弄她,但始終遭到回絕。(我知道這樣似乎很性感,尼克,但其實不是,只有電影才會出現這種情景。)現在她卻裝出完全相反的模樣,好像忘了我了解她。我逐漸後退。
「我連問都不想問,」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們兩位更荒唐的神經病,而我專門應付各種狗皮倒灶的角色。」
和圖書「愈是瞞天大謊,大家愈是信服。」
她想要確定我沒有配戴竊聽器。我在她面前脫下每一件衣物,全身赤|裸,然後她動手檢查,她伸出一隻手摸過我的下巴和胸膛,沿著背部往下摸索。她把手掌貼在我的臀部,悄悄把手伸到我的兩腿之間,托住我的睪丸,抓住我疲軟的陰|莖。她握住陰|莖,觀察了一會兒,看看有沒有什麼變化。毫無動靜。
她秀出她的手腕,勒痕清晰可見,好像手環似地。
我聽到電話另一端傳來沉重的嘆氣聲。坦納甚至懶得追問細節。「我們會保持警戒,繼續搜尋,」他說。「將來一定會出現漏洞。」
我走進警察局,眼前好像一場變調的節慶派對——桌上擱著幾瓶香檳,小小的紙杯散置在酒瓶四周。每一位警員都上前拍拍我的背,恭喜道賀,然後更多歡呼蜂擁而至,這些人昨天還是我的迫害者,今天卻表現得像是沒有這回事,但我必須努力配合,全力逢迎。喔、沒錯,這會兒我們全都是好兄弟。
我走到樓梯旁邊,確定愛咪不在附近。我們講話非常小聲,但是嘛,我現在必須非常小心。
這樣有點浪漫。糟透了的浪漫。
「她刺了他一刀,」一位年輕的警員說,他被指派為家屬之間的聯絡人。(我希望今後永遠不必基於任何理由,跟任何一位聯絡人打交道。)這個小伙子就是先前跟小戈喃喃抱怨他養的馬、他肩關節唇撕裂、他對花生過敏的警員。「直接割斷他的頸靜脈。那種傷口啊,他大概六十秒左右就失血致死。」
「尼克,我依然可以對你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你可別忘記。」
一個鐘頭之後,水變冷了,愛咪中止我們的討論。
「一五一十告訴我,愛咪。但是,請妳先跟我說:妳可曾懷了身孕?」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她說。「這不就是你拍影片的目的嗎?那些影片棒極了,它們讓我想起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以及過去多麼特別。」
「愛咪,我想不可能吧。」
小伙子抬頭看著我,好像我剛剛拿他媽媽開了玩笑。「我不知道,鄧恩先生,我確定他們現在正在詢問所有細節。重點是你太太平安無事。」
「我只是講出妳想要聽的話。」
「不可以,我不想擔心你把竊聽器藏在袖口或是縫邊。對了,我們也得進去浴室把水打開,以免你在家裡裝了竊聽設備。」
「諾耶兒毫不知情。」
「拜託喔,坦納,總會有些漏洞吧。」
「我了解,」我說。「我全都了解。」
瑞德注意到我看著他,招手示意我加入他們。他在幾位特准觀看的記者面前跟我握握手,瑪莉貝絲堅持立場:我依然是那個對她女兒不忠的男人。她勉強跟我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
你若曉得自己邁向死亡,六十秒鐘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我可以想像戴西雙手抱住自己的脖子,感覺自己的鮮血隨著脈搏跳動漸流失,他愈來愈驚恐,呼吸愈來愈急促,結果卻只是加速……然後一切慢了下來,但是他也知道這樣更糟。從頭到尾,愛咪只是站在一旁,距離剛好讓他碰不到,她帶著責備、憎惡的神情仔細端詳,好像一個高中學生上生物課的時候、碰上一個湮答答的小豬胚胎。她的手中依然握著小小的解剖刀。
我瞪著她。
「把你的衣服脫掉,」她說。
「哈!我可從來沒想過會聽到你說出這話。」
這位記者將仔細描述我這個做先生的看起來多麼疲倦(他一臉憔悴,顯現出太多個夜晚因為恐懼而難以成眠)、艾略特夫婦是多麼寬慰(父親母親緊緊依靠對方,期待他們唯一的孩子被正式交回兩人身旁)。文中也將探討警方多麼無能(本案頗為偏頗,充滿僵局和誤判,而且警方一意孤行,堅持將焦點投注在錯誤的對象),至於賈桂琳.柯林斯,記者將三言兩語把她一筆勾銷:賈桂琳.和*圖*書
柯林斯怒氣騰騰,宣稱她的兒子無辜,與艾略特夫婦起了衝突之後,她隨即被帶出房間。
「我們不能重續前緣,愛咪。」
「愛咪,今晚我若離開,肯定引發許多疑問,我不想面對種種問題,所以我會留下來。但是我會睡在樓下。」
「你很清白,」她說。這話原本是個玩笑、一句詼諧的俏皮話、一句曾經逗得我們大笑的電影台詞。當我不置一詞之時,她退後一步說:「我以前總是喜歡看你光著身子,我看了開心。」
「妳瘋了,如果妳認為我會待下來,妳就真的瘋了。妳殺了一個男人,」我說。我轉身背向她,然後我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我違背她的心意,她的嘴唇愈閉愈緊,手中握著一把刀。我趕緊轉過身來。沒錯,你隨時都得正視我的老婆。
瑞德還來不及再次致歉、或是多說什麼,坦納和貝琪就一起出現,宛如一對Vogue雜誌的跨頁名流——兩人一身俐落的長褲,搭配有如寶石般絢麗的襯衫,再加上光彩奪目的金錶和戒指——坦納靠過來,在我耳邊輕聲說:讓我觀察一下目前情況如何,小戈接著匆匆而至,眼神之中充滿疑問和警戒:這是什麼意思?戴西出了什麼事?她就這麼出現在你家門口?這是什麼意思?你還好嗎?接下來會怎樣?
「我感覺如何?」她厲聲說道。「你這話當真?大家真的回答這種問題嗎?那個惡毒、喪心病狂的女孩操控了我兒子一輩子——你們好好記下這一點——她操控,她撒謊,現在終於謀殺了他,即使他已經死了,她依然利用他——」
她把頭歪到一邊,仔細端詳我。
「他讓妳保留一把刀子?」
「柯林斯太太,我可以引述妳的話?」
「我們不可能睡在同一棟屋子裡——」我先開口。
「我不能跟那種貨色待在家裡。她威脅要把我冠上——」
她嘆了一口氣,意思是:你還是聽不懂嗎?
「告訴我吧,妳會有什麼損失呢?請妳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因為我們無法憑藉這套捏造的說詞繼續走下去。我會不停跟妳爭吵。我知道每件事情都在妳的設想之中。我不是試圖讓妳說溜嘴——我已經懶得跟妳鬥智,我絕對鬥不過妳。我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先前我只差一點就坐上刑椅,愛咪,妳回來,妳解救了我,對此,我非常感激——妳聽到我說什麼嗎?我說了謝謝妳,因此,以後別說我沒跟妳道謝。謝謝妳,但是我必須知道,妳曉得我必須知道。」
「我在他家地下室的角落找到一些麻繩,我用一把牛排刀把繩子割成四段——」
「你怎麼不早說——這可是個大消息。我們可以倚賴諾耶兒.霍桑的配合。」
「我拿了一個酒瓶,每天用酒瓶虐待自己,這樣一來,我的陰|道看起來才像……一個強|暴受害者。天,我讓他跟我上床,這樣一來,我的體內才存有他的精|液,然後我在他的馬丁尼裡混了一些安眠藥。」
我過去警察局接我老婆,媒體擺出盛大歡迎的陣仗,好像我是搖滾巨星、贏得壓倒性勝利的總統、首位登陸月球的太空人——一位三合一的英雄人物。我必須克制自己,千萬不要雙手舉到頭頂上、十指交握、晃動揮舞、做出眾所皆知的勝利姿態。我曉得了,我心想,這下我們全都假裝是哥兒們。
「尼克,我想你得到一些負面的資訊,」她說。「我倒是不訝異,因為謠言滿天飛。但是我們必須把這些鬼話拋在腦後,如果我們打算繼續走下去的話。我們也將繼續走下去,因為全美民眾都希望我們繼續走下去。此時此刻,世間需要這種故事。你和我的故事。戴西是個壞蛋,沒有人想要看到兩個壞蛋。大家想要喜歡你,尼克,唯有待在我的身邊,你才會再度受到大家喜愛。這是唯一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