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確很有價值啊。」
「我知道。謝謝。」
「或許妳應該先撤銷當年的證詞?」
「省省吧,這話聽起來很臭屁,每次你只要這樣,我就一肚子火。」
「看電視吧!」我起身按開電視,一屁股坐回沙發上,撩起半乾的髮尾確認髮色。這顏色簡直紅得嚇人,但它確確實實就是我原來的髮色。
我努力憋笑,在這種時候笑出來也太尷尬了。我努力想找話題來聊,譬如問他幾歲之類的——如果一九九九年的時候他十二歲,那表示他現在才……天啊,二十二歲?——畫面上突然閃過一則新聞。今天一早,莉賽.史蒂芬被發現遭人殺害,棄屍在山谷,推測應該好幾個月前就死了。
我去奧克拉荷馬州那幾天,與外界完全失聯,期間賴爾留了九則語音訊息給我,每一則語氣都不同,剛開始還像捏著鼻子在講話,聽起來像極了憂心的貴婦,問候我最近好不好,偶爾穿插幾個笑話;接下來幾封口氣愈來愈壞,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刻薄,一下子咄咄逼人,一下子驚慌失措,最後一封則回到儍瓜路線,尖叫道:「妳再不回電,我就直接殺去找妳……地獄與我同在!」接著又補上一句:「我不確定妳有沒有看過電影〈絕命終結者〉。」
「好。」賴爾說,把臉轉向左邊,耳朵朝著我,表示他一邊聽一邊在想。「所以根據班恩的說法,那天晚上他回家一下下,跟妳媽吵了一會兒,然後又離開,後來發生什麼事他完全不曉得。」
「賴爾,別來這招好嗎?」我彎起腿m.hetubook.com.com,下巴靠著膝蓋。我們一起假裝專心看著電視上的烹飪節目。主持人的聲音也太開朗了吧。
他跟著我到浴室門口,身影塞滿了整個門框,一手撐在一邊,思考著。
還有十三分鐘,我一邊等一邊把路尼還有黛安卓的事告訴他。
「對,這就是為何我要邀妳。」
「我沒穿耳洞。」我一邊說一邊梳頭,順便看一看這顏色對不對,同時努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我媽和我姊的屍體,全神貫注在髮色上。
「總之我一轉身,然後……草全都著火了,大概有二十幾處火苗,燒得如火炬般,加上那時剛好吹聖塔安那焚風,所以著火的野草四處紛飛,一落地,四周立刻又燒了起來,火勢瞬間蔓延了三十公尺;轉眼間,星星之火不見了,變成森林大火。」
「我才沒有。我只是想告訴妳,認識妳真的很酷。」
「所以……呃……妳這個週末有什麼活動嗎?」賴爾邊說邊伸手去摳沙發邊緣,正好就是可麗希把臉埋在手心大哭的地方。
「所以我們現在要怎麼辦?」他問。
「嗯,路尼也有不在場證明。看來要有不在場證明很簡單嘛。」
我點頭。多虧了賴爾和他那一大疊檔案,我腦袋裡多了四萬筆資料。
「我要染回紅色。」
如果我是個善心人士,聽到這裡,早該把手搭在賴爾的手上,握著他、給他溫暖,讓他知道我懂他,我同情他,但我心腸可沒這麼好,光是剛才那句「謝謝」我都很難說出口了。美金跳上沙發,窩在我們兩和*圖*書個人中間,要我餵牠。
「真的假的?我以為全世界的女生都穿耳洞。」
「沒有。」
「除非我有把握,否則我不會撤銷證詞。」我說,「而我現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擠了一坨紅色化學藥劑到頭上,一股焦味撲鼻而來。還要十四分鐘才能沖水,這時門鈴卻響了。賴爾。他不提早到才奇怪。他衝進來,嘴裡說著接到我的回電後他鬆了一口氣,接著突然往後一步。
「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這段往事。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我只是覺得妳……」
我僵硬地聳了聳肩,內心的暗處開始蠢蠢欲動,我把頭伸到水柱下,我什麼也聽不到。洗頭的水流向排水口,是紫紅色的。當我的頭還在水柱下時,我感覺到賴爾從我手上搶過水管,手笨拙地在我後腦勺上搓揉,動作一點也不浪漫,只想趕快沖乾淨了事。
「我可以跟妳說一件事嗎?」
「接下來呢,根據路尼的說法,有可能是因為他欠崔伊錢,所以崔伊殺了你們全家,不然就是班恩和崔伊聯手,和黛安卓搞什麼魔鬼崇拜。路尼對於舊情人撤銷當年的證詞有說什麼嗎?」
看過,寇特.羅素主演的爛片。
「妳知道凶殺案當天,妳家的農場遭法院扣押吧?」賴爾說。
「狐尾草。」
「縱火的人就是我。我那時候還很小,而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至少我不是有意要讓火勢失控的。」
「從來沒有人幫我穿過。」
「妳沒沖乾淨。」他的聲音蓋過水聲,接著把水管塞回我手上。我直起腰,他伸出手和*圖*書,捏著我的耳垂,用力搓了幾下。「耳垂也上紅紅的,可能跟妳的耳環顏色不相配。」
「我那時候還小,才十二歲,也沒有縱火前科,只是手上剛好有打火機——我連打火機怎麼來的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很喜歡拿起來亂點。那天我在我們家後面的山丘散步,走得好無聊,路上剛好又長了好多草,我一邊走一邊玩打火機,想說點點看,看這些野草會不會燒起來,就是那種上面毛茸茸的……」
「呃……我媽這週末要幫我辦生日派對,她要我問妳能不能過來。」賴爾說。「就只是邀請朋友來家裡吃頓晚餐而已。」
「怎麼回事?妳在燙頭髮嗎?」
雨下得愈來愈大,讓我好希望有個壁爐。
「麗比?」
我朝他慢慢地翻了個白眼,以示不耐煩。
「我是說,妳不覺得凶手可能有兩個嗎?有沒有這種感覺?蜜雪死得很乾脆……妳媽和黛碧……嗯……則被凶手追捕。蜜雪死在床上,連被子都蓋得好好的。我覺得,手法感覺起來很不一樣。」
「喔,我想你的生日還是跟朋友一起過就好。」我一邊說一邊環顧客廳,想找遙控器在哪裡。
「你不是故意的,賴爾。你還那麼小,你只是運氣不好罷了。」
「他叫她舔他的屌。我要沖水了。」
等待賴爾的時候,我順便整理我的頭髮。看完班恩回家的路上,我在生活用品店買了染髮組,原本我想像平常一樣挑選「耀眼金燦」,最後卻選了「俏紅苺果」,包裝上的紅髮妞調皮地看著我。色彩持久,無需https://www.hetubook•com.com補染。太好了,我最懶得補染了。正好我也想回復原來的髮色,自從班恩說我跟媽很像之後,這想法一直吸引著我;我幻想自己突然出現在黛安阿姨的拖車屋門口,彷彿我媽復活般,也許她就會讓我進去。可惡,黛安阿姨為什麼還不回我電話!
「什麼事?」
「什麼?」
「嗯,我知道,但這就是為什麼我……妳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能了解妳的感受。不久前,我聽說了妳的故事,我心想:也許她跟我一樣。也許她也懂這種感覺,了解事情失控是什麼滋味。妳懂我的意思吧?就像妳提出證詞,然後就……」
麗比.天。現在
「你只是瘋了。」
「喔,太好了。我是說,染回原來的顏色很好。」
「我懂。」
我彎腰在浴缸旁邊,水從接著水管的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流下——像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哪來的蓮蓬頭——但我還是先停止沖水。
「關於那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再講得更清楚一點嗎,麗比?」
「知道嗎,麗比,我以妳做的一切為榮。」賴爾彆扭地說。
「妳不覺得這其中有鬼嗎?」他說。「這一切是不是都太詭異了?好像還遺漏了什麼顯而易見的事實?我們現在知道可麗希撒読、妳家農場遭法院扣押;還欠了一個賭徒睹債——而且,靠,加上什麼魔鬼崇拜。這麼多事情居然都擠在同一天。」
「根據班恩的說法,是這樣沒錯。」我點點頭。
「乾了就知道了。」
「哇,好激勵人心喔。原來我這麼有價值hetubook.com.com。」
我打給他,告訴他我家地址(我絕少這麼做),叫他想來就來。我聽到電話那一頭好像有女人的聲音,問他在跟誰說話,還要他問我不知道什麼問題——別儍了!問就對了!問她問她問她賴爾則草草掛了電話。說不定是梅葛妲要我回報路尼的事。這有什麼問題,我正想找人說,不然我早就跳上床蒙頭大睡,十年都不下床。
我們一人一邊地坐在客廳那受潮的沙發上,聽著外頭再度出現的雨聲。
「這麼快?」
我這時應該說點什麼才對。
「這顏色對嗎?」他問。
「我沒有臭屁啊!」他的聲音高了八度。
「妳知道加州聖伯納蒂諾那場大火嗎?發生在一九九九年那場,燒掉大概八十棟房子,方圓三百六十五公里無一倖免。」
「喔,那好吧!」
「崔伊.堤百諾有不在場證明。」隔了好久他才終於吐出這句話。
誰不慶生啊,即使是大人也要慶生。但看賴爾說話的樣子讓我覺得他的生日會上彷彿會有小丑和氣球,說不定還有小馬可以騎。
「真的。不過短短幾秒鐘,大火就燒起來了。我還記得當時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還有辦法挽回,但是不及了,已經完全超乎我的控制,而且愈演愈烈。我記得我當時心想,我正在做一件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結果的確如此。在那麼小的時候就了解這種事,真的很不容易。」
他看著我梳頭,笑得很智障。
我聳餐肩。反正加州一天到晚發生火災。
「而且扯進這件案子的人沒有一個不說謊的,以前說謊,現在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