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的期望。

雖然他心裡這樣想，但是他的理智卻要他不要期望太高。期望愈高、失落愈大，這是他活了這麼多年來學到的教訓。他生來註定要孤獨，關於這一點他早有覺悟。他童年寂寞，青春期孤單，現在也依然孤獨。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這一生都在逃避——或者說是流亡在外，該在的時候他總是不在。他覺得自己像遠征的士兵，總是渴望返家。但是，他沒有地方可以讓他思鄉。

沒錯，那天晚上的他確實是個只會唉唉叫的膽小鬼，是個袖手旁和圖書觀的人渣。他嚇壞了。但是從那天以後，他就漸漸明白過來。為了救他的女人黛安卓，為了救他們的女兒，他一定要守口如瓶。她們是他唯一的家人了。當時他沒能衝出臥室解救黛碧和老媽，也沒能阻止黛安卓、拯救蜜雪。他提不起行動的勇氣，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那不如就繼續默默承受這一切吧。

不過有時候他也很自豪。

後來他小有名氣正是因為這樣的個性。一開始他是人人喊打的魔鬼，大家見了無不退避三舍，連獄卒看到都害怕；然後，他變成了親切且被冤枉和_圖_書的囚犯，好多女人來探他的監，而他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讓她們自己去猜他在想什麼。通常她們都認為他心存善念。偶爾確實是如此。偶爾他也會想：如果當年他和黛安卓私奔成功，他的人生不知會變成怎樣。也許他和黛安卓、愛哭的寶寶會在堪薩斯州西部一帶流亡；每個禮拜都得換不同的旅館住，每個旅館的房間都小到不行，地上、牆壁上都是食物的殘渣，而黛安卓為此而哀號，他則因此而殺了她；在某個時刻，他也許真的會殺了她。或是帶著小嬰兒浪跡天涯，從此就和克麗思朵父女兩人過著幸福和圖書快樂的日子，她上她的大學，他種他的田，家裡的咖啡機總是開著，就像小時候的家一樣。

站在監獄的廣場上，他聞到了煙味。那陣煙就在他頭頂上方二點五公尺處，隨著空氣的流動緩緩飄過，他想起小時候秋收後總要燒麥稈，腦中浮現了當時星火燎原的景象，把所有沒用的東西燒個精光。雖然他以前很恨自己是農家子弟，但現在他心心念念的卻是外面的世界。夜裡，隔壁獄友睡得呼嚕作響，他閉上眼睛，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高粱田，閃亮的棕色穗子在他的膝頭沙沙作響，猶如女孩的珠寶。他去過堪薩斯州的和-圖-書燧石山丘地，那一座連著一座的平緩山丘多麼奇特，彷彿每一座都有在等著登上它的土狼仰天長嚎。有時他閉上眼睛，看見自己的腳跺在泥巴裡，感覺泥土的抓附，感覺大地的擁抱。

反正他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

現在或許該換他出獄，輪到黛安卓進來吃牢飯了。出去之後，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克麗思朵。她是溫室裡的花朵。她躲不了多久的。他要找到她，然後好好照顧她。做些真的對她好的事，不要再沉默並接受一切了。

如果他真的出獄了，也許，他會去找麗比吧。他這個妹妹長得像他，也像他老和圖書媽。他了解她每一個呼吸起伏，他們兄妹不用言語也能心靈相通。他可以用他的餘生請求麗比原諒，就算找到死他也要找到她。他要找到麗比，找到他心愛的小妹，她一定就在某個地方。某個小小的地方。

每個禮拜總會有一兩次，他會感到一陣讓他啞然失笑的茫然。他被關在牢裡，就這樣關上一輩子，因為他殺了自己的家人。這樣對嗎？他想起當年的班恩——才十五歲，幾乎可以當他兒子了，當年的他跟現在的他多不一樣啊！有時，他真想掐死當年那個小鬼，這個沒種的傢伙！他想像自己搖著他的肩膀，搖到他的面孔漸漸模糊。