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流出汩汩鮮血,血黑且濃稱得可比石油;突然,公牛抽搐了一下,不知是頸動脈移位還是怎麼樣,鮮血瞬間狂噴,噴成一片血幕,噴得他們的臉、頭髮、衣服,全身血跡斑斑。這下黛安卓終於尖叫了,彷彿剛才那一切都發生在水底下,而現在她終於破水而出,尖叫聲響徹雪地。她猛刺公牛的臉,刺得牠左眼稀爛,不住露出沾滿鮮血的黏呼呼眼白。公牛困惑且笨重地在雪地上探腳,那模樣彷彿人忽然因突發事件而驚醒,心裡害怕但腦筋遲鈍。公牛身上的白毛沾滿了鮮血。崔伊對著月亮高舉十字鎬,嘴裡一陣長嘯,接著突然揮舞十字鎬,朝公牛的腹部砍下。這傢伙突然後腿一軟,跪倒在地,接著又一躍而起,喝醉似地向前狂奔。其他牛圍成一圈,站得遠遠的,好像看熱鬧的孩子,一邊看一邊哞哞亂叫。
「喔,人家也要斧頭!」黛安卓一邊鬼叫,一邊蹦蹦跳跳地跑去車尾,班恩心想:他們該不會又在跟他開玩笑吧。
「我不要啦。」黛安卓撒嬌道。「我現在心情超不爽,我要自己一包。」
「把你心裡的不爽盡情發洩出來!憤怒就是力量!老兄,你現在還在怕,難道你要一直害怕下去嗎?」
黛安卓頓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心裡默數「點啊點,點到誰誰當鬼」,最後停在體型最大的那頭牛身上,這傢伙的牛鞭好長,上頭還長毛,差不多快垂到地上。黛安卓臉上浮現吸血鬼般的笑容,露出她的犬齒,而班恩等著她大喊進攻並往前衝,但她只是邁開大步,一步、兩步、三大步,笨拙地朝那頭公牛走過去,公牛後退一步,黛安卓使勁地將獵刀朝咽喉處一割。
「這牛不是我殺死的嗎?」
「快啊,班恩,換你動手了。人都來了,站在一旁幹麼!」黛安卓吼他,聽她講得好像站在一旁是多麼的一無是處。倒地的公牛抬起眼皮看她,她朝著公牛的下頷迅速且有效率地猛刺;她一手拿刀,邊刺邊撫著肚子,咬牙切齒地「賤胚、賤胚」罵個沒完,手裡不住刺啊刺的。
崔伊的眼神忽左忽右,彷彿跟著一隻看不見的蜂鳥來回轉動。黛安卓也像那樣貪婪、野蠻地大力一吸,接著便跪在地上哈哈大笑,前三秒還笑得很開心,突然又哭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哽咽,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樣好狗運。她又是哭又是咯咯地笑,笑到手腳全趴在雪地上,接著立刻吐了,吐出墨西哥玉米片的起士醬,以及一條一條混著甜甜醬汁的義大利寬麵,聞起來好香。黛安卓抬起眼皮,嘴角掛著一條義大利麵,在她意識到之前,麵足足在她嘴上掛了一秒,然後才把麵條從嘴裡拉出來。班恩想像那條麵有半條卡在她的喉頭以下,拉出來時,喉頭一陣醉麻。黛安卓把麵條用在地上,繼續跪地大哭——她看著麵條,皺起臉,像他妹妹受傷時那樣嚎啕大哭,哭得好像沒有明天。
但既然已經嘗過暴力的滋味,他的胃口就更大了;再來他一定會心癢難耐。鐘已經敲響和*圖*書,現在想停止也來不及了。殺戮會一直縈繞在他心頭,占據他全部的心思,讓他心生迷戀。但是他懷疑崔伊和黛安卓還會再帶他出來獵遊,再說他膽子那麼小,心腸那麼軟,他一個人一定做不來。
車子一路開到郊外,路面從柏油路變成泥巴路,班恩抱膝在後座左搖右晃,手心貼著車頂,試著坐穩。他暈了,真的好暈,他的牙齒和頭都在咯咯作響。人家常說你有一點不對勁,但他大概有兩、三點都不對勁。他好想睡。不,要先吃再睡。金納吉市的燈火漸漸隱沒,眼前是綿延數里的積雪,在夜色中暈著藍光,偶爾這裡一小塊草地、那裡岔出參差不齊的圍籬,但大部分還是雪景居多,宛如月球表面,感覺彷彿置身太空中的陌生星球上,而他永遠回不了家。
「拿去!」崔伊邊說邊將其中兩包放進口袋,打開剩下那一包。「妳跟班恩分。」
崔伊懶懶地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崔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丟了一包給她,嘀咕一聲:老天爺。
「拿去。」
黛安卓又咯咯笑了起來,在淺褐色的粉底液底下,她的臉色白得嚇人。墨西哥玉米碎片浮在嘔吐物上,順著那顏色詭異的粉紅色穢物,緩緩流到班恩腳邊。他移開,轉身,背對著崔伊和黛安卓,面向旁觀的牛群,張開手,將粉末倒在掌心上;粉末隨風四散,最後只剩硬幣大小。他學他們大力一吸,但其實根本沒有全部吸進去。
「快點,班恩,少在那邊娘炮!」崔伊高聲催促著,他一連砍了四、五刀,這下正大口喘著氣。
「看屁啊,班恩.天!」
「老兄,我已經覺得自己很廢了,最好還需要這種鬼東西。幹,我快餓死了。」
爽斃了!一股快|感直衝腦門!跟K他命一樣猛,但是更帶勁。他想像這玩意在他腦中成樹枝狀爆裂開來,讓腦血管沸騰!這感覺彷彿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發燙,燙得他手腕發疼。他的腸胃宛如蛇從冬眠中驚醒,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就要大在褲子上了,還好他只是打噴涕,從鼻孔中流出啤酒;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只覺得頭脹欲裂,額角的血隨著腦血管一收一放汩汩流下。他覺得自己是時速一百多公里的飛毛腿,他覺得只要自己留在原地,魔鬼就會從胸口竄出、揚掉班恩沾附在牠翅膀上的血,接著頭一歪,奇怪自己怎麼會困在這個世界,於是展翅高飛,試圖重返地獄。想到這兒,班恩心想:乾脆找一把槍來自我了結算了。忽然一陣輕盈襲來,在他體內漫延,血流也放慢,原來他不知不覺屏氣,在大口喘氣之後,整個人立刻嗨了起來。幹,能呼吸真是太爽了!他覺得自己愈變愈大,大到不管他做什麼都是對的,大到別人都要附和他:「是的!長官!您說得是!」大到他可以把接下來幾個月要做的事排成一列,然後像在嘉年華會上玩射擊一樣,將這些事情一一擊倒,贏得大獎、滿載而歸。班恩萬歲!大家搶著把他架在和圖書肩膀上,好讓世界一同喝彩!
「這是什麼?古柯鹼?」
黛安卓哈哈大笑,說:「畜生死了,他倒硬起來了。」
「下來吧,班恩。」崔伊說著,嘎嗄嘎地走下雪地,把駕駛座倒放,好讓班恩出來。班恩踉踉蹌蹌地下車,睬空了一步,幸虧崔伊扶著。「你也該見見世面,嘗嘗權力的味道了。馬上就要當爸爸了呢,小子。」崔伊搖了搖班恩的肩膀。「爸爸耶!」他的聲音聽上去很親切,但是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嘴唇抿成了一直線,紅著眼圈,眼球上布滿血絲。果斷。他的表情總是那麼果斷。崔伊放開班恩的肩膀,捲起牛仔外套的袖子,繞到卡車後面,班恩的視線越過引擎蓋,對上黛安卓的眼睛,使了個眼色,問她這是在搞屁,但是她卻彎下身,伸手到座位底下拿袋子,另一隻手一邊撫著肚皮,一邊咕噥,好像要她彎腰簡直是要她的命。她一手扶著後腰坐直身體,伸手往塑膠袋裡掏,袋子裡滿都是口香糖的鋁箔包裝紙。她抽了三包出來。
黛安卓扭來扭去,外套帽子上那一圈皮草也跟著上下顫動。
車子轉了個彎,進入樹林裡,四面八方都是樹,猶如隧道般,他完全不曉得自己人在哪裡,只希望接下來將要做的事能夠速戰速決。他好想吃漢堡——他媽媽特製的怪怪漢堡,簡稱廚餘捅,裡面放了便宜的絞肉、洋蔥和通心粉,反正什麼快餿掉了就放什麼。他發誓他有一次還吃到香蕉,跟番茄醬混在一起。他媽媽總覺得:只要加了番茄醬,什麼東西都會變得好吃。最好是。她做的菜難吃死了。但是他還是好想來個怪怪漢堡。我餓到可以吃掉一頭牛,正這樣想著,上帝彷彿聽見了他的祈禱,他的眼神從髒兮兮的後座移到窗外,只見二十來隻赫里德福牛莫名其妙地站在雪地裡,雖然不遠處可見牛舍,但是附近一戶農家也沒有。話說這幾隻赫里德福牛竟然蠢到不知躲進牛舍裡,只見一堆肥屁股擠在一塊兒,牛鼻孔不斷噴氣。赫里德福牛大概是最醜的牛,體型笨重,一張臉皺巴巴的,還紅了一圈眼眶。澤西牛看起來就可愛多了,臉長得像小鹿一樣,而赫里德福牛則像是史前生物,一臉好鬥。牠身上的毛很厚,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頭上還長著彎彎的牛角。崔伊一停車,班恩心裡立刻七上八下。要出事了。
「那獵槍給我好了,我拿獵槍也可以。」黛安卓說。
「這是惡魔的夜襲啊,小鬼,沒試過嗎?」崔伊把粉末倒在掌心,然後像馬要吃糖似地把臉湊上去,鼻子如散彈槍地一吸、脖子往後一仰,踉蹌退了幾步,看著他們,一副你們在這裡幹麼的表情,鼻子和嘴巴則泛著深橘色的一圈。
「怎麼啦,黛安卓?寶寶——」他說。
倒在地上的公牛還真慘,被砍得亂七八糟,班恩看了直覺得噁心;他握著手裡的斧頭,愈握愈緊;這傢伙需要有人動手了結牠的苦痛!他舉起斧頭,高舉過頭,只覺得沉甸甸的,便重重地朝公牛的頭顱砍下和-圖-書去——只聽見一聲嚇人的碎裂聲,這畜生發出最後的哀鳴,腦漿和頭骨向外飛散;他感覺到肌肉在伸展,享受活動肩膀的痛快——這就是男人的工作!他再次揮動斧頭,公牛的頭顱裂成兩半,兩條前腿一證,死了。他將注意力轉移到公牛的胸腹部,唯一還可以讓他亂砍的地方,他砍得牛骨四射、斷腸亂飛。「幹幹幹!」他大叫,覺得肩膀緊得不可思議,好像用橡皮筋紮著;他下巴打顫、拳頭發抖,下半身又大又硬,感覺整具軀體就要高潮爆炸。砍吧!用力砍吧!
「幹,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的聲音很沉穩,好像一扇堅固的門,有著拴緊的卯榫。
「這是你出手的大好機會!拿出你的男子氣概!孩子的媽正在看呢!她都動手了。你這輩子總不能就這樣孬下去吧,一天到晚就只能看別人臉色,動不動就怕東怕西。我以前也跟你一樣,現在我才不要過那種生活哩!吃大便吧!看看你爸是怎麼對你的。他根本覺得你沒種。但你活該,知道嗎?我想你多少也明白。」
她突然往前一撲,哇一聲全吐在班恩腳邊。他遠離那一地穢物,站直,看著黛安卓跪在地上哭。
黛安卓收起脾氣,微微點了點頭,平舉獵刀,獵刀刀口正好在他們三人湊好圍成的圓圈中心。但,不!那圓圈並非湊巧圍成的,只見崔伊將十字鎬擺在獵刀旁,並示意班恩照做;他的表情好不耐煩,彷彿爸爸看到孩子忘了餐前濤告。班恩伸出手,將獵槍和斧頭疊上去,看著這堆閃閃發亮的利器,班恩的心頓時怦怦跳起來。
最後,崔伊從後車廂抽出一把超大的十字鎬,刃鋒利得可比冰柱。崔伊把鋤頭扛在肩上,一副要上工的模樣。黛安卓還在因為獵刀的事而不高興地嚇著嘴,崔伊氣得破口大罵:「妳到底要不要說出來?妳到底要不要幹這一票?」
班恩不曉得這一串字是什麼意思。黛安卓一天到晚都在禱告。雖然她也像一般人一樣會上教堂祈禱,但是她還會向女神祈禱、向水晶和晶洞祈禱,向一堆垃圾祈禱。她無時無刻不在祈求援助。
班恩.天。一九八五年一月二號,晚上十點二十三分
班恩一手執斧,一手拿獵槍,用袖子抹了抹臉,接著暈眩地邁開腳步。血愈流愈多,濕了他的髮根,模糊了其中一隻眼睛。他冷得直打哆嗦,這才想起,失血過多的人,死前都會發冷的!不過,他不冷才怪!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黛安卓的小外套,全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
他背對著黛安卓和崔伊,將槍托抵著肩膀,扳起獵槍扳機、手指一扣。砰!他想像這聲槍響讓空氣起了漣漪,槍托重重地撞了他肩膀一下,好像死黨似地搥他一拳,誇他「好樣的」,他退一下彈匣卡榫、上子彈,往原野裡面走;獵槍上肩,又是一聲砰!
該來的還是來了,班恩心想。就是這個了。要獻祭給惡魔了。
崔伊不理他,只顧盯著黛安卓,看著https://m.hetubook.com.com她從地上爬起來,剛才撐在雪裡的手指凍得發紅。他不由自主地對她冷冷一笑,接著繞到卡車後車廂,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把斧頭,斧鋒跟雪地一樣泛著藍色的冷光。他將斧鋒朝外地遞給班恩,班恩雙臂緊貼身側,不要不要別逼我這麼做,好像小時候媽媽要他幫忙抱哇哇大哭的嬰兒,不要不要別想逼我。
班恩抓緊斧頭,只覺手心一陣冰涼,斧鋒有生鏽的痕跡。「這是血嗎?」
「哪一頭,黛安卓?」崔伊說著,三人停下腳步。附近站著四頭赫里德福牛,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看到人也不知道害怕,一點想像力也沒有。
「我才不要獵刀,那麼小!獵刀給班恩,他負責獵。」
「刀鋒很利,不要開玩笑。」
「到了。」崔伊說大家都還在車上,暖氣一關,冷空氣立刻鑽進來。「下車。」崔伊湊近黛安卓,手伸進雜物箱,眼睛盯著黛安卓的肚皮,兩人再度交換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崔伊拿出卡帶,放進卡匣裡,刺耳的搖頭音樂開始在班恩的腦袋裡跳動。
「這是給你腦袋充電的電池。還不快吸。」
崔伊一把抓住她的手,扳開她的手掌,把波伊獵刀塞進她的手心。
「班恩娘娘,擦一擦臉吧,看你把血滴得到處都是。」
「這是什麼鬼東西?」班恩總算開口。他感覺到某種熱熱的東西從額頭慢慢滴下,知道他又在流血了。他的頭痛得更厲害了,先是左眼後方不住地抽動,再來是脖子,接下來換肩膀,彷彿疼痛會傳染至全身一般。他捏一捏脖子,這感覺好像有人把澆花水管打結再打結,然後塞到他皮膚下面。
黛安卓和崔伊突然牽起他的手。崔伊的手好燙、手勁好大,黛安卓的手綿軟無力、又濕又點,他們三人圍著這些利器排成一圈,月色照得四周一片光亮。月光下,黛安卓的臉好像面具,線條起伏,宛如山稜。她朝著月亮抬起下巴,班恩看看她微啟的朱唇,再看看那堆利器,下面突然硬了起來,但他也懶得管了。他的腦袋深埋在潛意識底下,油煎似地滋滋作響,然後黛安卓開始吟誦。
「撒旦,請接受我們的獻祭,我們獻給你苦痛、鮮血、恐懼、憤怒和人生的一切。黑暗的魔王,我們崇拜你。我們在你的欣喜中狂歡,在你的力量中強大。」
班恩將冷空氣吸進肺裡,崔伊的話字字句句滲入他的皮膚,讓他火氣愈來愈大。誰說他沒種了!
「我爸會把我殺了!」她又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滿頭大汗,髮根都濕了。她看看隆起的肚皮,整張臉皺在一起。「他會殺了我!」
「快啊,班恩!動手啊!做就對了!」黛安卓刺|激他。
班恩把斧頭丟在地上,自顧自地往卡車走去,心想:這下可以回家了!還不都是老媽的錯!誰教她早上那麼機車!要不是她一看到他的頭髮就大驚小怪,他現在早已窩在家裡,乾淨且溫暖地躺在被窩裡,三個妹妹在他房門外吵吵鬧鬧,電視的聲音模糊地從走廊傳來,老媽則在廚房裡煮了一鍋大雜燴來當晚和-圖-書餐。可是他現在人卻在這裡,像往常一樣受人嘲笑,明明已經盡了力,卻還是低人一等,每次都這樣。真相終於大白——他今晚的作為將永遠落人把柄,原來他連殺生都不會。
崔伊緊緊盯著班恩,完全沒把黛安卓放在眼裡。他向班恩打了個手勢,手指一彈,意思是叫他不要再拖了,趕快吸食「惡魔的夜襲」。他把鼻尖湊過去,老舊橡皮擦和小蘇打粉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
他想像槍聲在他耳際迴盪,空氣裡充滿了煙硝味,崔伊和黛安卓破天荒地不發一語,看著他站在一群死獸的中央。
「住手,小黛!」崔伊說,傾身靠著斧頭,「還不快動手!再不動手,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他的眼神因為嗑藥而發亮,這讓班恩希望剛才有多吸一點「惡魔的夜襲」!這下他進退兩難,雖然腦筋還算清楚,心裡卻不知害怕。
不要開玩笑?但他們現在就是在開玩笑啊!
他正想伸手去拔槍,兩條手臂卻軟了下來。他沒力了。怒氣全發洩完了,身上下一點力量也不剩。他滿心內疚,就像每次對著色情雜誌打完手槍一樣,只覺得渾身無力、滿心罪惡、蠢到極點。
說完,他們三人原地解散,拿起各自的利器,靜靜往原野上走去。當他們重重地踩在雪地上,踏破表層的冰如摩擦橡膠般吱吱作響。班恩的腳完全凍僵了,這雙腳彷彿不屬於他,不自然地黏在他身上。但是沒關係,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因為今晚有泡泡包圍著,大可豁出去而不計後果,他只要待在泡泡裡,一切就安全了。
「等等你就需要了。吸就對了。」
他們三人上氣不接下氣,筋疲力竭,滿臉都是血,除了眼睛周圍猶如浣熊般,因為頻頻擦拭而泛白。「黛安卓,妳確定讓妳懷孕的人就是他?」崔伊說。「你確定他真的硬的起來?難怪只有小女生吃他那一套。」
「牠死定了!」黛安卓大叫。崔伊先在雪地上助跑,接著像跳舞似地往上踢,手裡的十字鎬在空中揮舞,嘴裡則唱著撒旦之歌,正唱到一半,斧頭已往公牛背上砍去;背脊應聲斷裂,公牛倒在雪地上。班恩一動也不動。只要他一動,就表示他要參與其中,但他不想;他不要這頭牛在他手下皮開肉綻,原因不是因為屠殺不好,正是因為大開殺戒太痛快,痛快到像他第一次吸大麻般,才吸了一口就知道自己永遠戒不掉了;就像那口菸填補了他身上特地留給那口菸的空洞,讓煙靄在裡面徐徐繚繞盤旋。說不定他身上也有個專門留給殺生的洞,只是那空洞現在正留待殺生的快|感來填滿。
「斧頭對妳來說太重了,妳拿獵刀。」
現在公牛只喘著氣,鮮血從十幾處傷口汩汩流出,在雪地上形成一灘血泊。
公牛側倒在地,哞哞叫個不停,叫得那樣淒切、那樣不真實,好像倒在石油坑裡的恐龍,害怕、惶恐、奄奄一息。
「小黛,我們今晚要讓妳的小寶貝搖身一變為戰士!」
「好啊,那這個也給班恩嘍。」崔伊說著,將一支十口徑的獵槍交給班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